第21章 21(三更)
寧蘭時買了好些東西。
巴掌大的小狼木雕、草編的兔子、還有?一個做工簡陋的狐貍面具……這些都是他沒?瞧過的東西。
他其實一開始只是看看, 但?穆晏華問他想要么。
他點了頭,穆晏華便付了錢。他也大膽了起來。
最后就是穆晏華另一只手拎了一個布袋,里面全是寧蘭時買的小玩意?兒。
小圓子和趙寶找過來時, 便是寧蘭時走得?有?點累了,在茶樓聽說書先生說書。
好巧不巧,講得?正是穆晏華先前領五千精兵打冬戎那段。
——許是因為?新皇不日登基, 各國皆要來使朝拜。
穆晏華對外頭說書的如何點評自己不是很在意?, 夸還是罵, 他都無所謂。
如今宦官當權,想也知道, 天下文人嘴里說不出什么好話。只是京城就在天子腳下, 也沒?哪家說書先生膽兒那么肥,敢在京城罵穆晏華。畢竟只要不是腦子有?問題,便都知道東廠眼睛最多的地方就是京城。
所以這段故事雖說的夸大,卻全是盛贊。
再說, 事實也的確是穆晏華壓了那些個武官一頭。也是這件事后, 穆晏華在朝中的地位就徹底微妙了起來。
只是不知是不是有?個人上了頭,在說書先生講到?穆晏華如何在敵軍中七進七出殺得?那些冬戎人暈頭轉向毫無面子時,臺下堂中有?人一拍桌子,唰地就站了起來,醉態明顯,嘴里也是大聲嚷嚷著:“別?的不說, 這閹人確實也干了幾件令人拍掌叫絕的好事!”
他這話出口, 整個茶樓瞬間一片死寂, 無一人敢應聲, 說書先生后半段話也卡在了嗓子里,驚恐地看著那男子。
寧蘭時瞳孔微縮, 實在沒?想到?自己這運氣就這么……
他聽見旁邊剝花生的聲音還在,便不由看了穆晏華一眼。
就見人神色淡淡的,嘴角噙著的那抹若有?若無的笑也沒?半分變化,見他看過來,把手里的花生皮搓了后,還示意?他:“手。”
寧蘭時下意?識地攤開手,穆晏華將一手剝好去了皮的炒花生放在寧蘭時掌心里:“味道還行,但?吃這些就差不多了,容易上火。”
寧蘭時應了一聲:“好。”
他盯著手里的花生,又看向穆晏華,見穆晏華單手成拳支著下頜,對上他的視線后挑挑眉:“怎的?”
那名男子已經被怕事的店家叫伙計弄走了,一邊說著晦氣,一邊示意?說書先生繼續。
說書先生確實繼續了,只是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抖。
不是他們知道穆晏華在這兒,而是因為?他們畏懼。
那種恐懼已經浸入了他們的骨髓里,所以才會如此。
寧蘭時看明白了。
……東廠、錦衣衛,在民?間的影響比他想象得?還要大。
寧蘭時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和表情,卻還是微低下了眼。
不要去想。
他告訴自己。
不要想。
……可是,所以他才不想當皇帝的啊。
坐在了這個位置,卻無法隨心而行。
于他而言,真?的會很痛苦。
這一路瞧見的都是繁華時,他還在慶幸。
但?如今這么一個意?外,卻叫他窺到?了繁城之下的暗涌危險。
嬤嬤說他慧極必傷,他始終不以為?意?。
畢竟他什么都沒?有?,就算再聰慧又有?何用呢。
可現在……
不要去想。
他的命是好多人的命換來的,他不能任性。
而旁側的穆晏華還在喧囂中慢聲道:“你想問我不惱么?”
他說話聲音不大,掩在了嘈雜中,但?寧蘭時和他挨著坐,自然聽得?清楚。
不等寧蘭時說什么,穆晏華就扯扯嘴角:“又沒?說錯,惱什么?”
他確確實實是閹人、太監。
然而小圓子和趙寶站在后頭不遠處,卻根本不敢上前。
他們都知道的。
穆晏華確實是不怎么在意?很多事,可穆晏華也有?個比夏士誠還恐怖的問題——
他是真?陰晴不定?。
跟著夏士誠,還能琢磨出個味來,順著毛走。
但?穆晏華的“毛”,那可多變了,根本順不了一點。
寧蘭時抿住唇,把花生總到?了一只手的手心里,另一只手伸到?桌子底下,悄悄地握住了穆晏華垂放在膝頭的手。
穆晏華微挑眉,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反手握住了寧蘭時的手:“怎么這么涼?”
他身上那股讓人毛骨悚然的氣息淡去了,寧蘭時也在心里松了口氣。他不擅長安慰人,他也覺得?穆晏華并不需要他的安慰,說什么都是錯的,但?方才穆晏華確實……情緒不對。
“趙寶。”
穆晏華喊了聲,趙寶就忙上前:“主子。”
“弄個手爐來。”穆晏華提醒:“去府里取‘天炭’。”
“天炭”是上好的木材制成,御貢之物,市集里買不到?。
趙寶應聲,立馬去了。
穆晏華又干脆運轉內力,頃刻就叫寧蘭時的身子熱了。
寧蘭時微眨眼,覺得?神奇:“方才…兄長是用了內力?”
他差點就喊廠公?了。
穆晏華勾著嘴角:“想學??”
說不想肯定?是假的:“但?我是不是過了年?紀?”
“是。”
穆晏華捏了捏他的手指,又順著摸了摸他的掌骨、隔著皮肉碾過他的腕骨,漫不經心道:“你根骨也不夠。”
寧蘭時已然慢慢習慣了他黏在自己身上的各種小動作,最多就是被這幾下弄得?有?點僵硬發?毛,更別?說穆晏華的話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要什么樣的根骨才適合習武?”
穆晏華沖他伸手:“你捏捏。”
寧蘭時沒?多想,順著穆晏華的意?思,捏住了穆晏華的手指。
他回憶著穆晏華捏過他手上哪些地方,復刻著往下走,只覺得?穆晏華的手很“硬”,骨節分明且長,就連手腕都不是軟的,肉似乎也很緊,同他小臂上的肌肉相輔相成……
穆晏華半支著桌沿,意?味不明地看著他:“捏出什么來了嗎?”
寧蘭時誠實搖頭,還說:“你也沒?多出什么啊。”
穆晏華嗯了聲:“當然。”
他徹底笑起來:“因為?本來就捏不出什么來。”
意?識到?了這人又在逗他,寧蘭時:“……”
他抽手,實在是沒?忍住,睖了穆晏華一眼:“你為?何總是……”
這么喜歡捉弄他。
穆晏華看著寧蘭時如此生動的表情,眉眼彎得?更深,克制著用指側刮了下寧蘭時的臉側:“十七這樣瞧著很可愛。”
寧蘭時怔了下。
他知道穆晏華跟他說的是實話,但?也正是因此,才……
寧蘭時別?過了視線,都不由攥緊了手里的花生,被花生肉的尖尖刺得?掌心微疼,才冷靜了點。
偏生罪魁禍首不放過他,還要湊近他,用氣聲在他耳側問了句,聲音聽著是真?納悶,但?話卻極其不正經:“蘭時,你記性明明那么好,我怎么捏‘根骨’的都記得?清清楚楚,為?何教你親吻,你卻總是學?不會呢?”
他說話時的吐息本就滾燙,在大庭廣眾下這般俯身在他耳側低語,那氣聲送進來時,就好似有?一條小蛇順著耳道鉆進了他的腦子里。
一條淫丨邪的小蛇。
直接叫寧蘭時紅了耳朵的同時,也是往后躲了躲。
但?穆晏華手疾眼快,攬住了寧蘭時的腰身,沒?叫他避開太多,把人也困在了懷中。寧蘭時抬手,手臂抵在穆晏華胸前,看著推拒動作真?的很明顯了,穆晏華卻一點都沒?惱,反而笑得?愈發?張揚。
像只奓毛的貓。
穆晏華想。
“怎么這么久了,面皮還這么薄。”
穆晏華正了正身形,還順帶將寧蘭時扶正:“不逗你了,你坐好。”
他垂著眼簾,將寧蘭時的模樣完全納入眸中,既有?幾分滿意?,又無端生出些暴戾。
這兒人多,他們雖坐在角落,但?這不是東宮的書房,旁人不經意?一瞥,便能和他共享寧蘭時此時的模樣。
寧蘭時沒?覺出穆晏華在拈酸,只是抿著唇試圖抗議:“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
他甚至都說不出那些詞來。
這一次穆晏華沒?再繼續逗弄他,而是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頭:“確實是我不對,日后定?不會如此了。”
穆晏華還耐心地摸摸他的頭:“別?惱了。”
寧蘭時:“……?”
穆晏華怎么突然轉了性子。
雖然納悶,但?總比被穆晏華笑瞇瞇找樂子強。
寧蘭時平復了下心緒,慢慢把手里的花生吃完了。
確實很好吃,脆脆的,很香。
見他喜歡,穆晏華勾勾唇。
他很早就注意?到?了,這還是個小饞貓.
晚飯他們是在外頭用的,京都最出名的食肆,只是試毒的流程還是少不了。
小圓子和趙寶都是重用之人,故而是去穆晏華府上喊了個人來試。
試過后,就可以動筷了。
穆晏華慢悠悠用小刀劃拉了那燒鵝的腿,將肉剝離出來,推給了正咬著蝦的寧蘭時。
寧蘭時嘗過后,認真?道:“其實沒?有?宮里的好吃。”
“當然。”
穆晏華笑:“你以為?御膳房都是庸才?那可是從各地搜羅來的廚藝最精湛的廚子,不論男女老少……每年?還會辦比賽、重新篩選呢。”
這事寧蘭時是第?一次聽:“在哪辦呀?”
穆晏華隨意?道:“先在各地辦,由東廠和錦衣衛監督,選中了的會護送進京再辦,你要是有?興趣,也可以親自嘗試后挑選。一般來說都是皇帝身邊的太監去挑。”
這事也只是提了一嘴,沒?有?深聊。
用過飯后,寧蘭時便要和穆晏華回宮了。
他們是走著到?穆晏華府上的,到?門口時,寧蘭時看了看那朱紅的大門,就聽穆晏華似乎是隨口一提:“你想進去看看?”
寧蘭時確實有?些好奇:“可以嗎?”
穆晏華勾起嘴角,他的府邸門口,便是過路的人都沒?幾個,所以他光明正大地牽起了寧蘭時的手:“你喚我什么?”
寧蘭時微頓:“……哥哥。”
穆晏華嗯了聲,領著人往里走:“既然都是‘哥哥’了,又有?何不可呢。”
第22章 22
寧蘭時并不知曉, 穆晏華這處府邸,從前乃是王府。
雖說還要往前幾代,還是他祖父的祖父賜下的親王府, 那也曾是王府。
他并未見過宮外的府邸,只覺和宮內有幾分不一樣?,雖然也是個龐然大物?, 但內里沒有那么空蕩, 更別說布置得格外雅致。
就是府里有些太安靜了。
不是沒人, 只是無?人發出過多的聲響,每個人都是輕輕的, 瞧見穆晏華和他也是低著頭把腰壓得更下, 更不會低聲招呼。
寧蘭時估摸著是穆晏華不喜歡。
穆晏華好像總是嫌吵、煩。
剛住進東宮那會兒,穆晏華就因為書房的那個珠簾掀開時噼里啪啦的響而發過火,后?來就拆了。
他也注意到?伺候在穆晏華身邊的人、穆晏華給他挑選的那些人,都格外地輕手輕腳。確實宮里有這規矩, 但他們更過。
穆晏華慢悠悠問他:“想去哪?”
寧蘭時不知道, 于是穆晏華想了想:“怕狼么?”
“狼?”
寧蘭時微訝:“我沒見過…我只見過狗。”
宮里是養了幾條狗的,一條背上是黑的,一條是全?黑的。
那狗是用來查事的,有時宮里發生偷盜,又或是半年一次的大查避免宮里有人私藏引火之物?亦或是毒物?。
穆晏華:“和狗確實也像,但也不一樣?。想看看么?訓得很好, 不會咬你。”
寧蘭時注意到?了他說的是“你”, 而非“人”。
故而默了默后?, 還是道:“嗯。”
他也確實好奇。
于是穆晏華便牽著他走?過回廊, 在已然點起的燈籠燭火中往府邸深處走?去。
“哥哥,你怎么想著要養狼?”
寧蘭時實在忍不住想問穆晏華。
穆晏華隨意道:“先前在獵場捉了兩只, 瞧著挺有靈性?的,就養了。后?來它倆又生了三只,所以府里的狼就有五頭。”
他說的獵場是皇家?獵場,在那兒即便活捉了什么,也得皇帝賜,才能養在府里。
寧蘭時:“那它們吃什么?”
他說:“我看書上說狼會吃狼,真的么?”
穆晏華沒回答前一個問題:“的確。”
他們說話間也轉到?了小院。
穆晏華養的狼足足五頭,單獨關了個小院,比許多人生活得還好。
他平時不住府里,都是在東宮的偏殿歇下,故而他府上這些人,日常的事基本就是照顧這五頭狼。
穆晏華養的五頭狼,有三頭年紀相仿,瞧著還有些“年幼”,但也和另外兩頭一樣?,都是威風凜凜的,遠遠看著,便能覺出其兇性?。
寧蘭時卻不怕,他看著那五頭狼一身漂亮的皮毛,走?近后?更是心癢。
來時路上他還在想穆晏華為何要養狼,書上都說狼兇性?、野性?大,可真瞧見了,確實會讓人心動想要圈養起來。
“……好漂亮。”
寧蘭時看著并排蹲坐在一起,和狗完全?不一樣?,敲不出半點溫順乖巧,只有冷戾感的五頭狼,沒忍住收緊了自己被穆晏華攥緊的手,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有事“求”穆晏華:“哥哥,我可以摸嗎?”
飼養狼的獸師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這么喊穆晏華,得虧是因為低著頭,才藏住了自己驚愕的表情。
就聽穆晏華很是受用地嗯了聲:“摸吧。”
他牽著寧蘭時再往前走?了兩步,到?了那五匹狼的跟前,指了指那頭體?型最小的:“這頭乖些。”
寧蘭時就順著他的意,伸出手來。
他還沒摸到?,那狼就先抬了抬頭,寧蘭時沒有收手,由著對方嗅了嗅自己的指間、手背,然后?順著它濕漉漉的鼻頭摸了上去。
初感那一身皮毛是有點涼的,但壓實了后?就會覺得是溫暖的,而且有些扎手,和狼毫筆還有些不一樣?。
寧蘭時順著它的毛摸著它的頭,心里也跟著這一身皮毛柔軟下去。
那狼不僅不排斥他,還親昵地用耳朵蹭了蹭寧蘭時的掌心,看得寧蘭時彎彎眼。
反倒是穆晏華站在寧蘭時身后?,攥著寧蘭時的另一只手,冷淡地睨了眼那頭狼。
這狼被養的很有靈性?,被穆晏華這么一瞥,就不敢再蹭。
可寧蘭時已然對它好感飆升,忍不住又揉了一下它的耳朵后?面。
“我還以為會很兇。”
寧蘭時扭頭看向穆晏華:“是因為訓過嗎?”
穆晏華隨意道:“你讓趙寶來,就齜牙咧嘴的了。”
寧蘭時微愣:“那為何不兇我?”
穆晏華勾了勾嘴角,有些意味不明:“十七覺得呢?”
寧蘭時看向這五匹狼,穆晏華捏捏他的手,給他提示:“它們小時候都是我親手訓的。”
穆晏華意有所指:“怕我得很。”
寧蘭時在這方面確實容易油鹽不進:“……因為哥哥你在我身后??”
穆晏華低嘆了聲,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他彎下腰,湊近寧蘭時,從狼頭上把寧蘭時另一只手拿了起來,握在自己掌心里,同時也是輕聲在寧蘭時耳側道:“因為十七身上有我的氣息。”
穆晏華勾勾唇:“狼的嗅覺十分敏銳,十七不知?”
寧蘭時終于意識到?這人又在逗他,不由紅了耳尖。尤其他也知曉,穆晏華怕是沒有說錯。
故而寧蘭時抿著唇,不再說話。
穆晏華略感滿意,收了神?通,站直身體?:“看過了,那便走?吧。”
寧蘭時微愣:“……看一眼就走??”
穆晏華便知他是真喜歡,他有點意味不明地望著寧蘭時:“蘭時,你是真不怕?”
他喊他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的,寧蘭時早已習慣,且他覺得穆晏華這般喊他,比喊他殿下好聽些。
大抵是因為穆晏華喊殿下時就沒有半分敬意,聽著很是嘲諷。
寧蘭時稍偏頭:“哥哥你也說訓過了的,瞧著又那么乖,我自然不怕。”
穆晏華輕扯了下嘴角:“來時路上你不是問我他們吃什么嗎?”
穆晏華眼里一閃而過惡劣,唇角的那抹笑亦是極為復雜:“這府邸雖是御賜的,但也是因為我執掌了東廠賜下的,相當于是東廠廠公的府邸,府里設有私牢,有時東廠和錦衣衛的犯人關不下了,便會送到?這里來。有些犯人嘴硬,這邊刑具不多。”
他抬了抬下巴:“我養的這五頭狼就成了最好的刑具。”
寧蘭時瞪大了眼睛,就聽穆晏華輕輕慢慢道:“有時將人的腿打折了,把餓了兩三日的狼放進去,你猜會發生什么?”
他說著,還笑起來:“要是遇上些文弱書生,那便不用打折腿了,那場戲可更好看。”
穆晏華捏捏又摸摸寧蘭時方才摸過的狼的那只手:“蘭時,你方才摸的那頭雖然還年幼,但卻是這里頭最出色的一匹。”
他又松開寧蘭時的手,去撩寧蘭時剛才因為彎腰動作?而從肩頭滑落至前的頭發。穆晏華溫柔地將其勾到?寧蘭時腦后?,他明明知道寧蘭時身體?都僵硬了,還要故意道:“你要是喜歡,下次我帶你來瞧瞧?”
“……”
寧蘭時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發聲,說出不必的。
但他清楚自己一定是落荒而逃的。
只是穆晏華卻很高興似的,拉著他的手,扶著微顫的他重新上了馬車,再將他抱在了懷中,讓他側坐在了他的腿上。
穆晏華攬著寧蘭時的腰身,說話還是那樣?輕輕柔柔的:“嚇到?了?”
馬車內昏暗,只有一點燭光,但寧蘭時卻似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后?,終于遏制不住自己的抖,如穆晏華所愿,偏頭埋進了穆晏華懷里。
穆晏華勾勾嘴角,耐心地輕撫著寧蘭時的發絲、脊背,同他道:“那我日后?不提這些了。”
寧蘭時抿起唇,還是不說話。
穆晏華依舊輕輕拍著他的背,也不再言語,但從他的姿態和面上滿意到?浮現出愉悅的神?情來看,就知道他現在有多得意。
寧蘭時緊抓著穆晏華的衣袍,他不是害怕,只是覺得這手段當真殘忍。
以及……雖不知曉穆晏華究竟犯什么病,但他知道穆晏華是故意告訴他的。
寧蘭時閉上眼睛,哪怕沒見過那樣?的場面,也可以想象得到?……
也正是在這時,穆晏華撈起了他那只摸過狼的手,捏在自己手中,低聲問:“十七覺得臟?”
寧蘭時不知道他想聽什么答案,但既然穆晏華此時并不在意他不說話,那便不回答好了。
說多錯多,誰知道他發什么病。
然后?穆晏華便將他的手抬起,低頭吻在了寧蘭時的指背上,唇貼著他的指背,慢悠悠地蹭過寧蘭時的手指、手背,語調還是那樣?緩慢:“那我幫你清理清理。”
他又吻到?了寧蘭時的掌心,熾熱的吐息燙得寧蘭時發顫,本能地想要收手,卻被緊緊攥著——
寧蘭時感覺到?自己的掌心被什么濕熱柔軟的東西?掃過。
他不可思議地睜開眼,就見穆晏華竟然在舔他的手!
穆晏華微瞇著眼,攥著他的手腕,一寸寸掃過他的掌心、指縫,寧蘭時在頭皮發麻的同時,也是真的想要掙扎開來,可是穆晏華抓得太?緊,他根本角力不過。
他只能閉上眼睛別開腦袋,在輕顫中忍著嗓子里將要溢出來的聲音等他最后?卷過自己的指尖,又微啞著嗓音道:“十七,不謝我?”
寧蘭時在心里罵了聲瘋子。
可面上他只能繃著神?經,很低地用明顯是被欺負過的嗓音顫巍巍道了聲:“多謝…哥哥。”
穆晏華勾起唇,又親了親他的指尖,再撫著他的后?腦,在他唇側落了個吻,喟嘆般呢喃:“真乖。”
第23章 23(二更)
就因穆晏華那番話, 寧蘭時晚上做了噩夢。
他夢見自?己惹惱了穆晏華,穆晏華就將他丟在了狼群中。
本來還跟他親昵撒嬌的狼紛紛翻臉不認人,叼住他啃咬他的血肉骨頭, 到夢境最?后,咬到了他脖子的那頭狼突然就變成了穆晏華。
寧蘭時便猛地睜開了眼,有點驚懼地坐了起來, 控制不住地蜷縮著, 抱住了自己的膝頭緩了緩。
今日守夜的是小圓子, 聽到了動靜后便忙提著燈進來:“殿下?”
寧蘭時看向小圓子圓潤嬌憨的臉,輕呼出了口氣:“…無事?。”
他嗓音有些沙啞:“做噩夢了而?已。”
小圓子試著問了句:“那要叫千歲來嗎?千歲就歇在?偏殿, 這會兒還?沒睡下。”
寧蘭時被那個夢驚到無法思考穆晏華為何還?沒睡, 只本能?搖頭:“……不。”
小圓子是個聰明?的,一看他的模樣就猜到噩夢多半和穆晏華相關。
可是為何?白日不還?好好的么?
小圓子跪在?了床榻附近:“那殿下要同奴才說說嗎?說出來便會好些。”
寧蘭時微抿唇,沒有遲疑地搖頭:“不了,你去吧。我緩緩就好。”
他不信他。
小圓子意識到了。
但……這又?是為何?
他應當沒有暴露才對。
還?是……
寧蘭時只是不信任何人?
小圓子起身:“是。那殿下, 奴才就候在?外頭, 您有事?喚奴才一聲就好。”
寧蘭時輕輕點了點頭。
小圓子出去后,示意了一下和他一道守夜的婢女,輕聲說:“去偏殿報一聲殿下被夢魘住了。”
會不會暴露小圓子并不在?意,他知曉自?己的主子是誰。
所以片刻后,穆晏華就披著那黑底的飛魚服,一手攏著衣襟, 大步出現?在?了小圓子的視野里?。
小圓子跪下去拜:“廠公。”
穆晏華瞥他一眼, 沒讓他起來回話:“什么情況?”
“……殿下不愿意說。”小圓子低聲:“但屬下瞧著, 可能?夢到您了。”
穆晏華揚眉, 一想便知寧蘭時為何做了噩夢。
他有點煩心地用大手從前額往后推了下自?己未束起的發絲,直接邁進去。
……小野草膽子比他想象得要小。
穆晏華進入寢殿時, 寧蘭時摟著被子蜷縮在?一角,臉埋在?自?己的雙膝間。
他身形本就有些單薄,這樣瞧著更是無端有幾分孱弱可憐。
穆晏華微頓,站定在?了寧蘭時跟前,燭火拉長的影子將寧蘭時完全籠罩住:“十七。”
寧蘭時微微動了動,帶著朦朧惺忪睜開眼朝他看來:“……”
穆晏華傾身,一條腿曲著,膝蓋壓在?了床榻上,沖寧蘭時伸了手。
寧蘭時倒是沒躲,任由他將自?己的臉捧起,看著在?昏暗中五官更顯詭譎艷麗的穆晏華,有種惡鬼來索命的錯覺。
可他還?是沒有畏縮,就這么定定地看著穆晏華。
寧蘭時并不知曉,他那雙眼睛帶著些蒙昧卻直勾勾地看著人時,有多動人。
穆晏華自?認自?己只是俗人,不是什么神啊仙的,故而?他低下頭,克制地在?寧蘭時眼尾用唇摩挲了下。
寧蘭時依舊沒躲開,只是身體不可避免地有些僵硬。
“……做噩夢了?”
“……嗯。”
寧蘭時動動手。
明?明?嚇他的是穆晏華,噩夢最?后也是穆晏華那張臉帶著暴戾和血腥咬斷了他的脖頸,可……大概因為在?這宮里?他只能?依靠他,他還?是想要靠近穆晏華。
只是不等寧蘭時動作,穆晏華就一把攬住了他。
他肩上的外衣將落未落,穆晏華把寧蘭時勾到了床榻邊沿,燭光便撒落在?了他側臉一點,將人好看的五官渲染出來大半。
穆晏華眸光微動:“夢見什么了?”
他在?說話時,再把人往懷里?帶了帶,連同被褥一道,將寧蘭時困在?懷中。
這個姿勢,他高出寧蘭時一大截,故而?寧蘭時是完全埋在?他懷中的。
呼吸有些困難,可屬于穆晏華身上的氣息卻完全包裹住了他,還?有……因他的外衣只是披在?身上,寧蘭時更加能?夠感覺到他那具身軀有多么結實。
說是將軍、武官都有人信,要說是個太監,還?真會惹人懷疑。
寧蘭時第一時間沒出聲。
倒不是不敢說,而?是這樣說話很?奇怪。
而?且其實他還?困著。
穆晏華也知道,又?松開了他一點,單手撐著床榻邊沿,另一只手扶著他的頸后,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他的后腦。
他這樣,又?彎下了脊背,和寧蘭時平視著,屬于他身上的壓迫感便更濃。
寧蘭時緩緩開口,把自?己做夢夢到的情形全說了,包括穆晏華咬斷他脖子的事?。
穆晏華微揚眉,也沒惱,只是輕笑著道:“在?你心里?,我還?是個吃人肉、喝人血的?”
寧蘭時搖頭,低聲道:“噩夢而?已,我知道的。”
“…嚇到了?”
穆晏華這會兒是真的緩著聲音在?跟他說話,而?不是像先前在?馬車上,帶著淡淡的威脅,這回是只有溫柔:“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寧蘭時微抿唇,很?小聲地說:“哥哥…如若日后我不小心惹惱了你,你會將我丟去喂狼嗎?”
穆晏華微抬眉。
他一聽便知曉,寧蘭時只怕現?在?還?是半夢半醒的狀態,要是清醒時,哪問得出這話。
所以穆晏華勾起唇,饒有興味地望著人,慢悠悠道:“你覺得我會將你丟去喂狼,為什么?”
寧蘭時緩慢地眨了下眼,又?半垂下眼簾,輕聲道:“我同趙寶他們不一樣,我對于你的用處…很?少。”
他不會武功,哪怕寧蘭時不覺得自?己蠢笨,可這世上聰明?人不計其數,他于穆晏華唯一的用處,便是他的皇子身份。
穆晏華偏偏頭:“怎么會。”
他有點意味不明?地用指腹捻過寧蘭時的耳后,激得人本能?地汗毛聳立,又?笑起來:“蘭時,你于我而?言,可是獨一無二?的。”
確實是獨一無二?。
畢竟他從未想過與人這般親昵。
從前在?青樓里?盯那些達官顯貴,瞧著不僅沒有半點自?卑、遺憾自?己沒有男人該有的東西,還?厭惡得很?。
那會兒穆晏華在?錦衣衛當差,每次跟蹤到青樓就隱隱反胃,出來后也是好幾頓吃不下。
他覺得兩個白花花的,重疊在?一起聳動,就好似那蠶疊在?一起爬行,看了就叫人倒胃口。
但寧蘭時和那些人不同。
大抵是這張臉實在?合他胃口吧。
穆晏華的指背掃過寧蘭時的臉頰,亦緩緩將他的發絲往后撥弄。
加上寧蘭時的性格也確實剛好讓他滿意舒適。
穆晏華笑著,像是玩笑般:“你若是惹了我,我最?多就是將你的腿打折了,關在?寢殿里?一輩子。”
腦袋思緒還?有些混亂沉沉的寧蘭時眨了下眼,他思索了下,覺得比被咬斷脖子好,故而?有點含混地嗯了聲。
穆晏華又?摸摸他的頭:“所以睡吧,不用擔心。”
他的視線掠過寧蘭時纖細的脖頸和衣襟下若隱若現?的嶙峋鎖骨,慢悠悠道:“我可舍不得將你這一身好皮肉喂狼。”
寧蘭時沒聽到這話里?的暗示,他只慢慢嗯了聲。
穆晏華就又?揚眉:“還?有別的事??”
寧蘭時確實是大腦還?很?混沌,不然怎么會跟穆晏華這樣說話:“……閉上眼,還?是那個夢。”
穆晏華微停,低下頭,眉心抵住了寧蘭時的額頭,使得寧蘭時微微仰頭看著他。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有點太近,可也因為白日玩得太累,這會兒又?是半夜,寧蘭時真的很?困,所以他都沒有什么太多反應。
還?是穆晏華低聲說著:“我倒是有法子,只是等你醒來時,可別跟我鬧脾氣。”
他說話時的吐息掃在?寧蘭時的面上,有點癢,寧蘭時抿抿唇,終于把心聲說了出來:“誰敢跟你鬧脾氣。”
穆晏華聽到這話,不僅不氣,反而?輕嗤一聲:“你跟我鬧的還?少?”
寧蘭時不說話了。
穆晏華見他困得要閉眼了,又?催催人:“嗯?”
寧蘭時勉強撩起眼皮:“……嗯。”
他說:“不跟你……”
寧蘭時話還?未說完,穆晏華就直接吻了下來。
將將掛在?他肩上的外衣終于掉落,因為里?頭還?藏了暗器,難免發出了點叮鈴聲,惹得寧蘭時清醒了幾分,卻又?被擒住了思緒。
穆晏華含住他的唇瓣,探入他的唇齒間,毫不留情地肆意掠奪著,直接將寧蘭時勾進了深淵中。
他半倒在?被褥間,也是躺在?了穆晏華的臂彎上,又?被穆晏華摟緊了,貼上他的身軀。
寧蘭時瞬間就醒了,但似乎又?更加渾渾噩噩了。
他本能?地攥緊了穆晏華的衣袖,因為被親得太狠,嗓子里?都溢出了點類似小獸的嗚咽聲,惹得穆晏華愈發興奮,舌尖狠狠地刮過了他的上顎。
到最?后被松開時,寧蘭時還?是困的,但迷迷糊糊間,腦子里?只有那個吻了。
尤其穆晏華撈起了自?己的外衣,在?替他掖好被子后,取出了里?頭的暗器,披在?了寧蘭時的被子上。
自?己則是拿了寧蘭時的狐裘,走時還?再看了看人,才轉身繼續回偏殿批閱白日堆積的事?務。
他是東廠廠公,又?代?掌朝政,當然事?務繁忙。
穆晏華這時都有點怪自?己不如夏士誠昏庸。
不然此時便可以抱著寧蘭時入睡了。
第24章 24
次日寧蘭時醒來?時, 習慣性地想要掖一下被子?,卻摸到了飛魚服上的刺繡。
凹凸明顯,以至于他怔了下, 瞬間想起半夜他迷迷糊糊間都做了什么。
他睜開眼,懸著心去看被子上的東西?,見到是飛魚服, 還偏生真是穆晏華那件時, 心就徹底死?了。
不為別的, 只是他清晰地記得自己夜半時分,是怎樣被噩夢驚醒, 又如何?隱晦也直白地同穆晏華索求安撫。
寧蘭時坐起來?, 盯著被子?上的飛魚服,昨夜的畫面仍舊歷歷在目,尤其是穆晏華如何?軟著語調哄他的,又是怎么親他的……更重要的是, 明明是穆晏華害他做噩夢的, 他卻反而因為蓋著穆晏華的外衣所以睡了個?好覺……這也太詭異了吧?
寧蘭時單手撐著自己的額頭,眸光落在那張牙舞爪的“飛魚”上,輕呼出了口氣,無聲地在心里呢喃:“這都叫什么事啊……”
他是個?聰明人,哪怕想不明白為何?會如此,但有一點?在此時也是明了的。
他……開始依賴穆晏華了。
寧蘭時抿住唇, 用力地閉了閉眼, 原本只是有些漣漪的心湖在他觸碰到這個?念頭時登時如同掀起了軒然?大波, 叫寧蘭時整個?人都被燙到了似的瑟縮了下。
他低下頭, 本是想要埋進被子?里,可鼻尖在抵到飛魚服上時, 上頭還殘留的屬于穆晏華身上的氣息強勢侵略了他的感?官,直叫寧蘭時一個?激靈,又坐直了腰。
他再輕呼出了口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強行平定?了自己的心緒。
正要起時,穆晏華就剛好從?外間轉進來?。
瞧見他,寧蘭時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下,指腹碾過了穆晏華官服上的刺繡。
穆晏華當然?不止一套官服,他身上穿著的和?蓋在寧蘭時身上的相差無幾。
他見到寧蘭時醒了,也不意外,慢悠悠地走了進來?,還順便拿了婢女聽從?他吩咐,輕手輕腳放在外間和?里間中間屏風旁側的架子?上的衣物。
“剛好起來?用早膳。”
穆晏華示意他:“太醫說你冬日要少貪睡,對頭不好。”
寧蘭時下意識地問:“現在是幾時了?”
穆晏華把衣物掛在旁側的架子?上,拿著絨襪半蹲下丨身:“剛到巳時,早朝已過。”
寧蘭時便知道穆晏華已經?上完朝了。
他稍頓,覺得穆晏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很強的。
半夜來?安撫了他后?,還能早起去上早朝……
再看看他。
寧蘭時覺得自己大抵天生不是做皇帝的料。
又有些可惜穆晏華并非皇子?。
若是他是皇子?,名正言順當了這個?皇帝……
不不不。
寧蘭時想起穆晏華動不動就要殺人全家的舉動,在心里輕嘆了聲。
穆晏華也不適合做皇帝。
他行事風格完美?詮釋了“酷吏”二字。
寧蘭時由著穆晏華服侍著他套上了鞋襪,也順從?地站起來?,再由著穆晏華給他披上衣服。
“你昨夜后?來?還有做噩夢么?”
不等寧蘭時回答,穆晏華又意味不明地問:“十七,你還記得昨夜的事么?”
寧蘭時抿唇:“……嗯。”
穆晏華看著他的耳廓開始泛粉,不由低笑了聲,抬起手,用指側很輕地蹭了下寧蘭時的耳廓。
這動作直接惹得寧蘭時一顫。
而罪魁禍首就笑得更深,他又用腰帶勾住寧蘭時的腰身,這一次卻并未將人往自己這里扯,而是垂首慢條斯理地幫他系好,也沒再說什么。
弄得本以為他又要戲弄自己一番的寧蘭時反而愣了愣。
穆晏華撈起他的發絲,又要給他束發。
他高寧蘭時一截,就這樣站著給寧蘭時束發不是問題。這事也不是一兩?次了,寧蘭時已漸漸習慣,所以在穆晏華撈起他的頭發就乖乖轉了身。
然?后?才聽穆晏華開口:“再過些時日就是登基大典了,你之后?要搬離東宮,暫時先住在暖閣中。”
寧蘭時并不置喙:“好。”
穆晏華又慢慢道:“你想尊誰為太后??”
寧蘭時稍怔:“皇帝并未廢后?。”
一般來?說,都是尊皇后?為太后?的。
注意到他說的是“皇帝”而非“父皇”,穆晏華勾勾唇,心情更好地捻著他的發絲:“只要你想,尊誰都行。一個?宮女、甚至是宮外的,都行。”
好狂妄的話。
但寧蘭時知曉,穆晏華是真能做到。
可……
寧蘭時低下頭:“我不知道。”
他仰頭問穆晏華:“哥哥你覺得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父皇后?宮里的這些妃嬪,他都不算熟悉,要說誰對他好,也找不到一個?來?。
哪怕是說和?他母親交好的靜妃,寧蘭時對她的印象也是持疑的。
他不是在穆晏華面前演,而是這宮中,他真的是除了穆晏華以外,誰都不信。
“要我說……”
穆晏華替他束好發絲,放下手時,指背順著從?上滑下來?,蹭過寧蘭時的臉側,又張開手,捧起了寧蘭時的臉。
他那雙闃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寧蘭時,無形的壓迫感?又開始發散,尤其他用最隨意的語氣說出了最殘忍的話:“都殺了的好。”
寧蘭時控制不住地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攥住了穆晏華的手腕:“哥哥……”
穆晏華有心教他,沒有因為他眸中浮現出的一點?哀求而心軟,而是繼續道:“知道為何?要殺了么?”
寧蘭時不知道。
穆晏華淡聲:“宮里現在還活著的妃子?,大多都有孩子?,那些只生了公主的還好,可那些誕下皇子?的就不一樣了。留她們在宮里,你猜這心思是頤養天年還是扶持自己的孩子?上位,從?此在朝政上或多或少也有些話語權?”
寧蘭時抿唇:“可是……”
他如今也敢同穆晏華辯駁了:“難道每個?人都是這般想的么?”
穆晏華并不惱,只說:“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也正是這一刻,才叫寧蘭時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穆晏華確確實實是自小就受東廠那一套教育的,更別說夏士誠的手段從?不軟一分。穆晏華五歲入宮,十來?歲便跟在了夏士誠身邊,本是要立根本的時候,他受到的教育,全是夏士誠和?東廠那一套。
他從?不會覺得殺人有問題,哪怕是錯殺,也不會叫他皺一下眉頭。
因為從?小到大他聽到最多的一句話便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這很難去說……
就像一個?人從?出生起,便有人指著雞跟他說這是豬,他每次說吃豬時也會端上雞來?,長此以往,即便有人跟他說那是雞不是豬,他也只會覺得此人可笑。
尤其…他身邊的人都是指雞為豬的人。
寧蘭時抿住唇,不知要如何?跟穆晏華說才好。
最重要的是……他勸得動穆晏華么?
“……哥哥,你也說了。”
寧蘭時輕聲:“她們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世家大族,你若是殺了她們,只怕前朝會因此動蕩。”
說這話時,寧蘭時是真有些害怕。
他怕穆晏華不喜他為旁人求情,怕穆晏華厭他插手他的事,可…他真的做不到成為丟火簽令①的那個?人。
可穆晏華在他說出這番話后?,反而笑了起來?,不再是那種陰冷沉郁的視線,而是帶著些許滿意和?遺憾:“十七,你是真的可惜了。”
若是同那些個?皇子?一樣受寵,三歲開蒙、六歲皇帝親指夫子?……寧蘭時只怕會是個?很好的太子?、皇帝。
不過也好。
穆晏華用指腹輕碾著寧蘭時的顴骨,對上他微怔的視線,知道他還在怕他,卻也不惱:“你要是過早展露這份才智和?冷靜,只怕夏士誠已經?想辦法把你做掉了。”
怕成那樣的情況下,寧蘭時還能抽絲剝繭抓住救命稻草……
可惜了。
穆晏華用指尖點?點?寧蘭時的臉頰,確實是在和?人商量:“那等你登基后?,便配合我演一出戲,將她們送到行宮去,好么?”
寧蘭時就試著問了句:“郊外的行宮,還是……”
“散著吧。”
穆晏華若有所思:“我記得有些宮妃家鄉不在京都,這么些年,應當是思鄉的。讓她們就近住那邊的行宮吧。”
“……也好。”
寧蘭時想,若是穆晏華非要散了這些人,那也好。
穆晏華垂眼看著他:“至于太后?…選靜妃如何??”
寧蘭時眼睫抖動了下,他今日膽子?再大了些,抿著唇問:“哥哥…是在試探我嗎?”
寧蘭時其實從?沒覺得穆晏華有信過他,哪怕跟他玩什么哥哥弟弟的游戲也是。
所以他才會不斷地跟穆晏華表示自己和?他是同一艘船上的人,所以他才會到現在還這般小心。
他能夠感?覺到的,穆晏華對他是有幾分特殊,但這幾分特殊不足以讓他活命。
他若是真惹到了穆晏華,還是死?路一條。
畢竟……
穆晏華如今不過是將他當做自己的小玩意兒養著。
而他居高位多年,不信任才是最正常的事。
穆晏華抬抬眉梢,笑起來?,又實在沒忍住,看著寧蘭時那張秀色可餐的臉,垂首在他唇上落了個?輕吻,沒回答是與不是:“只是她說得確實是實話,她同你母親先前關系很好。后?來?沒出來?……也是明哲保身罷了。”
寧蘭時一愣。
穆晏華……知道他母親的事。
也是,穆晏華可是東廠廠公,太監之首,東廠、錦衣衛是大乾亦是皇帝手中的情報網,他怎會不知道。
寧蘭時攥著他手腕的手緊了緊:“哥哥……”
他一開口,穆晏華便知他在想什么了:“想聽你母親的事?”
“嗯。”
寧蘭時肯定?點?頭。
什么太后?,什么先皇留下來?的后?妃如何?,他都可以不在意的。
他好想知道,嬤嬤口中世間無雙的女子?,他的生母,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穆晏華也點?點?頭:“可以。”
他松開寧蘭時的臉,手卻勾著寧蘭時的腰,意有所指道:“但十七,你既然?有所求,是不是該給我一些甜頭?”
寧蘭時沒有絲毫遲疑,直接仰頭吻上了他的唇,笨拙地學著他的樣子?含住他的唇瓣,吸吮、□□。
第25章 25(二更)
穆晏華單手扶著寧蘭時的腰, 倒是有點意外了。
先前寧蘭時手里攥著一百來人的命時,要他親他,他都有所遲疑, 每個?吻都帶著懼意,如今只是他母親的一點消息,便叫寧蘭時毫不猶豫地拋開了一切的自尊……明明沒見過, 不是么?
穆晏華低著眼, 望著緊閉著眼睛的寧蘭時, 忽然有些沒興致了。
他還是更喜歡寧蘭時被逗得顫巍巍時的模樣。
像是只受驚的小獸那般,會叫他心?里?壓抑著的一些暴虐欲望的得到極大?的滿足。
所以穆晏華扣著寧蘭時的腰身的手收緊了幾分, 另一只手則是抬起來, 一把掐住寧蘭時的后頸。
寧蘭時被?迫揚起了頭,也松開了穆晏華的唇瓣。
他對上穆晏華晦澀不明的眼眸時,瞬間?便意識到了穆晏華沒了那興致。
寧蘭時不明白。
穆晏華想要的不就?是這些么?
穆晏華捏著他的后頸,動作不算輕, 但也不重, 至少沒有捏疼寧蘭時。
他的指側輕蹭了一下寧蘭時的頸側,動作既有幾分狎昵,也無端透著無情冷漠。
寧蘭時不喜歡被?人碰這些地方?。
無論是他的耳廓還是脖頸,亦或是腰……對于他來說,這些位置都有些私密,尤其是脖頸, 會叫他脊背發涼, 要不是無論什么都不允許, 他都會給穆晏華一個?過肩摔。
但他得忍, 忍得不住發顫了也要忍。
可就?是這么一下控制不住地微顫,又叫穆晏華抬起了眉梢, 那意興闌珊的神情翻轉了幾分。
寧蘭時借著外頭透進來的日光,捕捉到了他這一剎那的神色變化?,瞬間?就?明白了什么。
寧蘭時并不覺得可笑,也沒有半分憤怒和羞惱。
因為從?不覺得穆晏華待他有多少真心?。
誠然,他感激穆晏華對他好,他也一直覺得穆晏華對他好,可穆晏華給他的好,并非是因為旁的,從?一開始寧蘭時便知曉,穆晏華對他,就?像是在養一個?小玩意兒?。
這并不妨礙寧蘭時心?里?多少記著穆晏華的恩,畢竟穆晏華是以什么心?態對他的,有一個?事實是不變的,那就?是確確實實這么些年,穆晏華和嬤嬤,這兩個?人是唯二對他好的。
可這并不代?表寧蘭時會傻乎乎地覺得穆晏華就?是個?好人,穆晏華對他和嬤嬤對他是一樣的心?態。
這可是穆晏華。
是東廠廠公,是九千歲。
所以寧蘭時在捕捉到那一剎那的變化?時,不僅沒有羞憤絕望,反而松了口氣。
——他知道穆晏華想從?他身上看見什么了,也知曉穆晏華在他身上找的滿足感究竟是什么。
不是真正的“乖”,而是明明不樂意,卻不得不向他低頭。
他真的……很惡劣。
明明居于高位,有這么多人跪拜在他腳邊,他卻還是會對壓彎一根樹枝亦或是竹竿而興致勃勃。只怕就?是折斷了,他也能興奮好一陣。
“……”
寧蘭時瞬間?便從?這段時日的混沌中清醒,卻也覺得可悲。為自己。
因為他方?才?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潛意識已經?開始依賴穆晏華了。所以他睜眼醒來時才?有幾分崩潰,他怎么能真的將穆晏華這樣的人當做可以停泊的岸。
他是他唯一的稻草不假,他們在同一艘船上也是真,可他絕對不能真的依賴穆晏華。
寧蘭時眼睫微顫著,遮掩住了眸中的神色,聲音還是輕輕的,像受不了這份沉默折磨似的開口:“哥哥……”
穆晏華捻著手底下細嫩的皮丨肉,語意不明:“你連你生?母的面都未曾見過,卻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穆晏華垂首,腦袋與寧蘭時的頭交錯,他的唇輕輕貼在寧蘭時的耳畔,因那是寧蘭時的敏丨感地方?,所以寧蘭時不可避免地輕顫了下。
就?聽他話語里?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情緒,如同毒蛇吐信般低語嘶嘶:“十七,原來你這般在意血脈親緣啊。”
寧蘭時又明白了。
穆晏華會因他稱呼他父皇作“皇帝”而高興,那是代?表寧蘭時不在意血緣,可如果他在意親緣……
這朝上,有太多或近或遠的血親了。
“……我,”
寧蘭時不過是停了半息,便低下了聲音,仿佛真的在與穆晏華耳鬢廝磨:“哥哥,我只是因為嬤嬤,所以想知道我生?母的事。”
他小心?地攥住穆晏華的袍角,輕聲道:“嬤嬤是因為我母親所以才?對我這么好、這般愛護我的。”
這話并沒有說錯,嬤嬤總是與他說,護好他,是她答應他母親的事;說讓他順利長大?,是她能為江解意做的最后一件事。
寧蘭時就?很想知道,他的母親、江解意、玉妃,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想知道她的一切,想知道為何她能讓嬤嬤賭命來護他。
但這只是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家。
從?古至今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寧蘭時身在其中,自然知曉。
而江解意當年拼盡一切都要護住他,這是寧蘭時能夠感受到的不摻雜任何其他的最純粹的愛了。
亦是唯一的。
寧蘭時幾乎是自虐般想知道,如若江解意沒有死?,如若他還有母親、母妃,他會有一個?怎樣的母親,他會怎樣長大?。
穆晏華有一瞬升起了一個?念頭——就?是不說,吊著寧蘭時。
但他微微推開后,凝望著抿著唇看著脆弱又可憐的人,寧蘭時身后有什么,穆晏華是最清楚的。
這么多年,獨自一人在宮中,無論往前還是往后,都沒有人接或扶一把。
一如當年他剛入宮后學完規矩分配至宮中,除卻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只能擠破頭去猜主子的喜好。
穆晏華走了一瞬的神,隨后他收手,淡淡道:“用過早膳后我會讓趙寶整理好給你。”
東廠成立在玉妃進宮之前,所以玉妃的生?平東廠都有記錄,不說細到她今天見了什么人,但一些軌跡還是有的。無論是玉妃上過女學還是當年進宮前她就?在京城名聲赫赫……
雖然穆晏華對他沒了興趣,但到底還是答應這事了。
寧蘭時微不可覺地放松了些,遲疑了下,還是先順著穆晏華之前的意思,在穆晏華臉側落了個?輕吻:“謝謝哥哥。”
和他想的一樣,穆晏華雖沒推開他,可眉眼有幾分索然無味。
真惡劣。
難怪被?人稱作惡鬼。
于是乎,這頓早膳就?用得趙寶和小圓子以及其他宮婢們大?汗淋漓。
實在是穆晏華看著面色淡淡的——他通常這副表情時,就?處于一個?陰晴不定的狀態了,屬于他們一個?不小心?就?會踩著他的“尾巴”,那真就?是一場浩劫。
故而趙寶和小圓子他們都變得更?加小心?起來了。
寧蘭時不是沒有注意到,他也不希望穆晏華在旁側散發如此濃烈的壓迫感,可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去哄穆晏華。
說到底,穆晏華就?是一個?瘋子。
他怎會明白要如何討好一個?瘋子?
寧蘭時垂眼用過早膳后,穆晏華便叫趙寶把玉妃的生?平記錄送到寧蘭時手上。
趙寶低聲應是,在穆晏華起身走后,沒忍住又看了寧蘭時一眼。
寧蘭時莫名:“……?”
不過好在穆晏華離開了東宮,這凝重的氛圍終于輕松了起來。
寧蘭時活動了下身子,就?帶著小圓子去了存書?的書?房里?。他沒打算碰奏折,今日惹穆晏華不快比較多,穆晏華還拿靜妃試探了他,他若是此時去碰奏折……以穆晏華多疑的性格,只怕他在他那好不容易得到的一點信任又要崩塌。
寧蘭時不是不想理朝政,而是比起朝政,他更?想自己活下去。
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怎樣偉大?的人,他很自私,如若殺一百個?人能活他一個?,他一定會選自己。
所以……
寧蘭時垂下眼,眸色不明地閃爍了下。
他在心?里?自嘲一哂,心?說他其實也沒有什么資格這么厭惡抵觸穆晏華的。
他們本質上是一樣的人。
只不過寧蘭時現在還沒到穆晏華那一步,被?逼著為了活下去要不停地殺人,可他究竟會不會到那一步……
寧蘭時也不知曉。
沒面臨那樣的選擇前,他說不準自己的心?。
“……殿下。”
在寧蘭時抽出一本書?后,小圓子便小心?地問了句:“您與廠公鬧矛盾了?”
寧蘭時稍頓,看向他,搖了搖頭:“應該是沒有的…怎么了?”
小圓子心?說那就?奇怪了:“只是看廠公今日下朝時心?情明明還可以,方?才?卻……”
寧蘭時明白他的意思,他本想問一句今日早朝發生?了什么嗎?但話還沒出口,寧蘭時就?微停了下,改口道:“我也不知。”
他又換了個?話題:“昨夜……廠公為何會來找我?”
小圓子唰地一下就?跪了下去磕了個?頭,完全不帶猶豫的:“殿下,是奴才?讓人通知的廠公。廠公說您有任何事都要報給他,所以……”
小圓子也不是賣穆晏華,因為這事寧蘭時顯然是知道的。
“嗯。”
寧蘭時摩挲著手里?的書?角,聲音輕輕:“你別怕,我不是怪你。”
小圓子這才?站了起來,寧蘭時瞥了眼他額頭的紅印:“……你去上點藥吧。”
小圓子摸摸頭:“殿下,這點小傷,奴才?沒事。”
他說著,還沖寧蘭時露了個?憨憨的笑。
寧蘭時也勾了勾唇,也沒再說什么,只低頭去看手里?的書?,心?里?想的卻是——
穆晏華這樣的人,有全心?相?信人的時候么?
第26章 26
江解意自幼便有神童之名。
她?父親, 也是寧蘭時的外祖父,更是國子監祭酒。
所以她無需讓外人開蒙,自家就能教她?許多。
她?六歲時便能引經據典, 十二歲上女學,也?是那?年,說媒的都要把江家的門檻踏破了。
江家是書香世家, 家中從官者?其實是少數, 多數都是學士, 大半族人都和學問有關?,江解意在時, 家中還有一位欽天監和一位皇子師。
也?是她?十六歲那?年在京, 被和夏士誠去?獵場的皇帝一眼相中,一道圣旨入宮,便失了自由。
入宮后江解意升妃位很快,因她?家中并無朝中重臣, 又過?于清廉, 夏士誠對她?也?算是放心?,并不?多加打壓,皇帝也?因此格外寵愛玉妃。
卻也?就此遭來嫉妒,尤其——江解意懷孕了。
江解意并不?是夏士誠意屬的太后,他覺得她?太聰明了,而且是個看不?到“利”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 哪怕自負如他, 也?會誕生出掌控不?住的想?法。若是做了太后, 只?怕這大乾的天又要變一變了。
于是在他的默許下,一場完全是栽贓的謀逆之罪壓在了江家的頭上。皇帝哪怕知道這有問題, 也?只?能閉著眼睛寫下圣旨——
江家一族兩百一十七口人,嫡支全部入獄、斬立決,旁支女子流放、男子充軍。
當時自然有人為?江家申辯,但第一批被當庭杖殺后,這京城便成?了啞巴,只?能瞧著那?鮮紅的血流了一地。
而玉妃,則因為?懷孕特赦。
即便生下了孩子后,無論男女,也?可?以只?是貶入冷宮。
但江解意何其聰慧,她?明白夏士誠忌憚她?的聰明,明白他們害怕她?能利用皇上的寵愛,教皇上翻盤,所以她?選擇以自己的死來換寧蘭時的一條生路。
她?死了,寧蘭時在這宮中、京中,便徹底無依無靠,那?些人便能安心?了。
當然,江解意不?是沒有想?過?,也?有可?能寧蘭時也?會被秘密處死,可?她?活著,他們母子倆在這亂局中也?只?有死路一條,倒不?如她?以命作賭,賭老天能憐愛這個孩子一點,讓他能夠活下來。
她?不?求什么,只?求他能夠活著,看一看這世界。
……
寧蘭時緩緩合上了手里的冊子。
他看向窗外的夕陽殘輝,哪怕知曉那?時穆晏華甚至還沒有跟著夏士誠,他還是抑制不?住地有幾?分遷怒。
東廠。
錦衣衛。
寧蘭時輕輕呼出了口氣,強行平復了自己的心?緒。
冊子上大概是精簡過?的內容,故而沒有說除卻夏士誠,到底還有誰是江家覆滅的背后推手。
他想?知道。
寧蘭時垂下眼簾,無波無瀾地望著手里的冊子,已然冷靜了下來。
故而在晚膳時,穆晏華并未出現,小圓子也?低聲說:“廠公讓您先用,他有公務處理。”
寧蘭時看了眼身側空空的位置,下定了決心?,輕聲說:“好。”
小圓子就默默退到了后頭等待他的吩咐。
寧蘭時吃得比平日少了大半,到晚上該睡的點時,也?還沒睡,而是執著書卷,撐著臉側慢慢翻著書頁。
小圓子就借著換茶的功夫去?讓人報給穆晏華了。
穆晏華在東廠,聽到來報,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里的刑具,凝望著面前?吊著的血人。
他緩緩走?近那?血人,用手里的東西挑起了對方的下巴,看著臉上都沒什么好肉的人,輕嘖了聲:“沒用的廢物。”
這話一出,牢房里瞬間跪了一片的人。
穆晏華又用鐵簽勾了一下對方指甲蓋都被挑完了的手,轉向了跪著的程歸:“三天時間,你們把這刑具全用上了,人都快死了,卻沒見著吐出一個字,程歸,你這錦衣衛指揮使要不?別當了?”
程歸心?道這閻王今天又犯什么病:“……屬下無能。”
趙寶想?幫他說話,但穆晏華今日氣壓確實恐怖,故而他也?不?敢多言。
穆晏華淡淡:“他家中妻女呢?”
趙寶忙道:“錦衣衛那?邊看在他家中,這幾?日都未曾出門,還活著。”
穆晏華揚眉:“三日沒出門,家中怕是也?沒了食材。”
他掃視了眼掛著的血人:“他那?女兒才六歲吧?這么小,伙食沒跟上,長不?好的。”
穆晏華隨意道:“我記得錦衣衛有個伙夫做的紅燒肉甚好,在他身上挑塊肉割了送去?吧。”
說到這時,穆晏華扯起嘴角,笑容不?見眼上,也?因此冰冷得很:“等人吃完了再告訴她?們那?是什么肉……”
后續不?需要穆晏華再說,剛被鹽刺著傷口醒來了的人就含糊道:“不?、不?要……”
“為?何不?要?”穆晏華轉身,一把揪起他的長發?,勾著嘴角:“雖然你們都在外頭罵我惡鬼、閻王,但其實我這人心?善得很,你不?說,沒關?系。但你妻女在家中餓這么久,總歸也?不?是個事?,可?東廠和錦衣衛的俸祿有限,如今肉價高昂,兄弟們掏不?出這點錢來,只?好從你身上出了。”
男人光是想?到自己妻女得知自己吃的是什么肉會如何,心?就比刀剜得還痛:“說……我說……”
他崩潰道:“我、我確實看見了……那?日我看見一個戴著面具,穿著黑袍的男人給了她?一包東西,但、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還有那?個男人,我也?不?知道是誰……我只?知道他很高、很壯,像是軍中之人……”
穆晏華扯了下唇角:“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和他不?認識、和那?婢女也?沒什么關?系,卻幫他們瞞這么久?你當我傻?”
男子動動唇,可?穆晏華不?等他說什么,就道:“直接去?將他的妻女請來吧。”
“……汪秋!”
男子用盡全力大喊:“他說他叫汪秋!他救過?我們一家的命!”
穆晏華松手、轉身:“去?查。”
跪著的一片人登時動了大半,只?有程歸還跪著。
穆晏華走?到他跟前?,抬腳用鞋尖踢了踢他的肩膀:“心?慈手軟,難成?大事?,我同你說過?多少次了?”
程歸閉上眼睛:“是。”
可?是……
程歸不?敢說,當年穆晏華也?是如若其家人無罪,絕不?殃及其家眷的啊。
就是那?年夏士誠外派他去?查事?,他日夜兼程趕路回來提前?到夏士誠府上匯報過?后,一切都變了。
程歸也?知道,穆晏華一直是說說而已,至今都未真正做過?那?些,可?他手上的血,比從前?多了太多。而且說著說著……哪一天就真的做了呢。
程歸閉上了眼睛,慢慢起身,和趙寶一起跟上了穆晏華。
他覺察到趙寶在看他,便又慢慢跟趙寶對了眼。
趙寶以極其微弱的弧度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言,主子今日心?情極差。
程歸苦笑了一下。
隨后他們便聽走?出了刑房的穆晏華突然道:“備馬。”
兩人一怔,趙寶大著膽子問:“主子,這么晚了您還要去?哪兒嗎?不?在東廠歇下算了?”
“入宮。”
簡單兩個字,既叫趙寶怵了一下,又無端覺得隱隱有了“生機”:“是。”
趙寶立馬去?辦了。
只?是這一次,他也?知道,穆晏華只?是洗了手,并沒有換一身衣袍,就這么直接策馬入宮。
穆晏華到東宮時,已經快到子時。
寧蘭時的眼皮子都有點沉了,還在撐著翻書,他剛翻過?一頁,便聽到了穆晏華冷淡的聲音自門口響起:“鬧什么脾氣?”
寧蘭時瞬間清醒,坐直了身體看去?:“……哥哥。”
穆晏華微頓,就看著寧蘭時在燭光下微抿住唇,很小聲、似是抱怨地嘀咕了句:“這話明明應該是我問你。”
穆晏華一挑眉,那?冷漠的模樣都淡去?了幾?分:“你說什么?”
寧蘭時瑟縮了下,攥緊了手里的書頁,低下頭,一副不?敢多說的模樣,但他還是鼓起勇氣道:“我明明是按你說的做的……”
說這話時,寧蘭時耳朵尖還紅了紅:“但你卻不?高興了,還不?與我說為?何。”
寧蘭時低垂著眉眼:“我們…明明說好了的,說好了你會教我的。”
穆晏華聽著他的抱怨,不?僅不?惱,反而扯了下嘴角。
他走?近到寧蘭時跟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籠罩住了寧蘭時,就襯得寧蘭時愈發?孤立無助。
穆晏華抬了抬手,覆在了寧蘭時的腦袋上,隨后往下滑,微微用力將寧蘭時的頭帶動著揚起,叫人直視著他。
這個姿勢下,穆晏華垂著眼簾,闃黑的眼眸顯得冰冷無情,更為?瘆人。
“……皺什么眉?”
寧蘭時擰著眉,明顯想?要往后退的動作讓穆晏華意味不?明地問了句。
寧蘭時抿住唇:“…你身上全是血味。”
還有地牢里的濕沉氣息。
穆晏華單手撐在桌上,俯下身,湊得寧蘭時更近:“不?喜歡?”
寧蘭時完全是在賭,一如當年江解意看不?見未來,只?能拼上命去?賭:“……嗯。”
穆晏華似笑非笑地松開他,隨后張開手:“許是刑訊時外衣沾了血味,你若是不?喜歡,那?自己來脫了。”
寧蘭時快要把那?頁書給攥爛了。
他不?可?思議地抬眼看著穆晏華,穆晏華被他鮮活生動的表情給勾得一掃陰霾,變天似的瞬間轉晴,那?帶著要殺人的危險、壓迫感的笑都變得戲謔玩味了起來。
穆晏華也?不?再說什么了,只?直勾勾地盯著寧蘭時。
寧蘭時松開了那?頁書,慢慢起身。
明明穆晏華就在他跟前?,他一步都不?用挪,可?寧蘭時卻無端覺得自己的四肢都是那?么沉重。
他顫著指尖搭上了穆晏華的衣帶,屏住了呼吸。
穆晏華就望著他一副好像要視死如歸的模樣,徹底滿意,保持著姿勢不?變,只?低聲與人說:“十七,你再不?快些,這味道就要浸染你整個寢殿,你晚上又得做夢夢見被狼咬、分食了。”
還嚇他!
寧蘭時的手緊了緊,慢慢摸索,非常不?熟練地解開了他的腰帶。
他感覺穆晏華就像是一把沾滿鮮血的刀。
想?要討好這把刀,是很困難的。
可?他需要這把刀。
寧蘭時搭上了穆晏華的衣襟,微抖著慢慢將穆晏華的外衣褪下。
該慶幸屋內的燭火過?于昏暗,也?該慶幸穆晏華在他將外衣褪至肩頭時就出手,一把將他摟在了懷中。
飛魚服滑落在地,寧蘭時也?砸進了穆晏華的懷里,然后被按住腦袋、仰起頭,直接被穆晏華發?狠地吻住。
——也?是因此,穆晏華沒有覺察到他咬緊了的后槽牙。
第27章 27(二更)
穆晏華這一次吻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狠、重。
寧蘭時從?開頭就品到了血腥味, 更別?說他很明顯地感覺到穆晏華咬了一下他的?唇瓣,刺痛傳來時,還不等他細品, 他就被攪得天翻地覆。
寧蘭時思緒混亂地躺到進被褥中時,衣帶已經被扯開,他嶙峋的?鎖骨露出來, 又?被穆晏華蓋住吻上。
寧蘭時不由?亶頁著繃緊了神經, 到這個時候了還記得把那句“廠公”憋回去, 轉而?喊:“……哥哥。”
這一聲?明顯帶著亶頁音和害怕,但穆晏華卻沒有因此停下, 所以寧蘭時喊完后, 便悶哼了聲?。
刺痛自他的?鎖骨那一塊兒蔓延開來……穆晏華咬了他一口。
這叫寧蘭時不由?想到了之前那個?夢。
啃食他的?狼最后變成?了穆晏華,一口咬斷了他的?脖頸。
那鮮血淋漓的?畫面和沖擊感仍舊歷歷在目,哪怕只?是一個?夢,都真實得快要成?為記憶錯亂地存在寧蘭時的?腦海里。
寧蘭時很明顯地抖了下。
穆晏華舔著尖牙微微支起身, 望著被他的?陰影徹底籠罩住的?人, 黑白的?分明實在是太過刺目,更別?說美人眸中含淚微抖著,一只?手無助地搭上了他的?肩膀,想要推開卻不敢,就好似害怕他卻更害怕拒絕他帶來的?后果一樣那么的?可憐無助……更加激起穆晏華壓著的?一些暴虐丨欲丨望。
穆晏華垂下腦袋,看似安撫地在寧蘭時眉心落了個?吻, 可滾燙的?掌心卻推開了里衣, 慢悠悠地貼著寧蘭時的?月要身, 掌根一寸寸壓著、碾著, 最后覆蓋了上去。
寧蘭時被他的?動作弄得想躲,卻又?被鉗制得動彈不得, 身體?本能起了反應,抖得厲害,瞧上去就愈發可憐。
而?穆晏華的?吻又?落了下來。
……
冬日的?花骨朵尚未綻放,卻被迫剝開一層層花瓣,所幸地龍燒得旺盛,才沒叫嬌嫩的?花蕊開敗。
寧蘭時從?沒受過這樣的?酷刑,他對穆晏華,本沒有半分小青谷欠,卻生?生?被挑起。
但穆晏華在將其勾出來后,卻并沒有管。
那只?滾燙的?大手如同蛇一般,閑庭信步地摸索到了后面。
覺察到他想要做什么,寧蘭時不住搖了搖頭,又?被他撈著腰身抱起,衣衫掛在臂彎中,退緊貼著穆晏華還算是整齊衣衫,將這一幕勾勒得更加荒唐。
寧蘭時攥緊了穆晏華的?臂彎,哭著嗓子求他:“哥哥…疼……”
但他越是這樣,行刑的?人就越是堅定,也因此透露出一股冷漠。
哪怕穆晏華耐心地慢慢打著轉,還一遍一遍親他,給他吻去眼尾抿出的?水痕,瞧著當真是溫柔極了。
如果不說那話的?話。
穆晏華往前頭借了點滲出來的?東西潤色,然后直勾勾地盯著寧蘭時,輕勾起嘴角,語調還是那么溫柔,眼里卻晦澀一片,嗓音都有幾分不易覺察的?失態般的?喑啞:“十七、蘭時……”
他喚著他的?名字,是那么的?溫柔,卻說著最過分的?話:“我有點想看你哭呢,怎么辦?”
寧蘭時繃緊了神經,卻被他不容置疑地一點點碾開。
其實是很慢的?,但正因為慢,才讓寧蘭時真的?哭了出來。
他倒在穆晏華懷里,哭到發抖,整個?人也染上了鮮艷的?色彩
穆晏華掐住他的?后頸,逼迫他仰起頭,還不等寧蘭時借著微弱的?燭光去看這得逞了的?惡人究竟是何表情,他就被再一次吻住,然后倒下。
……
窗外的?夜風有點大,吹得呼呼作響,也輕拍著樹枝和樹葉,發出細微卻無法忽視的?聲?音。
這真的?像是一場酷刑。
寧蘭時覺得穆晏華當真是惡鬼。
要將他一道拖下地獄的?惡鬼。
他怎么都不肯放過他,像是看他的?反應入了迷似的?,不停地……
穆晏華是習武之人,小臂的?肌肉線條流暢不說,青筋暴起得也很完美。
寧蘭時看他撈過幾次袖子,是有些羨慕的?。但若是穆晏華不將這一身肌肉耗費在他身上,掌得他無論怎樣都動彈不了一點的?話,就更好了。
他知道穆晏華的?手摸過所有的?刑具,也知曉他的?手拉得了大弓、勒得了韁繩,更能提劍揮刀,可他沒想過這樣被打磨出來的?手亦是刑具。
又?或者說……他從?未想過男的?和男的?之間,也是能有這樣的?歡好的?。
他有點后悔想要穆晏華這把刀了。
穆晏華確實是最好的?刀,可越好的?刀,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大。
但他也清楚,無論他想不想要,今日的?結局也不會改變,只?是或早或晚罷了。還不如博一博別?的?什么東西出來。
反正總會這樣的?,那為何不考慮一下自己的?利益呢?
更別?說寧蘭時早就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著喊了哥哥又?喊了廠公,甚至在生?生?這樣出來后、穆晏華卻沒有停,連速度都沒緩下來時,他還咬牙切齒地喊了聲?穆晏華。
然后換來的?是穆晏華舔著尖牙咬住他的?頸側,更加不留情面地動作。
到最后,寧蘭時幾乎要昏死過去了,才終于被放開。
穆晏華見人意識不清了,余韻還刺激得在他懷里微亶頁著,更是滿足到了極致,低下頭親昵地吻了吻寧蘭時的?眉心,掃了眼自己被弄臟了幾次的?衣袍,也不是很在意,只?將人摟在懷里,揚聲?吩咐小圓子準備熱水放到外間。
寧蘭時現在比平日里更加好看,他并不想叫人瞧見。
所以穆晏華抱著人入了水,慢條斯理地圈著已經累得睡著了、眼睫卻還夾著點淚漬的?寧蘭時,溫柔地替他一點點擦拭,也低頭含住那片鴉羽般的?眼睫,又?細細舔吻了一道。
就是手多少還有些放肆,不僅摸過在今夜可憐亶頁著曾在他的?衣服上走了好幾次的?玉,還再度探進去。
哪怕只?是一根手指,也叫寧蘭時在睡夢中擰著眉,無意識地委屈哼了聲?。
穆晏華太喜歡他這樣的?反應了。
比在刑房里看那些人如何哭喊著求他時還要喜歡上不知多少倍。
許是因為這張臉好看,哪怕痛到猙獰起來時,也帶著驚人的?美;亦有可能是寧蘭時那時就像是只?貓,嗓子里全是甜膩的?聲?音,格外勾人。
所以……寧蘭時睡著時也沒得到安生?,又?被興致勃勃的?惡鬼王元了好久,才終于被放上床榻。
此時天已經要亮,旭日東升,天際浮現出了一抹璀璨光輝。
穆晏華親自去太醫院翻了藥出來,沒驚動院使和太醫們,甚至他用了輕功,在宮院里無聲?起落,加上他熟知宮防,想要躲過不是難事?。
故而?連小圓子他們都不知曉穆晏華出了寢殿、東宮一趟。穆晏華又?翻了回來后,就拿著藥,耐心地給寧蘭時上了藥,再心情很好地簡單收拾了一下一地殘局,他的?外衣沒臟,所以他掛了起來。
至于被弄臟了的?衣物?,回頭燒了或者他自己洗,反正他先丟在了外間的?角落里,還拿東西蓋了下,他在這里頭,小圓子他們不敢帶人進來,哪怕是外間都要得他命令才行。
習武這些年,好處是有,壞處也不少。
最讓穆晏華心煩的?就是聽力過于敏銳,導致總是睡不好,也容易嫌吵。
這些小圓子他們都是知道的?,不會犯他忌諱。
穆晏華動作利落地收拾好一切后,就摟著人一道睡了。
得虧今日不早朝。
穆晏華誕生?起這個?念頭時,也忽然悟了為何說“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①
他是錦衣衛出生?,后又?從?屬東廠,定力這一塊兒是專門?練過的?,可在方才,他亦有幾分失控。
本是想著寧蘭時哭出來就算了,結果哭出來了后,便忍不住將人欺負得更狠。
尤其是他第一次…時沒瞧見,便想再看一次。
然后看了一次就想再看第二次。
畢竟很可愛。
穆晏華也不是沒見過男人……
他那會兒在錦衣衛當暗哨監視人時,什么場面沒見過。
可那些人他只?覺惡心反感,只?有寧蘭時不一樣。
大抵是因為長得就不一樣,更別?說……人也不一樣。
穆晏華低頭親親懷里已經睡得很沉的?人,腦海里又?把所有寧蘭時的?反應過了一遍,尤其是他淚眼朦朧著拽著他的?衣服喊他穆晏華、可憐兮兮地說別?的?時候……
穆晏華又?舔了下自己的?尖牙,低垂的?眉眼中帶著晦澀更加濃郁不明。
要不是因為剛才上藥時確實看到情況不太好,他真想繼續。
畢竟寧蘭時方才被他抱在水里意識不清時的?反應也讓他十分愉悅。
穆晏華的?掌心覆蓋住寧蘭時的?腦袋,思索、搜刮了許久,才終于想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興奮。
因為那時的?寧蘭時,腦子里顯然也想不了什么別?的?,無論是思緒還是身體?,全部都落在了他的?掌心里,被他一雙手、被他,徹底掌控困住。
……養貓養狼那些,哪有養寧蘭時有趣啊。
那些東西要么被馴服得太好,要么就是馴不了一點,還是寧蘭時最為可愛。
穆晏華勾起唇,眉眼間的?惡劣愉悅毫不掩飾,而?在這其中,亦有幾分饜足和舒爽。
第28章 第 28 章
寧蘭時醒來時, 自然是能夠覺察到自己渾身的異樣。
關于那一夜的荒唐,寧蘭時根本不愿回?想也不敢回想。雖也有想也是碎片記憶混亂無比的原因,但?更多的是……
想想就爆炸。
尤其他現在還在穆晏華的懷里。
尤其?他還覺著穆晏華的手指似乎還在……
寧蘭時抿緊了唇。
穆晏華指腹上的繭實在是太磨人了。
他習武叫他精力充足也實在是太恐怖了, 還有他的手腕就跟不會酸一樣,一直一直不停的……
寧蘭時很想扼住自己的思想,可有些事實在難以?控制, 更別說他現在不僅渾身都散發著異樣, 還躺在穆晏華懷里, 被穆晏華的氣息包裹、侵略。
寧蘭時動了動自己的指尖。
某些感覺似乎還殘存在他的身體里,一點酉禾麻和?酸軟炸開, 叫寧蘭時頭皮發麻。
他昨夜實在是繃得太緊, 幾乎就沒?有松懈下來的時候,也因為?穆晏華實在太放縱過分。
但?……他還記得自己似乎切齒地喊了好幾聲他的名字,穆晏華卻似乎沒?有惱怒?
雖說他喊過后穆晏華愈發過分了,可穆晏華并未糾正他的稱呼, 還笑吟吟地, 好像還與他說了句“十七這樣喊人很是動聽啊”。
……瘋子?。
寧蘭時在心里輕呼出了口氣,又聽穆晏華慢悠悠的聲音在腦袋頂上炸開:“再睡會兒,今日沒?早朝。”
寧蘭時其?實是還有些困的,但?他實在是難以?睡著。
只是穆晏華都發話了,他還是乖乖閉上了眼睛,用微微沙啞的嗓音應了聲。
穆晏華稍頓:“……嗓子?啞了?”
昨兒個寧蘭時哭喊了好久, 他是知道的。
就沒?聽過他有這么多話。
比平時還要?軟, 卻也還要?硬。
費盡心思想掙扎卻不敢, 只能顫巍巍地求他……
特?別可愛。
寧蘭時把唇抿得更緊:“…有點疼。”
他是說嗓子?, 但?穆晏華一抬眉,似笑非笑地問他:“嗓子?疼還是別的地方疼?”
瞬間便明白?他在說什么的寧蘭時:“……”
他真恨不能現在翻身起來拔刀殺了穆晏華, 可他不能。
他只能閉了閉眼,嗓音都壓抑得有幾分甜膩:“哥哥……”
穆晏華勾勾唇,還在逗人:“這會兒不喊我‘穆晏華’了?”
寧蘭時一停,不確定是穆晏華從情?丨欲中出來后覺得他放肆了要?定規矩,還是旁的什么。
但?還不等他去賭,穆晏華就突然又說了句:“這其?實是我入宮前的名字,并不是夏士誠亦或是皇帝賜的。”
寧蘭時一愣,腦子?瞬間進入朝政中:“……我聽說是皇帝賜名。”
穆晏華意味不明:“也算是吧。我跟了夏士誠后,就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了,皇帝便問我還記得入宮前叫什么嗎?愿不愿意用原名。”
這是他和?親生父母最后的羈絆了,穆晏華自然愿意。
所?以?寧蘭時的父皇便又將?“穆晏華”賜給了他。
也是因此,穆晏華曾有一段時間真心拿他當主子?服侍,更別說他一口一個賢弟,穆晏華便傻乎乎地掏出了一顆心。
這些便是寧蘭時所?不知道的,穆晏華也不會同他去提。
他不會與任何人說這道傷疤。
寧蘭時眼睫微動:“……哥哥,你的父母,對你很好吧?”
他輕聲說:“晏華這個名字,寓意很好。‘晏’本身便有安定的意思,而華更是意味著輝煌和?成功,也代表光彩美麗。”
穆晏華倒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評價他的名字:“是嗎?”
寧蘭時嗯了聲,又聽穆晏華問:“說起來,你為?何叫‘蘭時’?”
他知道這是玉妃給寧蘭時取的名字。
“……蘭時是良時的意思。”
寧蘭時垂眼:“我又恰好是春日出生的,蘭時也有春時的意思。我想我母親可能是想用名字告訴我,我的出生對她來說是美好的。”
大抵是昨夜那一夜荒唐叫穆晏華過于愉悅,此時的“剖心”還是讓穆晏華有些意動。
他是人,并非真正的惡鬼,心也是肉長?的,而不是石頭做的。
心情?好時,寧蘭時提點過分的要?求,他也可以?看在寧蘭時是他養的小野草、看在那張臉還有他確實總是能取悅他的份上答應下來。
所?以?此時穆晏華主動問了句:“你想見她么?”
寧蘭時一愣,他仰起頭,對上了穆晏華平靜的眉眼——沒?有藏著半點危險,只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這在穆晏華身上屬實罕見,甚至叫寧蘭時都覺得有幾分詭異了:“……哥哥。”
寧蘭時沒?忍住:“你這話說得好像你能從地府里把她拉出來一樣啊。”
穆晏華:“?”
他似乎是覺得好笑,哼笑了聲后,又捏了捏寧蘭時的后頸,惹得寧蘭時猛地仰起了頭,反應明顯不說,還帶起了一身的酸痛,難免輕嘶。
穆晏華好笑地看著寧蘭時,心道到底是小孩子?,想法總是這般有趣。
“……東廠里存放了她的畫像。有幾幅還是大家之作,我見過你母親,畫得確實九成像,還有些傳神,你若是想,我便將?畫卷調出來給你。”
寧蘭時微微睜大了眼睛,也顧不上自己這一身問題了:“好!”
他眸中又亮起了最純粹的光:“謝謝…哥哥!”
差點又喊廠公。
穆晏華被他眸中攢動的光晃了下眼,又慢條斯理?地輕輕點了點他的后腦勺:“你就這樣謝我?”
寧蘭時下意識地湊近他,卻又在將?要?親出時停住,換來了穆晏華高抬眉梢。
然后便聽懷里的人不知怎的膽子?大了許多:“我這次親你…你不會又不高興吧?”
穆晏華睜眼說瞎話:“我有那么容易生氣?”
寧蘭時覺得這人真是沒?一點數,但?只能乖乖道:“沒?有。”
穆晏華又點了點他。
于是寧蘭時就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那種事都做過了,還被穆晏華看著…了好幾次,親一下真的已經不算什么了。
昨夜他都不知道被穆晏華親了多少次,反反復復的,要?么是輕吻,要?么是深吻,每一次穆晏華的手都沒?有停下。
所?以?比起來,這時候貼一下對寧蘭時來說,真的已經不算什么了。
穆晏華略微滿意地摩挲著他的發絲:“還睡么?”
寧蘭時確認他是真心詢問,便道:“睡不著了。”
“那便起來用膳。”
穆晏華輕捻了下他眼下,看著寧蘭時本能地有點畏懼、閉上了眼睛,便扯了下嘴角,有點意味不明地想遲早要?讓他就算怕也好好睜著眼由著他動作:“等午后若是困了再小憩片刻。”
“好。”
但?是……
寧蘭時自己有點沒?力氣起來,他被穆晏華扶著坐起來時,還有些難受。
穆晏華看他攥著自己的手臂擰著眉,便低聲道:“要?不先不起了,在床上用膳?”
寧蘭時:“……好。”
隨后穆晏華便展現出了令人不可思議的耐心,親手服侍著寧蘭時簡單梳洗后,叫人試了毒,就把桌子?從外?間端了進來,放在了床榻邊。
他在外?頭盯著試毒時,寧蘭時小心地撩開衣袍看了看自己的身軀。
能看到的地方當真是慘不忍睹,他腹部都有好幾個凌亂的指印,心口那一塊更是色彩斑駁。
穆晏華真的…特?別狠。
他昨夜都以?為?他要?死在他手上了。
可……
寧蘭時望著坐在床榻邊沿,耐心地給他試過溫度后把粥送進他嘴里的穆晏華,心道這人也十分割裂。
比如此時,他又溫柔到讓人頭皮發麻。
他甚至此時還會問他的意見:“暖閣里養了只八哥,我嫌吵,想讓它挪個窩,你喜歡么?”
寧蘭時微怔,試著問了句:“我想養…可以?嗎?”
穆晏華眼皮都沒?眨一下:“可以?,那就不挪了。”
寧蘭時覺得今日的穆晏華當真陌生。
所?以?他又多問了句:“是因為?今年冬日格外?冷,所?以?才先住暖閣么?”
“倒不是。”穆晏華隨意道:“只是原先那個寢殿,那張龍床,我嫌死太多皇帝在上頭,睡著晦氣,就叫人把寢殿重新修繕一番,再重新打個床。”
寧蘭時:“……”
好奢侈。
而且是他睡,穆晏華晦氣……
寧蘭時想到今日他又是在穆晏華懷里醒來的,思緒便戛然而止。
往后這樣的日子?還不知有多少次呢,穆晏華嫌晦氣也正常。
寧蘭時垂眼,乖乖地再張嘴咬了口燒餅:“唔。”
他沒?忍住:“這個好吃。”
“小孩子?。”
穆晏華低哂了聲:“放了糖的…日后我叫他們做這個,不做肉餅了。”
寧蘭時不是很喜歡吃肉餅。
“好。”
等到用過早膳后,寧蘭時再漱口,穆晏華又拿了藥出來:“幫你上藥。”
他示意寧蘭時唇上:“別舔,破了皮。”
寧蘭時微怔:“……”
穆晏華今日真的很不對勁啊。
可也正是因此,這人才真的很恐怖。
陰一天?晴一天?的,永遠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不小心惹著了他。
寧蘭時順從地閉上眼睛。
穆晏華手里的藥是方才剛去太醫院拿的新藥,因為?畢竟是唇上的傷口,怕寧蘭時誤食,得新調過。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藥膏,抹上去時,寧蘭時才終于感覺到痛似的,瑟縮了下。
穆晏華揚揚眉:“刺激?”
寧蘭時抿住唇,小聲說:“你的手,繭…磨著疼。”
穆晏華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掌心,終于明白?昨夜寧蘭時為?什么哭得那么厲害了,一開始老是說疼了。
第29章 29(二更)
穆晏華今日心情好, 所以十分順從地?道了歉,最后用木簪圓潤的那一頭給寧蘭時上的藥。
他?越好說話,寧蘭時就覺得越怪異。
穆晏華……當真是神一天鬼一天。
難怪都說他陰晴不定得很。
只是?寧蘭時沒有想到, 到了晚上時,穆晏華會出現在他?的寢殿里。
寧蘭時難免有點緊繃。
他?那處還?不舒服著,就怕跟穆晏華說了, 穆晏華也?不聽。
故而寧蘭時抿著唇、低著頭, 卻撩起了眼皮望著穆晏華, 很低地?喊了聲:“…哥哥。”
穆晏華嗯了聲,單膝壓在床榻邊沿, 俯下身, 大片的陰影籠住了寧蘭時,他?的語調乍一聽意味不明,但?細品確實有幾分溫柔:“還?疼么?”
寧蘭時第一時間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所以怔了下。
還?是?穆晏華一手攬住他?的腰, 隔著中衣摁了摁他?的尾脊, 寧蘭時被他?不輕不重地?這么按了一下,反應激烈到差點躥起來,還?是?因為各種原因實在是?做不了這樣的大動作,才只是?控制不住地?悶哼了聲后,倒在了他?的懷中。
寧蘭時也?知道了他?在問什?么。
他?的額頭抵著穆晏華,手忍不住背過?去攥住了穆晏華的手腕, 叫他?不要再按:“…還?有點。”
穆晏華揚眉, 倒是?真的沒有再按了, 而是?揪住他?的手, 將他?的手反剪著,連同他?的腰身一道鎖在自己的臂彎中:“真的?”
他?說話輕輕慢慢的, 卻總給寧蘭時一種憋著壞的感覺。
可寧蘭時現在除了點頭,也?說不了、做不了別的。
于是?他?就聽見?穆晏華道:“那叫我看看,是?不是?藥沒起作用。”
寧蘭時愣住:“……哥哥,你給我上了藥?”
穆晏華是?真有點意外了,他?揚著眉盯著寧蘭時:“你沒感覺?”
“……”
寧蘭時不說話了。
他?是?感覺到了異樣感,但?全是?昨夜荒唐后殘余的余韻,哪還?感覺到藥?
再說了,穆晏華自己真的一點也?不覺得他?昨夜實在是?過?分了嗎?
他?第一次啊……
見?他?抿著唇不說話,穆晏華就軟了語調哄人:“十七,讓我看看怎么樣了。”
寧蘭時好想說不,他?怕穆晏華看著看著又……
但?他?真的不敢跟穆晏華說不,也?就是?這副想拒絕卻怕拒絕后的后果,叫穆晏華心癢得很。
他?喜歡聰明人在他?手里服軟掙扎,尤其是?寧蘭時。約莫是?這張臉過?于好看,還?有他?的脾性,很合他?胃口。
所以穆晏華總是?會對他?多些耐心,也?愿意再哄他?一哄:“你母親的畫,我去東廠取來了。”
寧蘭時唰地?一下就抬起了頭。
他?想看,但?……
寧蘭時動了動自己被穆晏華擒住反折在身后的手,穆晏華沒有要松的意思,于是?他?只好用另一只手拽住了穆晏華的衣袖,試圖再掙扎一下:“哥哥,只是?看……不能……進……”
他?最后那個字說得小聲到細若蚊蠅,但?穆晏華聽見?了。
所以穆晏華捏了下他?通紅的耳尖,惹得寧蘭時輕顫后,心情極其愉悅地?開口:“好。”
寧蘭時略微松了口氣,乖乖地?任由?穆晏華剝開他?,就是?難免因為過?于赧然而緊繃到極致。
于是?穆晏華就不得不掰開寧蘭時的殿月,然后仔仔細細地?看了看。
確實還?紅腫著,也?難怪寧蘭時說疼。
穆晏華低聲:“得再給你上點藥。”
寧蘭時何其聰明,瞬間便意識到上藥需要做什?么:“哥哥……”
他?雙手攥緊了穆晏華的衣袍,真的有點像被逼得沒了辦法只能求人:“你別管了好不好……”
“不好。”穆晏華耐心地?拍拍他?:“你放心,我同旁的男子不一樣,我又沒有那玩意兒了,理應是?沒有情丨欲的,只給你上藥,我忍得住。”
寧蘭時抿住了唇。
穆晏華自己就不覺得自己這話有問題嗎?!
既然沒有那些念頭,為何要“忍得住”?!
但?寧蘭時不敢說,他?只能任由?穆晏華去拿了藥過?來,然后腦袋埋在了穆晏華的頸窩里,才被碰時,就抖得很明顯,也?惹得穆晏華頓了頓。
這下就連穆晏華都覺得自己今日當真有那么點不對勁了,因為他?對寧蘭時說:“你若是?真疼得不行了,可以咬著我的肩膀。”
寧蘭時不可置信地?眨了下眼,這個動作藏著,沒叫穆晏華看見?。
他?小心地?咬住穆晏華的肩頭,穆晏華倒是?沒什?么感覺,只覺得寧蘭時在這時候很像他?養的那幾頭狼小時候,鬧著玩時就會輕輕咬他?。
后來被馴得太好,連這樣的舉動都不會做了。
穆晏華繼續給寧蘭時上藥。
清醒時上藥實在是?有些折磨,尤其這藥初時有些涼意。
穆晏華滾燙的手指裹著滾過?時,還?好,撤出去后,那淡淡的涼爽就開始涌上來,刺激著寧蘭時,叫寧蘭時忍不住咬重了幾分。
穆晏華耐心地?拍著他?的脊背,又感覺到什?么東西隔著衣物?貼上、蹭了下。
他?勾起唇,不僅沒有半點反感,還?饒有興趣地?捏了捏寧蘭時的后頸,又惹得人松了嘴,仰著頭,有點無助地?望著他?。
這就勾得穆晏華更加心癢了。
“十七。”
穆晏華笑著,輕輕在他?眼睛上落了個吻,看著寧蘭時下意識地?閉眼,心里的惡劣更加叢生:“我倒是?忍住了,但?是?你好像還?很惦記啊。”
寧蘭時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能說出這話的,然后下一秒,他?就被穆晏華握在了掌心里。
“……!”
寧蘭時就如同被撈上沙灘的魚,本能地?想要掙扎,卻被穆晏華牢牢地?釘在了砧板上,不許他?動彈半分。
他?摟著寧蘭時,將寧蘭時在懷里掉轉了個個,單臂就鎖住了寧蘭時的身軀和雙臂,雙膝更是?別開了他?的腿,讓他?岔開坐在他?懷里。
寧蘭時身上還?套著衣袍,但?大敞著,身下更是?…畢竟穆晏華剛剛才給他?上了藥啊!
寧蘭時緊閉著眼,側頭靠在穆晏華懷里,都要開口求穆晏華放過?他?了,結果穆晏華慢悠悠地?來了句:“十七,睜開眼,看著。”
他?語調聽著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或者你跟我這樣耗著,反正我可以運轉內力保你不會冷,但?你猜誰先熬不住?”
寧蘭時渾身猛地?一顫,還?試圖掙扎一下,畢竟他?這么多次掙扎穆晏華都如了他?的意。
他?哽咽著喊:“哥哥……”
然而在有些事上,他?示弱,穆晏華也?毫不留情。他?說話還?是?那樣,輕輕的,好像帶著誘哄:“蘭時,聽話。”
但?寧蘭時已然能夠分辨一點,穆晏華到底什?么時候想讓他?聽話,什?么時候想看到他?的反抗。
現在就是?前者。
……
于是?乎,寧蘭時就睜著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如何掌控、擺弄以及王元。
好幾次他?只是?受不了本能地?閉了會兒眼,但?才閉上沒有兩?息,便被穆晏華警告似的喊了句:“十七?”
他?又只能睜眼,不得不看著這場凌遲,還?要聽某個惡鬼在自己耳旁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什?么可愛,什?么怎么總是?抖,什?么蘭時你當真好毎攵感……
到最后穆晏華看他?眼里朦朧了一片,又耐心地?給他?吻掉了眼淚,再吻住他?,堵住了他?總是?控制不住溢出來的一點細碎聲音后,也?終于愿意放過?他?,以極快的速度幫他?把米糊倒了出來。
這么折騰一番,寧蘭時又累得不行了,思緒混沌地?由?著穆晏華給他?擦拭好后,合上衣襟,被抱著睡著了都無所謂了。
總比再來一次好。
只是?次日寧蘭時醒來時,并不是?在穆晏華懷中醒來的。
他?睜開眼后緩了緩,才意識到今日早朝,穆晏華怕是?已經去了。
……可他?睡覺其實一直不是?很熟,要是?聲響大些,也?能夠有所感覺的。
所以,穆晏華是?輕手輕腳離開的么?
昨日再上了一次藥后,寧蘭時感覺好多了,他?自己下了床后,先自己穿好了鞋襪,再理好了中衣,才叫宮婢為他?套上外袍。
寧蘭時也?注意到了擺放在桌面上的畫卷。
他?深吸了口氣,小心地?走?過?去,隨便打開了一副,就見?和他?有七八成像的女子在山水間巧笑倩兮。
那一霎那,寧蘭時感覺自己好似見?到了江解意就站在自己眼前,笑著溫柔地?喊他?“蘭時”。
寧蘭時抿緊了唇。
他?將每一幅畫卷都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慢慢將其卷好收好。
他?將卷軸鎖在箱子里時,微低下了眼簾,掩住了眸中的神色,但?每一步,都堅定了起來。
他?從前想不明白嬤嬤明明沒見?過?家里新添的孩子,為何會因為還?是?很早之前的幾封家書時不時地?念叨。
現在他?明白了。
血脈……當真是?很奇妙的東西。
他?明明沒有見?過?江解意,卻在此?時有一種愿意為江解意拼上命去博回名聲的沖動.
寧蘭時用早膳時,穆晏華也?下了早朝。
他?沒說寧蘭時沒等他?的事,畢竟是?他?叫寧蘭時別等。
寧蘭時看向撩袍坐下來的穆晏華,輕聲說了句:“哥哥,謝謝。”
穆晏華揚眉,顯然是?知道他?謝什?么:“你若是?想,等忙完登基后,還?可以找時間去看看江府。”
他?說:“江府被抄后,那一處就被回收,卻也?一直沒新賜,所以除了比較亂、雜草叢生外,我想有些東西還?是?保留原樣。”
第30章 30
登基大典那一日, 依舊是萬里晴空無云。
寧蘭時的龍袍是穆晏華親手給他套上的,這一次他沒有過多的動作,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奴才一樣, 低垂著?眉眼,慢慢將那件黑底金龍,象征著這天底下最高的權貴的衣袍, 套在了寧蘭時身上。
還有冠冕。
寧蘭時雖還未至弱冠, 但?登基大典特殊處理, 冠冕自然不能免除。
就是壓上來時,寧蘭時覺得沉, 難免晃了晃腦袋, 上頭的珠簾便?碰撞著?,發出丁零當啷的響聲。
穆晏華幫他勾住珠簾,定定地望著?著?了龍袍后,無端褪去了最后一點青澀的人, 沒由來地忽然說了句:“十七, 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他垂下頭,并?不避諱其?他人,低聲?問他:“想做皇帝么?”
寧蘭時微愣。
他怔怔地看著?穆晏華,見?他眸色認真,便?知自己?這一次是真的有拒絕的權利。
故而?寧蘭時下意識地吞咽了下涎水,可這一次, 他深呼吸了口氣, 挺直了脊背, 撐住了腦袋上沉重的冠冕, 亦不避諱:“嗯。”
穆晏華勾起唇,慢慢放下掌心里的珠簾, 隨后后退了兩步,第一次在寧蘭時跟前雙膝下跪。
他跪下時,屋內的趙寶、小圓子,還有其?他宮婢們?,全部一同跪下,跟著?穆晏華磕了個頭:“陛下。”
穆晏華道:“時辰已到,請——”
寧蘭時垂著?手藏在袖袍中,雙手無意識攥緊成拳,看著?跪了一地的人,徹徹底底開始有了實感,而?非覺得一切如幻影般虛浮。
他定了定心神,說了平身,又在穆晏華他們?的陪伴下,一步步踏出?東宮,上了轎輦,再到從宮人的跪拜、變成走著?一步步迎接百官的跪拜,登上了那把金燦燦的龍椅。
和先前同穆晏華上早朝時坐在下首不同,簾子后的這張龍椅,既高不可攀,又孤標傲世。他知道,坐上了這把椅子,就是真正的舉目無親,從此猜疑如影相?伴。
可他有事要做。
無論是他母族,還是東廠、錦衣衛……
他要試一試。
寧蘭時撩袍轉身,堅定地在這張坐著?并?不怎么舒服的龍椅上落座。
他坐定時,替他撩起簾子的穆晏華和他對望了一眼,兩人都尚未看清對方的眸色,珠簾便?從穆晏華的手中滑落,微微搖晃著?,帶著?如海浪般飄蕩的輕紗帷幔,遮住了所?有。
寧蘭時瞥了眼擺在不遠處利用角度可以巧妙地看見?殿內朝臣神色的鏡子,便?見?穆晏華慢慢下了臺階,袍角繡著?的“飛魚紋”張牙舞爪地飛揚著?.
登基大典的章程是繁瑣的,等到走完后,寧蘭時都累得有點恍惚了。
所?以轉回了暖閣后,他由著?穆晏華給他拆了冠冕,又幫他揉了一下脖子。和先前不太一樣,他被捏得很舒服,所?以也不由瞇了瞇眼。
穆晏華覺得他這個表情更像貓,故而?又使了點勁,換來寧蘭時一聲?輕嘶。
寧蘭時還沒說什么,便?聽?穆晏華問他:“你想查你母族一事?”
寧蘭時那點放松感瞬間消散了。尤其?他沒聽?出?來穆晏華此話究竟是何意。
所?以寧蘭時看向穆晏華,微抿唇:“……哥哥是覺得,不該查嗎?”
“你現在查太早。”穆晏華沒覺得寧蘭時不能查:“你才登基,先學會?早起上早朝。”
寧蘭時微松了口氣,又為自己?辯解:“我起得來的。”
他是真的起得來的,只是他先前不確定穆晏華到底想讓他做一個什么樣的皇帝,所?以他干脆睡到自然醒,把自己?變成廢物。
雖說他現在也不知道穆晏華到底想讓他如何,可既然穆晏華提了,那他便?可以去做。
穆晏華勾著?他散下來的發絲,輕輕道:“嗯,起得來。”
寧蘭時動動唇,也不知怎的,就覺得他倆之間的氛圍好似又古怪了起來。
明?明?這些時日很不錯的,穆晏華每夜只要有空就要用手給他……后面好了后,還又荒唐了一夜。
所?以穆晏華每日的心情都很不錯,笑瞇瞇地,對他也頗多寬容。
但?今日……
穆晏華幫寧蘭時重新束發:“你還要去太后宮中。”
章程沒完全走完。
而?且按照章程,穆晏華是“朝官”,是不能與?寧蘭時一道去的。
穆晏華撫了撫寧蘭時的腦袋:“我幫你點好了和你一道去的人,不用怕。”
寧蘭時其?實根本不怕,他也不覺得靜妃敢殺他:“……好。”
穆晏華松開他:“去吧。”
寧蘭時又說了聲?好,但?才走出?去半步,又轉身看向穆晏華。
穆晏華稍揚眉,但?寧蘭時就是知道,他挑眉的動作都和之前心情好時不一樣,雖不知他到底為何又心情不好了,可寧蘭時還是鼓起勇氣,賭了一把。
他湊到穆晏華唇側,輕輕地印了個吻。
這下穆晏華頓住了。
他看著?寧蘭時親了下后就退開,眉眼有幾分意味不明?。
寧蘭時主動道:“哥哥,別?不開心。”
穆晏華抬抬眉梢,看著?似乎是心情好了一點,叫寧蘭時稍微松了口氣。而?穆晏華則是問他:“你為何覺得我不高興?”
寧蘭時心道這是什么問題:“……就是,有感覺。”
他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知道。
約莫是也揣摩了穆晏華快半年了……
快半年了啊。
時間當真好快。
穆晏華卻反而?因為這個模棱的回答心情更好了點:“沒有不高興,去吧。”
他低下頭,回親了寧蘭時一下。
寧蘭時現在不會?因為他的輕吻微顫了,就是閉眼這事他還沒來得及去“糾”。
不過也不急,寧蘭時還小,還有許多的時間。
會?有的。
穆晏華:“你再不去,便?要誤了時辰了。”
寧蘭時說好。
目送人離開后,穆晏華的眉眼就逐漸冷淡了下來。
他走出?暖閣,守在外頭的趙寶單膝跪下:“廠公。”
趙寶跟穆晏華這么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雖不像小圓子那么厲害,但?也是有點的,他猜到了穆晏華會?有事吩咐。
“整理一下江家當年的卷宗。”
只是趙寶怎么也沒有想到,穆晏華吩咐的是這件事:“看看除了夏士誠,還有誰是背后推手。”
趙寶心里有幾分駭然:“是。”
他還以為……寧蘭時有了自己?的想法,穆晏華會?要動手處理一下這些沒按照他心意去長?的“枝葉”.
寧蘭時到太后宮中時,靜妃已早早候著?。
她穿太后制式的衣裙也很好看,反而?更顯英氣。
見?到他,她特別?高興地上前:“陛下。”
寧蘭時沖她行了兒子禮,微微作揖:“母后。”
太后便?笑著?扶住他的手,拉著?他在炕上坐下:“先前一直沒機會?與?你說…多謝你。”
寧蘭時不知道她是說梁國公一事,還是她當太后一事,只能道:“母后客氣。”
太后也不多言,笑了笑后,聊了幾句別?的,又道:“說起來,你后宮空無一人,也該擇日選秀、立后。”
寧蘭時已經十八將要十九了,確實完全可以立后了。
寧蘭時沒太把這話放在心上,只說:“我才十八,又剛登基,還早。”
太后微頓,笑著?搖頭:“你該稱‘朕’了。”
寧蘭時一停:“……的確。”
他淺淺地笑了下:“朕日后會?注意的。”
然而?從太后這邊用過晚膳后回了暖閣,寧蘭時才轉進寢殿,就被穆晏華從后一把攬住了腰,那金色的龍紋也被壓在了他的臂彎下,和飛魚紋交錯重疊在一起。
寧蘭時稍頓,便?聽?見?穆晏華很低地用帶笑的嗓音問了他一句:“你想選秀擇妃立后?”
寧蘭時登時汗毛炸起,脊背冷寒了一片:“哥哥……”
他回頭去看穆晏華,還沒來得及說什么,穆晏華的手就已經貼上了某些地方,語意不明?:“陛下,你確定你要選秀么?”
“……我沒有。”
寧蘭時遏制著?自己?本能想要掙扎出?來的動作:“哥哥……”
他試圖想要說什么,但?穆晏華卻根本不等他說,便?直接掐住了他的下頜吻了下來,甚至重重撕咬了一下他的舌尖,寧蘭時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被帶著?轉身,被推到了軟榻上,被……
寧蘭時的眼眶瞬間就紅了,眼里也是朦朧一片。
偏生穆晏華還要問他一句:“陛下。”
他摁著?寧蘭時的肩膀,指腹狎昵地在他的心口處流連,語調有幾分玩味,卻也因此充斥著?危險:“你確定你要這樣立后?”
寧蘭時很想叫他停下來先聽?他說話,可他知道,穆晏華這時候恐怕根本不會?停。
所?以他顫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沒有……”
寧蘭時甚至覺得他這通火發得真是讓他委屈:“我明?明?、唔……明?明?、拒絕了……”
穆晏華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陛下要我一字一句地重復你當時是怎么回得么?”
寧蘭時腦袋大半都是混沌的,只能憑借本能去求生,他努力地在沉沉浮浮中掙扎,卻始終抓不到一絲清明?。
最后還是穆晏華看他實在是受不了了,也出?了一次,才停下動作,但?沒退下,也沒將寧蘭時撈進懷里安撫人,而?是就這樣盯著?如同已經被剖開了的寧蘭時:“陛下。”
寧蘭時顫了顫,繃著?全身,啞著?嗓子道:“我是想著?先推著?,提一次推一次……之后再找借口。”
他握住穆晏華的手腕:“哥哥……疼。”
穆晏華剛才真的用了幾分狠勁,比先前要兇多了。
穆晏華抬起摁著?他的手,還沒做什么,又聽?寧蘭時委屈地說了聲?:“我不喜歡你喊我‘陛下’。”
穆晏華稍頓,就聽?他問他:“哥哥…你今日喊了我陛下后,就再沒喊過我‘十七’或是‘蘭時’了。”
穆晏華安靜了半晌,終于把手抽了出?來。
他攬住寧蘭時,將人帶進了懷里,一把抄起,又翩然落座,叫寧蘭時坐在了他懷中。
寧蘭時便?知道,這一關自己?過去了。
他微微放松了緊繃的肩胛骨,偏頭靠進了穆晏華的頸窩,一副依賴他、離不開他的模樣。
同時也是覺得不可思議。
穆晏華……竟然不想他立后?
他也知道他如今是皇帝,真不想他和人有什么,與?他說一聲?就可以了,甚至輕而?易舉就可以制住他,可穆晏華連一個名頭都不愿意……
甚至要這樣發瘋。
寧蘭時低垂下自己?濕漉漉的眼睫,忽然覺得自己?要重新審視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了。
“……十七。”
穆晏華輕輕拂過寧蘭時散落的發絲,他圈著?懷里的人,眸色不明?,輕聲?問他:“你沒想過立后?”
寧蘭時在心里譏嘲一笑。
他都同穆晏華這般了,他要如何立后?
人家姑娘家大好年華,就要廢在那注定如同冷宮的后宮中么?
“……嗯。”
“為何?”
寧蘭時并?不意外穆晏華會?這般問他。
他微顫了下,閉上眼睛,主動摟住了穆晏華的脖子,貼上他的身軀,決定再賭一把——
“我、”
生死一線間,寧蘭時緊張到聲?音都要走樣了:“因為……我、我心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