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回女人是真黑了臉，卻不是對沈靨，而是瞪向老沈。老沈的臉色也很尷尬，沈靨走得倒是快，拱完火就徑直出了門。
隔著落地窗，依稀能聽到那女人指著父親的鼻子罵“騙子”，沈靨卻并不覺得痛快，只感覺厭煩。他加快腳步，繞到后院。
這棟復式疊拼小別墅只有兩層，原本樓上還有一戶鄰居，后來為了隱私著想，沈靨把樓上也買了下來。
一套位于市區的大面積房產價值不菲，對于當年剛從童星轉型的沈靨來說，壓力非常大，但他一定要住在這里，就是為了后院的那顆柿子樹。
媽媽活著的時候，每年秋天都給他買新鮮的柿子，用吸管插進去，嘬里邊的蜜。那是他童年最甜的回憶。媽媽總想在院子里種一顆，可父親嫌棄柿子樹上不得臺面，配不上高檔的別墅區和他大明星的身份。
他們總是吵架。
后來媽媽去世，沈刌卻執意種了一顆柿子樹，并把她的骨灰帶回來，埋在樹下。
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輕賤，果然沒幾年，他又往家里領女人。
沈靨蹲在樹下，仔細地一片片清理落葉，輕聲說：“媽，我以前總跟你說，一輩子也不戀愛結婚，但現在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
氣溫越來越低，樹上碩果僅存的幾片干葉子被吹得沙沙作響，好像在回應他。
沈靨：“我知道，太蠢了。圈子很亂，從小到大見過的人渣太多，這么多年，我還是覺得沈刌那類人都很惡心�！�
“在感情上我好像有潔癖，我想找的伴侶一定是潔身自好，忠貞不二，跟白紙一樣干凈，就像我自己�！�
“可是他有點輕浮……但很善良、仗義、有責任心，非常有魅力，很帥，對了，他叫時泓，是個男生�！�
“媽，我拿不準主意。你知道的，我和沈刌完全相反，一旦談了一定奔著一生一世，不會放他走，我該和他試試嗎？”
沈靨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虔誠地閉上眼睛，輕聲呢喃：“如果是正面，就代表您支持，如果是背面就代表反對。”
他深呼吸一口氣，把硬幣向空中一拋。
今天難得沒有霧霾，硬幣反射著金屬光澤，在晴空中聚成一點閃亮的星。
幾乎同時，一顆柿子從枝頭掉下來，同步下落，沈靨懷疑這是媽媽在天有靈，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感慨這一幕的神奇，那顆柿子重重地砸在落葉上，彈飛了剛落地的硬幣。
“……”
硬幣豎起來一路滾出院子，沈靨連忙去追，結果眼睜睜看著它掉入鐵藝柵欄外的排水溝。
沈靨慢慢地垂下眼睫：“……媽，你也覺得我不應該冒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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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靨不聲不響地離開后，就杳無音訊，除了那句“我想想”，再沒給時泓回個標點符號，把時總等得抓心撓肝。
時泓自己的角色早就殺青，男神不在，他甚至連片場都懶得去，獨自去淡水湖集團旗下的幾個公司“踩點”，將自己心儀的“實習地點”名單列出來。又抽空去了趟妹妹的學校。——影視城的環境相對封閉，吃住工作都在一處，又遠離市區。而離開劇組之后，生活就該回歸正軌，除了像上輩子一樣努力向上爬之外，他還多了一點奢侈的希冀：或許，他能體驗一把有家的感覺呢？
然而剛出現在校門口他就被認了出來，一開始是有學生拿手機明目張膽地偷拍，緊接著有膽子大的直接上前問：“請問你是那個時泓嗎？”
時泓：“……”大意了。
一直窩在劇組，都忘記自己如今也是個名人，而且是全網黑的那種。
為了不給素未謀面的妹妹丟人，時總睜著眼睛說瞎話：“你認錯了�！比缓笤趪^人群形成規模之前，趕緊腳底抹油。
他不知道自己臨時起意的出現會在這所學校的論壇火一把，轉眼就忘記了這場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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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三個月的拍攝，《金融男女》如期殺青，最后一場戲結束后，埋伏在周圍的場務噴射彩帶，呂冶宣布晚上殺青宴，總制片藺東聲稱酒管夠，所有人都歡呼“殺青快樂！”、“恭喜殺青”！
只有時泓一個人沒法融入這歡樂的氣氛，他舉目四望，仍在找那個身影。
……小兔崽子，不是說好殺青宴回來的嗎？不至于躲他躲到連告別活動都不參加吧。
直到晚宴開始，仍舊不見沈靨的影子。時泓沒心思應酬，推說自己感冒吃了頭孢，就往不能喝的女生那桌湊，沒想到男主角竟然中途回來了。
時總登時坐直身體。
奈何場面太凌亂，玩high了的演員、導演、工作人員幾秒鐘就把大明星圍住，時泓只聽到沈靨解釋：“抱歉啊，跑通告剛回來，路上有點堵車。”
原來真的有工作嗎？
嘖，就算真有工作，也不至于整整三天看一眼手機的工夫都沒有吧？
正吐槽著，那群人已經開始給沈靨灌酒。一開始時泓看得還挺痛快：讓你裝死不搭理我，活該！
但很快，時總就心疼了。
看著沈靨那張精致白皙的臉蛋，因為酒精而迅速漲紅，目光也逐漸迷離，時泓就坐不住，端著酒杯挺身而出，替他擋酒。
“替喝雙倍��！”一個小演員笑著起哄。
“沒問題！區區雙倍！”時泓順勢把沈靨護住，豪爽地說。在喜歡的人面前怎么能說不行呢？他巴不得當著沈靨的面多多表現，然而男主角實在太矚目了，來敬酒的越來越多，還有兩個女生笑嘻嘻地揶揄：“時老師你不是吃了頭孢不能喝酒嗎？”
時泓這會兒已經有些吃不消，半耍賴半討饒，偏偏風趣幽默不惹人厭煩，反而逗得姑娘們笑得花枝亂顫。
時泓看起來很熟悉酒桌文化，他想躲，可以游刃有余毫不尷尬；他想站出來，也隨時能化身焦點。沈靨既覺得時泓總是那么耀眼，又感覺圍著他笑鬧的男男女女們非常刺眼。
沈靨忽然出聲：“時老師，出來一下，藺制片找你�！�
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就把時泓拽了出去，竟然一路暢通，唯一的阻礙只是中途遇到喝茫了的虞花，在到處親人，時泓怕自家小處男被占了便宜，緊張兮兮地護著沈靨，沒想到自己被滿滿撞了個滿懷。
滿滿紅著臉說抱歉，時泓剛想說“這不怪你”，人就被板著臉的沈靨拉走了。
逃出宴會廳，關上那扇厚重的大門，避開服務員的必經之路，就是另一個世界。外面安靜極了，甚至能聽到隔壁居民區地庫“歡迎回家”的語音播報。
晚歸的車輛只激起一點漣漪，世界就又安靜下來，只剩下他們兩個。
時泓似笑非笑地說：“其實是你找我吧，躲了這么多天，想明白了嗎？”從沈靨拉著他離席，時總心里就隱隱有了猜測，止不住得意。
然而沈靨沒給他肯定的答復，卻說：“這幾天我回了趟家，說了咱倆的事。但長輩不同意。”
時泓：“？？”
時泓：“！”
時總人都懵了。他知道小處男單純，但沒想到能純到這個份兒上，八字還沒一撇，怎么就想到見家長了？
“……你出柜了？”時泓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嗓音，然后一連串激情輸出：“因為我是男的他們才不同意嗎？我也可以養你��！拍完這部戲我就能退圈，回家族企業，我——”
回去之后，他自然要一步步站到集團的權力頂峰，屆時沈靨要什么他給什么，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然而，如今他還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一個被家族忽略的棄子，現在放豪言，太像畫餅。
這么跌份兒的事，時總做不出來。
他卡在這里，竟無話可說，憋了一會兒才不甘心地接著話頭說：“我要退圈了，今日一別，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見。小靨子，看在我幫你改劇本的份兒上，別現在拒絕我，給我一點希望吧�！�
這招叫“以退為進”，畢竟時總的字典里沒有“放棄”倆字。然而他那垂頭灰心的模樣也不全是演的，沈靨看得心中一動。
沈靨覺得自己內心多少有點擰巴，看到平日里趾高氣揚的男人耷拉下尾巴，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忍不住又想起那個晚上腦海里蹦出的幻象：某個高高在上的逼王被欺負得眼圈發紅。
可年輕的戲骨，把內心的躁動掩藏得很好，表面上仍是那個單純的大男孩，沈靨抿了抿唇，認真地重復：“你真要退圈？”
“是啊，以后沒機會這樣朝夕相處地泡劇組，”時泓低落道，“你這小沒良心的，一定會忘了我……”
然而他話音未落，沈靨就問：“那你能接受網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