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王不見王44

    紀湛：“20年。”

    “問這個做什么？”

    章馳：“沒什么, 隨便?問問。”

    紀湛想了想，說：“你是?有想要救我出來?嗎？”

    章馳：“為什么會這么想？”

    紀湛伸手輕按了一下?額頭，頭微微低下?來?一點, 一個正在思考的姿勢。

    “聽起來?像是?, 如果我沒有多久就會被放出來?, 你也就不用再在這件事上努力了。”

    章馳沒有講話。

    因為紀湛真的說中了。

    紀湛：“謝謝你能?這么想，但是?我也在做一些努力，我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是?紙鳶，因為戰爭期間, 法院的審理工作變得很?慢。所以我的律師一直沒有在這件事上面有進展。輿論對我來?說是?有利的，但是?關于我被捕的輿論已經被戰爭新聞壓了過?去。”

    “我們有明?確的證據法官跟海恩科技有利益勾結——”紀湛的話止住了。見面的時間太?短暫, 他不應該再說這么多無關緊要的話題。

    章馳：“成功的可能?性大嗎？”

    紀湛又輕輕按了一下?額頭，這一次回答得比剛才更快：“不知道。”

    章馳：“嗯。”

    紀湛又換了一個話題：“你知道費程換了一個新助理嗎？”

    紀湛將這段時間搜集到?關于海恩科技的情報都簡明?地告訴了章馳，比如費程的新助理叫米勒，一個曾經在政府供職的工程師, 他現?在是?寶石騎士的中轉站。

    軍隊的首腦叫阿蒙托利，他認為軍隊總司令、總統這樣的字眼聽起來?過?于的霸道, 屬于戰前社會的一種弊病, 于是?廢除了這兩樣稱呼，自稱會長，全稱是?軍部議事會總會長。

    “他們現?在正在修正歷史，將戰爭全面爆發之前的社會稱作后工業時代。”

    紀湛手伸到?凳子?上的玻璃盒上，這次他挑了一個獼猴桃味的糖果，他的手指輕輕將蓋子?蓋上，在空曠的環境中沒有發出玻璃碰撞的脆響。他的神情專注, 糖放在嘴里，眉頭微微下?壓, 眼神看向被太?陽染透的白云。

    他在安靜地思考。

    過?一會兒，他繼續說道：“后工業時代的弊病就是?貧富差距懸殊，你看見了，北區和南區的矛盾激化讓白銀共和國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外戰結束，內部矛盾又會重新浮上水面，死在前線的大量底層人口削弱了暴亂可能?造成的破壞，但他們不敢賭。”

    “阿蒙托利制造了一個新的概念，他自稱自己?是?國家財產和尊嚴的守護人，并不是?什么總統、領袖、集合所有權力于一身的暴君，他要創建一個全新的時代，他要讓國家變得更加的平等和高效，政府不再高高在上壓人一頭，那些吃干飯的國家公職人員，社會財富的蛀蟲，全都會從這個社會中消失。所以他自稱會長，不得不說，這樣的論調在一定?程度上幫他征服了民眾。”

    “很?多人都很?支持他。”

    紀湛輕笑著搖了搖頭：“權力分明?更向上層集中了，而那些聽他講話的底層卻認為他在拯救他們。”

    “他們仇恨有產者?，仇恨那些擁有權力的公職人員，阿蒙托利是?個很?懂人性的人。他知道很?多時候人們并不理智，仇恨比愛更容易喚起人的行動，這些受到?嫉妒心驅使的人會擁護他的決議。自己?能?不能?夠得到?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不能?夠得到?他得不到?的東西。”

    “很?荒謬，人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會等來?的是?什么。”

    “機械從來?不是?中立的，誰掌握機械，誰就掌握了機械所擁有的全部權力。”

    紀湛說，“軍隊和海恩科技將不會擁有任何反對者?。沒有人反對，沒有人制約，他們會是?有史以來?，擁有權力最大的統治者?。”

    “我們走

    ?到?了民主的盡頭，然后，用科技倒回了文明?開始的第一步。”

    “比一人獨尊的暴君統治更有趣的是?，這些被統治的人還不認為自己?正在受到?控制。科技美化了奴役和欺騙，誰能?夠想到?，在幾萬年的進化之后，會是?這樣的結果？”

    章馳安靜地聽紀湛講話，她打開糖果盒，也吃了一顆剛才紀湛吃過?的獼猴桃味硬糖，糖果是?獼猴桃的截面，上面撒有酸粉，入口的時候酸酸甜甜。

    貴的東西果然很?美味。

    紀湛停下?來?，針對章馳臉上愉悅的表情，拋下?自己?剛才嚴肅的話題，轉而用一種輕快的語氣搭話：“我也認為很?好吃。”

    他總是?能?夠在交談中讓人如沐春風，給人一種尊重和被關注的感覺。

    好像沒有什么事情比交談的對象本身更加重要。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不受人喜愛呢？

    “是?嗎？”章馳說，“下次我可以給你多帶一點。”

    紀湛：“嗯。”

    他的禮貌就在這時候出現?了漏洞——他就這樣坦然地接受，沒有說點什么“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的客套話。

    章馳將話題切回剛才的要緊事上：“阿蒙托利是?被海恩科技操控的嗎？”

    紀湛搖頭，他給出了跟藍夜的回答大體相似，但又有一些不同，并且細節更加詳盡的回答——

    “機器人部隊和聯網的內置芯片武器只是?一部分，軍人才是?軍隊的主導，你可以理解為人和非人。阿蒙托利代表‘人’的一方，海恩科技代表‘非人’的一方。他們平起平坐，阿蒙托利更占主導。他是?一個領袖，一個象征，只有他才能?夠將所有人凝結在一起。海恩科技確實擁有左右阿蒙托利的實力，但他們是?商人。”

    “他們并沒有那種成為象征，被人崇拜的實力。”紀湛說，“這個東西說起來?相對模糊，沒有數據因果必然的支撐，一個抽象的概念，但很?多時候人就是?這樣被團結起來?的，爆發出來?沒有人能夠預料的能量。相信同一個故事，秉持同一種信念，為了民族，為了共同的尊嚴，為了某個偉大旗幟的號召。”

    “不過?阿蒙托利也無法擺脫海恩科技，他們是?利益共同體，也是?仇人。”

    紀湛聳了聳肩：“這也很?正常，斗爭也是?平衡的一種狀態。”

    就在這時，草坪外面，那一條連接最近一間平房的過?道上走?過?來?一個男人。他穿一件松垮的獄服，人大概有一米七左右的身高，那件獄服看上去能?夠裝下?兩個他——他實在是?太?瘦了。

    好像風一吹過?來?，他就會倒下?似的。

    他推開平房的門，跌跌撞撞地從往外面走?，在他房門外的過?道上路過?兩個犯人，看見他跟看見鬼似的，本來?悠閑的步子?雜亂無章，往兩頭竄逃，在幾秒鐘之內就遠離了這位瘦得跟骨架一樣的犯人。

    在那個男人向遮陽篷這邊走?過?來?時，章馳和紀湛停止講話。

    那人眼神渙散，像吃過?血清似的——很?顯然他不應該，這里是?監獄，不可能?搞到?那種東西。他歪七扭八地走?路，速度竟然還不慢，紀湛站起身說：“我們離開這里吧。”

    章馳剛想要問怎么回事，之前逃離的那個犯人就抓住另一個在過?道盡頭不知道是?路過?還是?巡邏的獄警，大聲說了點什么，隔得太?遠，章馳沒有聽清楚，她跟著紀湛站起來?。

    那個男人沖著章馳跑了過?來?，他瘦到?凹陷的眼眶中迸出一道奇異的光，嘴巴上下?碰撞，聲音很?含混，章馳豎著耳朵，聽出來?一些無法組成詞句的音節。

    獄警朝他跑過?來?，拿著警棍在空中一指：“趙林峰！”

    趙林峰回頭看了一眼，沒有搭理那個獄警，用更快的速度朝章馳奔來?，紀湛牽住章馳的手，聲音一沉：“走?！”

    這里的犯人對章馳來?說沒有任何的殺傷力，她到?這時候還處于一種好奇和迷惑的狀態。

    跟著紀湛跑了兩步，那個犯人就追了上來?，與此同時，獄警也追了上來?，拿著帶電的警棍對著那個犯人一陣亂戳，人就扭成了麻繩，松軟無力地落到?地上，被獄警拖進了他原本住的房間。獄警干凈利索地走?了，這里又回歸了原本的清凈。

    章馳和紀湛回到?原本的遮陽篷下?坐下?。

    章馳轉頭問紀湛：“這是?怎么回事？”

    紀湛：“他這段時間在鬧自殺，監獄不允許他自殺。”

    章馳：“他為什么要自殺？”

    紀湛：“他的妻子?死在了戰爭中。”

    空氣沉默。

    章馳遲疑片刻，問：“他朝我撲過?來?，是?把我認成他妻子?了嗎？”

    “大概。”紀湛點了下?頭。

    “他前段時間也把一個女獄警認作是?他的妻子?。”

    “他瘋掉了。”

    “監獄不想讓他死，他死掉的話，沒有人給他繳生活費了，獄警的收入會少很?多。”紀湛說，“自殺對監獄其他犯人的影響也不好，可能?會出現?模仿行為。”

    “大家都繞著他走?。”

    章馳嗯了一聲。

    紀湛：“戰爭死了很?多人。”

    這句話他之前已經說過?一邊。

    監獄在這時候響起了一道舒緩的音樂聲，來?回循環的片段，大概十秒鐘的時間，音樂停了。章馳試圖去尋找發聲的位置，在草坪上看見了黑色的揚聲器，插入在過?道的邊緣。

    紀湛：“是?整點的提示。”

    章馳：“嗯。”

    進來?的時候她記了一下?時間，10點23分過?39秒，現?在已經11點了，交談過?去了大半個小時。章馳突然之間想起來?一件事情——如果紀湛在獄中能?夠對外面的世?界這么了解的話，他會不會在這一年時間，對寶石騎士以及石種也有了新的線索呢？

    “我想要直接拿到?寶石騎士，你認為這個計劃可行嗎？”章馳快速地說道，越快速，她腦子?里反而那些事情變得更加清晰，“我認為寶石騎士有可能?就藏在海恩科技大廈，但是?我目前沒有確切的證據，不敢貿然行動。”

    行動一次失敗，第二次的難度會加大。要出手，就必須要穩準狠，出其不意?。

    紀湛皺了一下?眉頭，他先解答了第二個問題——“我確實得到?了消息，寶石騎士藏在海恩科技大廈的底下?，他們在底下?挖了幾層樓高的地下?室，里面有專人監控入口。”

    說完這幾句話，他聲音變得嚴肅：“拿到?寶石騎士當然可行，但問題是?，寶石騎士擁有的數據量太?龐大，而且經過?一年多的升級學習，寶石騎士擁有的數據量比一年前更大了。”

    章馳：“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

    之前的實驗已經證明?，大腦就像是?可以拉伸的韌帶，需要緩慢多次的往極限進行探索。一個石種接一個石種的攻破，大腦可以有一個適應期，如果強行，讓一個身體僵硬，沒有經過?任何練習的成年人做專業舞蹈演員才能?夠做到?的人體極限動作，他們會受到?嚴重的生理損傷。

    “但是?我已經沒得選了。”章馳說，“海恩科技正在全面替換線路。”

    紀湛：“這樣很?冒險，最嚴重的后果……”

    后面的話戛然而止。

    其實他們都知道可能?會是?什么結果，他也曾經提到?過?。

    章馳用很?輕松地語氣說：“腦死亡，我知道。”

    “進了這個游戲，就沒有可能?再退后的可能?了。”

    “要贏就贏所有，要輸就輸全部。放心，腦死亡已經是?一個很?好的結局。至少是?輸在我自己?的手上。”

    紀湛嘆了一口氣，很?輕很?輕，他仰起頭，看向遼闊的天空。

    天空有鳥飛過?，那樣地輕柔和自在，它們永遠無法察覺人類世?界發生的爭端。

    因為它們不像人一樣有遠見。

    戰爭開始，每個人都不可以再露出任何怯弱。即使大家都知道和平會是?更好的出路。可露出軟弱一次，暫時的平和，等來?的只會是?得寸進尺，人們永遠斗爭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永遠都賭不起的人性。

    斗爭是?由?不得你要不要選，生活在人類社會，就必須面臨的關卡。要么站著被吃掉，要么跪著被吃掉。這個世?界就是?這樣。

    歷史每一次都是?這樣寫的。

    是?造物主寫在人類基因里的詛咒，競爭、幻想、貪婪、仇恨，每個人都想要站在別人的頭頂之上，于是?想要和平的人也必須要拿起武器，所有人都拿起武器，世?界開始進化，到?最后，繁榮的社會和頻繁的戰爭都同步進行。

    “我祝你永遠平安。”紀湛說。

    又交換了半個多小時的信息，章馳得到?了戰刃的訪客使用密碼——能?夠開啟戰刃的部分功能?，但不能?夠修改任何數據。戰刃可以解答她關于武器裝備的問題，現?在對于機器人和仿生人的使用都已經放開，她就算帶著戰刃上街也沒有問題。

    章馳有一點后悔來?這里之前沒有搜集好所有的問題——她過?于地著急，以至于很?多問題都是?臨時想起來?，她其實應該先從藍夜和周宇哪里得到?盡可能?多的信息，再在紀湛這里做確認。

    ——不過?這也很?難料到?。

    誰也不知道紀湛一個待在監獄的人，知道的秘密反而比外面的人還要多。

    她盡量問很?多的問題，但到?了最后的二十來?分鐘，她已經想不起來?任何緊要的問題了。于是?她從上衣口袋掏出來?兩個玻璃瓶：“

    我帶來?了解皮劑和粘皮劑，你想要看我的臉嗎？”

    冰冷的藥劑水倒在脖子?后面，太?陽很?溫暖，并不覺得很?難受，章馳小心翼翼地揭下?來?蓋在臉上的那一張皮。

    仿生皮需要小心對待，這是?她從雷領先那里學來?的。

    免得扭曲變形，最后無法復原。

    這個過?程花費的時間有一些長，紀湛很?有耐心的等待，用很?專注地眼神看章馳的動作。

    皮揭了下?來?。

    紀湛看了半分鐘，說：“確實是?我在數據庫看到?的那一張臉。”

    她就是?段青。

    那個出逃的研究員。

    章馳深呼吸了一下?。

    “這張臉更適合你。”紀湛說。

    褐色的瞳孔，一汪冷靜的底色，配合被造物主認真雕琢的五官，美得和諧又統一。基因編輯出來?的完美品。A。

    “謝謝你的夸獎，你的臉也挺不錯的。”

    章馳不慌不忙地將仿生皮重新粘回了臉上。

    紀湛悶聲笑了一下?。

    第312章 王不見王45

    章馳對著終端屏幕進行?儀容整理, 紀湛成為她暫時的屏幕支架，保證終端的前置攝像頭對準她的腦子，最后撫平的地方是脖子后面的連接處, 終端屏幕過小, 不像家里穿衣鏡那樣大, 也沒有另外一個鏡子從前面對準后面，提供脖子之后的視野。

    “你可?以幫我檢查一下?后面仿生皮的邊緣有粘合好嗎？”

    章馳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這是最關鍵的一步，將粘皮劑粘在邊緣位置，必須每一個毛孔都達到嚴絲合縫, 如若不然，水流或者大風就有可?能通過這一個小小的漏洞將這張天衣無縫的臉露出馬腳。

    紀湛伸出手, 用右手食指的指腹對邊緣進行?按壓，一邊按，一邊將粘皮劑小劑量地倒在翹起來的部分。

    粘皮劑很冰冷，無色無味, 紀湛的手卻?很溫暖，他剛才夾過獼猴桃味道的糖果, 空氣中有一股很甜美的香氣。

    很淡很淡的香氣。

    是因為隔得很近, 而且他身上沒有任何?的味道，才能夠隨著輕柔的風，不斷升溫的陽光傳遞到章馳的鼻子里面。

    “你會需要經常把它揭下?來嗎？”紀湛溫和的聲音響在頭頂，他的呼吸很綿長，帶著溫度，落在章馳的頸肩，“我對仿生皮不是很了解。”

    章馳覺得脖子很癢。

    她不自覺伸出手想要撓一下?, 猝不及防壓在了紀湛的指尖上。

    紀湛的手掌比她的更寬大，指尖也是, 在發愣的瞬間，章馳這樣想。溫和干燥的觸感從指間消失——紀湛的手先了放下?去。

    “看上去是好了。”紀湛將終端從章馳的肩膀繞過去，遞到她的身前，“你要看一下?嗎？”

    他自動又忽略了前面那個問題，可?能是覺得之前那個問題讓她覺得冒犯。章馳連著之前那個問題一起回答：“不需要，這種仿生皮很透氣，反而經常撕下?來可?能導致變形。你幫我拍張照片吧，就在脖子后面的位置。”

    紀湛照做了章馳的吩咐，光線充足，又不至于強烈到曝光過度，拍出來的照片很清晰。章馳左手拿著終端，右手手指在上面進行?放大，對每個細節加以確認，照片確認看不出來任何?的漏洞，章馳將終端返回主界面，看了一眼?時間。

    還有十分鐘，這場會面就到此結束。

    “要去散步嗎？”紀湛說?，“我可?以帶你看看這里的變化?。”

    說?得好像主題游樂園，年年都煥然一新。

    章馳跟著紀湛從他們站著的遮陽篷底下?繞著草坪轉了一圈，途徑上次方方正?正?的移動圖書?柜，里面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零散的書?和雜志，這里的犯人愛看書?的不少，就他們路過的時候，還有一個人站在移動圖書?柜門前翻一本厚厚的精裝書?。

    書?的名字叫《白銀共和國后工業時代》。

    “最近出來的新書?，”等走?遠了，保證在那個犯人能夠聽?見的范圍之外，紀湛才開口說?道，“說?我們要進入一個新的時代。之前的一切已經成為了歷史。”

    “你看過那本書?？”

    “看過。”

    “里面都講的什么？”

    “沒有什么，全面否定之前的社會。戰爭之后總是要有一些反思?，現?在這類型的書?很多，不過之前和現?在有什么區別呢？”

    紀湛聳了聳肩，說?：“歷史不過是為了服務當下?統治的玩具。實際的歷史和寫出來的歷史是兩?個概念，前者是先因后果，后者是先果后因。”

    紀湛伸手遮住自己的左眼?，“我遮住一只?眼?睛，是因為陽光很刺眼?。”

    章馳：“嗯？”

    紀湛：“如果這個時候拍一張照片，可?以解讀為陽光刺眼?，也可?以解讀為我的眼?睛很疼，還可?以解讀為我想要用右眼?看東西，單獨測試右眼?的能力——歷史就是一張照片。看圖說?話?，圖片上面的東西是真實的，通過語言創造出來可?以服務于當下?生產力和掌權者的歷史。”

    “當然，我并不是反對這樣做，”紀湛踱著步子往最高處的平房走?去，“阿蒙托利其實做得很對，修正?歷史的解讀能夠讓戰爭后的幸存者凝結在一起。讓他們覺得自己勝利了，成功了，從此之后，為未來的美好生活奮斗。”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他們可?能處在同樣環境下?，擁有相似的條件和困境，有的人被自己腦海里幻想的未來嚇死，有的人被幻想所召喚，覺得自己應該做上一點什么。守著希望，才是人們真正?活下?去的理由。一個奇怪的種族，不在意自己當下?擁有的，反而更在意即將到來的。”

    章馳：“我聽?說?了至生科技出品的夢貼獲得了很多人的喜歡，很多人都說?，如果沒有夢貼，他們不知道在戰爭中該如何撐下去。”

    紀湛：“你在哪里聽說的？”

    章馳：“網上，我搜了一下?。”

    紀湛：“嗯……這個東西銷量確實很好。”

    他今日所有的健談都因為這個話?題而休止。他明明是一個不論什么話?題都能夠接上的人，更何?況是他名下?公司的產品。

    他不愿意談這個。

    章馳想。

    兩?個人走?到最高那棟房子的背后，從這里能夠看見山坡下所有正在行?動的人，這里沒有樹的遮擋，草長得茂盛，而且經過修剪，綠油油、平整、給人一種可以躺的召喚。

    紀湛先章馳一步躺下?去，他姿態放松而自然，作?為一個從前精致到頭發絲的人，他做這種動作?幾乎沒有經過思?考，看起來不像是第一次了。

    “這里變了很多。”躺在地上，紀湛說?。

    章馳轉過頭看了又看：“變了哪兒？”

    紀湛：“草比上次長得茂盛了。房子翻新過，風景更好了，你不覺得嗎？”

    這種小小的變化?跟外面滿大街新出現?的仿生人，被轟爛的工廠，時不時就冒出來的士兵和檢查崗相比實在是……

    章馳話?到嘴邊，吞了回去，改口說?：“……嗯，變化?挺大的。”

    掏出終端，章馳又看了一眼?時間。

    還有3分鐘，獄警就要過來催她離開了。

    陽光照在紀湛的側臉，他雙手交叉在腦后，腦袋并沒有與地面處于完全的水平狀態，他用一種半仰視的目光在看章馳。

    “你的頭發變長了很多。”紀湛說?。

    章馳抬起終端，咔嚓對著紀湛來了一張。

    紀湛愣在原地。

    章馳收回終端，對著剛才拍下?的照片進行?放大，確認角度和取景都沒有問題，點擊保存。

    “你這是……”紀湛從草坪上支起身體。

    章馳沒有對這個行?為做出解釋——實際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想起來拍照。

    陽光很好，光打得完美，照亮棱角分明的五官，相片的主人公眼?角眉梢都在發光，茂盛綠意的草坪，生機勃勃。

    生機勃勃。

    這樣很好。

    她想要保留下?來。

    獄警就在這時候催章馳離開，廣播聲恰如其分地響徹整個草坪——

    “魏易探監時間到”。

    獄警偷懶，人懶得過來，拿著喇叭就在坡下?面

    喊，喊了一遍，剩下?的都是聲調和語氣一模一樣的自動循環。這樣的聲量引起了其他犯人的圍觀，在萬眾矚目之下?，章馳告別紀湛，離開了卡洛斯監獄。

    藍夜等在監獄外面，見到章馳出來，第一句話?是：“怎么樣？”

    章馳：“借到錢了。老板很大方。”

    藍夜點了點頭：“回去了嗎？”

    章馳：“先回去吧。”

    武器庫和金庫還是她親自再去一趟比較好。

    開車回去的路上，她們又一次遇到了檢查，這次的檢查比他們早上看到的那一次還要敷衍，車子很輕易通過，奇怪的是，在他們后面經過三輛款式統一的黑色轎車，沒有像其他車輛一樣進行?下?車檢查，直直地開過去，連速都沒有減。

    他們知道自己不用接受檢查。

    士兵也知道他們不該接受檢查，直接打開閘門，等著所有車輛通過。

    “這是什么人？”等她們的車通過，章馳伸手指著后視鏡那三輛一前一后排列得整整齊齊的黑色轎車。

    藍夜：“圣教的人。”

    章馳在后視鏡仔細地觀察，視距拉近，在車頭看見了一個小小的十字架標志。

    “現?在信圣教的很多，”藍夜往后視鏡快速看了一眼?，“自從戰爭爆發之后，很多人都皈依了圣教。”

    “他們希望出現?神跡。”

    “據說?，神能夠救世。”

    藍夜像想起來什么似的，眉毛抬了一下?：“他們認為是神的出現?阻止了戰爭的擴大，停戰協議是在神的指引下?簽訂的。”

    “圣教在戰時會免費給一些教徒發放物資，雖然數量有限，但這也吸引了很多人皈依圣教。”藍夜“嘖”了一聲，“現?在每周五，他們都會統一到金融街那棟樓下?面進行?禱告，感謝神讓戰爭停止，今天應該是周五吧？”

    章馳掏出終端看了一眼?：“嗯。周五。”

    后面的三輛車跟她們的行?駛路線一致，四輛車一起行?駛了大概十分鐘，到一處十字路口的時候，后面那三輛車駛去了另一個路口。

    藍夜：“我們走?支路，能夠遇到的檢查比較少。一般設置檢查的都是主要街道，科技公司大樓，銀行?大樓，珠寶店，那些值錢的街。”

    章馳：“好。”

    車子走?到一條巷子，巷子坑坑洼洼，車速變得像蝸牛在爬，一個身高一米五左右的女孩和一個一米八幾的青年男子從車子前面鬼鬼祟祟地走?過去，他們帶著帽子，看不清楚臉，走?到墻邊的時候，那個青年男子不動聲色地撕掉了墻上兩?張掛著的通緝令。

    第313章 王不見王46

    高個?子的青年男子將撕下來的海報放進嘴里, 從章馳的視角看不清楚他咀嚼的動作?和面部表情，只是沒有過多久，那兩張鍍過防水膜的通緝令就成為了一塌糊涂的碎紙片。章馳順手將之前藏起來的通緝令拿出來, 手扯了兩下——

    她的力氣很大, 但通緝令只是發生了拉伸變形, 那層防水膜工藝不錯，有效杜絕了里面藏起來的紙張直接碎裂。

    那個?青年的牙齒一定?很鋒利。

    在這?樣堅韌的紙上立刻開條裂縫，以至這?兩張通緝令都?碎得這?樣迅速和徹底。

    那個?個?子稍微矮一些的女孩踮起腳尖，那個?青年立刻蹲下身子, 優越的身高下降到頭剛好跟那個?女孩的肩膀平齊，反而, 現在是他在仰視那個?女孩。那女孩側過臉，伸手到他嘴邊，章馳就在這?時候看見了那個?青年的臉，以及尖利的牙齒上殘留的防水鍍膜。

    那女孩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殘留物, 一片片往外面扔。

    章馳：“停車！”

    藍夜被?章馳這?一聲吼嚇了一跳，沒來得及問什么, 立刻踩了剎車——她完全悉知?身邊坐著的這?個?女人?大部分情況下都?處于冷靜狀態, 除非感知?到極度的危險，做出一些聲勢浩大的警告行為。

    “怎么了？”藍夜如臨大敵地?觀察左右兩側的后視鏡、車窗、前擋風玻璃外面能夠看到的道路細節，“是海恩科技嗎？！”

    殘留物就在這?短短的幾秒時間內被?清理干凈，那個?青年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衛衣的帽子蓋住本身戴著的鴨舌帽，臉又看不清楚了，兩個?人?拔腿就往巷子外面跑。

    章馳撤掉安全帶, 立刻打開車門，對著兩個?人?矯健的身姿大吼一聲——

    “路雨！”

    那個?女孩腳步一滯, 那個?青年差點撞上女孩的背，幸好他撐住墻壁往旁邊卸力，沒有將那女孩撞倒，不過也因為剎得太快，身體在墻上滾了兩圈才穩定?下來。

    “陸英！”

    那個?青年也將頭轉了過來。

    ***

    四個?人?坐車回公寓。

    路雨和陸英坐在后排車座，路雨坐在左邊，陸英坐在右邊，從藍夜的角度，轉過頭的視線剛好對上陸英在周宇的指導下常年保持的冷漠成熟的俊臉。

    一種有關于危險的直覺，令藍夜在駕駛過程中多次打量陸英。

    章馳沒有對他們兩個?人?的身份進行說?明，不過這?兩個?人?乖乖上車，并且表現出短暫的興奮。他很聽?那個?叫路雨的小女孩的話，屬于一種亦步亦趨的從屬姿態。

    “他們是誰？”終于，藍夜忍不住發問。

    沒有等章馳說?明，路雨搶先進行了回答：“我們是好人?。”

    陸英立馬跟上：“我們是好人?。”

    藍夜：“……”

    現在他們不是好人?的概率上升了。

    “我的弟弟，陸英，”章馳轉過頭，安全帶牽扯到她只能夠進行小幅度的轉身運動，于是她用?手指向了具體的說?明對象，先是陸英，再是路雨，“我的妹妹，路雨。”

    藍夜在后視鏡打量兩個?人?的面貌，經過比對，她確認這?三個?人?的確是各長各的，于是她問：“你?們有血緣關系嗎？”

    章馳：“沒有。”

    藍夜：“那——”

    章馳：“我們以前一個?村的。”

    藍夜沉默了一下。

    表情稍微有一點費解。

    章馳進行了一點解釋：“我們村的人?關系很好，所以我們都?當彼此是親兄妹。”

    這?句“親兄妹”取悅了在后排啃手指的路雨，她重重地?嗯了一聲，說?：“對！”

    在詭異的氛圍中，車抵達了公寓大樓，四個?人?坐上電梯，很快到了周宇和奇良的家，一進門，藍夜的終端就響了起來。

    周宇和奇良還在夢貼的世?界里沉迷不悟，跟兩個?雕像似的杵在客廳沙發上，藍夜低頭掃了一眼終端屏幕，很快地?將終端蓋了過來，一個?明顯的遮掩姿勢，被?章馳盡收眼底。

    “我有一點事要去辦，”藍夜鞋子剛剛脫下，手忙腳亂地?又穿了回去，風風火火地?將門打開，“你?的時間不多了，有什么問題給我打電話。”

    這?句話是在說?任務，用?詞隱晦，沒有讓路雨和陸英聽?出來什么不對——事實上，即便不那么隱晦，他們大概也不會對此發表任何意見。

    他們最擅長的就是不提出問題。

    章馳：“好。”

    藍夜走出門，兩步之后轉過頭：“我認真的，這?段時間局勢變化你?也看見了，忽然?之間就打仗，忽然?之間又停戰，現在兩邊仇恨情緒都?很明顯，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戰爭會在什么時候，趁著這?段時間局勢穩定?，道路沒有因為戰爭封鎖，一旦打起仗，所有生活都會亂套——”

    話說?到這?里，她像發現自己過于的啰嗦了，于是住了嘴，說?：“我知道你自己會衡量的。”

    藍夜離開公寓，路雨和陸英關上門，剛才如臨大敵的神情消失——他們也摸不清楚藍夜的身份，但身為從垃圾島出來的“壞蛋”，他們很知道泄漏太多秘密的后果。

    路雨穿一件帶兜帽的灰藍色衛衣，不是很新的那種，有磨損的痕跡，比她的體型略微大一點，不太合身，陸英跟她的裝扮差不多，但衣服又有一點小，上面有一些有礙觀瞻的橙黃色污漬，污漬有些淺，但面積很大，看上去有一定?的年頭了，屬于只要生活條件稍好，就不會穿上身的陳年舊衫。

    從章馳的生活經驗，這?

    兩套衣服大概率是他們從那里撿來的。

    路雨躡手躡腳地?往客廳走，跟章馳擦肩而過的時候，被?她叫住。

    “說?說?吧。”

    路雨轉過頭。

    章馳：“這?一年多發生了什么事。”

    中午時分，奇良和周宇從夢貼的世?界醒來，在漫長的震驚之后，兩個?人?準備好高價購入的囤貨——罐頭食品、冷凍蔬菜，每個?人?的盤子里面都?放上同等的分量，接著，所有人?都?坐上了餐桌。

    餐桌是長條形的，路雨和陸英坐在餐桌端頭部分的左右，章馳、周宇、奇良則坐在距離更遠的餐桌兩側，這?樣方便他們更好的觀察路雨和陸英。

    路雨拿著叉子一把將三條培根串在一起，一口氣全吞了進去，她嘴巴不大，咀嚼相當費力，好半天都?沒有咬碎。

    周宇：“這?個?很貴的。”

    路雨看向周宇。

    周宇拿叉子叉起來培根：“你?知?道這?個?多少錢一片嗎？”

    章馳有感周宇這?個?話題一開，接下來就是長篇大論的控訴埋怨——可?能是長期悶在公寓里，他現在傾訴欲爆棚，逮住一個?聽?眾就不肯放手，在周宇話音落下之后，她馬上道：“好了，先說?說?你?們發生了什么事情吧。”

    路雨停下來吃飯。陸英看了路雨一眼，也把叉子放了下來，嘴巴里還包著冷凍蔬菜，囫圇吞下去，一副被?噎到的模樣，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周宇眼疾手快給他推了一杯水過去，陸英接過杯子，一口悶干了整杯水，終于將沒有充分咀嚼的食物吞咽下去。

    周宇：“感覺你?們過得還挺慘的。”

    他話音上揚，后面那句“這?樣我就舒服多了”沒有說?出來，不過也沒有差池地?被?在場所有聽?眾接收到。

    路雨瞥了周宇一眼，雖然?她手里沒槍，但那股專屬于垃圾島小孩的威懾力還在，周宇立馬壓下來幸災樂禍的笑容，故作?憂傷地?捂了一下額頭。

    “哎，這?世?道，真是……哎……怎么這?樣呢……”

    路雨繼續回答章馳之前的問話：“我們離開了教會學校，后面就打仗了，后面我們的錢花光了，后面有人?通緝我們，我們就去撕通緝令，后面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了。”

    可?能是在學校進行了系統性的知?識補充，也可?能是在安新市這?個?知?識獲取比垃圾島顯著方便和迅速，路雨組織語言的能力比以前強多了，聽?起來像半個?大人?。

    周宇咬了一口西蘭花，冷凍過的西蘭花口味很差勁，他一邊吃一邊皺眉頭，反觀路雨和陸英——

    算了，跟他們倆比，狗都?算挑食的。

    放下叉子，周宇說?：“你?們去教會學校上學？”

    路雨點頭：“嗯。”

    周宇咬著叉子：“我聽?說?去那里上學每天都?要念教義，很多人?都?被?洗腦了。”

    路雨：“你?才被?洗腦了。”

    好了，她的文化水平確實精進，完全能夠聽?出周宇的嘲諷，連反駁也變得這?樣擲地?有聲。

    章馳放下叉子，跟糖比起來，西蘭花、培根這?些營養價值更高的食品，在刺激多巴胺分泌上一塌糊涂——她已經吃過很多糖，無論從有形還是無形上，這?會兒根本不餓。

    “你?們為什么會離開教會學校？”

    路雨：“神父把我們賣給了海恩科技。”

    話一出口，章馳、周宇、奇良三個?人?對視了一眼。

    章馳：“你?們是怎么被?賣給海恩科技的？他們為什么要買你?們？”

    路雨：“我們坐上了一輛貨車，本來，神父說?那輛車要帶我們去福利院。后來車沒有去福利院，我和陸英被?帶到了一個?工廠。”

    “我們在工廠待了一個?周，那段時間每天都?有人?給我們坐身體檢查。一開始比較頻繁，我們檢查過腦袋，抽過很多次血，陸英被?抽血的次數比我多，那些研究員對他很感興趣。”

    章馳：“你?們去的工廠是什么環境，能夠大概描述一下嗎？”

    路雨伸手在半空中比劃：“一個?很大的房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床。進去工廠的路是黑的，我們被?帶過去，但是沒有記下來路，不過陸英記住了那里的味道，他確認逃出來之后也能找回去。除了我和路英之外，里面還有很多跟我年紀相似的小孩。我覺得不大對勁，但是進去之后他們也沒有做什么，就是記錄，檢查，記錄，檢查，到后面，跟我們關在一起的小孩被?叫出去。”

    “一些人?回來了，一些人?再也沒有回來。”

    “我和陸英就準備逃跑。”

    奇良用?心吃著他親自買回來的天價食品，頭也沒抬的搭了一句話：“逃出來了嗎？”

    空氣安靜了一下，在奇良反應過來不對勁之前，周宇已經先一步開口：“別管他，他已經窮得失去理智了。”

    路雨：“我們第一次沒有逃跑成功，第二次成功了，有很多人?來抓我們，陸英把他們都?打跑了，我們立刻回到了家，把放在床底下的九十幾萬原幣拿了出來。”

    一提到錢，周宇的眼睛又亮了：“你?們還有九十幾萬原幣？”

    窮光蛋奇良也不由對路雨側目。

    路雨：“已經花光了。”

    兩個?窮光蛋眼里的光同時隕滅。

    章馳：“你?們拿錢去做了什么？”

    “買了炸藥，炸藥定?位器，炸藥計時器，還有汽油，自動點火裝置，超遠距望遠鏡，重機·槍，大型無人?機，”路雨伸出五根手指頭，每說?一個?物品就將手指頭按下去一次，最后左手的五根手指頭按完，她又伸出來右手接著按，“還有一些東西很貴，我們買不起了。我們只買得起這?些東西。”

    章馳：“你?們在哪里買的？”

    路雨：“黑市。”

    周宇張大嘴巴：“你?們還找得到黑市呢？”

    路雨對著章馳解釋：“我和陸英經常去撿垃圾，北區的路我們很熟，黑市就在蘭花街234號，一個?地?下商業街，商業街只有上面兩層是正?常營業的商店，第三層就是黑市，里面賣槍·支彈·藥，還有走私的機械義肢。”

    周宇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你?們也住在北區？”

    路雨這?時候才轉臉看向周宇：“干嘛？”

    “沒什么，”周宇叉了一條培根塞進嘴里，用?力咀嚼，語氣帶著一股子難以掩蓋的幽怨，“感覺你?們混得還挺好的。”

    奇良：“你?們從黑市買了那些東西去做什么？”

    路雨：“我們去把那個?工廠炸了。”

    桌上三個?大人?又互相對視了一眼。

    周宇咀嚼完食物，用?力吞下去，迫不及待問：“炸成功了嗎？”

    路雨狠狠點頭。

    “我們被?抓進去的時候并不知?道工廠的全部構造，那里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復雜，爆炸發生之后，里面跑出來很多亂七八糟的人?。”

    “我們一直都?跟那些還沒有進行實驗的人?待在一起，那些研究員并不是對所有人?進行研究，他們需要什么樣的人?，才會去把人?給放出來。我知?道在那里待得最久的一個?叫諾娃，她說?她待了有兩年，期間換過很多個?地?方，研究員一直沒有對她做手術，只是單純的把她關起來。”

    “而且他們并不恨工廠的人?，有很多人?并不想跑，工廠的人?給他們提供食物，”路雨低下頭，反射性的拿勺子挖了一勺玉米粒，放進嘴里咀嚼完，說?，“有些是從教會學校過去的，有些是去了教會的收容所，從收容所被?轉移到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孤兒，沒有大人?管，也沒有錢吃飯。”

    “那里面吃的很好，我們有新鮮的牛奶、面包、蔬菜、豬排、牛排，不是預制食品，全都?是新鮮的，那里面有專門的廚師，”路雨說?著說?著，又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吸溜了一下嘴邊的口水，“我們每一頓飯都?吃得很好，所以我們一開始沒有逃出來。”

    周宇：“這?跟你?們一開始不逃出來有什么關系？”

    路雨乜了周宇一眼：“新鮮食物很貴，你?不知?道嗎？”

    新鮮食物很貴，所以舍不得買，所以要在別人?那里吃夠。

    周宇稍微破解了一下其中的邏輯，發現他還是不能夠理解。

    周宇：“可?是你?們有九十六萬。”

    路雨：“北區很多房子都?不止九十六萬。”

    周宇又張大嘴巴：“你?們還想過買房？”

    路雨：“我們為什么不能買房？”

    周宇：“你?們可?以租房子住啊。”

    路雨：“難道我們要一輩子租房子住嗎？”

    周宇臉上是匪夷所思的震驚：“你?們還考慮過一輩子？”

    路雨拿叉子指向周宇：“你?什么意思？”

    她現在不僅語言能力精進，對他人?語氣里飽含的沒有說?出來的底層心理也有所感知?——周宇居然?敢看不起他們。

    周宇立馬坐正?，低頭拿叉子碾碎冷凍蔬菜，小心翼翼地?將混合物放在培根中心，然?后又卷起來，這?是他現在吃這?些沒有滋味食物的方法，把不喜歡吃的放進好吃的食物當中，一口悶掉。

    ——不過他現在根本不是在吃飯，一個?假動作?，所以他沒有把那些東西塞進嘴里，嘴巴用?來講話：“我絕對沒有你?想的那種意思！”

    路雨將叉子放下，繼續道：“陸英吃得很多，他們會給陸英足夠多的食物，有一個?研究員很喜歡陸英，他要什么都?給他。”

    周宇：“陸英很能吃的。”

    路雨點頭：“他吃了很多。”

    “一周之后，我們吃膩了。然?后我們就跑了。”路雨說?，“跟我們關在一起的很多人?都?向著工廠的人?，如果有人?想要逃跑，他們會舉報。舉報之后工廠的人?會獎勵他們，然?后把那些逃跑的人?關在另外的地?方。”

    “90%的人?都?不想跑。”

    “所以我們不能夠表現出來很想要跑。”

    章馳：“你?們怕被?舉報？”

    路雨點頭。

    “而且他們很想要做手術。手術并不會造成什么大問題，不是在垃圾島那種……嗯……那種截肢手術，”路雨停頓一下，繼續說?，“研究員比他們自己還在乎他們的命。他們只是被?改造得更厲害。很多小孩都?受過欺負，在街上被?人?攆走，被?人?打——諾娃跟我說?的，他們都?想要變得很厲害。”

    周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說?：“你?們不想要變得很厲害嗎？”

    長久保持沉默的陸英突然?開口：“不想。”

    周宇：“為什么？”

    陸英：“我們要做個?好人?。”

    周宇五官擠在一堆，一種非常難以言說?的神情。

    他轉頭看向奇良。

    奇良面無表情地?放下了刀叉。

    “諾娃說?，被?選中去做手術之后，他們就能夠獲得更多的活動機會，能夠被?選中是一種榮譽。大家都?會很羨慕那個?被?選中的人?。”

    “那些選中之后又因為各種原因被?退回來的人?，被?他們叫做‘退貨’。”

    “‘退貨’比從來沒有被?選中過的人?更被?看不起，雖然?‘退貨’之后仍然?有再被?選中的機會。沒有人?知?道選中的標準，也沒有人?知?道為什么會被?退回來，總之，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理由在里面進行分類。”

    “來得久的小孩是里面的老大，新來的要聽?他們的話。我和陸英沒有聽?話，跟他們打了一架。”

    大概人?類始終擁有一種自然?分層的能力，尤其是在生命初期野蠻生長的階段，越是沒有經歷過教化的群體，霸凌的理由和行為越是多見。

    小孩子的世?界看起來也很復雜。

    章馳：“然?后呢？”

    路雨：“他們沒有打過我們，我們也成了老大之一。當老大之后可?以優先吃被?分發的食品，能夠睡最大的床。”

    “但是我們也沒有把逃跑計劃告訴任何人?，”路雨說?，“如果我們說?了的話，他們肯定?都?會舉報我們。”

    “炸了工廠之后，我們就被?通緝了。”

    “那個?時候還在打仗，來抓我們的人?不是很多，他們找到了我和陸英住過的房子，我們在街道另一側偷看，他們拿走了房子里所有的東西。后來戰爭結束了，就在一周之前，我們在中央大街的新聞墻上看見簽訂了停戰協議，很多人?都?在街上慶祝。有教會的人?免費發食物，但是我們沒有敢領。”

    章馳：“你?們怕被?教會的人?認出來？”

    路雨點頭：“不過教會也分很多區域，南區的教會其實并不認識我們。后來我們實在太餓了，就去教堂領了點食物，領食物之前要在教堂統一感謝主，有一些人?就因為這?樣直接入會了。我們去了好幾次，都?沒有入會，那些人?給的食物就變得很少。”

    “我們還看見了神父。”

    “神父”兩個?字路雨說?得咬牙切齒，周宇很敏銳地?抓住，問：“神父？”

    路雨：“神父是所有教會的老大。教義上面寫過，教皇在查拉馬事件之后下臺，從此之后教會不允許有教皇這?個?職務。不過神父仍然?存在，神父有很多個?，每個?地?方的神父都?不一樣。南區那個?神父被?稱作?大神父。這?是他們暗地?里的稱呼，表面上，所有人?都?被?稱作?神父。”

    周宇：“我可?以理解為，這?個?大神父就相當于過去的教皇嗎？”

    路雨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頓了頓，路雨說?：“我也不知?道過去的教皇是什么樣子的。”

    “我們害怕被?神父發現，就沒有再去領過食物。之后，我們就在街上撿垃圾，這?段時間在搞城市重建，街上有很多垃圾，也有很多跟我們一樣撿垃圾的人?，但是因為停戰，通緝令越貼越多，真的有人?嘗試抓我們，就在昨天，我們害怕被?人?發現，就開始撕通緝令，然?后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了。”

    ***

    奇良和周宇的家房間足夠，路雨和陸英直接住了進來，他們沒有任何的行李，兩個?兜里連半毛錢都?掏不出來的窮光蛋，章馳拿為數不多的錢在網上給他們預定?了兩套衣服，由于戰爭導致的道路交通和工廠交付問題，預計送抵的時間從從前的1天延長到了4天。

    下午，奇良和周宇繼續在夢貼的世?界里醉生夢死，章馳帶著路雨和陸英來到了紀湛的家。

    郊區的小莊園沒有受到戰爭的洗禮，不像其他擁有戰略打擊意義的地?方一樣一塌糊涂，只是草長得不受控制，樹木沒有經過修建，房屋外面沒有經過除塵，看上去沒有當初第一次來時氣派和嶄新。

    紀湛遣散了所有的管家和保姆，他的哥哥和姐姐不被?允許進入這?套房子，現在這?里是完全的空曠，窗戶和大門緊閉，窗簾完全地?將窗戶蓋住，透過玻璃也看不見里面是什么狀態。

    這?套房子很宏偉，安靜起來的時候也格外安靜。

    走過紀湛哥哥的墓碑時，章馳停下腳來看了一眼。她讓路雨和陸英等在原地?，從墓碑立著的地?方繞著空曠的草坪緩慢行走，終于，在十五分鐘的繞行之后，她發現了草坪土塊上一個?不甚明顯的圓圈，圓圈直徑比兩個?成年男子的肩膀還寬，圓圈內外的草呈現些微顏色的不同。

    如果紀湛沒有撒謊的話，這?里很可?能是紀湛說?過的那個?被?拆除的玻璃房。

    這?里一切痕跡都?對得上號。

    章馳拍了一張照片，接著叫上路雨和陸英，繞道到別墅莊園的側面，上一次進入武器庫的位置，進入很順利，一年多的空閑沒有使識別出現問題，戰刃就待在武器庫里面，從電梯出來就能看見，章馳用?紀湛給的密碼喚醒了戰刃。

    ——“您好，用?戶識別為魏易，您使用?的是臨時訪客密碼，將只能夠開啟部分功能。”

    方頭方腦的戰刃音量不大，不過因為地?下室很安靜，他的聲音變得響亮，傳遞到躲在章馳身后的路雨耳朵里。

    路雨：“姐姐，這?是什么啊？”

    章馳：“機器人?。”

    戰刃咔咔轉頭向路雨，圓圓的機械眼里面發出一道紅光，他伸出右手來：“你?好，我叫戰刃，請問你?是？”

    路雨和陸英興致勃勃地?報上名號，跟戰刃進行了親切的交流。戰刃眼睛里的紅光一直就

    沒停過，大概是正?在采集數據。章馳讓路雨和陸英待在地?下一層，有意外大聲喊叫，路雨答應下來，章馳轉身去找通向地?下二層的門。

    門沒有找到，倒是找到一個?能夠進行識別的面板。識別成功之后，從電梯出來右側的地?面，一塊方形的區域，從中間裂開一條長縫，縫隙緩緩往兩側擴大，空曠的地?下伸展出來機械樓梯。

    章馳站上樓梯。

    沒有等她走路動，樓梯載著她自動往下降，抵達了地?下二層的地?面。

    裂開的地?面在她從樓梯上走下來的瞬間合攏，機械樓梯回收，黑暗的空間被?一瞬間亮起來的四盞壁燈和天花板上中央的圓形燈照亮。

    這?里的空間比地?上一層大很多，有地?上一層兩個?半的空間，四面都?是堆滿金條的銀白色金屬架，架子底下有滑軌，載動重量驚人?的壘成一疊一疊的金條在房間內滑動，章馳搜空了一面架子——為了運貨，她開了一輛SUV，并且清空了后備箱所有的東西，但是再多也裝不下了。

    房間角落的位置有很多空箱子，將金子塞進空箱子里碼好，章馳在房間里找了找機關，地?下二層出去的機關比進入的機關更加顯眼，直接就在墻上標注出來，用?紀湛給的密碼識別成功之后，機械樓梯重新延展出來，頭頂上的縫打開，章馳帶著幾箱金子重新回到地?下一層。

    路雨和陸英還在跟戰刃進行友好的交流，他們一個?掛在戰刃的左邊，一個?掛在戰刃的右邊，這?個?機器人?游刃有余地?將兩個?人?舉起來在空中轉圈。

    ——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在短短的十幾分鐘之內摸索到這?樣的娛樂方式的。

    章馳上去叫了停。路雨和陸英從戰刃身上下來。

    “我需要武器，”章馳試著組織語言，“你?能給我推薦一下嗎？”

    按照紀湛的說?法，戰刃對地?下一層的武器庫全面了解，不僅是武器的位置，還有武器的功能——紀湛特別強調，有一些很危險的武器，必須完全了解使用?步驟，一點點小的操作?失誤，就可?能導致使用?者送命，她或許需要戰刃的指導說?明。

    戰刃：“好的，請問您有什么樣的武器需求呢，魏小姐？”

    路雨和陸英站在章馳的左右，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向章馳。

    不知?道他們在期待什么。

    這?個?人?工智能看起來相當智能，不知?道完全不專業的術語是否也能夠捕捉到對話者的意思，帶著試探的意圖，章馳刻意含混說?：“很厲害的那種。”

    “每種武器在不同的使用?場景下將發揮出來不同的效能，很多時候并不能夠完全對比哪一種武器稱作?厲害，根據環境的不同，您可?能需要不同的武器裝備。但是根據我對您的了解，我猜您想要的‘厲害’應該是微波武器，我為您推薦中星電磁脈沖組合發射器。”

    章馳面朝方向右側的墻壁從中間裂開一條下至地?面，頂至天花板的大縫，縫越變越大，欲蓋彌彰的涂層后面是厚度驚人?的金屬墻，墻從兩側分離，一個?底座為長方形，主體顏色為白色的發射裝置從墻內緩緩推出來。

    三人?一機從發射裝置出來的位置往兩邊彈開。

    路雨：“哇！”

    陸英：“哇！”

    發射裝置完全推出花費大概一分鐘時間，章馳往右側走了兩步，看見裝置后面有一塊寬大的顯示面板和分列有序的帶提示的操縱按鍵。

    “中星電磁脈沖組合發射器由科學家艾中星發明設計，經由其他研究員多年改進，目前可?以實現選定?范圍不超過0.3米誤差的精準打擊。發射器可?以發射電磁脈沖炸彈，也可?以直接進行小范圍對點攻擊。中星電磁脈沖組合發射器相比其他脈沖武器靈活性較強，非常規固定?殺傷范圍武器，裝置接入智能分析系統，選定?打擊范圍，能夠在發射前進行成功率分析，還能夠對范圍內造成的電子設備癱瘓規模和程度進行實時反饋。”

    戰刃走到章馳身旁，對中星電磁脈沖組合發射器進行了幾個?小時的手把手操作?教學。

    等到能夠保證所有操作?精準之后，章馳讓戰刃又推薦了幾款能夠供路雨和陸英使用?的防身武器，路雨領到了一把適合她手形的手槍，陸英拿到了一副帶刀刃的金屬手套——鑒于他的槍法一言難盡，槍這?種危險的東西還是不要讓他拿到手上比較好。

    三個?人?順便帶走了一套符合身型的防彈衣。

    這?臺發射裝置體積較大，沒有辦法同黃金和其他武器一起帶走，不過好在擁有這?么多黃金，她可?以重新買一輛后車廂全空的大型SUV，到時候裝置的運輸不成問題。

    發射裝置被?放了回去，章馳、路雨、陸英離開武器庫，戰刃留在這?里，臨時訪問的權限有信息告知?這?一項，章馳對戰刃進行了設定?，一旦這?里出現任何意外，戰刃都?會將異常報告發送到她的終端上。

    路雨和陸英戀戀不舍地?對戰刃進行了告別，三個?人?回到地?面，鬼使神差地?，章馳走到了別墅的正?大門。

    她有一種想法，去看看這?個?現在空無一人?的別墅里面，到底還有沒有紀湛說?過的“真相”存在過的痕跡。

    第314章 王不見王47

    莊園大門以白色為主色調, 繁復的金色立體雕花裝飾于?門的邊緣位置，門很高大，不是金屬門, 看上去很好破壞的樣子。不過即便是金屬門, 對她來說也不是什么難事。

    反而更簡單。

    章馳站上前去。

    路雨和陸英沒有任何疑問, 像他們從前一直保持的那樣，屁顛屁顛地跟著走?上臺階，來到了章馳的左右。

    章馳正?研究如何最小?程度將門破壞，以至之?后的修復工作不會那么難做——她并不害怕這個事情被紀湛發現。

    他還在牢里呢。

    從上次的談話來看, 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

    問題是這扇門跟莊園整體的風格一致，很明顯屬于?定制款, 破壞之?后不一定能?夠找到一樣的門，修復的痕跡過于?明顯的話，對于?本身的和諧會產生一定破壞。

    意外的是，沒有等到章馳研究好, 頭頂上亮起來一道?綠光，一板一眼的機械音從頭上降落——

    “滴”。

    就這一個音節出來, 那裝飾繁復的白色大門緩緩往兩側打開。

    路雨：“哇！”

    陸英：“哇！”

    章馳朝頭頂看了一眼。

    綠光滅掉。

    她就在這時?候生出來一個猜測——她也許可以通行?整個莊園。紀湛給她開了識別, 她能?夠進入武器庫和金庫，現在這棟莊園已經被徹底清空，沒有任何別人需要防備。

    只有紀湛這一個主人。

    識別是通用的，他把她加入了這個允許進入的序列當中?。

    莊園的窗戶關閉，窗簾也全都是拉上的，加上是一樓，門打開之?后光線并不亮, 章馳走?進去打開了所有的燈，路雨和陸英在后面關上了門, 他們兩個緊跟在章馳身后，在上樓的時?候，章馳反應過來。

    “你們去沙發坐著吧，等我下?來。”章馳說，“如果有任何異常情況，大聲喊叫。”

    路雨：“好！”

    陸英：“好！”

    別墅空曠，即使樓梯和過道?都鋪了地毯，落地的聲音也很明顯，章馳聽著自己的腳步聲，不時?回頭看一下?身后是否有人——

    從邏輯上講，不會有人出現在這里，但?這種空曠感帶來的不安持續伴隨著她走?完二樓的過道?，以及進入的每一個房間?。

    ——“玻璃房被拆掉之?后，我又喜歡上了鉆進柜子里面，房間?的衣柜，書柜，經常的情況，沒有人能?夠找到我在哪里……”

    太?大的住宅空間?剝離了一部分安全感，這樣看來，紀湛的怪癖也算事出有因——即使不算上被關在實驗室的經歷。

    每個房間?的布局都不大相似，床是一致的褐色實木，配合上深色調的地毯，有一股沉悶的氣息，大多數的房間?都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東西，梳妝臺、書桌、衣柜，里面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個房間?，在走?廊盡

    頭，衣柜里面有成套的男士西裝、領帶、睡衣。章馳拿出來一套西裝比劃了一下?，確認是紀湛能?夠穿下?的尺碼。

    看起來，其他人都被趕出了這個地方，他們也許帶走?了自己所有的物品，也許沒有帶走?，最后被紀湛叫人全部清理干凈，這個地方成為了他一個人的所有物，只充滿他一個人的痕跡和氣息。

    像是他能?夠干出來的事。

    章馳將房門關上——打開房門也令她感覺到不安，接著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窗戶在床的左側，一共三扇高透光率的玻璃窗，窗戶外面有一棵大樹，樹長得茂盛，樹頂已經高過了二樓的層高，在從左往右數第三扇玻璃的位置，有濃密的葉片擋住了一部分光線。

    章馳在窗邊靠了有一會兒，然?后，她蹲下?來，在一個稍微矮一點的視角，又在窗邊觀察了一會兒。

    外面是陽光照亮的草坪，藍天白云，戰爭的硝煙沒有在這里留下?痕跡，那些?古老的樹平和安靜，好像從現在到未來，都將以這樣平和的姿態生存下?去。

    在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穿越到了紀湛的少年時?代。

    很難想象，在這樣平和安寧的環境中?，他開槍殺掉了自己的哥哥，并曾經將自己裝進箱子里面，嘗試再也不從箱子里面出來。

    房間?的床長度大于?兩米，上面鋪著藍白色調的被子，干凈整潔，一個褶子都沒有，床的右側是一排衣柜，章馳走?過去拉開衣柜的門，用手臂比了一下?，柜子不僅寬大，深度也足夠，別說裝下?小?時?候的紀湛，連現在的她也能?夠裝下?。

    房間?里面還有一扇木門，就在進門的右手邊，章馳打開門，走?進去看，里面是一間?書房。一張大的木質書桌放在中?央的位置，背后是被拉上的窗簾，章馳拉開窗簾，落地窗將陽光送進了房間?，書房頓時?明亮起來。

    書桌右側是抵住天花板的書柜，章馳打開書柜，書柜的深度也足夠，可以裝下?路雨這樣體型的青少年。

    完全符合紀湛的說法?。

    房間的書柜，衣柜。

    這是她目前見到過的所有房間中唯一直接跟書房相連的房間?。

    如果紀湛說的是真相，那么“她”曾經是奧天帝國科研所的“實驗樣本”，后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成為了“段青”，再然?后，“她”可能?掌握了某種絕密武器的數據，以至于?出逃之?后受到了奧天帝國的追捕。

    可是“她”為什么要出逃呢？

    “她”會是叛逃嗎？

    帶著奧天帝國的絕密數據，受到利益的驅使，將秘密送給另一個國家。

    可白銀共和國并沒有得到這份數據，按照紀湛的說法?，白銀共和國通過間?諜了解到她的存在，他們是后面才知道?她叛逃消息的人。

    白銀共和國并不是這件事的主導者。

    那“她”到底替誰做事？

    K嗎？

    可是K要這樣的數據有什么用？

    章馳按住眉心?。

    龐雜交錯的線索沖進她的大腦，漫無目的地相互尋找嵌合的口子，情況不僅沒有變得清晰，反而，問題越來越復雜。

    她需要知道?自己掌握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所有的東西都被這樣一個秘密串聯起來，一種強烈的直覺，她必須要在去權仗街81號之?前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她不能?一無所知，就輕易地被K驅使，成為他達成目的的工具。

    在紀湛的書桌坐了一會兒，章馳從抽屜里面翻找出來一些?筆記，都是一些?很久之?前的記錄——每天要完成的作業。

    并不是紀湛寫的，像是家庭教師，指導他的學業，每一項上面都有占據整體進度的百分比，后面是空出來的打分格。

    每一天的平均分，到每個周的平均分，再到每個月的平均分。

    他學的知識很全面，藝術類的課程，學術上的課程，禮儀課程，還有一些?體育活動的打分。總之?，看上去怪無聊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從早上6點到晚上9點，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

    他的得分很高，平均分都是95以上，是個很優秀的學生。

    老師給他的評分也是這樣——“優秀”。

    大大的紅字，蓋章在冊子的首頁，記錄時?間?段的上方。

    抽屜里面堆了好幾本這樣的冊子，都是打分，這樣的感覺不是很好——章馳翻了幾本，將冊子都丟了回去。

    好像他是一個需要盡善盡美的商品。

    在每個細節上吹毛求疵，以獲得這個世界上目標購買人群的欣賞。

    關上抽屜，章馳又想——

    他好像也確實獲得了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的欣賞。

    關上柜子，關上書房的門，一步步走?出紀湛的房間?，在關上門的剎那，一個疑惑隨著鎖扣的彈響跳進了章馳的腦中?——

    紀湛會樂于?得到大多數人的欣賞嗎？

    如果這是他畢生追求的目標，也許這樣的打分對他來說也不算是一種苛責。

    他著實能?夠每天看見自己在討人喜歡這個事情上的進步，一點一滴，成就他這樣一個完美的，可供人崇拜的“榜樣”。

    走?下?樓，路雨和陸英還在沙發上坐著，他們對這里的環境很好奇，人沒有挪位，但?眼睛滴溜滴溜亂轉，路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出現，說：“姐姐！這個房子好大啊！”

    章馳點頭：“嗯。”

    路雨：“世界上還有這么漂亮的房子呢。”

    章馳走?過去，揮手示意他們起身，路雨和陸英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追著章馳往門的方向走?。

    路雨：“姐姐，這樣的房子要多少錢啊？”

    章馳：“問這個做什么？”

    路雨：“我也想要住這樣的房子。”

    章馳停下?腳步，說：“好好學習。”

    路雨：“好好學習就能?住這樣的房子了嗎？”

    章馳：“有一定的可能?。”

    幸好，路雨沒有問關于?可能?性的問題，她的臉上充滿了歡喜，好像只是擁有一點希望，她便已經心?滿意足。

    在經歷了垃圾島的窮困潦倒，卡斯的朝不保夕，安新市的顛沛流離，她竟然?還能?夠對生活和未來這樣的字眼保持一如既往的貪婪和幻想。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小?孩。

    章馳想。

    離開莊園，章馳開車前往北區。

    他們要去地下?錢莊換錢，還是上一次去過的地方，金條價格硬挺，帶著一大筆錢走?出地下?錢莊，他們被好幾個人盯上，路雨拿著槍嚇跑了一個，剩下?那幾個鉆進一輛車里，跟了他們兩條街。

    車上的人朝著他們開槍，北區現在的治安狀況跟戰前相比直線下?降——當然?，就算是戰前，這里也沒有什么治安可言。

    可在以前，沒有人敢隨便在大街上開槍。

    章馳車開得飛快，路雨想要探出頭開槍回擊，被章馳攔住，她關上了所有的車窗。

    他們不再是垃圾島上不值錢的性命，要頭破血流地豁出一切博一條生路。現在他們有錢，有自己的生活，面對這些?亡命徒，他們應該退讓。

    車身防彈，輪胎被打中?一次，但?沒有拖累車速，后面那輛車性能?沒有他們的SUV好，在那些?歹徒的劇本里，大概是追尾撞車，把帶著錢的肥羊逼停之?后一個個打死，搶走?錢逃跑。

    可他們追不上。

    車開離南北區的交界，帶著滿身彈孔，離開了后面那輛車的追捕范圍——他們根本不敢上橋。

    昂貴的車沒有引起交通警察的注意，他們沒有被叫下?車檢查，這點倒是跟戰前的情況一樣，除非特殊情況，警察只查那種破破爛爛的可疑車輛。

    帶著大筆現金，章馳去到了一家郊區的大型超市。

    郊區的超市人沒有城市中?心?的多，不過很多人可能?因為戰時?戰略物資供應緊張產生的后遺癥，個個都拿著超大號的購物推車，手臂往貨架上一推，所有的東西稀里嘩啦就往里面倒，讓人懷疑他們可能?連標簽都沒有仔細看清過。

    和平已經到來，但?大多數人還活在過去的恐慌當中?。

    工廠生產能?力和運輸能?力恢復，商品價格在一周時?間?內不斷下?跌，網上送貨訂

    單已經積累過多，排單到一兩個月之?后，無人機能?夠送貨的數量有限，大多數超市又都停止了外送服務，超市里面的人相當多，結賬也要排隊很長時?間?。

    購物通常是家庭出動，一個人負責排隊結賬，一個人負責掃貨。

    路雨先去排隊，陸英跟著章馳去買蔬菜和肉類，以及其他新鮮食品。超市里面還有服裝區，章馳給陸英和路雨各自買了三套衣服、兩套睡衣和兩雙鞋。

    掃完貨，章馳開車回到了公寓。

    然?后，她忽然?明白為什么周宇這樣精明理智的人能?夠上食品公司的當——受到囤貨恐慌癥影響，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章馳連續又去了幾趟超市。

    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堆在她的房子和奇良的房子里面。

    希望戰爭能?夠真的停止，希望他們囤積的這些?東西不過是多此一舉。

    剛剛蘇醒過來時?寥寥幾句的描述無法?構成對這個世界真正?的印象，就在此時?此刻，經過短短幾天的接觸，章馳感受到了戰爭伸出來真實的觸手。

    也許睡過去一年也并非是一個很壞的選擇。

    也許奇良和周宇現在的頹廢并不是一蹴而就。

    在每一日的焦灼和絕望之?間?，見證這個城市最美好事物的毀滅，并且看不見停下?來的任何希望。

    是因為沒有人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所以不能?夠得知自己現在究竟是在巔峰，還是處于?真正?的谷底。

    在整個社?會，你所接觸到的所有事物，人，新聞，現實中?，網絡上，每天都轟炸一堆新的壞消息，你又怎么能?夠說服自己，明天將會迎來你夢寐以求的曙光呢？

    路雨和陸英對奇良和周宇玩的夢貼很好奇，這兩個大人出奇一致地拒絕了路雨和陸英的試玩請求——即使整個社?會對“買夢”的態度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他們也仍然?知道?這種東西對于?青少年而言并不是一個好東西。

    身為兩個稍微有點責任心?的大人，他們將夢貼藏了起來，并且上鎖，然?后找到章馳，要求禁止路雨和陸英拿走?夢貼。

    章馳答應下?來。

    這個玩具對路雨和陸英的吸引力并沒有奇良和周宇想象得那么強，不過一兩天的時?間?，他們就不再對夢貼產生好奇。

    他們現在愛上了學習。

    當然?，有可能?是因為愛錢，所以他們愛上了學習。

    章馳買了一個專用的學習電腦，供他們兩個人上網自學課程，網上資源豐富，只需要購買兩個會員號，就能?夠獲得從小?學到大學的官方電子學習資料。

    生活問題解決，就該輪到解決寶石騎士了。

    第一步，一輛能?夠運輸發射器的車輛。

    章馳帶著大量的現金去往北區的二手車倉庫，這里買車不需要身份證明，什么樣的車都有，一

    手交錢一手交貨，路雨和陸英跟在她的左右，現在治安不好，多點人，可以保證對環境的監控能?力。

    路雨和陸英還在通緝名單上，出門在外，他們都帶著帽子，有意思的是，北區賣車的老板認出他們來，還跟他們打了一個招呼。

    北區人民在反對某個東西的時?候團結程度令人咋舌。

    老板認為路雨和陸英做得很棒——即使他根本不知道?他們倆做了什么。

    他給他們買的車打了9折。

    鼓勵他們繼續當逍遙法?外的通緝犯。

    給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看看北區人令人頭疼的程度。

    章馳對老板表示了感謝。

    然?后開著那一輛買來的新款防彈SUV離開了北區。

    在車上，路雨和陸英表現得很興奮。

    也許是因為他們受到了表揚。

    表揚是很危險的事——不管是生理上的嘉獎還是物質的嘉獎，人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被獎勵所影響著。

    章馳：“以后不要做這種事了。”

    路雨啊了一聲。

    章馳：“做一個好人。”

    路雨興奮的神情蔫了下?去，陸英的臉上滿是不解。

    “如果你們不想要繼續過在垃圾島上的生活，就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章馳頓了頓，她嘗試組織語言，有很多的話從腦子里面掠過，最后她只是說，“你們還有更多的可能?。”

    路雨和陸英的表情依然?費解，他們大概無法?理解“更多的可能?”和“不要做這種事”之?間?的聯系，不過不理解也沒有關系，他們依舊會照做。

    車開到公寓樓下?的時?候，路雨和陸英的表情就又多云轉晴了。

    他們對家的執念依舊如此深刻，只要抵達家，什么不開心?的事情都會被拋之?腦后。

    章馳松了一口氣。

    三個人坐上電梯回家，電梯先停在了奇良所住的樓層，路雨和陸英下?了電梯。

    電梯門關上，章馳繼續乘坐電梯上樓，她還是住在自己的家里，只有吃飯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電梯門打開，章馳快步走?了出來。

    她停在了家門口的位置，沒有如之?前設想的那樣進入家門。

    因為她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就站在另一扇門的門口。

    紀湛：“你好像很意外我出現在這里。”

    第315章 王不見王48

    “滴”的一聲, 電梯門合攏上。

    紀湛穿著一身淺藍色條紋的休閑襯衫，里面?搭配一件白色T恤，一條休閑褲, 頭發沒有用發膠打?理過, 是?那種輕盈的短發, 在自動亮起的走廊燈光下?，看起來蓬松又?絲滑。

    他坐了1年多牢，看上去年輕了5歲。

    當然，他本來也是?一個很年輕的人。只是?大?多數時候西裝革履, 讓人忽略了他緊致的臉其?實本身是?由于歲月的鈍刀還?沒有開始來到成?熟的尾聲，落下?雕刻的痕跡。

    章馳第一個反應是?這人也許不是?紀湛。

    有可能是?某一個輪廓跟紀湛相似的人, 貼上一張以假亂真?的仿生皮。但后面?，大?腦對于聲音的辨析讓她又?幾乎百分百確認，這個人的確就?是?紀湛。

    “你……”

    章馳張了張口，最?后發現自己一時間竟然無法組織語言, 紀湛背身走向他自己的那套房子，章馳自動跟了上去, 房門打?開, 紀湛往旁邊一站，伸手替章馳拉開門，用手臂示意她先進。

    “謝謝。”章馳踏進房門。

    這套房子她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來過，房間里面?的布置陳設還?跟一年前她離開時一樣，窗戶是?閉緊的，窗簾完全拉上，茶幾和沙發都干干凈凈, 連最?容易積累灰塵的水晶吊燈也還?是?嶄新熠熠。

    “鏘”。

    門在背后被關上。

    好像一個提示音，章馳大?腦里面?浮現之前從電梯相遇的場景。紀湛沒有站在自己的房門前, 他站著的位置更靠近她的家。

    紀湛也不是?剛剛才從電梯里面?出來——他也不可能是?走樓梯上樓，他身上沒有汗水。

    紀湛為什么會站在離她家更近的位置呢，他是?想要敲響她的房門，還?是?想要獨自探查什么呢？

    章馳掏出終端。

    終端屏幕是?默認模式，沒有來電和信息提示。

    紀湛沒有提前聯系過她。

    章馳背后一緊，她有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如果她是?紀湛，從監獄里面?出來，最?先要去的地方?不會是?自己的公寓，而是?藏有錢和武器的莊園。

    她要首先確認最?要命的地方?沒有出現意外。

    “你讓戰刃拿了一個很厲害的東西。”紀湛走到開放式廚房，隨手取了兩個玻璃杯，放進自動清潔機里面?，玻璃杯倒掛在清潔機支出來五個支架上的其?中兩個，海綿攪動泡沫在杯子內壁高速運轉，發出“唰唰唰”的摩擦音，“你膽子真?的很大?。”

    摩擦音足以掩蓋正?常的說話音量，對話短暫陷入停頓。

    章馳走向紀湛的身邊，三十秒的快速清潔時間過去，玻璃杯閃閃發亮地重新掛在支架上面?，作為一個全能型保鏢，沒有等待老板親自動手，她伸手將兩個杯子都接了過去，走到自動飲料機前。

    “喝點什么？”

    “水，”紀湛已經伸到半空中的手撤了下?來，“溫水。”

    章馳接了兩杯溫水，嘩啦啦的水流聲再一次讓對話陷入沉寂。她腦子高速運轉，分析了一切能夠分析的線索，認為經過妥善的解釋，自己的行為仍然處于可原諒的范疇。

    神經稍微松下?來，章馳將其?中一杯水遞給了紀湛。

    紀湛：“謝謝。”

    現在還?是?大?白天，高層的采光很好，但窗簾完全保持關閉，房間內沒有自然光，本該一片漆黑的房間由水晶吊燈和壁燈照亮。

    講一些很重要東西的時候，不能夠被外面?的人看到和聽到。章馳沒有去拉開窗簾，紀湛也沒有對此產生任何的疑惑。

    他喝了一口溫水，坐下?在沙發上，杯子放在茶幾上，雙手交疊，抬頭看向還?站著的章馳。

    章馳走過去，坐在了紀湛旁邊，在紀湛開口之前，她率先發問：“你是?今天出來的嗎？”

    紀湛：“不，昨天晚上。”

    章馳：“你去了莊園？”

    紀湛點頭：“嗯，我在那里住了一晚上。”

    章馳：“怎么不回公寓住？”

    紀湛：“我還?要去莊園處理一些事情。”

    章馳：“你沒有聯系我。”

    紀湛挑了挑眉——他一時之間無法分辨章馳說這句話的意圖。

    “如果你提前聯系我，我可以去接你回來。”

    當一個人處于道理上的弱勢地位時，再合理的解釋都會變成?掩飾——在別人提前質疑之前先發制人，可以有效地避免自己陷入被動的解釋狀態。

    章馳：“海恩科技一直盯著你，我擁有石種的定位功能。我可以保護你從監獄回來的路上不受到襲擊。

    紀湛：“謝謝你為我考慮這么多。”

    他的語氣平直而禮貌，無法辨別此刻內心的想法。

    章馳：“你不相信我？”

    “怎么會，不是?因為這個。”紀湛說，“有專人護送我從監獄出來。”

    頓了頓，紀湛又?說，“海恩科技不會敢惹那群人。”

    海恩科技不敢惹的對象只有一個——

    章馳心頭一跳：“軍隊的人？”

    紀湛點頭。

    “阿蒙托利找到了我，他想要將我從監獄里放出來。他擔心海恩科技的擴張會導致他的權力一步步流失，他已經見證了科技對權力格局的影響，就?在這幾十年的時間。海恩科技的版圖從商業領域擴張到了權力中心，監聽、監控，操縱那些議員為附和他們利益的提案站臺。”

    “他們能夠控制媒體為他們發聲，對網絡上的信息進行篩查，使用AI用戶對新聞評論進行輿論導向，他們是?平臺服務的提供方?，現在已經形成?了商品銷售到品牌形象維護的完整體系。沒有外部的監管和輿論能夠使他們倒下?，他們可以使那些提出反對意見的用戶聲音不顯示在平臺上，甚至可以通過寶石騎士的定位功能直接將這個人帶走，物理上的抹殺。”

    “戰爭加速了他們財富的積累，”紀湛緩緩說，“網絡并不是?另一個世界，網絡只是?把所有人的生活進行了遷移，過去能夠在線下?發生的事情逐步轉移到了線上。個體越來越獨立的原因是?他們在網絡上已經找到了足夠多的鏈接。”

    “他們的安全感已經在網絡上落地，又?有什么在現實中努力的必要呢？”

    “很多人跟自己的鄰居都不認識，也不認識自己的生活片區的其?他住戶，現在不會發生像過去那樣，從線下?的宣傳和親屬網絡、社群關系開始的反對游行。他們先從網上發布消息，接著將本來不認識，也不生活在同一個片區的人連接在一起。”

    紀湛：“網絡是?一切的關鍵。商品的交易、人際的互動、戰爭的宣傳——支持誰，反對誰。”

    章馳腦子里突然跳出來這個話題之外的畫面?——

    在莊園那個明亮通透的書房，她從紀湛的書桌里翻找出來一系列的記錄冊。

    老師給他的評價全都是?“優秀”。

    記錄冊上面?顯示攝取的知識已經將他跟同齡人拉開了較大?的差距，所以他生出改變的念頭，加入灰網，是?在一個很早的時期。

    他會有過沖動和莽撞的青春期嗎？還?是?一直都是?這樣，因為過早的成?熟，從小就?戴上了一副冷靜超過大?部分成?年人的面?孔。

    章馳：“阿蒙托利想要讓你制約海恩科技？”

    紀湛點頭：“阿蒙托利擔心有一天軍政府的輿論機器被海恩科技的輿論機器打?敗。那些配備高科技武器的精銳部隊只能夠打?退外面?的敵人，在我們內部，一直以來都是?另外的法則。信任建立起來需要漫長的努力，摧毀卻可以來得很快。他不希望海恩科技一家獨大?，以至于有一天煽動本來相信他權力正?當性的大?部分人倒戈。”

    “他沒有明說，但我能夠感覺到他的擔心。他覺得我的入獄也是?加速海恩科技染指政治權力的關鍵因素，”紀湛聲音玩笑，“畢竟我很擅長對有利于海恩科技的議案提出反對意見。”

    章馳：“他不會擔心你也成?為下?一個海恩科技嗎？”

    紀湛：“他應該擔心，但他現在也不會有更好的辦法了。”

    “除了我，還?有誰是?海恩科技的對手呢？”

    章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溫水將她的嗓子潤濕，經過半天的奔波，她確實有一點缺水，于是?就?這樣將整杯水喝完。

    紀湛沒有在這個期間發言，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喝水，安靜到讓人懷疑，他本身就?一直在捕捉這樣一個機會，可以肆無忌憚地對另一個人進行沒有道理的觀察和打?量。

    “律師那邊怎么說呢？”章馳放下?杯子，說，“你還?需要走什么程序嗎？”

    “按道理是?有程序要走的，不過情況特殊，阿蒙托利直接讓我出來了。”

    “你之前的罪名呢？”

    “罪名不成?立，我無罪釋放。”

    “那些證據……”

    “阿蒙托利有辦法修改證據，”紀湛松開交叉的雙手，背往沙發上面?一靠，“那不是?我要考慮的事。他如果連這種事情都辦不好，倒是?讓人懷疑他的能力了。”

    紀湛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軍政府說什么就?是?什么。”

    章馳試著理解這句話，一會兒?，她說：“所以不會有庭審，對嗎？”

    “不會有一切浮在明面?上的指控，”紀湛說，“不過依照我的判斷，阿蒙托利可能會安排一個人出來，證明這是?一樁冤案。”

    直截了當的出獄會讓人懷疑司法的不公正?和幕后交易，反而站出來一個策劃誣告的加害者，這件事就?變得合理和令人信服起來。

    紀湛轉頭看章馳，他正?在讀取她面?部的表情。

    “司法大?部分時候是?公正?的，小部分時候，它們是?為阿蒙托利這樣的人服務的，”紀湛說，“沒有必要失望。”

    章馳皺了皺眉頭：“我看起來很失望嗎？”

    “看不出來。”紀湛說，“只是?我擔心，這樣的情況會讓我本來就?在你這里不光彩的形象雪上加霜。”

    一個冷笑話。

    章馳和紀湛對視一眼。

    紀湛先笑了起來。

    過一會兒?，紀湛收起笑，神情恢復到先前的嚴肅：“阿蒙托利將我看作扼制海恩科技擴張的工具，他不會允許我的公司擁有超過海恩科技的能量，一旦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就?會在他那里變成?另一個眼中釘。他既想要利用我，又?非常忌憚我。在出獄之后，我跟他進行了一場談判。”

    說到這里，紀湛看了一下?客廳的窗戶。

    章馳站起身，走到窗邊重新檢查窗戶的密閉程度。

    完全的密閉，窗簾拉上，一點光都投不進來，房間也沒有其?他的竊聽器，章馳又?重新坐了回來，紀湛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要求他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會主動自首回到監獄。”

    這場談判看起來是?紀湛占了上風——別人跑過來救他出來，他還?好意思?提條件。

    章馳輕瞥了紀湛一眼。

    “我知道他一定會答應我的，跟他的利益相比，我這點要求算不了什么。”紀湛好像能夠從一個眼神感知到章馳帶著的問題，繼續道，“他輸不起，所以我小贏了他。”

    “你拿的那個東西很厲

    害，但現在是?戰后沒有多久，軍隊響應的敏銳度很高，巡邏機依然跑在城市上空，你用了電磁脈沖武器，馬上就?會被追蹤到。我們要的是?全身而退。”

    他話中的“我們”兩個字給了章馳一個新的提示——

    紀湛并不是?不同意她使用這樣的武器，他愿意參與到針對海恩科技和寶石騎士的謀劃中來，他要的是?利益最?大?化的行動。

    “阿蒙托利只愿意關閉一個小時的監控防護層和電磁護盾，他害怕空防漏洞，不過這已經算是?很大?的讓步。”

    這當然是?很大?的讓步。就?好像玩一個游戲，管理員給開了一個小時的無敵模式。雖然這一個小時不能夠保證玩家能夠獲得寶箱和武器，但至少無損又?無傷。

    章馳心跳得很快：“他會遵守承諾嗎？”

    “他會的，我了解他。而且從利益的角度，他不會從翻臉中得到任何的好處。”紀湛話鋒一轉，“發射器你放在哪里了？”

    章馳：“就?在地下?車庫，我從黑市買了一輛二手車，發射裝置在車里面?。”

    紀湛點了點頭，他稍微舒了一口氣：“這個東西不能夠落在任何別人手里。不能夠由別人保管，我會派人二十四小時守住地下?車庫，保證沒有任何人接近那輛車。”

    章馳：“需要移動到更安全的地方?嗎？”

    “不用。”紀湛問，“那輛二手車狀況怎么樣？”

    章馳：“性能沒有問題，行駛里程也不多，主要是?車身有幾處劃痕，款式落后，原本的車主有很多輛車，賣車的老板是?這么說的，看不上這個舊款了。”

    “這樣也好，舊的東西反而不容易引人注意，”紀湛站起身，往書房的方?向走，“我們需要好好策劃一下?行動。”

    章馳跟上紀湛，書房在過道的里側，兩個人一前一后走在過道上，為了追趕紀湛的步伐，章馳走得稍快，就?在書房門口一米之外，紀湛突然停了下?來，他轉過身，章馳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胸膛，立刻往后退了好幾步。

    紀湛：“我忘了問你一個問題。”

    一種直覺，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章馳：“什么問題？”

    紀湛：“你為什么要闖進我的房間？”

    ***

    在過道站著說話耗費體力，聊天的場所變成?了紀湛的書房。

    房間的門關上，書房比客廳的面?積小很多，不需要說很大?聲，彼此也能夠完全聽清楚講話的內容，連里面?語氣的高低和氣息的切換也不會遺漏捕捉。

    章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我比較好奇。”

    紀湛坐在書桌的位置，他整個人陷入座椅當中，電腦擺在書桌正?中央的位置，一抬手就?能夠碰到。

    這臺電腦在紀湛被捕入獄之前被她帶走過一次，交給了奇良進行破解。房間被她叫大?樓管家打?掃過，現在已經不再是?之前一片狼藉的模樣，她有把這個地方?維護得很好，到跟出事之前一模一樣的干凈整潔。

    在電腦提示輸入密碼的時候，章馳站起身準備回避，紀湛叫住了正?往房間外面?走的章馳：“你已經動過我的電腦了，何必要在這個時候裝聽不見。”

    很好。她的罪狀又?多了一條。

    章馳關上打?開的門，安靜地又?走回了紀湛身邊。

    順便?，她還?問：“你怎么發現的？”

    紀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繼續說：“我還?知道是?你把事發時候的照片交給一個跟灰網有聯系的人，那個人將所有有利于我判決的信息打?包寄給了媒體。”

    “你擔心他們對我進行秘密處刑，所以找上了灰網的人，對嗎？”

    章馳：“你——”

    紀湛：“我的律師倒回去幫我調查了當時的所有新聞。”

    藍夜身份保密，紀湛并不知道她跟藍夜的往來——

    也許，紀湛會猜測她是?通過破解他電腦里面?的信息，從而跟灰網的人聯系上，讓他們幫忙將事情進行擴大?。

    章馳保持沉默——話說得越多，能夠被找到的漏洞就?越多。

    紀湛：“謝謝你的努力。”

    章馳：“應該的。”

    紀湛：“路雨和陸英是?誰？”

    章馳：“我的弟弟和妹妹。”

    紀湛：“你從哪里撿來的？”

    章馳：“從——戰刃告訴你的嗎？”

    紀湛沒有否認：“戰刃對陸英的心智分析顯示他今年最?多不超過十歲。他生理發育跟心智不匹配，他是?異血，對嗎？”

    章馳：“嗯。”

    紀湛：“異血是?很危險的存在，你不應該跟異血走得太近。”

    章馳：“他們很聽話。”

    紀湛話里藏針：“咬人的狗不愛叫。”

    紀湛啊了一聲：“差點又?忘記了。”

    章馳：“嗯？”

    紀湛：“你為什么要闖進我的房間？”

    章馳：“……”

    紀湛：“好奇這樣的理由不會很敷衍嗎？”

    電腦被打?開，紀湛手指在電腦上來回撥弄，修長的指節上能夠看見修剪整潔的指甲蓋——章馳回憶起來，好像紀湛的頭發比在她剛剛去監獄探望時稍微短了一些，只是?一點點，并不明顯，但修剪出來的形狀更好看了。

    他出獄之后挺有閑情逸致。

    連指甲蓋到頭發絲都沒忘記照拂妥帖。

    也許他的心情并沒有那樣差，章馳嘗試說服自己。但這樣的理由又?很快被擊潰——他在監獄里面?的時候也沒有看出來心情差到哪里去。

    他也許是?真?的心態過人，也許只是?單純的很會隱藏憤怒。

    “抱歉。”章馳說，“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她沒有什么能說的了。

    “如果你想要知道我更多的秘密，”紀湛手從電腦上挪開，臉轉向章馳，目光鎖在她的眉心，“你應該直接來問我。”

    “你為什么不相信，只要你問，我就?會開口呢？”

    第316章 王不見王49

    和平協議簽訂后的第二個周。

    有賴于那些夜以繼日勤勞工作的新?移民和不知疲倦的機械奴隸, 城市從災難中恢復過來?的速度驚人，食品運輸道路暢通程度已經完全恢復到戰前80%的水平，工業生產效率以飛速在兩周時間?進?行?攀升, 私人心理診所跟蒲公英一樣, 停戰的妖風一吹, 立馬就在安新?市遍地開花。

    ——也不知道為什么，在戰時還能夠咬牙維持生產生活的人，到了?戰后反而各個嬌弱成了?莬絲花。

    也許人就是這樣一種神奇的動物，沒有外?部的斗爭, 就會在內部自己斗爭自己。

    城市開通了?十六條自殺求救熱線，無論是目睹自殺, 還是本人想要自殺，都?可以撥打熱線獲得即時救助。

    不過這樣也沒有能夠挽救居高不下的自殺率。

    以及快速增長的酒精消耗量。

    于是城市又開始播放各種各樣的娛樂節目，夜晚因為限電停掉的電視幕墻重新?亮起，晚上站在高樓打開窗戶, 能夠看到連成片的星星點點的光芒，那些節點選得恰到好處, 沒有浪費每一處珍貴的電量, 剛好點亮城市人口?居住密度最大的大部分地圖，給人一種生機勃勃的假象。

    還好，有時候人們需要的也并不是真相。

    電子巡邏戰機反饋出來?的地面測繪信息顯示，在鋪天?蓋地的積極動員復工之下，建筑物修復加速，城市夜晚出行?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酒吧和商業街, 巡邏戰機一往那地方飛過，屏幕上模擬的代表運動中人體的藍色圓形小標簽就嗖嗖往上增。

    高澹看了?一眼?智能顯示屏的右上角。

    ——“時間?, 22：12”。

    高空是完全孤獨的領域，除了?你自己駕駛的那一輛戰機，沒有任何一個人是你的朋友。

    通訊系統的每一句話都?會被錄音，你只能夠說?出標準化的指令，以防止在這種緊張的時期被人找到可以詬病的缺陷。

    空軍飛行?員。

    高澹在心里默念這個詞。

    這讓他感覺稍微良好一點。

    一點微不足道的榮譽，支撐他在匱乏的時刻咀嚼寬慰。

    他又默念一遍。

    他是一個空軍飛行?員，他不能夠有心理疾病，不能夠

    看心理醫生，無論上機下機，都?不能夠表現?出來?任何不夠堅毅和正面的地方。

    他其實也不會閑得沒事找人聊天?，說?得越多，越容易被人看出來?不對勁——有時候他自己都?不能夠控制自己的消極。

    其實空軍內部有專業的心理咨詢處，那里的醫生很專業，共和國為他們配備了?最好的檢測設備，免費的藥物，免費的體檢，甚至免費的終身護理。

    但享受這一切的前提是你是個空軍飛行?員。

    或者?服役到正常退役的那一天?。

    如果你登記過一次，醫生判斷你不再適合執行?飛行?任務，你就會被從隊伍里面逐出去——高空是很危險的地方，對個人來?說?，對戰友來?說?，對每一架造價昂貴的戰機來?說?。

    這樣一條操蛋的規定就好像告訴一個小孩，我們非常歡迎你承認錯誤，接下來?你將?會獲得失去一切的懲罰。

    他有時候懷疑自己確實出了?一點精神問題。

    一點點異動，房間?里蟲豸發出的噪音，就能夠將?他從睡夢中吵醒。他無比幸運，沒有參與那一場戰爭，沒有成為閃光熠熠的一枚勛章，落到那些根本不想要這份榮譽的親人手里。

    他只是得知自己的朋友，曾經的戰友，在軍校時期碰過面，合過照，一起分享過午餐的某些人，死在戰爭中的消息。

    他同時參加了?他們的追悼會。

    有些人的尸體沒有找到，他也有一點忘記他們的長相，幸好有照片。不過他們不應該在照片上笑得那樣開心，以至于他再也難以忘記他們的臉。

    以至于他感覺到自己的活著成為一種罪過。

    雖然這完全沒有道理，沒有邏輯。只是因為別人的死，懷疑自己活著的意義。

    更沒有道理，他翻閱所有戰爭的消息，看所有讓人頭皮發麻的照片，以試圖自己想象他們死去的狀態，一遍又一遍，在執行?飛行?任務途中，幻視他們的臉，聽見?他們講話的聲音。

    可他還要繼續活下去，背負著“明天?”和“未來?”這樣俗氣的字眼?。一旦他向心理咨詢處報告了?自己的問題，他就會失去這份工作，他被勒令停飛。現?在工作那么難找，他要怎么謀生呢？

    他會被剝奪榮耀，剝奪收入——這樣的擔憂讓他感覺到更加的難受。

    他的同輩為國家戰死，他卻還在為了幾千塊原幣斤斤計較。

    他真是一個糟糕的人。

    他怎么配得上這樣的榮譽。

    巡邏戰機飛至最繁華的片區，高澹又看了?一眼?時間?。

    22:20。

    視線落到雷達顯示屏上，他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態達到相當糟糕的地步。

    屏幕上全都?是亂碼。

    高澹揉了?揉眼?睛。

    還是亂碼。

    亂碼。亂碼。滿屏幕胡亂跳動的綠色格子。

    恐慌從脊梁升起，在短短一秒鐘的時間?之內侵襲了?高澹的大腦，在瞞報和等待事情好轉之間?糾結了?大概有十秒，他終于嘗試進?行?通信——

    他將?要失去他所有的經濟補貼，失去飛行?員的身份，成為家族的恥辱，成為城市里面現?在無頭蒼蠅一樣舔著臉尋找工作的游民，他都?能夠想象自己在別人嘴巴里的名聲，連戰場都?沒上卻因為精神疾病而倒下的懦夫。

    ——通信正在接通中。

    屏幕上跳出來?這樣的通牒。

    冷汗從額頭流到了?制服領子上，那領子太高了?，讓他熱得脖子上都?悶出汗水。

    ——“通信接通失敗。”

    高澹晃了?晃腦袋。

    ——“正在嘗試重新?通信。”

    ——“通信接通失敗。”

    ——“正在嘗試重新?通信。”

    ——“……失敗。”

    ……

    ——“……失敗。”

    ……

    ——“……失敗。”

    ——“您已跟空軍中心指揮系統失聯。”

    ——“正在為您采集錯誤報告。報告發送失敗。”

    ——“您的飛機已經完全失聯。”

    ——“故障檢測中……”

    ——“通信故障。”

    城市里那些星星點點連成蛛網的光源消失在另一面地面反饋的屏幕上，高澹眼?神像掃描儀一樣將?屏幕上所有的點位和顏色一一對應，最后發現?不是他出了?精神疾病。

    雷達失靈，通信崩潰，城市電力癱瘓，在同一時間?爆發出以上問題，只會是那一個罪魁禍首——高功率微波電磁輻射。

    這是一個比他得了?精神疾病還壞的消息。

    敵襲。

    ***

    空防指揮中心。

    一體化戰略防空系統雖然有能力將?大部分軍用的傳感器和通信設備進?行?聯合分析，但不同空域始終有不同的上級和管理人員，諾大的指揮部分為了?南北兩個區域，一線相隔，就是完全不同空域的反饋信息。大大小小的屏幕嵌入在灰白色的裝飾墻內，兩端的墻壁外?最顯眼?的中央區域漂浮著立體的熒光數據——流動的數據能夠被所有房間?內的人一抬頭就看到。

    藍色的立體結構圖中跳出來?幾個紅色的小箭頭，箭頭閃爍有大概三秒，通訊失聯的提示音就響遍了?整個空防指揮中心。

    所有人抬起頭來?。

    全域控制指揮系統連接的部門和軍用設備過多，不會敏感到對所有設備的異常都?進?行?這樣的廣播，一天?天?響個不停，那所有人都?不要工作了?。

    只有在安新?市城區上空執行?飛行?任務的戰機才能夠獲得這樣被所有人圍觀的殊榮。

    “失聯戰機為三架FT-193電子戰機，飛行?員分別是高澹、 塞林特?、阿盧普斯，年齡為24歲，23歲，22歲，三名飛行?員此前一年內沒有身體和精神異常記錄。失聯時間?為晚上22點20分，通訊無法連接，無法遠程檢測三架電子戰機是否發生內部故障。”

    在獲悉失聯的第一時間?，譚正池沖到了?利普的辦公室，連門也沒有敲，風風火火就沖到了?辦公桌前，雙手撐住桌子，稀里嘩啦開始倒話，“片區內電力癱瘓，該區域的軍用通訊也完全中斷——”

    沒有等譚正池說?完，利普打斷了?他：“電磁輻射。”

    這位空軍最高長官長了?一張長方臉，下巴堅毅，咀嚼肌相當發達，牙齒咬緊的時候，即使語氣不壞，也讓人感覺到壓頂的嚴肅和緊張。

    “是，”譚正池擦了?一把頭上的汗，他手抖得不像話，“高功率微波電磁輻射……”

    “電磁護盾什么狀況？”

    如果現?在的電磁護盾對這樣的武器失靈，那么他們將?面對一個巨大的噩耗——奧天?帝國已經擁有能夠將?他們的軍用設備一網打盡的能力。

    利普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他身材高大，走得太快，身體沒有控制住力度，直接撞到了?譚正池的肩膀，譚正池被撞得后退了?兩步，立正在茶水機前。

    “電磁護盾沒有打開，”譚正池喘息著說?，“這正是我想要報告給您的，不知道為什么，首都?上空的電磁護盾和監控預警防護層都?沒有打開。我們沒有辦法知道電磁脈沖是從什么地方發射的，也沒有辦法進?行?反追蹤。”

    利普臉色鐵青地沖向阿蒙托利的辦公室。

    這位白銀共和國的最高領袖，集所有權力于一身的男人，即使拋棄了?總統、皇帝這樣的稱號，依然沒有忘記繼承過去的總統擁有的一切。

    總統的辦公室、總統的保鏢——現?在他的保鏢比原來?的總統還要多、總統的私人廚師和生活助理。

    辦公室走廊外?面人高馬大的保鏢對著這個空軍最高長官遲疑片刻，最終一窩蜂地涌了?上去，像這樣級別的長官當然有不經過預約就面見?阿蒙托利的權力，但一看就是來?找茬的不在其中。

    “滾開！”利普伸手推開其中一個保鏢，那保鏢倒退了?兩步，另一個機器人保鏢沖了?上來?，對著利普就要掏武器。

    其他幾個保鏢嚇得臉色蒼白，保鏢隊長立刻喝止了?機器人掏槍的指令，那把槍剛剛從口?袋里掏出來?，就嗖地一下又收了?回去。

    機器果然還是沒有人靈活。

    一點也不懂人情世故。

    “我有緊急情況匯

    報，”利普語氣冷硬地強調，“非常非常重要的情況。”

    擁有電磁護盾開啟關?閉權限的只有阿蒙托利一個人，不需要任何報告，不需要任何理由?，甚至不需要告知任何一個下屬，只需要在他的辦公室內，按下一次按鍵。

    門打開了?。

    保鏢沒有資格攔住利普匯報緊急情況。

    他們只是守在門口?，甚至因為保密條例，要隔得稍微遠一點，確保自己在辦公室出現?沖突的第一時間?沖上去。

    阿蒙托利坐在辦公桌后，寬大古樸的桌子上有電腦、堆成一堆的文件報告、還有一杯咖啡，在利普沖進?來?的瞬間?，阿蒙托利抬頭看了?他一眼?。

    跟從前的總統不同，阿蒙托利不需要西裝革履，他穿著軍裝，肩上是他曾經獲得的榮譽，閃閃亮亮的徽章裝飾遍布在軍裝上衣。歲月和日光在他的臉上留下很多痕跡，皺紋、斑點、松弛下垂的臉、焦糖色的皮膚，他擁有銳利的眼?神，唯一跟那身象征權力的軍裝匹配的東西。

    阿蒙托利一點也不詫異。

    他早就料到了?他可能會來?。

    這樣的推測令利普感到更多的憤怒。

    他胸脯起伏，努力將?滅頂的憤怒壓制下去，保證自己不會過于的忘記尊重，以至于成為被上級記恨的理由?，在阿蒙托利那一句“有什么事嗎”之后，他走到前面，說?——

    “會長閣下，在今晚22點20分，在電磁護盾被關?閉的情況下，首都?上空出現?了?電磁脈沖攻擊，三架電子巡邏戰機失聯，通訊網絡中斷，部分區域電力癱瘓，受到影響的甚至還有圣教那棟浮空大樓，從那棟樓升空以來?頭一次，十字架不亮了?。”

    “不過幸好，由?于通訊中斷，我們目前還沒有收到任何教徒的投訴。”

    他陰陽怪氣地說?完，好像生怕阿蒙托利理解不了?似的，又補充了?一句：“供電不足的現?象得到了?緩解，這為我提供了?一個靈感，只要將?一部分用電量最大區域的電完全停掉，剩下大部分區域就能夠盡情地用電了?。”

    阿蒙托利放下手中正在文件上勾勒的鋼筆：“是我干的。”

    利普突然卡殼了?。

    阿蒙托利：“我關?閉了?電磁護盾。”

    利普牙齒咬了?又咬，最終說?道：“請您給我一個理由?。”

    “我無法告訴你更多的信息。不過既然你來?了?，我希望你能夠妥善處理這件事，盡量減少影響，比如調查之后發現?空防系統故障，比如三架巡邏戰機故障，等等等等，讓無關?緊要的人員少接觸到相關?信息。”

    利普：“有很多雙眼?睛看著。”

    阿蒙托利：“但他們未必知道真相。只要你給一個理由?，他們就會無條件的相信。如果他們不相信，只能說?明你給的理由?不夠好。”

    “這是軍隊，每個人都?懂服從和閉嘴，”阿蒙托利說?，“你認為呢，利普？”

    “會長閣下，你在警告我嗎？“

    “不是警告，是勸告。”

    “如果我想要把這件事鬧大，我不會直接來?找你。”

    “我知道。看起來?你并沒有把一些關?鍵信息共享給你的下屬，我希望我跟你的對話也僅限于我們之間?。”

    利普沉默片刻，說?：“會長閣下，您到底想要做什么？”

    “無論你如何猜測。”阿蒙托利伸出右手輕輕蓋住自己的左胸，“請永遠相信，我將?國家利益放在首位。”

    利普離開辦公室，穿過長長的走廊，在空無一人的地方，他臉上的嚴肅卸了?下來?，止不住地冷笑了?一聲。

    真是一個好演員。

    譚正池還等在利普的辦公室里面，見?到他急匆匆進?來?，迫不及待追上去問：“長官，下一步有什么指示？”

    “回你的指揮中心，”利普說?，“待命。”

    ***

    “我們會被捕嗎？”

    “紀湛不是打點好一切了?嗎？”

    “他自己都?被抓進?去了?。”

    “他不是又被放出來?了?嗎？”

    “但是我還是很擔心。”

    “你都?把事情干完了?，現?在來?說?你擔心，你腦子秀逗吧？”

    塞維爾英雄塔頂層。

    除了?作為安新?市最高的建筑物之外?，塞維爾英雄塔跟別的紀念塔還有一處與眾不同的地方，三百年前為護城而亡的戰爭英雄塞維爾在戰馬上被敵人削去首級，所以英雄紀念塔沒有塔頂，不僅沒有塔頂，他的頂層還相當開闊和平坦，城區內絕佳的觀賞位置，經常出租給土豪、富家子弟等等群體作為聚會使用。

    今天?頂層沒有人，紀湛包下了?這座塔一周。

    一周時間?，足夠他們做好事前計劃，觀察環境，做好完整收尾工作。

    “我們要是被抓到的話，會是什么罪行?啊？”為了?防止誤觸，中星電磁脈沖組合發射器的大部分功能需要用按鍵和操縱桿進?行?操控，奇良右手賣力地拉著搖桿，左手在按鍵上飛速點動，屏幕很快出現?反饋圖像，“夠80年嗎？”

    周宇放下望遠鏡，漆黑的夜空中，他看不見?奇良的臉，好在望遠鏡有夜視功能，于是他又將?望遠鏡帶上，將?視距調整到正常范疇，對著鏡頭內綠油油的輪廓說?道：“別想有的沒的，怎么你膽子比我還小了?。”

    “對哦，你膽子怎么變這么大了?？”

    “我相信紀湛。”

    “嗯？”奇良語氣費解。

    “等我們被捕，他一定會被拉下水。如果他沒有搞定一切的能力，他不會做這種事情，他很愛惜羽毛的。”

    奇良手指放在屏幕上，這是唯一不需要施加力度，不通過重力感應機器觸碰就能夠完成的操作——照明。

    “爆炸范圍和程度沒有大的誤差，預估空中飛行?器雷達失靈，搜索和鎖定功能失效，不會影響飛行?器飛行?功能，除非飛行?員操作失誤，城區有可能發生墜機事故。”

    加亮的屏幕將?所有數據分門別類的羅列在反饋繪圖的右側，對繪圖中出現?的點和情況用不同顏色的水滴狀圖標進?行?標識，標識連線到繪圖的數據分析區，顯示了?墜機事故發生的概率，奇良手指往上面一滑，周宇湊過頭來?。

    “1%的概率，FT-193電子巡邏戰機有自動駕駛功能，這已經是第三代戰機了?，更多數據沒有對外?公布，但我上網查過，初代戰機已經有飛行?員陷入昏迷后自動劫持的功能，”奇良手指滑開，繼續點擊其他的提示水滴，“選定爆炸區域內沒有醫院、學校、工廠，不會造成生產生活的影響，不過輻射量大的區域有概率造成設備損壞。跟魏易預計的一樣，海恩科技大廈有專門的電磁防護罩，爆炸產生的電磁輻射對大廈有一定影響，但沒有使大樓徹底癱瘓。”

    奇良雙手在反饋屏幕上進?行?縮放，他手運動的速度太快，這臺發射器內置系統的運行?速度也快得驚人，周宇眼?睛都?花了?，趕緊把眼?睛閉上防止眩暈，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那些勾勒的立體線條已經縮小到了?一小塊地圖，一個三十度的俯視視角。

    地圖上有許多的建筑物和電線、路燈的標識，中心區域是一棟大樓的3D透視圖。

    “附近街區已經停電，”奇良手指點在中間?那棟唯一亮著微光的樓上，反饋圖自動彈出來?藍色方框，一行?紅色的字在同一時間?浮現?在方框內部——“海恩科技大廈”，“現?在這是一座孤島。”

    周宇：“確認了?嗎？”

    奇良：“確認。”

    周宇：“給她發信息吧。”

    發完信息，兩個人陷入沉默。

    一會兒，周宇抬頭看向天?空。

    鬼使神差的，奇良也跟著抬頭。

    城市的夜空總是霧蒙蒙的，沒有野外?那樣有很多的星星。塞維爾英雄塔上的天?空沒有什么特?別，黑漆漆一片，無人機、飛機，都?沒有。安安靜靜。

    奇良：“我有一個問題。”

    周宇：“什么問題？”

    奇良：“紀湛為什么不多叫一點人跟魏易一起去？”

    周宇轉過頭，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向奇良，但因為夜晚太黑，為了?防止被別人觀測到，樓頂也沒有打

    開全景燈光，他意識到奇良無法接受到自己鄙視的眼?神，于是又把頭轉了?回去——瞪人也是很費力的。

    “叫上幾卡車人，扛著槍和子彈，然后讓所有人都?知道今晚的停電事故是因為我們要去海恩科技偷寶石騎士？”

    奇良：“呃。”

    周宇：“然后他們還沒有闖進?大廈，就叫海恩科技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把大樓所有的安保開到最高？”

    奇良：“呃。”

    “你當是打拳賽啊，還要裁判喊一二三，誰先動誰就犯規。”周宇義正言辭地唾沫橫飛，“我們是偷襲，偷襲——你懂什么叫偷襲嗎？”

    先發制人在任何時間?都?適用，敵人晚反應幾分鐘，對先動手的那一方都?是巨大的優勢。開戰的時候，甚至一兩秒都?是上百的死傷。

    奇良沒有說?話，夜晚太安靜，周宇破天?荒開始反思是不是話說?得重了?，又心平氣和地道：“我們是在安新?市，不是在垃圾島，這里有警察、軍隊、還有所有人都?害怕的群眾雪亮的眼?睛，能夠低調做完的，就不要大張旗鼓到所有人都?知道——不然你當海恩科技為什么總是讓那些殺手裝成警察？”

    奇良：“哦。”

    周宇：“小孩。”

    奇良：“你說?完了?嗎？”

    周宇：“沒呢。”

    奇良：“那你說?。”

    周宇：“你吃飯了?嗎？”

    奇良：“……”

    奇良：“干嘛？”

    周宇：“我有一點餓了?。”

    “我不餓。”奇良牛氣沖沖說?，“我被你氣飽了?。”

    周宇：“……” 真是給臺階都?不知道下！小孩！

    空氣陷入沉默。

    “滴”的一聲，終端響了?。

    奇良迅速將?終端從沖鋒衣的口?袋掏出來?，手指嗖嗖在屏幕上滑動。

    周宇急忙湊過腦袋：“怎么樣？”

    “她已經出發了?。”奇良將?終端屏幕按熄滅，讓周宇昏花的老眼?連一閃而過的信息都?沒有看清，“我們待命。”

    ***

    金融中心。

    尖叫聲，跑動聲，轎車鳴笛聲，車頭的大燈和閃爍著的終端照明電筒成為唯一的光源，鑄就奏鳴成交響曲的噪音表演的舞臺。

    即使是在戰時，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嚴重的停電狀況。工業文明已經讓人類不再習慣黑暗，也不習慣通信網絡的消失。

    在完全的漆黑中，所有人朝著四面八方奔跑。

    極速往外?奔逃的車流中出現?一輛逆向行?駛的黑色轎車，車窗完全關?閉，這條車道空空如也，車行?駛得飛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經從對面排著隊的車流中消失。

    至生科技大廈頂樓。

    電磁脈沖槍對準遙遠的海恩科技大廈頂層監控設備，超遠距離放大鏡能夠自動找尋接電設備，幾個嵌入墻壁的電子眼?藏得隱蔽，不過沒有逃過測繪系統的眼?睛，透視分析了?所有電路連接狀態，章馳扣下扳機。

    子彈以每秒二十發的速度環射向目標，跟傳統手槍不同，這把電磁脈沖槍噪音過小，沒有火光和硝煙，等章馳放下槍，路雨湊過頭來?問：“姐姐，是沒用嗎？”

    “不，已經——”章馳突然意識到以路雨現?在的知識儲備還沒有辦法了?解其中的道理，時間?很緊張，于是她將?更多的解釋吞進?喉嚨，用命令的語氣道，“等一會出現?任何問題，立刻撤離。”

    路雨點頭：“好。”

    陸英也跟著點頭：“好。”

    “通訊已經切斷，不論是我們還是敵人都?沒有辦法呼叫外?援，我們只有一個小時的行?動時間?，時間?過去，城市搶險就會開始，到時候無論行?動有沒有成功，你們都?要撤離。”

    “無論我發生什么狀況，都?不要停下來?，立刻離開。”

    路雨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她和陸英在行?動之前都?得到了?這樣一塊手表，細長的表帶禁錮輕薄的圓形表盤綁在手上，輕得仿佛沒有東西。表沒有顯示正常二十四小時制時間?，在出發之前，表被設定成了?倒計時。

    現?在他們還剩下50分鐘不到的時間?實施行?動。

    章馳將?路雨頭上的帽子拉下來?，沒有等她動手，陸英已經依樣畫瓢把黑帽蓋在了?臉上，帽子是衣服自帶的，翻過來?不僅能夠遮住腦袋，還能夠蓋住除了?眼?睛鼻子耳朵之外?的面部五官。

    路雨：“姐姐，為什么你不把臉遮住啊。”

    章馳低下頭：“因為我不是通緝犯。”

    路雨：“……”

    “我不是擔心被那棟大樓里面的人看見?臉，即使看見?了?，他們也不會報警的，他們自己底子不干凈。”章馳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跟路雨解釋清楚，說?，“但如果你們逃跑的時候被無關?緊要的人把通緝照對上號，最好的結果是，你們被抓回垃圾島。”

    “最壞的結果……”章馳停下講話。

    路雨悚然一驚，手忙腳亂地去扯臉上的黑帽，確保沒有露出任何可識別的面部特?征。

    防彈衣藏在黑色外?套的下面，遮住胸腹，外?套外?面有專用的卡扣，卡扣穿進?安全帶，包裹住腹股溝和肩膀，保證背后的仿生翅在空中展開時，不會因為風速過快將?人從半空中甩下去。

    “嘩啦——”

    仿生翅在半空中打開，大樓底下的人群已經散得七七八八，沒有車燈帶來?的照明，一片漆黑，黑色的折疊翅與夜晚的風交鋒產生持續的震響，沒有超過遠方鳴笛不停的車輛，成為混亂的交響樂中不會被人注意的錯音。

    三個黑影從黑夜中掠過。

    ***

    寬闊的過道上亮起應急燈，照亮黎卡樂匆忙的身影，在瞥到電梯門口?那個熟悉的人影時，他加快了?腳步，快得就像是要原地起飛，終于在電梯門打開之前追上了?米勒。

    “米助理，通訊網絡中斷，報警電話打不通，郵件發不出去，所有對外?聯系的方法我都?已經試過了?，技術部的人說?是未知故障，部分內部通訊還能夠連接，現?在要怎么辦？”

    黎卡樂話說?的飛快，這棟電梯通向高層，只有指定的部分員工能夠乘坐，米勒是公司內除了?費家人之外?擁有的權限最高的個人，馬上，他坐上電梯，就再也追不上了?。

    “滴”——電梯打開。

    “通知所有員工下班。”米勒走進?電梯，黎卡樂本能地想要將?電梯門按住，但在看到米勒的眼?神之后，咻地將?手又收了?回來?——這看上去就是他的最后答案，唯一指示。

    “只是這樣嗎？”

    米勒伸手按了?一下電梯樓層，黎卡樂看見?他的手在按鍵面板上多滑了?一下，一個不詳的預感從后背升起，果然，米勒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兩扇縮回去的電梯門直接在他面前“砰”的一聲迅速合攏，載著他通往了?更高的樓層。

    黎卡樂站在電梯門口?，望著電梯右側面板的數字，等待著電梯停下來?。

    最后，電梯落到了?他意料之中的樓層。

    費程的辦公室所在。

    通知所有員工下班。

    黎卡樂默念了?這個答案，猶豫片刻，拔腿就往來?時的方向跑。

    ***

    費程辦公室。

    “片區內遭遇電磁輻射襲擊，電磁防護層有效，大樓內部沒有重要設備損壞，我去查看了?寶石騎士，它自動開啟了?防御模式——”

    米勒喘著粗氣向費程快速匯報，萬幸，在這個點他還沒有離開大樓，不然他連一個能夠通報的話事人都?沒有——通訊中斷，他必須自己對一切決策負責。

    他能負得了?什么責？這是費家的產業，這棟樓里的東西貴得能買下幾千上萬個他。

    費程打斷了?米勒：“防御模式？”

    “對，”米勒快速道，“寶石騎士又自主升級了?。它學的東西又多又雜，新?聞、官方數據庫，所有來?源相對可靠的信息都?成為了?他的學習對象，這一年多的戰爭，它學到了?很多新?的玩意——它給大樓的一體防御系統輸入了?新?的指令，部分設備在幾個月前已經被它悄悄預設過安全模式，多虧它提前設定的緊急預案，大樓里面很多設備及時斷電，數據

    得到保存，它還給我發了?預警提示。”

    “什么提示？”

    “它讓我遣散大樓所有員工，”米勒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我沒有更多跟它溝通的權限，您知道的。具體的原因它沒有告知我，情況緊急，我照指令吩咐給了?人事部的主管，他現?在應該已經將?命令傳達下去了?。”

    費程皺著眉頭，雙手交叉在下巴下面，托起來?下垂的腦袋。

    米勒猜不出來?他在想什么，他們一直都?有這樣一個擔心，寶石騎士通過自主學習，有一天?從工具變成主人，反過來?讓他們這群創造利用它的人成為奴隸——在最開始，這是一條荒謬的假說?，他們輸入好多條基礎指令，比如不能夠攻擊的名單，必須服從的指令名單，預防寶石騎士的翻臉不認人。

    但現?在不一樣了?，寶石騎士的所有行?為都?說?明了?，給予機器高度的自由?的確能夠讓機器進?步顯著，自由?也帶來?了?極大的不可控——它越來?越像人，像人鉆法律的漏洞一樣，它不停地鉆指令的漏子，他們跟不斷更新?的法律條令一樣給它打補丁，它又進?行?更多的自主學習，從補丁中尋找更多的漏洞。

    沒有天?衣無縫的法律條文，也沒有天?衣無縫的指令補丁。

    同時，他們再也回不去當初，跟寶石騎士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寶石騎士跟海恩科技的利益捆綁越來?越深，它是海恩科技的真正管家，比過去的職業經理人還懂公司的運作，比最專業的安保團隊更懂一體化防護，它是數據庫，分析師，管理層，后勤部，安保總管的集合，海恩科技像一頂帳篷，它是帳篷的筋骨，拆下來?筋骨，帳篷就會倒下，他們根本無法跟寶石騎士分離了?。

    一場永不休止的洪水，建立起來?的大壩一次次被沖垮，最后會不會有一天?，他們連建大壩的時間?也沒有，就被洪水淹沒吞吃呢？

    現?在它又繞過了?他們的補丁，給自己進?行?了?針對性的加強。這是好的一面，在你根本沒發現?的地方，它為你托底。

    反過來?，它也能夠在你看不見?的地方，違背你的意志。

    費程是更擔心寶石騎士的潛在危害，還是更擔心今晚的緊急狀況呢？米勒嘗試讀取費程的表情，當助理能力當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會看人臉色，費程前兩個助理都?下落不明，這是一個值得警醒的地方。

    他應該更小心謹慎，免得說?錯了?話，步那兩個助理的后塵。

    費程的沉默很長，米勒低下頭，腦子里閃過很多的信息，情況著急，但他并不敢開口?催半個字。

    經過漫長的思考，費程說?的第一句話是：“端腦。”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

    就只有這樣兩個字。

    但像火花一樣點燃米勒腦子里面的信息——他已經明白費程的想法。

    帕瑞斯曾經提出過的理論，經過改造的人腦加上腦機接口?，能夠接受龐大的數據而不導致宕機——如果端腦的設想真的成立，把寶石騎士放進?腦子里，它就再也沒有辦法做任何小動作了?。

    不過，天?方夜譚。

    倏然，費程從座位上站起來?，剛才沉思的臉一下轉變為極端嚴肅，他推開門走出去，米勒立馬跟上他的腳步，走了?一段距離，費程停在樓道端頭的窗邊，這扇落地窗寬大透光，在白天?的時候，能夠看盡周圍百米內的所有建筑物和行?人。現?在是晚上，周圍一片漆黑。

    “電磁輻射已經導致片區內大規模斷電。”米勒道，“路上的行?人和車輛都?在往外?跑，我猜，很多人可能覺得是戰爭又開始了?。”

    “如果戰爭開始，跑在路上比待在大樓里更容易被襲擊。大樓里面的員工都?不敢出去。”

    費程：“你說?寶石騎士的指令是讓你遣散所有員工？”

    米勒：“嗯。”

    費程：“防空警報沒有響。”

    米勒：“沒有。”

    費程：“你覺得寶石騎士為什么要讓你遣散所有員工？”

    “這……”米勒遲疑了?一下，“我不知道。”

    “奧天?帝國的手能夠不聲不響伸到金融中心，那么他們還跟白銀共和國簽訂什么停戰協議？”費程聲音嚴肅，“如果寶石騎士認為這次電磁輻射的始作俑者?是奧天?帝國，它不應該發出這樣的指令。它應該讓所有人都?待在大樓內部——”

    費程臉色一變。

    讓所有人從大樓離開，是一條被他們輸入過的指令，在戰后仿生人被允許光明正大出現?在街頭之上，寶石騎士接入了?所有仿生人的指令系統，它擁有在大樓遭受入侵的時候自主控制這些機械保鏢進?行?進?攻的權限。

    為了?防止其他人知道寶石騎士的存在，他們要求寶石騎士在操縱進?攻時盡量減少目擊者?。

    減少目擊者?。

    寶石騎士判斷歹徒的目標是這棟大樓。

    戛然而止的話讓米勒臉上露出疑惑，下一秒，這樣的疑惑轉為了?震驚，他瞳孔放大——在他們站著的這面玻璃外?從天?而降三個黑影的時候。

    黑影的腦袋上帶著照明鏡，一束瑩白的光，打在玻璃上面，好像一把從天?而降的利刃，寒芒筆直，勢不可擋。

    “什么人！”

    大腦的預警系統被綁架，他連狀況都?來?不及想，憑借本能呵斥了?一句，也許他的身體認為自己只面對的是夜晚房間?里突然出現?的老鼠，一聲大叫就能夠將?對方嚇退，也許只是單純的覺得，大叫能夠給自己壯膽。

    ——他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

    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樓堅固異常的落地玻璃就這樣突然炸開，在玻璃碎片往他的頭發和手指割過去的時候，一枚子彈同時飛向了?他的眉心。

    那道瑩白的光照亮了?他的臉。

    一道接他去地獄的光。

    砰。

    子彈擊中他的眉心。

    倒在地上的最后時刻，他突然想，如果自己不吼那一句話，會不會那個人不會開槍？

    這個答案沒有人知道。

    他沒有機會再開口?，即使有，想必也不會有人愿意回答他。

    刺啦——鮮血濺了?費程滿臉，咚的一聲，米勒倒在他的身邊，他雙腿一軟，扶著墻才沒有載倒下去，走廊內亮著燈，那三個黑影一個接一個從破了?大口?的落地窗跳進?來?，兩個人蒙著頭臉，看不清楚長什么樣。

    中間?那個，為首那個，他認識。

    化成灰，他都?認識。

    “好巧，竟然一來?就能碰上，”輕笑一聲，章馳舉槍對準費程的腦袋，“費總，好久不見?。麻煩你帶個路。”

    第317章 王不見王50

    章馳押著費程往電梯走?, 虹膜認證打開，四個人一前一后進了電梯，費程站在

    中間, 章馳站在后面, 路雨和陸英分立在費程的兩側。

    “如果?你敢帶錯路, 我的子彈就不會長眼睛。”

    冰涼的槍口抵在費程的后背，冷汗從脊背上順流而下，到?達腰線的位置，層層疊疊的衣服將皮膚裹緊, 他感覺到?發癢，于是動了一下腰椎。

    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后頸：“別耍小動作。”

    “我沒有, ”費程吞咽了一下口水，說，“寶石騎士就在大樓負五層，那里有專門的識別大門, 要我，活著的我——如果?你殺我, 認證時發現我已經失去生命體征, 你就不會有機會打開門。”

    他聲音顫抖，有些話都不能夠組成完整的句意，不過章馳還是完全聽懂了。

    章馳：“門對?我來說不是什么大問?題。”

    費程：“不要殺我。”

    章馳：“看你表現。”

    路雨：“看你表現！”

    章馳伸出手指抵住口唇：“噓。”

    路雨惡狠狠拿槍在費程眼前晃了一下：“讓你別說話，知道了嗎？”

    章馳幽幽看向路雨：“我說的是你。”

    路雨把槍收了回來，伸手在嘴巴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

    由于電磁輻射的緣故，大樓內大部分裝置直接斷電，整個樓看起來空曠極了, 電梯不能夠直達負五層，需要在三樓的時候轉一次, 章馳將槍收了起來，下了電梯之后，讓路雨和陸英將費程看著，自己走?到?端頭的窗戶邊查看外面的狀況。

    一片漆黑，零星有車輛從海恩科技大廈的地庫出發往外行駛，大廈應該采用了緊急供電，富麗堂皇的大門上裝飾用電都已經停掉，借著不太亮的各種光——人群自行打開的手電筒、終端屏幕的亮光，能夠看見陸陸續續從大門離開的人群。

    章馳：“你讓員工下班了？”

    費程遲疑了一下。

    章馳踹了費程一腳：“當?我問?你問?題的時候，你應該在三秒之內回答，如果?我發現你再拖延回答我的任何問?題，我不介意讓你成為?擁有生命體征，但不能夠完全稱做人的存在。”

    費程膝窩一彎，差點跪倒在地，一股大力牽扯住他的西裝外套，把他從地上又給拎了回來，踉蹌兩步站穩。

    “我沒有拖延，”費程快速說，“我只是在想?這個問?題。三秒鐘太短了，我總得要想?想?——”

    章馳又踹了他一腳，噗通一聲，費程直接跪倒在地，這一次她沒有再將費程扶起來。

    “那就讓你的腦子轉得快一點。”

    陰狠的表情從費程臉上一滑而過，僥幸他低著頭，沒有被任何人看見：“好、好。”

    章馳：“你讓員工下班了？”

    費程：“是，他們都下班了。”

    四個人轉去另一部直達地下的電梯，據費程稱，電梯在大樓的另一頭，他們需要穿過整條長走?廊，十層只亮了應急燈，走?廊空空蕩蕩，兩側是緊閉的大門，門上面有寫著房間編號的金屬牌，具體做什么使用沒有寫出來。

    看上去不像是正?常的辦公區域。

    章馳：“這一層樓是做什么的？”

    費程又開始遲疑。

    章馳一腳踹上費程的背：“我講的話你當?耳旁風是吧？”

    費程雙手大開撲倒在地，他人高?馬大，摔得陣仗太大，把路雨給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看到?過章馳這樣?生氣的時候。

    “員工電腦后臺控制間，每一個房間都對?應不同樓層的監控，”費程臉壓在地上，勉力在章馳的腳下講話，隨著他話越說越多，章馳的腳逐漸松力，費程得以?兩手撐地從地上重?新爬起來，“現在已經關閉了。”

    費程抬頭看了一眼右手邊房間的門口，他視線鎖在門框頂上，章馳追著他的目光去看，什么都沒有看見——等等，章馳走?近兩步，看見了在昏暗的應急燈燈光之下，門口嵌入的一個小指示燈。

    指示燈現在沒亮，只能夠看見略微有一點反光的球型外殼，

    “只是員工后臺嗎？”

    費程明白章馳在懷疑什么：“大樓內部擁有的電子設備很多，光是員工電腦的監控就已經足夠單獨放滿一整層樓的房間。”

    他抬頭看了一眼幽深的走?廊上對?望的十幾個房門：“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自己進去看看。”

    “別想?拖延時間。”章馳將槍抵住費程的后背，“趕緊帶路。”

    費程抬腳繼續往前，章馳壓低聲音，湊到?費程的脖子邊上：“你放心，即使你等到?有人過來，我保證會在自己完蛋之前把你帶走。”

    “帶走”這個詞可以延伸出兩個含義，憑借后背那一把槍，費程猜測是另一個含義，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恐懼蔓延開來之前，控制住自己講話的顫音，半是威脅半是妥協地開口：“你要是敢殺了我，海恩科技不會放過你的。”

    章馳：“費林飛死之前也說過跟你一樣?的話。”

    費程一怔，身體僵直在原地，被章馳推了一把，滯留的血液復蘇，帶著他快步向大樓另一端走動。

    走?在路上的時候，路雨多嘴問?了一句“費林飛是誰”，費程看了路雨兩眼，她登時意識到?自己違背了不要多講話的約定，也同時明白了為?什么章馳要讓她少講話——避免費程捕捉到?他們更多的識別特征。承認自己的錯誤對?她這個年齡階段的小孩來說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于是她采取了成年人面對?錯誤的手段——把對?個人失望的憤怒轉移到?別人頭上。

    她猛踩了費程一腳，費程嗷叫了一聲，路雨收回腳：“再亂看挖掉你的眼睛！”

    罵完人，她又在嘴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向章馳保證自己再也不會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亂發言。陸英跟著踩了費程一腳，他的一腳踩得比路雨重?多了，費程咚的一聲腦袋朝地上砸了過去。

    他額角就這樣?被磕破了，在地上留下一小縷暗紅色的血。

    章馳撫了一下額頭——她終于覺得擁有兩個破壞力驚人的“打手”有時候也不全是一件好事。

    路雨瞪了陸英一眼，兩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一個“X”，陸英低下頭，一副做錯事的樣?子。章馳只好又說了一句：“沒有我的指令，不要動手。”

    費程暈著眼睛從地上爬起來，他腳步不穩，被章馳扶了起來，再走?了幾步，已經到?了電梯門口，電梯右側有一條黑色的走?道，狹窄的走?道兩側沒有房間，再轉過一個彎，有一個寫著“樓梯由此去”的金屬門。

    費程上去解鎖了電梯，這部電梯沒有跟常規電梯一樣?在電梯門框上安裝感應樓層的顯示屏，從門外能夠聽見電梯啟動的聲音，但是不知道電梯從什么地方過來，又已經上升和下降到?了哪一層樓。

    一種保密措施。

    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在安靜的等待中，費程開口說：“我沒有騙你們。”

    章馳：“我有說過你騙我們嗎？”

    費程：“你想?要對?寶石騎士做什么？”

    章馳：“你覺得你有資格問?我這樣?的問?題嗎？”

    費程：“你要毀了寶石騎士？”

    話說出來，他又止不住的顫抖。

    章馳：“為?什么會這樣?想?？”

    這樣?的反問?沒有讓費程懸著的恐懼下墜，他理?所當?然?地將回避當?作為?默認：“你要毀了寶石騎士。”

    篤定的語氣，顫抖的聲音，蒼白的臉色被應急燈的綠光朦朦朧朧照亮。

    她要毀了寶石騎士，她記恨在心，毀掉寶石騎士，再也沒有人能夠追捕她，她要消失在安新市，就為?了這樣?的理?由——

    “我給你錢，我可以?給你很多錢，我保證不會派人追殺你，我發誓。”費程伸出右手，同一時間豎起來三根指頭，“今天晚上的事我也可以?當?作全部都沒有發生過。你離開這里，我給你一大筆錢，房子、車子，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不要碰寶石騎士，之前的所有，你在垃圾島炸過的研究樓，你打壞我的仿生人，全都一筆勾銷。”

    空氣沉默了一下。

    “我真的很佩服，你能夠說得出來這種話。”章馳將槍從費程的背后拿出來，轉頭搭在了他的右肩肩上，“你是我見過比費林飛臉皮還要厚的人。”

    “你決定饒了我，換取我不殺你。”

    槍貼上費程的臉頰，冰冷的槍身，硝煙的味道。他打了一個寒戰。

    “你真的很會做生意。”章馳晃了晃槍身，巴掌似的，啪啪響在費程的臉頰上，“可是怎么辦？我這個人不識抬舉。”

    費程猛吸了一口氣，頭偏到?另一側，低頭剛好看見了路雨的腦袋，在大腦極度緊張的狀態下，深埋已久的信息被神經元觸醒，他頭皮一炸——

    “是你們炸了異血工廠！”

    一大一小，一男一女！

    路雨很緊張地抬頭看向章馳，她正?在請求指示，順便伸手在脖子上劃了一下，建議要不要把這個知道太多的男人滅口。

    章馳面朝路雨：“你沒有見過他嗎？”

    路雨猶豫了一下，覺得現在是可以?開口的時候，于是謹慎地吐出了兩個音量不高?的字：“沒有。”

    路雨沒有見過費程，費程卻?知道路雨和陸英干過的事。他跟那個異血工廠有關系，不過可能像之前一樣?，是個幕后的負責人，不負責真正?的運營管理?，事后得知消息——甚至有可能就是他聯系的中央警署，以?權謀私地貼出來通緝令。

    沒有對?路雨和陸英做過的具體行為?進行解釋，掩飾異血工廠的存在，又能夠讓底下的警察和看見通緝令的路人受到?驅使。

    章馳：“你運氣真好，費總。”

    費程脖子扭得費力，又不敢把頭轉到

    ?靠章馳的那一邊，中氣不足地講話：“什么意思?？”他不應該回答這個問?題，但誰也不知道對?這個看起來并不像問?話的句子反應時間超過3秒之后，會不會再被踹上一腳。

    章馳：“能夠遇見你生命中的三個貴人。”

    費程：“……”

    2秒之后他張了張口，意圖說點什么，但一時之間找不到?適合的話，幸好對?話的對?象及時“解圍”——

    “教會你人生的道理?。”

    “你覺得呢？”

    費程硬著頭皮嗯了一聲，只是這一個字，卻?比之前說過所有商量的話都要難以?張口——滔天的怒意從胸腔前撲后擁地竄出來。

    三個垃圾。

    膽敢這樣?跟他講話。

    竟然?敢這樣?跟他講話。

    章馳：“什么道理?？”

    費程：“我……我……”

    章馳：“難為?你了，不用說出口。我沒有強迫別人說違心話的習慣。”

    電梯來得也太慢了。

    章馳想?。

    她踹了費程一腳，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舉動，少有的，在行動發出之后才開始思?考起來做這件事的目的——時間很緊張，連累她現在很不耐煩。

    這不是很好的狀態，著急的時候人反而容易出錯。

    章馳往后退了一點，保證在費程看不間的視角，抬手看了一眼表。

    37分52秒。

    還剩下的時間。

    一旦城市搶險開始，他們不僅要面臨海恩科技找來后援的風險，還要面臨軍隊和警察可能的搜查。

    拿不到?寶石騎士，寶石騎士就可以?聯動所有能夠連接的數據，在他們出逃的路線布下天羅地網。

    他們唯一的優勢，這一個小時的通訊癱瘓時間。

    費程：“我可以?給出更好的條件，如果?你愿意談的話。你毀了寶石騎士，不僅是我，阿蒙托利也不會放過你。”

    “阿蒙托利？”章馳上揚了音調。

    費程能夠感知到?她語氣里的興趣，立馬說道：“寶石騎士將會代管整個安新市的市政，它是目前發育最完備的人工智能，線路正?在全面鋪開，你現在毀掉寶石騎士，數據庫共連的構想?就會徹底粉碎，重?新創造一個寶石騎士要花費十幾年的時間。”

    “奧天帝國已經有了同等級的人工智能維納斯之手，經濟數據、民意檢測、環境保護、市政交通，所有這些東西交給維納斯之手管理?，戰后重?建的速度比不聯動快上起碼三倍，這是必然?要走?向的結果?，機械政府，完全的社會控制，關鍵資源達到?最合理?的配置，你知道寶石騎士能夠做什么嗎？”

    章馳沒有插話的時間，急于說服聽眾的費程立馬接上了自己的話——

    “指導和反饋，減少人力資源和資金浪費，整個社會的生產效率全面提高?，你毀掉寶石騎士，就是在毀掉白銀共和國，你拖垮了戰后重?建的速度，以?及我們跟奧天帝國抗爭的底牌。阿蒙托利會把你撕得粉碎。”

    抬出來這個國家?最大的掌權人，以?及這件事的嚴重?程度，費程感覺到?自己的底氣更足，挺直背又說道：“你斗不過阿蒙托利。”

    章馳點了點頭，問?：“維納斯之手跟寶石騎士相比，哪個更厲害？”

    “當?然?是寶石騎士，”費程激動地說，“寶石騎士擁有識別和檢索速度最快的模擬神經元網絡，它的自主學習能力無人能及——”

    話戛然?而止。

    費程突然?意識到?自己跑題了。

    也突然?意識到?，他旁邊站著的這個人沒有被他的話打動。

    她講話的語氣反而比剛才更加的冷靜。

    她知道寶石騎士跟機械政府的構想?。

    費程心頭一跳。

    “滴”的一聲，電梯邊框閃過一道現身不足一秒的綠光。

    咔噠——電梯到?了。

    堅硬的槍口重?新落到?費程的背上，他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抵著前進。就在這時，跟地面緩慢摩擦產生的腳步聲跟咔噠咔噠的機械聲產生合奏。

    電梯已經停了，這些聲音也不是從正?前方傳來。

    章馳朝右側看去，狹長幽暗的過道地面傳來持續性的微震，她用手掐住費程的脖子，固定他在原地不能動作，費程的腳步聲在窸窸窣窣的響聲中消失，那些持續的震動和跟震動匹配的響聲越來越近，哐當?一聲巨響，那面貼著“樓梯由此去”大門的承軸猝然?斷裂，兩扇不大的雙開門板咚的往前倒去。

    一種關于危險的預警，章馳將費程踹倒在地，朝身旁離得最近的陸英呵了一聲：“把他踩住。”

    第318章 王不見王51

    陸英聽命踩上費程, 章馳手?空出來，先前指過費程的那把槍交換到左手?，右手?從背上卸下?來阻緣槍, 眼睛追著?那兩扇大門倒下?來的方向?。在一秒鐘不到的視線遮照之后, 門后面跳出來十來個圓腦袋的仿生人, 眼睛鼻子嘴巴統統沒有，面部五官被一個方形的傳感顯示器所取代，等遮擋視線的大門徹底倒下?，原本行動滯緩的仿生人突然原地起飛。

    “小?心！”

    章馳呵了一聲, 仿生人身體好像面片一樣?沒有重?量，速度快得半空中出現了殘影, 唰唰旋轉著?就要?沖著?他們這口鍋鉆來，路雨在章馳開口之前已經架好了槍，砰砰兩聲打中最前面飛過來的兩個仿生人，子彈穿過仿生人圖案簡陋的黑色T恤, 從胸口開出兩個大洞，在接觸到皮膚的瞬間彈了回來。

    章馳一把拉過路雨, 兩個人速度太快, 撞在電梯一側的墻上，反彈回來的子彈打向?路雨剛才所站的位置，章馳吼道：“皮膚防彈，換阻緣槍 ！”

    話音落下?，她抬手?就對著?又追上來的仿生人開了槍，射線掃過左邊仿生人的臉和脖子，滑動到右邊急剎下?來的仿生人大腿, 兩個“人”的行動有了一瞬間的滯緩，后面追上來的其他仿生人撞上了前面兩個發呆的, 一下?摔了有三四?個。

    有別于人類摔倒爬起來的肌肉運動，這些仿生人沒有痛感，也不需要?力量爆發的啟動時間，在跌倒的一瞬間，幾個仿生人腳趾立，從地上直接彈了起來，跳過前面兩個擋事的擦著?天花板火急火燎地飛了過來。

    路雨拿著?阻緣槍打下?來兩個，陸英蠢蠢欲動要?加入戰斗，被章馳喊停——他需要?監控費程，費程是進?入地下?的重?中之重?。

    跟之前費程派過來的仿生人不一樣?，這些仿生人之間配合的默契度更?高?，每當其中一個仿生人出現進?攻漏洞，剩下?的仿生人就會立刻進?行補位，他們更?像是一張棋盤上的棋子，由一個縱觀全局的棋手?對所有棋子的位置進?行準確指導——

    “仿生人跟寶石騎士是不是系統互聯？！”章馳一邊開槍一邊朝費程問話。

    費程在陸英的腳下?艱難地呼吸，他尚且記得回答不能超過3秒的約定，用盡全力蹦出一句話：“寶石騎士、擁、擁有大樓的控制權。”

    一句話解答了章馳所有的疑惑——

    遣散員工不一定是費程的主意，寶石騎士極有可能已經預料到了什么，它試圖清場，同時操縱了這些它直接控制的仿生人。

    路雨從這兩句對話中也參透出來點東西，他們就好像進?了一頭野獸的肚子，這些仿生人是身體內部派來殺菌的衛士，在食物從胃部腸道之前力圖他們這幫不速之客清除干凈。

    一種相?當古怪的心情從心底升起，她將槍握得更?緊，不由自主后退了兩步。

    短暫的說話時間，已經有仿生人撲了過來，手?腕位置從中間被一刀斬斷似的突然打開，露出來里面寒芒四?射的爪子，爪子后面是交叉纏繞的細小?鎖鏈，共同構筑成一條粗壯的長鏈，被巨大的力道彈出來，以極快的速度抓向?章馳的面門。

    章馳雙手?打開往后面倒了一下?身體，前腳往前滑動，伸手?向?上抓住伸出來的鎖鏈，鎖鏈堅韌無?比，在她的大力下?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折斷，章馳順勢將鎖鏈在手?臂上纏繞兩圈，拉扯著?身體前傾張開四?肢的仿生人從地上拔起。

    咚——！

    仿生人背砸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砸了個大的破洞，隨著?他的墜落簌簌往頭頂掉落灰塵和瓷磚碎片，他光滑圓潤的腦袋瓜被天花板打凹了進?去，中間的方形屏幕閃爍兩下?，接著?就黑了屏。

    這些仿生人的弱點在大腦。

    黑屏的仿生人沒有徹底宕機，一米八高?的身體跪在原地抽動，章馳將槍咬在嘴邊，空出手?來按壓仿生人的腦袋，熱量源源不斷從手?掌心涌出來，機械大腦在頃刻之間陷進?去五根手?指頭，在融化到仿生人身體已經不動的時候，章馳呈爪狀的手?往外掏了一下?，仿生人的腦袋從中間被打開，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芯片直接掉了出來。

    它現在算是死掉了。

    咚。

    仿生人正面倒在地上。

    后面跟著?的仿生人立刻補上了他的空缺，空中襲來無?數條銀白色的金屬爪，另外有兩個仿生人趁著?章馳躲開的時機跑到了費程的身前——兩個仿生人屏幕亮起來一道綠光，綠光對準費程趴在地上的臉，接著?從他的后背快速掃過，綠光消失的瞬間，兩個仿生人撲向?了陸英。

    寶石騎士也許能夠識別費程的身份。

    “踩好，”章馳一邊朝陸英講話一邊舉槍掃射撲過來的仿生人，“別讓他被帶走！”

    陸英沒有配槍，不過手上帶著上次從武器庫拿回來的帶倒鉤刺的爪套，爪套從兩個仿生人腦袋中間的屏幕上劃過，嘎吱兩聲刺耳的響，屏幕直接被陸英劃破，他原地趴下?，四?肢著?地，嘴巴長出來鋒利的長牙，頭朝著兩個仿生人胸口撞去，一左一右撞了兩下?，等人被撞遠了，立刻重?新踩上費程的背。

    現在他全身重量都壓在了費程的身上，費程臉都快被憋紫了，章馳又道：“別把他踩死了！”

    陸英從費程身上跳下?來，只伸出來一條修長的腿，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將費程別在兩腳之間。阻緣槍沒有辦法打到在后面的仿生人，前面的仿生人行動一變緩，后面的仿生人就從天花板滑翔過來，手?臂從手?肘的位置斷開，伸出來數條帶爪子的長金屬鏈，鏈條啟動速度過快，威力猛得像箭簇一樣?，馬上就彈射到了章馳的面前。

    章馳啟動背上的仿生翅，用最快速度躲開這些耀武揚威的爪子，一小?縷發絲在她起飛的時候從臉頰滑落——

    這些爪子最外側居然還嵌了刀片。

    路雨朝著?追章馳而?去的仿生人后背接二連三開槍，最后面幾個仿生人的行動明顯變慢，沒有追上已經逃竄到樓道另一側的章馳，冷硬的中性聲音從空曠的樓道中間響起——

    “無?恥的入侵者，限你十分鐘之內離開大樓，否則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十來個仿生人都說著?同樣?的話。斷開的連接不僅制約了肢體的行動能力，連累那些被擊中過的仿生人講話的聲音也變得磕磕絆絆，仿生人講話的速度變得不同，尾音呈現出天然的回聲，給本來就不甚明亮的過道再添加了幾分幽深的氣氛。

    寶石騎士不知道在哪里學的語言模式，組詞稍有一點電視劇的味道，聽上去又挺像那么回事——至少每個字都咬得很準，重?音落在“死無?葬生之地”上，不像一般機械提示音那樣?死板。

    “無?恥的入侵者。”

    “無?恥的入侵者。”

    “無?恥的入侵者……無?恥的入侵者……無?恥的入侵者……”

    層層疊疊的聲音自耳邊響起，章馳飛到過道的端頭，手?在門框上撐了一下?，借力轉身朝著?那些喋喋不休的仿生人抬槍射擊。

    仿生翅全速模式比那些仿生人更?快，不過拉開的距離被收回之后重?新彈射而?出的鎖鏈爪子追上，章馳仰面躲過最前面兩個爪子，兩腳踹上追在最前面的仿生人胸口，兩個仿生人被踹飛出去，射線打在腦袋和脖子的位置，僵直著?撞到后面跟上的仿生人。

    多米諾骨牌式的，人從半空中往后依次倒去，路雨追上來開槍，仿生翅載著?章馳原地起飛，端著?槍將這堆“多米諾骨牌”從側面的腦袋依次掃過。

    “無?恥的……入侵者……”

    “無?恥……”

    “……入侵者……”

    系統連接中斷，重?復的警告聲徹底消失。

    十來個仿生人統統癱倒在地上，有的仿生人手?腳還在抽搐，腦袋中間那個閃光的方形屏幕上閃爍出來不同的字符串，紅的綠的，章馳仔細辨別，沒有從中發現能夠解釋操作目的的字符，姑且判斷這些仿生人正在進?入緊急模式——

    像她之前遇到過費程單獨派出來的仿生人一樣?，在身體部分遭受射線襲擊緊急切斷連接，指令只發送至其他連接存在的部分，快速調整行動的姿態和進?攻路經。

    “從背后開槍，不要?停！”章馳對著?路雨吩咐一聲，又說，“盡量不要?把射線掃到我身上。”

    路雨聽命對著?離她最近的仿生人開槍，她已經從章馳剛才的攻擊中學到了什么——弱點在大腦的位置，她的槍法相?當精準，直接掃到芯片所在的中段部位。

    章馳走向?陸英，眼神對著?陸英示意，不過陸英沒有看懂她的示意，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章馳只能夠開口道：“把他撈起來吧。”

    費程從地上被陸英撈了起來，費程身材高?大，但沒有陸英健碩，額角破開，流出來的血從眉毛滑動到了太陽穴，血量不大，就在這里止住，他站起來之后就不停咳嗽，臉上表情似是痛極，上半身下?彎，看上去比身板挺直的陸英又矮了不少。

    “把他控制住，”章馳想了想，覺得讓陸英控制費程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至少她和路雨能夠空出注意力來觀察周圍環境，“不要?把他弄死了。”

    為了避免“控制住”這個詞語無?法被陸英理解，章馳又說：“藏在他的背后，左手?抓住他的手?腕，右手?鉗住他的脖子。不要?太用力。”

    吩咐完這些，章馳回頭走向?那些在地上癱倒一片的仿生人，命令路雨停手?。

    路雨將槍收了起來，阻緣槍的開□□式跟手?槍有一些不同，更?像是游戲按鈕，左手?按住槍柄左側的圓形小?按鈕，槍就進?入了進?攻模式，食指可以很輕松的扣動板機，連發的速度相?當快，路雨手?按到抽筋，一停下?來，槍就拿不住了，直接從掌心掉落在地。

    “你可以換手?開槍，”章馳將槍從地上撿了起來，遞到路雨手?中，“連發速度太快會導致手?指僵硬，如果不能換手?，就找個地方躲起來，把手?松一下?，免得抽筋。”

    路雨右手?僵硬到無?法動作，現在正用力甩著?胳膊，她伸出左手?來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章馳這才注意到她神情中的驚恐——她沒有見過這種進?攻型仿生人。

    因?為陌生，于是生怕一絲一毫的疏忽，就留得這些機械奴隸反攻的機會。

    “不要?怕，”章馳陡然意識到她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有時候也需要?獲得安撫——即使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需要?獲得安撫的需求，甚至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被她嚇到的大人需要?安撫，章馳試圖組織語言，又發現讓她放松警惕反而?會使之后的行動更?加危險，最終只吐出來三個字，“有我在。”

    路雨驚恐的神情稍稍平復，章馳越過路雨，蹲下?身將所有仿生人的腦袋打開，芯片拿出來掰碎，這十來個仿生人就徹底歇菜，屏幕黑漆漆一片，怎么碰四?肢都不會動作了。

    他們死起來比人類方便很多。

    沒有血沒有肌肉組織，身上干干凈凈。

    仿生翅擁有柔軟易伸縮的骨架，落地之后會自動回縮，這東西是上次她跟紀湛一同從武裝直升機上跳下?來之后使用的外骨骼滑翔翼的改進?版——是的，就在一年的時間，很多科技又往前小?邁了一步。

    相?比于外骨骼滑翔翼，仿生翅能夠提供更?加穩定的飛行，內置系統可以反饋使用者的身體重?量和運動模式，以及檢測環境空間大小?，使翅膀打開到最合適的大小?，進?入保證穩定震動頻率。

    翅膀折疊回收之后會形成像繭狀的包裹，中間可以掛置物品，章馳帶上了一個背包，包里面是用于更?換的子彈和槍械，大樓里面

    沒有幾個“活人”，費程被陸英控制住，即便他跑，她也可以保證在用手?掐斷他的脖子，手?槍這種東西已經沒有多大作用。章馳放回手?槍，將銀灰色的電磁脈沖槍從里面拿了出來。

    “電磁脈沖槍！”費程不愧是科技公司老板，一眼就認出來章馳掏出來的新玩意是什么東西，他現在神情像吃了一只膀大腰圓的蒼蠅，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眼神是被噎住的驚恐，“你瘋了——你瘋了——毀了寶石騎士，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幾乎已經認定章馳要?做什么了——

    用電磁脈沖槍摧毀電子設備核心部件，不可逆的損壞使寶石騎士徹底癱瘓。她從一開始就打著?這樣?的主意，海恩科技大樓才是電磁輻射襲擊的重?點，是因?為大樓加了電磁護盾，她沒有得逞，才帶著?這兩個通緝犯一起從外面闖進?來“補槍”。

    章馳能夠猜到費程的想法，但她懶得解釋，費程只知道紀湛拿走了石種，并不知道她也改造過端腦。這樣?的誤解對她來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敵人不知道目的，就不知道在她貫徹行動的時候如何下?絆子。

    “你不能毀了寶石騎士，你不能毀了寶石騎士……”

    剛才的耽擱使電梯門自動合攏，章馳重?新按下?電梯面板的按鈕，費程被陸英勾住脖子，還不忘了沖著?章馳喋喋不休。

    “我可以跟你談條件，你想要?什么，我滿足你所有的條件，我可以安排一架私人旅飛器，你立刻從安新市離開，我給你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

    章馳面無?表情地等待電梯開門。

    “你不能夠毀掉寶石騎士……”

    “你知道寶石騎士值多少錢？你不知道寶石騎士的價值，你怎么可以毀掉寶石騎士！”

    章馳轉過頭，惡趣味地說：“我當然知道寶石騎士的價值。”

    “不然我為什么要?毀掉它呢？”

    費程膝蓋一軟，差點就要?跌坐地上，陸英勾著?他的脖子，拉著?他的手?腕把他從下?墜狀態強硬地拉直，使他雙膝顫抖著?在地上站穩。

    電梯還沒有來。

    不太對勁。

    章馳：“這是直達電梯嗎？”

    費程：“什、什么？”

    一時之間跳了話題，他腦子沒轉過來。

    “不要?試圖拖延我的任何問題。當我問你的時候，你只需要?回答我問題的內容。我問你，這部電梯是不是直達電梯？”

    章馳握住費程的手?腕擰扭一下?，費程痛呼出聲，腦子里的弦裝回來，立馬答道：“是、是直達電梯，10層直達地下?三層到地下?五層。地下?一層和二層是車庫，正常員工電梯可以到這兩層。”

    員工不知道地下?三層，費程也應該不會給所有人開這部電梯的權限。大樓人近乎清空，在短短的幾分鐘時間之內，這部電梯不應該有其他乘客。

    它不應該這么久還不打開電梯門。

    寶石騎士。

    剛才也是它。

    它特?意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讓仿生人攻進?來，分散注意力，同時掩蓋一部分噪音。

    章馳抬頭看向?樓道天花板的角落。

    沒有電子眼的存在。

    也許電子眼藏在其他她沒有發現的地方，也許寶石騎士僅僅靠剛才那幾個仿生人臨“死”之前傳輸回去的信息推測她還需要?坐電梯下?樓。

    章馳：“你不打開電梯，我就殺了費程。”

    特?意提高?的聲音在狹窄的走道中回蕩，只要?走道內的收音設備不劣質到難以為繼的地步，就應該能聽清楚這段說得緩慢而?清晰的話。

    費程臉上的驚恐持續發酵，他剛才的保命底牌——擁有進?入地下?五層的權限，現在被這部不愿意響動的電梯摧毀。

    如果沒有辦法進?入地下?五層，那留著?他的命又有什么用呢？

    “打開電梯！”費程高?聲喊叫，陸英意識到了什么，特?意松開了一點擒住費程脖子的手?，費程用更?大的聲音吼道，“寶石騎士，打開電梯！我是管理員02號，我命令你立刻打開電梯。”

    這里果然有寶石騎士的“眼睛”。

    電梯對面的過道上空亮起了一盞燈，章馳扭過頭，紅色的燈光很亮，但因?為相?對渺小?，沒有顯得太過晃眼，這一枚電子眼所在的距離很遠，到章馳必須要?伸縮視線才能夠看清的地步。

    一個不到小?孩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半球，旁邊有兩個更?加渺小?的圓孔，對稱出現在左右，大概率是收音和發聲設備。

    電子眼和收音設備都很先進?，能夠做到這種大小?的同時有這樣?高?的分辨率和不凡的語言辨析能力。

    它看清了費程的臉，還能做出回應。

    “正在進?行掃描……”

    “管理員02號身份確認。”

    “費程，白名單成員。最高?權限擁有者之一。”

    穩定的機械音從過道另一側傳來，跟上次通過仿生人傳遞出現的聲音不同，這個聲音缺乏情感，屬于標準的系統提示音。

    寶石騎士也許有多個任務處理系統，不同的輸入信息會刺激不同的任務處理系統進?行響應。

    章馳想。

    “很抱歉，無?法為您打開電梯。”

    這個聲音又變成了最開始的富有情感和起伏的中性音。

    章馳轉頭看向?費程，他張大的瞳孔里面寫滿了震驚。

    “您的指令與保護大廈安全的指令相?沖突。如果放任入侵者進?入機房，數據庫將會面臨被摧毀的風險，海恩科技將面臨巨大的經濟損失，白名單上的所有成員都有遭到生命威脅的可能。”

    數據庫就代表寶石騎士，它現在進?化得跟人一樣?不講人話了。

    還跟人一樣?貪生怕死，扯大旗拉虎皮，滿嘴大道理。

    費程怒火中燒：“我是管理員02號，我有權限命令你打開電梯門。在我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一切以我的安全為最高?行動準則。”

    回答他的是寶石騎士略帶遺憾和悲傷的中性音——

    “內置安全指令第?43條，在大廈遭遇外部攻擊時，每五分鐘計算一次大廈內完好設備經濟價值和未來可能產生的經濟價值，優先保護大廈內經濟價值最高?的設備。經過系統縝密計算，這棟大廈內價值最高?的東西就是我自己。”

    “內置安全指令第?219條，在白名單上的成員遭受生命威脅時，寶石騎士應進?行全力營救。在發現您被擒的時候，我已在第?一時間分析計算出來最佳營救方案，并劫持仿生人系統后臺執行了營救命令。”

    “內置安全指令第?321條，在白名單上不止一位成員遭受生命威脅時，優先執行挽救大多數成員生命的命令。該指令與您發布指令互斥。經過系統縝密計算，打開電梯將嚴重?威脅到其他白名單成員的安全。”

    “抱歉，管理員02號。為了大局，請您犧牲一下?吧。”

    第319章 王不見王52

    “滋滋”——咔。

    電流聲中?斷。

    遙遠的過道盡頭那一點微弱的紅光徹底消失。

    “我曾經?聽說?過這樣一句話?, ”章馳說?，“只?有?當?你跟另一個人利益相悖的時候，你才能見到它的真面目。”

    費程怔了一下。

    章馳：“真遺憾, 你被蒙在?鼓里。”

    火上澆油。

    費程中?燒的怒火燃到最旺, 僥幸沒有?澆滅最后一絲理智：“不要殺我。”

    他開始求饒。

    用沙啞中?帶著絕望的聲音重復。

    “不要殺我。”

    章馳：“可是你已經?沒有?用了。”

    費程啞巴了。

    章馳舉起電磁脈沖槍, 鏡頭瞄準過道盡頭的電子眼，等到系統鎖定完畢，扣下扳機。

    “我愿意再給你一個機會，”鏡頭能夠鎖定的范圍太小, 她?需要用肉眼觀察全局，視線伸縮到確認連接已經?斷開, 章馳將槍收了起來，“帶我去能夠通往地下三層的樓梯。”

    “沒有?樓梯，”費程眼神對準緊閉的電梯大門，“只?有?這部電梯。樓梯容易暴露機房的位置, 每天來往地下車庫的人太多了。”

    章馳：“你們建的東西一點也不符合安全規范。”

    費程：“我沒有?騙

    你。只?使用電梯上下樓風險很大，但電梯載重有?限, 來回運行需要時間, 這是最保險的方案，防止入侵者大規模進入，給寶石騎士更多的反應時間。”

    頓了頓，費程又說?：“樓梯在?機房建成之后已經?損毀，大樓完成了封層。”

    章馳：“你們沒考慮電梯停運的風險嗎？”

    “停運也不影響寶石騎士的工作。”費程說?，“沒有?多少人會經?常下樓。這點風險跟寶石騎士被找到的風險比起來不足一提，電梯內部監控嚴密, 從頭到腳都會進行掃描，確認來訪者身?份——”

    戛然而止。

    章馳：“讓我來猜猜, 你剛才抱著讓寶石騎士把?我鎖死在?電梯里面的想法？”

    費程吞了吞口水。

    章馳：“小聰明。”

    費程側首看了一眼章馳的臉色。

    臉色沒有?什?么變化。

    也許她?猜到了這樣的可能，也許她?早就預估好了被鎖在?電梯之中?的風險，以及——能夠使用的對策。

    她?并不認為這樣的保險能夠困住她?。

    異血工廠那天夜晚發?生的事情重新浮現在?費程的腦子當?中?——這個女人說?不出來是運氣太好，還是做任何事情都提前算好了所有?的風險，才能夠在?每一次生死危機當?中?逃脫。

    那個警察傳回來的消息是她?已經?死亡。

    寶石騎士的黑名單里她?的名字早就已經?灰掉。

    她?是怎么死而復生的？

    她?的勇氣到底從而何來？

    這個世上存在?一些能夠讓傷口快速愈合的異血，33號就是其中?一個特例，被子彈打中?，子彈從他的胸口彈出來。

    一個驚人的猜測跳出在?費程的腦袋。

    ——她?之所以膽子這么大，是因為她?不會死。

    章馳：“帶我去樓梯封層的地方。”

    費程怔了一下，趕在?3秒的時限之內，他說?：“封層無法打開。樓梯全部拆除，封好的天花板和地板跟其他樓層都是一樣的材質和硬度。”

    章馳：“帶我去樓梯封層的地方。”

    一行四人通過樓梯抵達大樓負二?層的車庫。

    這里的車沒有?幾輛，車庫下來的位置有?綠色的指示燈牌，按照一個又一個箭頭在?車庫內指引的方向，能夠看見管理人員的監控亭。

    沒有?人在?那里面，所有?人都下班了。大部分的車都開走了，小部分的車，看起來車主并不在?這里，車身?積灰，或者套著連帶輪胎在?內的難以拆卸的防塵罩。

    陸英勒著費程在?前面帶路，章馳走在?中?間，路雨跟在?最后面，用倒退行走的方式保證沒有?尾巴跟上來。

    “就是這里。”費程停在?一處被畫了停車格的空地上，手指了一下地面，又指了一下天花板，“之前建樓梯的地方。”

    這個位置靠墻，符合樓梯設計的一般規律。

    “把?炸藥拿出來。”章馳轉身?朝路雨講話?，順手指了指陸英的背包，“小心一點。”

    費程：“你們還帶了炸藥？！”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費程蒼白著臉講話?：“你們不能毀了寶石騎士，你們根本不明白寶石騎士有?多重要——”

    章馳：“閉嘴。”

    環境安靜下來。

    路雨從陸英的背包里面拿出來一包球形炸藥和一個灰黑色的分析控制器，章馳操縱分析控制器劃定爆破范圍，操縱器放在?地面，掃描讀取地面結構和材料，三分鐘后給出了安置炸藥的方案和安置數量，章馳將所有?球形炸藥依次定點裝在系統給出的安置位，接著讓所有人退到安全距離之外。

    炸藥還沒有?爆炸，停車庫又響起來洪亮的中性音。

    “卑劣的人類，下作的入侵者，限你們十分鐘之內離開大樓，否則你們將會一輩子后悔今天做出的行為。”

    聲音自帶混響效果，從停車場四面八方的方形柱子上傳來，章馳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柱子最頂端的位置有?隱藏的擴音設備。電子眼藏得很隱蔽，她?暫時沒有?看到。

    章馳低下頭，手指操控搖桿設置定時。

    “下作的入侵者！”

    “滾出我的領地！”

    “下作的入侵者……”

    “下作的入侵者……滾出去，滾出去！”

    聲音高亢響亮，模擬出人類極端的憤怒，在?頃刻之間傳遍了整個地下車庫，路雨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你將死在?這里。”

    “你將死在?這里，我要挖出來你的眼睛，砍掉你的耳朵——”

    “你的頭發?會被一根一根拔掉，你的心臟和腸子都會被扯出來，你的肉會一片一片被削下來，你的骨頭被剔得干干凈凈，放進攪拌機里面碾碎成骨泥……”

    “只?要你敢引爆，我保證你會死成這個世界上最慘的人類——”

    一聲不像人能夠發?出來的尖銳爆鳴，環繞立體聲，在?停車場內炸開。

    章馳腦袋突然痛了一下，帶動著身?體在?原地晃動，手里的控制器一松，被她?立馬抓了回來。路雨和陸英都躲在?遙遠對角的掩體后面，陸英直接帶著費程倒在?地上，他的手還扣在?費程的脖子上，兩個人表情都痛苦至極。

    “把?耳朵捂住！”

    章馳大呵一聲，聲音沒有?蓋過停車場內的噪音，她?掏出手槍對所有?柱子頂端的揚聲器進行射擊。

    砰砰砰砰砰——

    槍響混進刺耳的爆鳴中?，高亢的罵聲見縫插針從還沒有?被打中?的揚聲器中?鉆出來——

    “去死吧！”

    “去死吧！”

    章馳奔跑在?停車場內，在?短短三分鐘的時間之內打空了彈匣，合奏的噪音和罵聲越來越小，就在?她?換彈的時候，停車場東南方向跑出來十幾個沒鼻子沒臉的仿生人。

    批量生產的仿生人。

    穿著一樣的衣服，一樣的防御和進攻模式，大樓的安全保鏢，身?上沒有?配備熱武器——說?不定還是通過審批的合法產品。

    合法產品才能夠大規模生產。

    藏在?大樓里面，完成集結之后同一時間出動。

    空中?跳起來好幾個仿生人，擦著天花板和停車場內嵌置揚聲器和收音設備的方柱子，幾秒鐘的時間，已經?飛到了章馳的身?前。

    銀白的爪子從空中?掏出來，寒光在?空中?閃了一下，章馳直接在?地上滾了一圈，十幾個爪子同時抓空，路雨沖了出來，對著仿生人的后背開槍。在?同一時間，西南角的位置又沖出來了十幾個仿生人。

    “閃開！”

    章馳呵了一聲，背后仿生翅啟動，呼嘯的風從她?的耳邊擦過，她?已經?開啟了全力加速模式，翅膀啟動太快，帶著她?在?空中?上下翻轉了兩圈，失重感來得迅猛而強烈，她?忍住嘔吐的欲望，手按到剛才分析控制器的啟動按鈕上。

    “找掩體！”

    她?已經?飛到了剛才的炸藥放置區域，分析系統亮起來警示紅燈，屏幕彈出來一條提示——

    ——【警告：引爆區域內檢測到生命體征】

    ——【分析結果：人類】

    ——【人數：2人】

    路雨拼命跑向剛才被兩堵墻隔離起來的狹窄通道，分析屏幕的警告閃了一下，人數的提示從“2人”變成“1人”，從兩側追過來的十幾個仿生人已經?邁過了圈定引爆區域的邊界線。

    ——【警告：有?不明移動物體進入引爆區域】

    控制分析器瘋狂震動，章馳低頭看了一眼，分析結果一直在?轉圈，每跑進來一個仿生人，分析系統的屏幕就要重新刷新一遍。

    這些不明移動物體把?系統害崩潰了。

    茍延殘喘的幾個揚聲器還在?播報寶石騎士的詛咒——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跟在?后面的仿生人還沒有?進圈，前面的仿生人已經?甩著數不清的銀色長鏈從空中?飛了出來，定位很準確，每根鏈條銜接的爪子都沖著要害部位來，仿生翅帶著章馳起飛，好幾只?爪子她?其實?可以躲開。

    但她?如果跑出了引爆范圍，這些仿生人的目標鎖定就會追著她?出去。

    后面跟上的來的仿生人會占領剛才他們離開的空位，它們人數占優，她?重新沖回去，

    就會變成被包圍的中?心。

    章馳稍微飛慢了一點。

    一只?爪子擦著她?的側臉過去，冰冷的痛感在?右耳炸開。

    “姐姐！”路雨在?背后大叫。

    耳骨被扎穿了。

    血順著脖子流了下來。

    爪子從章馳被扎穿的耳骨中?重新收回去，章馳悶哼一聲，抓著鎖鏈將仿生人從空中?拽下來，用力砸回了人群中?。

    幾十個仿生人都已經?進了包圍圈，章馳按下啟動鍵，振翅往引爆區域外面一飛。

    3。

    2。

    1。

    倒計時結束。

    ——轟！

    爆炸的濃煙熊熊從地面升至天花板，粉塵和金屬碎片被沖擊波送向四面八方，一個金屬爪砸在?了章馳的背上，直接勾破了她?的仿生翅，她?從半空中?被砸落在?地。

    耳鳴。

    腦子疼得要爆炸。

    臉砸在?粉塵和碎片上，鮮血從左側的臉頰流下來，沾濕了她?暫時聽不到任何聲音的左耳。右手指骨被碎片砸到，以一種?詭異的姿態彎曲。

    章馳伸手將指骨扳正。

    太陽穴突突在?跳。

    痛。

    疼痛感如同拍岸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沖擊著頭皮。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還好，圓的。沒破洞，沒凹進去，沒被開瓢。

    “姐姐！”路雨沖章馳奔過來。

    “別過來！”章馳勉力從地上抬起下巴，“把?槍架好。”

    路雨停在?原地，遲疑片刻，轉身?藏進了剛才的墻體后面，架槍對準章馳所在?的區域。

    煙霧從中?心爆炸區域一直往外擴散，章馳半邊身?體疼到麻木，艱難地從地上剛翻了個身?，脖子和臉就被撲滿了灰。

    “咳、咳、咳咳咳咳……”

    等到煙霧完全散去，章馳終于得以看清爆炸的成果。

    一個大洞，開在?引爆區域的地面中?央。

    “卑劣，下作……”

    “你會付出代價……”

    “無恥的入侵者，你一定會死得很慘。”

    一聲破音的尖嘯。

    現在?的聲音相當?清晰，不是從那些所剩無幾的擴音器里面鉆出來的聲音，來自地下，很深的地方，渾厚又憤怒。

    章馳站起身?，腦袋有?強烈的眩暈感，她?晃了晃頭，抬起來左手看了一眼時間。

    ——19分59秒。

    行動剩下的時間。

    章馳換好阻緣槍和電磁脈沖槍，小心翼翼地朝洞口走過去。破損的地面比她?想象中?還要厚，理論上，在?相同厚度的情況下無論哪個區域爆破都沒有?差別。

    不過預留樓梯的位置可以保證爆炸導致的坍塌不會損毀寶石騎士的系統核心。

    從現在?它“中?氣十足”又相當?及時的罵聲來看，它應該完好無損。

    “把?人帶過來。”章馳朝路雨和陸英揮手。

    四個人圍在?洞口。

    在?寶石騎士持續不斷的謾罵中?對它進行圍觀。

    洞開得很大，能夠看到電梯的位置，內置的觀光電梯，電梯是圓筒狀，玻璃內外透光，從里面能夠看見外面，從外面也能夠看見里面。電梯對應的樓層層高驚人，三層的地下可以抵得上地上十層的高度。

    他們在?十樓看見的那部電梯擁有?的外殼更像是一個幌子，假裝它跟普通的電梯沒有?任何差別。

    地下整體構造有?點像核反應堆。

    電梯每一層出來有?一個透明的玻璃通道，地面是一個巨大的橢圓形，通道貼墻，繞行一圈之后可以回到原點，白色的墻上掛著大大小小的工具箱，章馳伸縮視角，發?現工具箱上面也有?識別面板，不僅如此，看似光潔的墻上還藏著稀疏的黑線，黑線纏繞著連接到橢圓的中?心。

    寶石騎士就坐落在?那里。

    它的身?體有?點像一座小山，中?間高，兩邊低，身?上亮著各色的指示燈，天花板打下來明亮的光，照亮他起伏不平的“身?體”部件。

    它長得硬朗結實?，如果能夠跳起來打人的話?，他們在?場所有?人可能都不是對手。

    可惜它不能。

    “我們要下來了。”

    章馳雙手比在?嘴邊，放大的聲音通過洞口傳到地下。寶石騎士的身?體瘋狂閃燈，洪亮的中?性音從地下源源不斷地沖擊出來。

    “卑劣的人類，我要打破你的腦袋，撕碎你的嘴巴，踩爛你的臉，你全身?的骨頭都會被拆出來……”

    “你要下地獄……”

    “下地獄……”

    “下地獄——！”

    章馳掃向被陸英壓在?身?下的費程：“進入地下還有?什?么識別裝置嗎？”

    費程看向了透明電梯的底層，底層的出口連接一個識別大門，大門外是拱形的棧道，這是唯一可以通向寶石騎士的入口。不到一秒，他驚覺自己的下意識行為，立刻又將眼神瞥向了別處。

    章馳：“我知道了。”

    費程抬起頭，發?現章馳正從他看過的位置收回目光。

    章馳：“已經?沒有?識別裝置了。”

    這個打開的洞自動跳過了電梯最后一道識別。

    破損的仿生翅能夠起飛，但平衡不太穩定，四個人手拉著手一下從洞口飛進去。

    費程的表情很痛苦，不知道是剛才一連串的折騰使他體力到了極限，還是這個高度的失重不太適應，剛落地，他人就暈了過去。

    陸英急忙踹了他兩腳，費程迷迷瞪瞪醒來，看見的是章馳走向棧道的背影。

    昏過去一次，大腦里面的神經?重連，信息的通道更加暢通，無數的記憶碎片勾勒出來一個新的疑惑。

    如果她?想要毀掉寶石騎士，為什?么要跳下來呢？她?只?需要拿著電磁脈沖槍對準寶石騎士爛轟一通，或者將剛才已經?驗證過實?力的炸彈一股腦丟到地下。

    引爆。

    一切就都結束。

    她?根本不是為了毀掉寶石騎士。

    費程瞳孔放大——

    紀湛擁有?接入石種?的能力，他費盡心機就是為了搶走寶石騎士，可這個世界會不會有?除了紀湛之外的，妄圖侵占寶石騎士的存在?呢？

    “卑劣的入侵者——”

    “我絕對不會向你臣服……”

    “你膽敢打開接口，我就會立刻啟動自毀程序 ……”

    “你永遠不可能得到我——”

    寶石騎士比他先一步通過分析系統計算出來入侵者的意圖。

    費程：“你改造了端腦？！”

    章馳回頭看了一眼費程。

    費程剛爬起來，又喃喃著跌坐在?地，“你改造了端腦。”

    毀掉寶石騎士，會毀掉海恩科技現在?布局的一切。但奪走寶石騎士——奪走寶石騎士，海恩科技就將把?創造的一切拱手讓人。

    財富、數據、機器的秘密、人的秘密。

    她?要接管寶石騎士。

    她?要搶走海恩科技。

    “不、不不……不！”費程大叫一聲，陸英一腳踢向費程胸口，將跌跌撞撞快要站穩的費程重新踹翻過去。

    陸英：“不要亂動。”

    章馳走向寶石騎士，找到機器的接口，跟石種?的接口有?一點相似，無論是大小還是隱蔽的方式——在?這個時間，她?抬手又看了一眼手表。

    15分19秒。

    現在?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有?可能，數據量過大，她?直接腦死亡，也有?可能，她?賭贏。

    海恩科技再也拿她?沒有?辦法，擁有?這樣的底牌，就算以后紀湛翻臉，就算紀湛說?的全都是謊言，她?也不會完全受制于人。

    深吸了一口氣，章馳從后腦勺拉出來神經?接線。

    她?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聲，但贏的欲望蓋過了所有?，她?想要贏，她?愿意贏，她?寧愿死在?自己手里，也不要死在?別人手里。

    寶石騎士身?上所有?的指示燈亮起，紅藍黃綠，閃爍頻率快得驚人，作為一個機器，這是它最后的武器——試圖通過亮瞎敵人的眼睛來使入侵者失去行動能力。

    章馳遮了一下眼睛。

    “只?要你敢接入，我就立刻啟動自毀……”

    “卑劣的入侵者，你絕對沒有?辦法承受我的數據量，你會死得很慘，你要下地獄——”

    這機器可能輸入過宗教信仰，張口閉口就是下地獄。

    章馳接入神經?接線。

    海量的數據從未知的領域涌來，她?閉上眼睛，黑暗的虛無當?中?出現一連串的字符，字符在?一條亮光的隧道中?舞動盤旋，隧道的通路越來越大，圖案、文字，鋪天蓋地涌過來，隧道被擠壓到變形。

    那不是隧道，是她?的接受上限。

    劇烈的疼痛襲擊了大腦，比剛才被爆炸波及的痛苦更加強烈，時間在?這一刻延長，一秒的痛苦被切割成了一百個刻度，每一個刻度都是一個新的疼痛階梯。

    “去死！去死！”

    “你應該去死。”

    “離開這里，離我遠點……滾開，你應該敬畏我，你要害怕我，你怎么敢這樣對我……”

    “滾開，卑劣的人類，下作的人類，螻蟻，雜碎……”

    見縫插針的謾罵從信息的隧道中?砸過來。

    這是所有?信息中?最不痛不癢的存在?。

    這是機器擁有?的另一個微不足道的武器——試圖通過重復洗腦讓敵人自我懷疑。

    走到這一步的人怎么可能會有?懷疑。

    它還是不夠懂人類。

    章馳：“你很聒噪。”

    寶石騎士：“下地獄——下地獄……下地獄！”

    洪流將大腦的每一個空間都填滿，脹痛感越來越強烈，章馳生出一種?幻覺——她?是一塊正在?膨脹的海綿，越膨脹，海綿就會變得越易裂。

    先行輸入的數據已經?開始在?大腦形成理解的基礎，后面的數據一撲過來就被分門別類——商業數據，天氣數據，宏觀經?濟數據，石種?位置和所連接的地圖，大樓的透視圖，白名單成員，黑名單成員……

    不知道過了多久，洪流消失，她?回過來神，確認自己還擁有?知覺。

    她?的大腦仍然對外部刺激有?反應。空氣在?流動，慢悠悠地撲騰向她?的鼻尖。

    機器食言了。

    跟人類一樣，撒謊，騙人。它從來沒有?想過死。

    它才不愿意自毀。

    章馳睜開眼睛。

    耳邊響起寶石騎士的聲音，語氣恭敬禮貌，擊打在?地下寬闊的墻面上，激起層疊起伏的回聲。

    ——“終于等來您了，我最尊貴的主人。”

    第320章 王不見王53

    “確認電磁護盾已經重啟了嗎？”

    “確認。保持正常運行。”

    “防護層呢？”

    “已經開啟。正常運行。”

    “那三架失聯的電子巡邏戰機呢？”

    “三個飛行員都已經聯系上, 有兩架戰機啟動了自?動駕駛模式，沒有發生撞機事故，其?中一個叫高澹的飛行員自?述出現精神問題, 軍隊醫院判斷他已經不適合再執行飛行任務, 現在正在走申請退役的流程。”

    “退役？”利普臉上露出嫌惡的神情, “這?就是?我們在和平年代養出來的廢物兵。敵人還沒有來呢，自?己就先嚇傻了。”

    譚正池沒有對利普的抱怨做出回應——畢竟根據統計，軍隊里面?出現心理問題的人不在少數。

    止痛片和安眠藥在戰后銷量猛增，這?位上司厭惡軟弱, 他當然不會說什?么反駁的話，以?此證明?他們軍隊的羸弱, 無?法貫徹的堅強意志。

    利普：“電力公司通知了嗎？”

    譚正池：“通知了。他們的公關部門正在召開發布會，證明?此前的停電事故是?電力公司誤操作導致。”

    利普：“讓他們表演好一點。”

    譚正池：“好。”

    利普又補充道：“不能讓這?件事關聯到軍政府以?及我們的空防能力。”

    譚正池：“我知道的。”

    利普：“我們的國家剛經歷一場戰爭，任何?動搖都會影響戰后重建的能力。在這?個階段，沒有什?么比信心更重要。”

    譚正池：“您說得?對。”

    ***

    利普再一次走進了阿蒙托利的辦公室。

    “會長閣下, ”他關上門，人沒有往房間里面?走, 就靠在入口的墻壁邊上, 用疏離的姿態表達不滿，以?及證明?自?己并不會在這?個房間里面?多待，“我不想要知道交易內容。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跟誰達成的交易嗎？”

    阿蒙托利從重重疊疊的文件中抬起頭來：“我說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國家利益。”

    利普放下搭在門把上的手，現在才開始緩緩走進房間，認真地對阿蒙托利的表情和神態進行觀察。

    他真是?一個很好的演員。

    想來也?是?, 能夠對著幾十萬公眾講話，煽動、振臂高呼、把謊言講得?言之鑿鑿, 又怎么會在他一個空軍參謀長面?前泄露馬腳。

    “現在我們的宣傳部門已經忙得?腳不沾地，事情稍微處理不好，軍政府的形象就會雪上加霜。”利普說，“會長閣下，我們現在的處境很艱難。”

    阿蒙托利放下筆，雙手交叉胸前呈塔狀：“你在懷疑我的能力？”

    利普：“不敢。”

    阿蒙托利：“你聽上去對我的決策很不滿。”

    “沒有這?樣的事，”利普平靜地說，“只是?我想，如果會長閣下能夠提前通知我相關事宜，也?許我會處理得?更好。事后彌補總是?比事前布局差了一點。如果我沒有及時反應過來，或者嘴巴再大一點，也?許這?件事的知情范圍就會更加擴大。”

    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利普閉上嘴，從他的角度看不見電話上面?顯示的什?么，一種特別的隱形技術，只能夠在特定正面?視角看見來電人的號碼和備注。

    阿蒙托利遲疑片刻，接起了電話。通話沒有進行太長時間，在1分鐘之后，他掛掉了電話。

    “你還有其?他的事嗎？”阿蒙托利抬頭看了一眼門。

    利普沉默片刻，說：“沒有了。”

    阿蒙托利又看了一眼門，這?次看的時間比剛才更長。

    利普慢吞吞地走向門口，慢吞吞拉開門，在最后跨出門的時候，還回頭望了一眼阿蒙托利——他臉上神情十分淡然，好像篤定他不會再敢在這?里鬧什?么幺蛾子，握著筆已經開始低頭瀏覽文件。

    利普走出去，輕輕合上門，腦子里面?回想剛才阿蒙托利接電話時的所?有神態——

    也?許給他打電話的是?秘書，有人預約好了跟他見面?，現在這?個人來了，于是?他要趕自?己離開。

    穿過走廊，已經走出大樓的時候，這?樣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某個假設出現，其?余的一切蛛絲馬跡啊都開始吻合。

    利普停下來，阿蒙托利的辦公大樓是?獨棟，不過離其?他重要的指揮中心不是?很遠，他拿起終端，假裝正在通話，嘴皮子開合，自?然而然地躲在了轉角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下。

    大概5分鐘之后，他用余光瞥到了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這?個角度只能觀察到

    側臉，且匆匆略過。

    但?那張模糊不清的側臉和走路的姿態，乃至那個顏色的西?裝，都讓他驀然想起來一個人。

    紀湛。

    利普往樹后面?一躲，確保自己不會被紀湛看見，又停留了大概五六分鐘，再從正面?穿過去。

    紀湛從監獄里面出來了。

    他會是?那個讓阿蒙托利破例的人嗎？

    阿蒙托利到底想干什?么？

    紀湛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利普快速走回辦公室，從抽屜里面?翻出來筆記本電腦，解鎖，打開地圖。

    3D透視地圖浮現在半空當中，電磁輻射波及區域被標紅，中心點的位置……

    海恩科技大廈。

    草。

    草他大爺的紀湛。

    利普雙手抱住腦袋，粗糲的短發磨蹭他寬厚的手指和掌心，感覺不到疼痛，只能夠感覺到更多的憤怒。

    砰——他一拳頭砸在了桌上。

    紀湛要報復海恩科技，阿蒙托利答應了。他們達成了某種合作關系。這?就是?這?場轟轟烈烈、造成空防指揮中心手忙腳亂的“襲擊”唯一的理由。

    這?樣一個玩笑的理由。

    把國家的經濟和形象被這?些富人當作兒戲。

    蛀蟲。

    紀湛這?條可恨的蛀蟲。

    ***

    辦公室。

    紀湛打開門的時候，阿蒙托利正站起來關窗簾。

    “你進來的時候被利普看見了，”阿蒙托利頭伸在窗口的位置，眼神追著利普離開的背影，“那個空軍參謀長。”

    紀湛掃了一眼走廊，反手關上門，走到窗戶邊。窗戶開得?不大，而且并不靠在阿蒙托利辦公桌的左右——基于某種安全理念，窗戶安的防彈玻璃，阿蒙托利沒有開窗，陽光照進來，稍微有一點反光，連帶著他這?個人硬朗結實的身體也?被照得?柔和影綽。

    擋住臉，擋住身上掛滿的勛章，只看背影的話，這?個人多少顯得?有些平平無?奇。

    他的背甚至都有一點佝僂，左肩跟右肩沒有對齊，是?腳的問題，似乎他膝蓋受過傷。

    “他怎么了？”

    阿蒙托利回過頭，他打量了一下紀湛，很快垂下了眼睛。

    ——他生怕被人捕捉到自?己在這?一瞬間燃起的嫉妒，一張年輕的臉，一個年輕的身體，神采奕奕的眼睛。

    很奇怪，無?論擁有再多的權力，他仍然感覺到自?己每天都在失去什?么。

    “他對關閉電磁護盾的事情起疑了。”

    紀湛人貼在窗邊，厚重的布窗簾被他伸手撩了起來，陽光照得?更明?亮了，他不由得?瞇了瞇眼，窗外有一棵枝葉茂密的蘋果樹，沒有人站在那里，在視線被阻擋的墻面?轉角，溜走了一抹穿著軍裝的背影。

    “您是?怎么說的？”

    “我什?么都沒有說。”

    “謝謝您的支持和幫助，我永遠感謝您今天對我施以?的援手。”

    “你講話真的很好聽，”阿蒙托利放下窗簾，窗外面?的光一下被擋住一半，他的臉不再融進陽光里，反而被黑暗的陰影一打，輪廓硬朗清晰，臉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從前沒怎么跟你打過交道，不過我有聽說過你。”

    紀湛也?放下窗簾：“一些真真假假的話，會長閣下不必往心里面?放。”

    阿蒙托利：“你怎么不問我聽說過什?么？”

    紀湛：“聽說過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我為?您服務。我相信您有判斷我的能力，是?真是?假，衷心還是?不衷心。”

    “你投擲電磁脈沖武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阿蒙托利往書桌的方向走，他走得?很快，像他這?種地位的人，完全不必在意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會不會跟上——百分之百會，“對海恩科技打擊報復，這?個理由不能夠完全說服我。”

    紀湛將窗簾拉攏，房間里面?的光一下子就切換成刺目的瑩白?——那些在天花板閃閃發光的節能燈泡，阿蒙托利手按在書桌上，沒有坐下，回過頭，他說：“把窗簾拉開吧，這?里很安全。”

    頓了頓，紀湛將窗簾拉開。

    自?然光籠罩了他的臉頰，他稍微閉了下眼，接著將剩下的窗簾拉進自?動鎖緊的束帶里。

    阿蒙托利坐進座位，正面?朝向紀湛。

    “現在反倒有一點太亮了，還是?把窗簾拉過來吧。”

    紀湛回頭看了阿蒙托利一眼，沒有說什?么，遵照他的提示，將窗簾從束帶里面?解出來，不緊不慢地將厚重的窗簾布拽在掌心，用力往中間合攏。

    “嘩嘩——”

    自?然光被完全遮蔽，紀湛轉過身，向阿蒙托利走來。

    阿蒙托利：“抱歉，讓你做這?些麻煩事。”

    紀湛：“能為?會長閣下服務，是?我的榮幸。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問題，您都可以?告訴我，只要能夠做到，我義不容辭。”

    阿蒙托利挑了挑眉，手往辦公桌左前方的一個藍灰色皮椅抬了抬。

    “坐。”

    紀湛拐了個彎，坐到了這?張離他最近的椅子上，椅子跟沙發的高度差不多，比正常的椅子稍矮，坐下去，腿需要往外面?伸長才能夠穩定。

    阿蒙托利：“你比費威好說話多了。”

    “好說話的人總是?容易被欺負，”紀湛輕輕用食指指了指胸口，放下去，說，“所?以?坐牢的人是?我，不是?費威。”

    阿蒙托利：“你這?是?在向我告狀嗎？”

    紀湛：“不敢。”

    “我知道當初害你入獄是?海恩科技的手筆，不過你在當中也?并不干凈。”阿蒙托利往后面?仰了仰背，這?個姿態使他的下巴抬得?更高，上眼皮微微蓋過眼瞳，“紙鳶。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出于什?么理由，愿意給灰網這?種反社會組織提供情報。”

    沒有等紀湛開口，他接著問：“他們手里有你的把柄？”

    紀湛：“唔。”

    阿蒙托利：“你的保留會讓我重新考慮你的忠誠。”

    紀湛：“我認為?有時候我們的機構需要一些外部力量的監管，比如沒有灰網的話，也?許海恩科技比現在更加肆無?忌憚。”

    提到“海恩科技”這?幾個字的時候，阿蒙托利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

    “我聽說你是?反戰主義者，”阿蒙托利懶得?再跟他繞彎子，“你提供給灰網情報，將我們國家置于很危險的境地——你知道負面?輿論對我們會有多大的影響嗎？”

    “請您百分百放心，無?論任何?時候，我都以?國家利益優先，”紀湛說，“跟奧天帝國的戰爭并不能夠帶來太多的收益。您也?看見了，戰爭到底給誰帶來了財富？”

    “海恩科技，那些賣軍火的軍工企業。”

    阿蒙托利打斷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公司也?有在戰爭中供貨。”

    紀湛：“如果您很關注這?一點，那么更多的話您可能就聽不進去了。”

    阿蒙托利看著紀湛三秒。

    吐了一口氣，他說：“好，請繼續你的回答。”

    紀湛：“無?論任何?時候，我都以?國家利益為?先——我們為?了雪金付出的代價已經遠遠超過了雪金本身能夠帶來的價值。在戰爭開始之前，我們內部就已經有人被海恩科技買通，戰爭開始得?太快，沒有遭遇太多反對的力量，如果不借用灰網的輿論能力，我們如何?讓戰爭停下呢？”

    阿蒙托利坐直身體，很平直中帶著冷硬的聲音開口：“我認為?你不懂戰爭。”

    紀湛抿了抿唇，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們爭搶的重點并不是?雪金，”阿蒙托利伸出手指比劃，“贏了第?一次，就會贏第?二次。輸了第?一次，就會輸剩下的一百次。如果白?銀共和國給人軟弱的形象，不會給我們帶來和平，只會有更多的人想來占便宜，討好處。”

    “我這?樣解釋，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呢？”

    他完全可以?用更加正式的語言來講清楚道理，現在的說法、比喻，更像是?講給小孩在聽——

    “我認為?您說得?很對，”紀湛說，“這?正是?我之前想法的錯誤之處。所?以?我愿意從監獄里面?出來，您對于未來的設想深深吸引了我。機械政府可以?幫助我們成為?更加強壯的國家，能

    夠將所?有人的力量團結為?一體——和平，我之前所?以?為?的和平是?一種相當天真的構想。”

    “這?就是?我做錯的事情，現在我想要彌補。”

    阿蒙托利又看了紀湛三秒。

    這?次紀湛抬起頭與?他對視，眸光在嵌入式頂燈的照耀下閃來閃去。

    阿蒙托利：“你有一張很會說服人的嘴。”

    紀湛：“我從來喜歡講真話。如果您喜歡聽真話，那么您應該會認可我。”

    “現在你認可戰爭了嗎？”阿蒙托利頓了頓，用輕佻的語氣問，“反戰主義者？”

    “我完全認同會長閣下所?做出的一切決定，”紀湛說，“和平和戰爭都只是?保護我們國家的手段。如果戰爭才能夠帶來長久的和平，那么戰爭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和這?個國家其?他的民眾一樣，永遠感恩您在戰時的指揮，強硬的軍事手段，保護了這?個國家更多的人民和財產不受到侵害。”

    “可以?了，”阿蒙托利抬手打斷紀湛，“再多說下去，真話就沒有那么真了。”

    ——阿蒙托利在警告他不要撒謊。

    警告的背后意味著不安。

    阿蒙托利愿意相信他，比他想象的更多。

    阿蒙托利：“你還有一雙很會騙人的眼睛。”

    紀湛：“如果會長閣下是?這?樣認為?的話，我會感到有一些失望。”

    “不論你說的幾分真幾分假，我都認為?你是?比海恩科技更合適的盟友，”阿蒙托利說，“你的公司在戰時提供了免費援助，你曾經在政府任職，你不是?純粹的商人——你永遠比他們高尚。”

    紀湛很快說：“會長閣下過譽了。”

    阿蒙托利稱贊的不是?他，而是?像他自?己這?樣為?國家服務的人——他看起來是?一個很注重名譽的人，講著講著就開始往自?己臉上貼金。

    阿蒙托利：“你知道我為?什?么會找上你嗎？”

    紀湛又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為?什?么？”

    “我被你在戰時的免費援助打動，就算這?是?你刻意策劃的投誠，我也?愿意對你取信。”阿蒙托利說，“畢竟，你再怎樣也?好過海恩科技那種只會耍嘴皮子，半個子兒都不愿意往外掏，趴在這?個國家的人民身上吸血的蛀蟲。”

    現在他又開始指桑罵槐。

    紀湛：“您放心，我永遠不會像海恩科技那樣給軍政府拖后腿。”

    阿蒙托利舒展眉頭，身體再度往椅子上一靠，手朝紀湛抬了抬，像是?現在才想起來什?么似的。

    “對了，你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我聽說您有一位醫術高超的私人醫生，曾經是?神經科學領域的泰斗，”紀湛說，“我有一個朋友昏迷不醒有一段時間了，我認識的醫生都沒有辦法提供有效的診療方案，如果可以?的話，能麻煩您將這?位私人醫生借我幾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