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世界盡頭10
尸體被拖了出去。
會議繼續。
“這就?是我要說的問題, 我認為你?們所有人都有可能被糊弄了。”
剛才被嚇得魂都要沒掉的眾人腦子里?的弦還沒有重新?裝上?去,所有的異變已經指明了同一個事實——異血已經滲透到了他們內部,他們嚴防死守那些物理上?的通路, 對異血制定最嚴苛的將他們阻止在權力中心以外?的策略, 現在最危險的事情已經發生。
異血參與了制定有關異血管控的決策。
所有人都看?向阿凱洛。
這個研究中心的負責人, 從始至終為他們提供針對異血污染擴散管控措施的前決條件——那些圖文并茂的參考數據。
錢白筠是異血,他呢?
圍繞阿凱洛坐著的其他部門的負責人都不約而同地將椅子往外?挪動,會議室在這一句話砸下來之?后異常安靜,凳子挪動之?后跟地面發生的摩擦音清晰可見, 所有的人又被這樣?的躲避傳染,紛紛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被崩掉的是不是阿凱洛,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突變成為跟錢白筠一樣?行動能力不容小覷的異血生物,拉他們這些同事墊背。
阿凱洛冷汗直流,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他先戰戰兢兢地快速吐了幾個字:“我不是異血!”
章馳挑了挑眉, 她食指圈在板機附近,槍隨著她的食指在半空中繞了一圈。
“我們研究中心所有關于異血的研究數據都是真實可查的, 我從來沒有配合過副局——錢白筠篡改數據, ”阿凱洛閉了閉眼,冷汗下來得更加厲害,“我在十年前被選為研究中心的主任,在此之?前的所有數據我都沒有經手簽字。”
也就?是說,就?算這些
數據有問題,也不關他的事。
“我不是說你?們研究中心出了內鬼。”
“那、那是?”阿凱洛眼睛追著章馳手里?的那一把槍,喉嚨不停地吞咽口水。
照顧到阿凱洛的情緒, 章馳將槍放在了桌上?。
“根據我查證的資料,你?們開始發現污染源之?間擁有感應能力的時間在投票表決發生之?后, 你?們有想過,你?們的發現是被人刻意引導的嗎?”
“刻意引導?”阿凱洛緩緩張大眼睛,“您的意思是……”
“如果錢里?,錢家都站在異血的一邊,他們會恐懼政府內部曾經決定對異血趕盡殺絕,為了防止這樣?的投票再來一次,最好?的辦法,你?覺得會是什么?”
“讓我們覺得留著他們比殺掉他們損失更小,”阿凱洛顫抖著嘴皮,他幾乎是一秒鐘就?想到了答案,“他們想要我們發現射殺污染源只會造成他們族群群體生命力的增強。”
如果在當時,他們下了血本,無視社會中對于這一群體權益的聲援,堅持要射殺所有污染源,他們也許能夠達到將整個族群消滅的結果。
但是他們被眼前出現的“好?處”蒙蔽了。
他們想要達到利益的最大化,沒有政府權威和正當性的破壞,沒有大量人力物力和武器的消耗,不被公眾知?曉的計劃,悄然讓這個族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全世界關于異血的研究中心都親眼見證了他們的放縱使這個族群母體的平均污染能力下降,在五十年之?后,這些異血依然不成氣候,并且絲毫沒有偏離他們預估的走?向,再過二?十年,按照他們的模型,污染源就?徹底絕種。
如果沒有如今發生的意外?。
整個會議室陷入了沉默。
恐懼如濃霧滋生、席卷、揮之?不去。
“我推測,你?們所說的反向進化確實存在,母體和子體存在感應,射殺污染源會導致族群進化,唯一出現問題的變量是,活捉污染源是否真的能夠遏制污染源的感染能力。”
章馳看?向阿凱洛。
“增長和減少是兩條反應路徑,你?知?道的。”
阿凱洛:“我……”
章馳:“我不是要責怪你?,畢竟全世界都犯了這個錯。”
阿凱洛點頭,他的臉上?布滿了絕望——不是出于對個人命運的絕望,而是長久以來對于污染源的誤判,這五十年的布局,他們自以為聰明的放任措施,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
今天他們面臨的一切難題,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您的意思是,活捉污染源并不能夠使他們族群的生命力走?向衰敗,是他們故意,一部分異血故意隱藏起了污染能力,隨著時間的推移,穩步地制造污染能力降低的假象。”
章馳點頭。
阿凱洛:“他們這么做的理由是……”
“避免族群滅亡,這是第一。第二?,我懷疑,聚集污染源可以幫助增加他們族群的整體生命力,也既感染能力和轉變成異血后的進攻能力。”
章馳目光掃向站在墻邊和窗邊的眾人,陸陸續續,大家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阿凱洛看起來并不像錢白筠的同伙,如果他疑似異血,這位新?上?任的局長,據說在生物研究上資歷不俗且對白銀共和國有過重大立功的空降兵應該會對他毫不手軟。
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此刻如此地相信起她。
她不容置疑地揭發了所有人都堅信不疑的假象,殺了所有人曾經奉為圭臬的政策提出者,好?像她擁有高于所有人的神秘能力——她說的話就該是真相。
等所有人都坐好?,章馳繼續道:“活捉污染源,集中關押到垃圾島。跟錢白筠提議修建的隔離區達成了同樣?的效果。”
她的聲音和神態是從進入會議室以來最嚴肅的一次,褐色的眸子沉下來,野獸一樣?跟每一個坐在位置上?的人對視。
“這五十年,他們族群的力量不斷增強,現在是他們絕佳的控場機會,世界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我們和奧天帝國元氣大傷,社會動蕩不安,也許,是他們選中了這個時機也說不定。”
他們明明可以再等待二?十年,等更多的污染源被活捉到垃圾島,族群力量進一步擴大,他們迫不及待要在現在出現——
他們生怕錯過這個機會。
“隔離區暫停啟用,所有異血需要重新?回歸社會。”
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答應。
阿凱洛還沒有被恐懼吞吃干凈的理智迫使他開口:“沒有證據支撐您說的聚集理論,這樣?做的后果我們無法估量……”
異血回歸社會,他們的污染能力有目共睹,感染更多的人,給他們制造更多的敵人。
更多的人反應過來,答應的話擠在嘴邊,又統統吞了回去。眾人你?看?我我看?我,沒有一個人有主動發言的欲望。
這是一個極度兩難的問題。
錢白筠的問題絕對存在,她大力推進建設的隔離區很?有可能是為異血的壯大推波助瀾,但是異血回到正常群體當中,很?難說,這一步棋真的會比前者更好?。
至少聚群帶來的力量增長并不會在短期內造成大量因融合失敗導致的死亡。
章馳:“你?說得對。”
阿凱洛:“那您……”
章馳雙手交叉在胸前,好?像她早就?料到這樣?的場面,淡淡道:“所以在三天的假期結束之?前,我們還有重新?商定決策的機會,我們需要更多的信息,來自異血內部,告訴我們真正殺掉他們的辦法。”
***
政府內部被異血滲透的消息在一天之?內傳遍了上?上?下下所有還在正常運行的部門,根據阿蒙托利下達的指令,所有人重新?進行污染的采血檢測,大量的樣?本送來了研究中心。
為了防止樣?本被篡改、調包,每個人都必須由兩組不同的檢測人員進行采血,樣?本由軍隊派出的兩個小隊分別?進行保管和運輸,送達實驗室后,由不同組的實驗人員進行匿名檢測。
結果在一天之?后全部出來。
阿蒙托利的機械政府在這一刻派上?了最大的用場,章馳用寶石騎士監控所有軍隊進出研究中心的車輛,軍隊里?面也出現了內鬼,一個叫鄒新?的軍官,試圖調換實驗樣?本。
他當場被捕,關押在研究中心臨時建立的審訊室中。
另一個內鬼出現在軍委會,錢來平,錢白筠的父親,因為錢白筠的關系,他的妻子,也就?是錢白筠的母親也一并接受了污染檢查,她在家中拒捕,被負責抓捕的士兵打?中了腦袋,當場死亡。
她轉換成為了異血形態,一種跟錢白筠類似的昆蟲生物,錢白筠疑似是兩個異血結合之?后誕生的,少有的二?代?異血。
——異血跟普通人無法生出異血,兩個異血的結合不受社會鼓勵,即使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規定不允許他們結合,但制造異血嬰兒,就?代?表他們的人生從生下來的一刻就?被大部分可能拒之?門外?,這種不負責任的做法從來受到口誅筆伐。
同時,政府為兩個都是異血的夫妻提供領養政策,一些孤兒,可以來到這樣?的家庭之?中。
錢家的所有人都進行了多次血液檢測,檢測的結果顯示,只有他們一家三口,以及已經退休的錢里?是異血。
其他所有人都是自然人,并且在審問過程中多次表示完全不知?情。
根據檢測結果,研究中心給出的推測是,錢里?和錢來平感染成為異血,屬于一代?,錢白筠的母親與他們的感染類型不同,不屬于同一批感染對象,錢白筠繼承了二?者的異血基因。
在污染的檢測結果出來之?前,不安和揣測讓大多數的部門直接進入停擺狀態。
研究中心已經向所有部門傳達了之?前會議的主要內容。
異血并不像他們當初以為的那樣?“無害”,僅僅是暴力犯罪高于平均數值,被趕到社會邊緣就?眼不見為凈。
他們有更宏偉的計劃。
入侵、增長,殺掉他們這些自然人,獲得更多的同類。
沒有人知?道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是不是就?是其中的一員。一旦一個人轉變成為異血,他就?必然只會為異血的利益站臺。
萬幸,政府內部的蟲豸沒有他們想象的多。
一共十二?個人,曾經涉及異血的決策都被重新?翻找出來,關于垃圾島的建立,關于改造營醫院的選址,關于活捉污染源的投票……
“我們對錢里?和錢來平實施了審訊,他們不肯交代?任何有關異血內部的交流渠道和計劃內容,所以我們對他們兩個人都進行了記憶清掃。”
情報部的官員拿著平板電腦,一邊滑動屏幕,一邊對坐在桌后的章馳進行匯報。
“我們從兩個人的記憶都獲取了‘牲主’這個稱呼。”他將平板遞了過去。
章馳皺著眉頭接過平板,平板上?面顯示了一張電子版的文件紙,白色的底色,灰色的橫線,中間填滿斷斷續續的句子。
——“……人類是進化的叛徒……”
——“世界因為個體意識充滿沖突和戰爭……”
——“……人類的一切痛苦都源于自由……”
——“任何的制度都遏制不了人類的私心和分裂……從他們選擇獨立開始,他們就?走?上?了錯誤的路,結局就?是抵達最錯的終點……”
這些話背后備注了來自的大腦。
這些話重復出現在兩個人的大腦,像是某種教條,通過某種形式,或者某個人的嘴,灌輸給了他們,成為教義一樣?不可更改的部分。
章馳還沒有看?完,那名負責匯報的官員又開始對著她講解——
“根據他們兩個人的記憶,我們得出‘牲主’可能就?是控制整個異血群體的幕后主使,它可以向被選中的異血下達指令。”
吞了吞口水,那名官員啞著聲音說:“牲主可以控制污染源的感染能力,如您所猜測的一樣?,異血在過去五十年的衰敗是假象,我們都被騙了。”
“牲主策劃了一切。”
“它想要接管世界。”
章馳:“接管世界?”
官員:“他們的大腦這樣?說。”
章馳低頭繼續看?平板電腦上?的文字內容。
看?到末端,她往后翻頁。
第二?頁,還是白色的底色,淺灰色的橫條,中間不再是長短不一的文字。
是整齊得不能再整齊的一句話。
密密麻麻排滿整張紙。
“牲主要從海里?出來了。”
“牲主要從海里?出來了。”
“牲主要從海里?出來了。”
……
重復。
重復。
往后面再翻。
一模一樣?的話。
重復了三頁紙。
第362章 世界盡頭11
“人類從?海洋出生, 在最開?始,世界上存在兩?種生命的發展軌跡,第一種, 統一的集體意?識, 第二種, 分?裂的個體意?識,人類是地球上唯一擁有?想象力的生物,區別與其他與人類基因相似程度極高的物種。人類選擇了后面?那一條路,他們不再擁有?統一的意?志, 周而復始的神話和政治故事,開?始成為?維系人類團結的唯一手段。”
“個體意?識帶來了競爭、戰爭, 同時,也帶來了繁茂。”
“強烈的要將別人踩在腳下的欲望,成為?了物質文明發展的原始動力。”
章馳:“牲主呢?”
阿凱洛:“它?是人類的鄰居,億萬年前, 共同生活在海洋當中。上帝創造了兩?個人,他們沒有?性別, 一模一樣, 或者?,雌雄同體,他們可以制造人類,肩負上帝將人類火種撒遍大地的責任,一個叫做烏,一個叫做羽。”
“烏羽創世?”
“圣啟錄上是這樣說的。”阿凱洛點頭。
章馳打開?手中的圣啟錄——當然,只是拓印本, 原版還?保存在圣教手里。
“烏羽用七日創造了世界上第一批人類。”對著手中的書頁,章馳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
“一直以來, 圣教的教徒都認為?烏是一名女性,羽是一名男性,他們是一對夫妻,”阿凱洛深吸一口氣,“我一直認為?圣教的故事只是一個神話。”
章馳:“這一句話確實令人誤解。”
阿凱洛:“您也認為?這個故事是真實的嗎?”
章馳:“我保留懷疑。您繼續。”
“烏和羽針對如何造人產生了爭執,羽認為?讓所有?人保留同樣的想象力是一件危險的是,他們應該擁有?同一個領袖,灌輸給他們正確的意?識,教他們學會合作。烏認為?人應該走向自由——每個人都擁有?完全自主的不被他人窺視的意?識。”
“羽認為?自己擁有?無上的智慧,用這樣的智慧指揮人類,可以更快讓這一片土地繁榮起來。”
“烏認為?集體意?識會讓智慧走向墮落。沒有?生存危機,人類也不會主動選擇智慧。烏讓所有?人自己做選擇——沒有?例外?,包括羽所創造的人類,都要選自由。”
“自由意?味著切斷和烏羽的所有?連接。”
“烏所創造的人類在初期無法跟擁有?統一意?識的人類抗衡,更高的自由度 ,意?味著更脆弱的鏈接,為?了防止這一批人類被羽意?識操控他所創造的人類消滅,烏在創造完人類之后自盡,將自己骸骨鑄成囚籠,困住羽在海底。”
講到這里,阿凱洛停下來,雙手交叉放在身前。
很明顯,故事就?到這里結束了。
章馳:“荒誕的故事。”
阿凱洛:“這就?是我們和情報部的人一起從?錢里和錢來平腦子里挖出來的東西。”
“你認為?這是真實的嗎?”章馳看著阿凱洛的眼睛。
“我們研究中心的人一致認為?這是牲主編造的謊言。它?可以向受染的異血主動輸入意?識,控制他們替自己辦事,這個故事顯然是符合他的利益的。他想要接管這個世界,編造創世神的故事,借用圣教徒——那幫宗教狂熱分?子的力量,讓沒有?被控制的異血也團結起來。”
章馳:“跟我想的一樣。”
阿凱洛:“這個故事的講述也很刻板,是直接輸入的文字信息,一模一樣。”
章馳:“8成的概率是謊言。”
阿凱洛點頭,又道:“通過記憶審訊,我們還?發現?了一個事情。”
章馳:“什么事情?”
阿凱洛:“所有?異血被操控的記憶當中,關于牲主的部分?都有?時間線的錯開?,所以我們推測,牲主有?能力寄生在異血的身體中,這種寄生是單一指向的,它?或許真實存在,或許,只是一段意?識。”
最后那句話,阿凱洛的語氣突然心虛,他艱難地繼續道:“如果牲主沒有?任何實體,那么我們對付他的唯一辦法,只剩下……”
他沒有?將話講完。
他努力了幾次,始終沒有?辦法將接下來的話講出口。
章馳補充完了他想要說的答案:“殺掉所有?異血,讓他再也找不到寄生對象。”
三天的假期結束,隔離區的異血已經運輸完畢,陸英在一次晚飯后失蹤。
他的年紀已經到了看懂新聞的程度,奇良和周宇和每天都在客廳看有?關隔離區的最新信息,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對整個社?會運行的邏輯一知半解的小孩,于是他決定不給所有?人添麻煩。
他也害怕自己變成污染源。
路雨嘗試找他,沒有?找到,她同時祈求章馳也找一找,章馳查找了隔離區的登記名錄,里面?沒有?陸英這個人,也沒有?疑似對象——那里面?所有?人都有?準確的戶籍信息。
章馳啟用了寶石騎士,寶石騎士發現陸英回到了當初在南區租過的那一套房子,房子還?沒有?到期,他們當然可以繼續租住。
這個消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現在她還有更大的難題要去解決。
現?存異血二十萬人,殺掉污染源,其他異血的感染能力會增強,這二十萬人的死必須在同時進行,一旦操作不好,這個族群就?會被越殺越強。
但是,她有?任何資格去殺掉這二十萬人呢?
刨除異血的身份,他們跟人類并沒有?什么區別。他們也不過是無辜的受染者?,沒有?人主動想要成為?這個社?會的異類,被排擠的對象。
這樣的難題使行動暫時陷入了滯停,研究中心、警署、軍隊的主要負責人都被告知了異血污染的真相,沒有?人想要當這個劊子手,所有?人在投票中棄權。
情況再度上報至軍委會,等待阿蒙托利給出最后的決斷。
在應急管理局不眠不休兩?天之后,章馳回到了公寓的家,
不是奇良和周宇的那一間。
也不是她自己那一間。
是在她那一間房子對面?,曾經屬于紀湛的那一個家。
房間的布設跟從?前沒有?差別,書房,衣柜,保持跟原來一樣的狀態,章馳坐在了書房桌子中心唯一一張椅子上。
房間沒有?開?燈,有?限的黑暗,無盡的安穩。
不知道為?什么,她在這里感覺到安穩。
阿蒙托利已經失去?行動能力了,夢貼不僅使他的大腦變得僵硬,他的身體也即將走到終點。
阿蒙托利就?是她,她就?是阿蒙托利。
這二十萬人的性命就?在她一句話之間。
時間一秒接一秒的過去?,突然之間,她想到了在改造營,曾經靠過的那一面?獄室的墻,握著揉搓成長針的螺絲釘,橫臥在門邊的那一個深夜。
時間也是這樣一秒接一秒的過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人就?會來殺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就?會因為?一個疏忽,死在別人的手里。她小心翼翼,步履維艱,僥幸一次次跟死神擦肩,得以從?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體中逃出生天。
曾經她以為?,站在頂端,就?是她以為?的自由。
現?在她終于得來了自由的詛咒。
她跌倒,爬起來,跌倒,爬起來,詭譎人心,風云局勢,段青,章馳,魏易,這些構成她化身的符號,從?記憶中狼狽掠過,她懷揣著
自己自以為?的真理,一路走得堅定不移,她以為?自己是正確。
她竟敢這樣相信自己就?是正確。
章馳雙手遮住臉,雙肩一點點下沉。
疲勞感滯后地從?后背爬到每一寸肌膚,借著最后的力氣,她站起身,打開?了書房的燈。
恍惚間,她在朦朧閃爍的燈光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穿著灰色的西裝,端坐在書房的椅子里,燈很快恢復正常,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就?立馬消失殆盡。
一間裝滿書的空房間。
章馳重新坐進椅子里面?。
困倦感襲過來,被不肯罷休的不安擊得潰不成軍,好像她不去?休息,就?留住了時間。
即使現?在最錯誤的選擇就?是拖延時間。
隔離區的異血已經聚集完畢,拖延一小時,他們族群的整體力量就?會多一小時的增長,過去?五十年積累的污染源不及現?在統計污染源的二十分?之一,這才是X級,乃至2X級異血出現?的原因。
在這個時候,一發導彈,改造營和隔離區的所有?污染源都會給這一片燃燒殆盡的焦土陪葬。
白銀共和國?面?臨的危機就?徹底結束。
只是,二十萬條性命而已。
章馳從?書房走了出去?,穿過長長的走廊,她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天花板上鑲嵌的射燈照亮了她周身的黑暗。
她突然之間回過頭。
空空如也。
過度的疲勞總會給人增加沒有?必要出現?的幻覺。
轉回頭,她眺望這座城市,懸浮執法車閃著紅燈從?遙遠的夜空滑走,斑斕的燈光還?閃耀在超高的尖頂建筑頂端,街道安靜,空軌暫停,投影的巨幅廣告仍然變化無窮,溢彩流光,從?玻璃幕墻的外?側緩緩墜落。
像夏天在手中融化的冰淇淋。
這時候看不出來任何的問題,這個城市仿佛并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明天,就?要全面?恢復生產。
低下頭,章馳看向自己的雙手。
她看見了很多的血,從?她的指縫之中緩緩滑落,紅的,黑的,污濁的,參雜著灰塵、硝煙,一股濃烈的來自垃圾場的臭氣,扭曲的幻影又接二連三從?窗外?升起,于度、221、白鯊、鱷魚……
血。
滿目的血。
尖叫、痛呼、高歌狂走的風,死神攔下了很多擋過她路的人,現?在她固執己見的正確瓦解冰消,于是這些未曾安睡的靈魂隨著她誕生的懷疑趁虛而入。
一只手伸進了玻璃窗內。
掐向她的脖子。
章馳猛地后撤了一步。
手消失掉,幻影消失掉,鮮血消失掉。她低下頭,看見一雙干干凈凈的手。
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多最好的選擇,是命運給她的錯覺,她總是能夠做出最好的決定,不傷害任何無辜者?的利益,即使,這一路艱難無比,也能夠給自己搏出來一條生路。
她永遠在當一個叛逃者?。
從?奧天帝國?逃走,從?垃圾島逃走,從?卡斯逃走,回過頭,不過也是幸運的偏見,她不被任何事物綁定,所以才能夠自詡高尚,自詡慈悲。
她那樣虛偽。
她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她沒有?創造任何,沒有?被期待,沒有?被推上擁有?抉擇的位置,自然也不會毀滅什么。
世界給了她一個響亮的巴掌,替她翻開?新的一頁。
在一個壞的選擇,和一個更壞的選擇中做出決斷。
章馳掏出終端,藍色光在她的臉一掃而過,她閉了一下眼,一個晃神,身體后退了幾步,沙發撞到了她的腿邊,她握住沙發把手,順勢坐下來。
打開?通訊頻道。
啟用緊急聯絡模式。
圓形的綠燈標識一個接一個響應在屏幕最上方,在非常時期,應急管理局臨時主持和調度一切能夠用于防控的力量。
所有?人報告在線完畢。
章馳打開?對話系統。
二次身份認證。
真實人聲確認。
認證通過。
“我已經將情況報告給會長,會長下達了炸毀指令。”
“各部門提前準備,明天文件就?會下來。”
“提前計算需要的導彈武器,傷害范圍,預估死亡人數,會長的要求是,務必使所有?武器在同一時間發揮效用,記住,不是發射時間同步,同時,盡量減少武器的發射頻次,沒有?預算,不計投入,宣傳部門配合進行預警和事后公關……”
說完最后一個字,章馳伸手去?按終端屏幕的終止鍵。
手無論如何都伸不過去?,正在用力的大拇指連指關節都開?始顫抖。
啪!
終端從?章馳的手中滑落,一滴血抵達了她的手背,沒有?任何的溫度,她抬起頭——
是天花板。
血池一樣的天花板,順著四面?墻壁開?始滴血,一滴,兩?滴,三滴……鮮血落到她的頭頂上,肩膀,脖子,胳膊,濕潤的腥氣將她的身體裹得密不透風。最后一滴血,滴進了她的眼睛。
黑暗在眩暈之后襲來。
她從?沙發上滾下來。
第363章 世界盡頭12
“情報部的副部長, 拉科斯,我們目前并不?知道他是從什么被滲透的,更詳細的時間?線還需要調查, 但根據目前的資料, 他曾經受賄, 利用下屬暗殺不?在任務范圍內的官員,他有?明顯的政治污點?。”
有?政治污點?是很好的接近缺口。
“在這次事件發生之前,他沒?有?交出過任何機密文?件。我們也沒?有?在他的住所和移動電子設備里面發現監聽器。”
沒?有?被監聽,沒?有?被控制, 他擁有?完全的自?由活動能力。
會議室內,情報部的部長秦石臼將拉科斯的所有?資料投屏, 出現在墻上的是一張受審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被剝去了制服外套,只?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裝褲, 頭發潦草地蓋在腦后,眼睛下垮, 眼球里布滿血絲, 看起來疲憊不?堪。
章馳:“奧天帝國有?意讓他沉睡。”
秦石臼點?頭,順便,他按下了播放鍵。
“現在,他們啟用了他。”
“他知道自?己早晚會被發現,他的退路是找到一個最大的立功機會,叛逃到奧天帝國,然?后獲得庇護和嘉獎。”
畫面開始出現聲音, 秦石臼停止講話?,會議室所有?人都安靜看完了這一段被剪切出來的關鍵信息錄像。
等播放結束, 影片回到開頭,秦石臼關掉了影片:“我們及時將他抓獲,他了解我們情報部門的所有?審訊手段,在一開始,他全部交代?,信息已經傳了出去,奧天帝國確實已經知道了我們的異血捕殺計劃。”
話?音落下,會議室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章馳雙手按住腦袋,臉朝向桌面——這樣就不?會被人看清她此時的表情。
她倒在紀湛的家中,萬幸,這一次昏迷沒?有?持續太久。她只?是單純的困過去,睡了一夜,醒在白天,她馬不?停蹄地去了阿蒙托利所在的獨立病房,準備文?件,回復在斷聯之前接受到的新消息,聚集的異血暫時沒?有?發生暴動和明顯的力量增長。
一切都還來得及。
為?了防止以后出現亟需處理的意外情況,她利用阿蒙托利再一次放大自?己的權力——讓阿蒙托利下發命令,防控狀態時期她擁有?最高?決策權。軍隊的負責人立刻向她匯報計算結果,就在導彈確認就緒的時候,意外發生。
菲奧娜一通電話?打過來總統府。
她發出的預告是,如?果白銀共和國膽敢殺掉所有?聚集在境內的包括污染源在內的異血,奧天帝國將正?式對白銀共和國宣戰。
理由是維護國家安全。
這個理由無可指摘。
異血才是真正?的無國界主義者,白銀共和國境內的異血亡族滅種?,奧天帝國的異血就會加速突變成為?污染源,按照他們要殺掉的污染源數量,異血的族群力量和平均感染能力將史無前例的暴增,這對奧天帝國來說堪稱滅頂之災。
如?果不?是那個間?諜。
一切早沒?有?回轉的余地。
“段局長,我們還要繼續發射導彈嗎?”終于,發射中心的負責人趙風開口。
章馳抬起頭:“發射取消。”
被泄密給奧天帝國還不?是最糟糕的狀況。
宣傳部的執行人員終端遭到黑客劫持,有?關異血的輿論預案被全部公開在網上,灰網,公開的網絡,壞消息就好像瘟疫一樣,轟轟烈烈地迅速鋪開。
政府啟動了網絡凈化手續,通過智能系統捕捉敏感詞,阻止信息在網絡發布,刪除、下架相關的視頻、新聞。
章馳接入了灰網,動用奧黛琳轉接給段青的最高?權限賬號,刪除,隱藏,迫使信息傳播中斷。
藍夜的電話?打了進來。
“你果然?是K。”
這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
章馳:“抱歉。”
她的腦袋里根本沒?有?炸彈。
藍夜閉口不?談,幫助她曾經效忠的“K”完成了他下達的命令——很多事倒過去,才發現處處都是痕跡。
勸她躲避戰爭,守在她的身邊,照顧她直至蘇醒。
在那次開顱手術之后,她也許就種?下了這個懷疑。
她給過自?己這個威脅過她生命的人很多溫柔。
藍夜:“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段局長?”
她的照片和名字已經公開在新聞上,這個稱呼不?算奇怪,只?是多了一點?距離,一點?生硬的抗拒,比最初認識的起點?更多的陌生。
章馳:“公開信息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給公眾灌輸虛假的信息,操控他們成為?麻木不?仁的應聲蟲,讓他們默認自?己根本不?知道后果的事情發生,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嗎?”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激動起來,“你忘記灰網存在的意義了嗎?你記得灰網在反對
什么嗎?”
“‘每個人都有?權力得知全部的真相’‘為?了自?由地呼吸’‘為?了更多的人不?成為?給自?己送葬的劊子手’……”
更憤怒的聲音撞過來——
“你對得起那些為了灰網犧牲的人嗎?你搖身一變,成為?了軍委會的秘書長。你要堵住那些曾經為你張開的口。”
“是什么讓你動搖的?”
“是阿蒙托利給你的利益,我說得對嗎?”
章馳:“我很忙。”
藍夜笑了一聲,她憤怒的聲音低下來:“你要掛電話??”
她好像一個不?斷逼近的戰士,見到一個被逼后退的懦夫,反而激起來更多的興趣和進攻欲——她非要讓這個懦夫輸個徹底,或者站起來,揮出拳頭,證明她看走?了眼,找錯了人。
章馳:“1分鐘,一會兒我還有?一個會。”
對面安靜下來。
這個回答的意義很簡單。
她不?打算解釋任何事情 ,甘愿接受一切的指責——這些指責也不?會改變她的行為?。她就是要封掉悠悠眾口,她擁有?最高?的權限,她濫用權力,沒?有?人去監督。
“K,你卑劣至極。”
章馳:“如?果沒?有?更重要的事,也許我會收回這一分鐘的時限。”
電話?另一頭傳來喘息聲,然?后是長達幾秒的安靜,在章馳準備掛斷終端的時候,終于有?顫抖的聲音出現。
“你毀了我曾經相信的一切。我恨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章馳將終端拿下來。
按斷通話?。
阻止信息在灰網和公開網絡蔓延并不?能夠消滅影響。這些資料被打印出來,被自?發組織的無人機攜帶,從城市上空橫掃而過,降落在人行步道和居民區內。
異血的家庭成員游行抗議,要求政府將異血從隔離區釋放出來。
那些沒?有?被異血污染波及的,支持政府絞殺全部異血的人也在街上游行。
……
“去往西嘉島的飛機已經停飛,改造營的醫院人滿為?患,污染源都裝不?下了。西嘉島上的異血數量一直很多,突變成污染源的概率更大,軍隊已經進駐到西嘉島,根據島府的報告,島上二分之一的人已經接受過感染,平均死亡率為?五分之三,小部分人轉換成了異血,平均評級已經達到A級。”
章馳在通訊頻道回答:“立刻派軍隊擴建醫院,污染源不?能夠留在城市里面。”
“還有?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我們已經沒?有?能力控制大部分污染源了。”
直升機飛越過城市上空,并駕齊驅的五架攝錄無人機隨著?直升機的運轉調轉攝像頭的方向,夜晚的城市比白天更加喧鬧,警戒燈閃爍在隔離區周圍,那些特意為?定位打造的紅色屋頂在這么快的時間?內就發揮效用——從城市上空往下看,這就是一片紅色夜光的海洋。
從各個地區運輸過來的污染源和異血沒?有?像往常一樣安靜待在那些劃分好序號的格子房里面,不?知道是誰發起的第一次沖鋒,陸陸續續,人從房子里面擁了出來,通向出口的唯一一條大路被從四面八方跑來的異血擁堵得水泄不?通。
槍聲不?停。
突變一直在發生,執守隔離區的士兵每小時都要統計一次新的污染源數據,那些乖乖坐上車,抵達隔離區等候安排的新異血跟這個城市的大部分公民一樣,順從地執行軍隊下發的每一次指令,他們主動上報群體中突變成污染源的同類,讓穿著?防護服的士兵將這些人帶走?——
他們曾經那樣齊心協力地相信,這么做能夠幫助國家盡快地從混亂中恢復。
如?果不?是外泄的輿論預案。
讓他們知道這是一場從頭到尾的欺騙。
他們主動給自?己的脖子套上絞刑架的長繩,等待政府親自?給他們敲響死亡的鐘聲。
“他們不?再上報污染源,污染源無法感染他們,唯一遭殃的只?有?那些負責檢查和運輸的士兵……”
通訊界面的右上角,隔離區的軍方負責人羅厄聲音哽咽,他不?由自?主地將頭別過來一邊,片刻,他將頭轉回了中位,聲音又恢復到克制的平直。
“他們故意破壞那些士兵的防護服,讓污染源靠近……”
由無人機傳輸回的影像被縮小到大屏幕的左側,右側出現了新的隔離區內部布設在道路兩側的監控圖像。
環形大樓中央的空地上停著?軍用運輸車和醫療車,車門打開,里面空空如?也,持槍的士兵守在軍車的左右,更多的士兵去到了大樓內部,原本用于眺望的樓道陽臺全部用玻璃窗封住,鏡頭從外景切換到樓道內部,對準地上躺著?的尸體。
融合失敗。
顫動的肢體像蛆蟲一樣在地上爬動,腐爛的手臂在揮舞的過程中不?斷往地上掉落肉渣,在樓道右側的一名士兵從下肢開始溶解,軍靴沒?有?辦法綁住連骨頭都不?再完整的腿,那士兵抬起腿來,抱著?從膝蓋以下斷掉的腿驚聲尖叫。
在他旁邊還躺著?一個捂住肚子的士兵。
他的鼻子掉下來,耳朵掉下來,頭皮從中間?裂開,鋸齒狀的裂口拖拽著?兩側的頭發往沒?有?耳朵的顱骨邊緣滑落。
至于肚子,他的肚子破開了一個大洞。
他努力將腸子塞回去。
鮮血噴濺到玻璃墻上,這些原本為?了防止異血脫逃建造的防護設置現在成為?了阻止這些士兵撤離的障礙——有?士兵看出問題,往樓道的端頭狂奔。
那條樓道太長了,他怎么跑都跑不?到盡頭。
一個蝙蝠異血撲到了他的背上,把他的頭按在玻璃窗上,一腳接著?一腳。他的防護服被剝離下來,一個男人被簇擁著?走?了過來。
那個逃跑的士兵開始發生異變。
融合失敗。
他的手掉了下來,身體在地上痛苦地蜷曲成繭狀,幾個異血將他的胳膊掰開,人從地上抬了起來,嬉笑著?將他驚恐的臉對準樓道內的攝像頭。
“他們要求放所有?人離開隔離區,”羅厄顫抖的聲音遮擋了畫面的笑聲和叫聲,“否則破壞不?會停止。”
第364章 世界盡頭13
來自?各行各業的異血在這一刻出現了罕見?的鏈接, 不知道是誰開?始的計劃,也不知道這項計劃是如何快速的傳遍了整個?隔離區,又?或者, 這樣的行為本來就很容易出現從眾——一旦有一個?人決定不顧一切地?出逃, 就勢必會點燃其他渴求生機的同類。
第一次發生的逃離總會比之后發
生的更容易成功。
誰都不愿意落后。
駐扎士兵的數量遠遠少于被關押異血的數量, 除了槍之外,他們的身體?素質也并沒有比這些異血有過人之處,于是鏡頭里面出現很多被撕碎防護服,倒在地?上?的尸體?。
“他們要求明早之前獲得答復, 但就是今晚,他們同時發生暴動。”
章馳:“他們等?不及了。”
緊急調動的改造人部?隊從城市另一頭趕來, 從頭武裝到腳的身體?沒有讓他們像普通士兵一樣一擊即碎,沒有被及時從異血里面分離出來的污染源成為了他們的主要死因。對?人類“純粹度”要求極高的融合過程讓他們的身體?在一開?始就面臨崩潰——一如既往的,99%的死亡率。
……
更多的無人機從基地?啟動,飛躍城市上?空, 穿過夜晚躁動不安的人群,抵達了混亂的中心?, 幾百架無人機傳輸回來的畫面全部?亮在聯合指揮中心?主要辦公區的大?屏幕上?。
部?分飛禽類異血直接越過了隔離區幾十米的帶電高墻, 嵌在墻頂的筒狀燈照亮了不斷往墻上?逼近的人群——大?部?分人的異血沒有這樣飛過障礙的能力?,被電倒的異血跟沙袋一樣一層疊過一層,尖叫聲此起彼伏,理智在十幾萬人的集體?行動中幾乎不能存在,死亡沒有阻擋他們的沖卡行動。
門被撞開?了。
人群踩過那些尸體?往外奔跑。
在墻外守著的士兵舉槍射擊。
槍聲也沒有震懾到這些異血,不斷有人死去,不斷有人逃離, 踩著同類的尸體?,踩著士兵的尸體?, 往四面八方散開?。有限的無人機無法追蹤到每一個?逃離的異血,但幾乎大?部?分被追蹤的異血都在逃離隔離區一公里之外恢復到了正常人的形態。
“近期受染的異血幾乎大?部?分都能夠達到完美融合——他們既能夠擁有完整的人類形態,又?可以切換成融合形態。”羅厄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了出來,“我們沒有辦法對?著人群掃射,聚集逃離的異血不會超過兩個?人,一旦跟別的異血碰頭,他們就會重新分路。他們似乎在盡可能地?散在這個?城市的角落。”
很聰明的做法。
如果需要按照外泄的流程一樣用導彈殺死所有人,那么消滅他們的代價是讓整個?國家都夷為平地?。
現在被感染的異血不是曾經被政府刻意劃出的邊緣人士,他們來自?南區、北區,來自?上?層、中層、下?層,他們擁有各種各樣的生存智慧和斗爭手段。
作為一個?被迫劃分出來的新族群,面對?這樣共同的生存危機,他們有什么理由不團結在一起呢?
“我建議對?隔離區發射導彈,那里面還有更多沒有逃出來的異血,一旦他們的計謀得逞,后果不堪設想,我們的兵力?沒有辦法做到將每個?人重新抓回來,那是一幫怪物……”
在沒有熱武器的情況下?,一個?士兵沒有單獨對?抗一個?異血的能力?。即使擁有熱武器,如果遇到了污染源,問題就會變得更加復雜——他們不能夠射殺污染源。
更多的,逃往人群的異血,還會突變成為污染源。
“不可以。”還沒有等?到章馳開?口,阿凱洛已經站了起來,他的語氣咄咄逼人,“絕對?不能發射導彈!”
“為什么?”羅厄聲音僵硬——一種咬牙切齒的僵硬。
——不是每個?人都有權限得知上?層的交易。
至少他不應該知道,讓每個?人都知道內幕,結局就是像現在這樣,給本來就不安穩的局面帶來更多的混亂。
“不能發射導彈。”章馳沒有做出解釋,她直接下?達了新的命令,“盡最大?的可能,將異血留在隔離區,射殺逃離的異血,不用區分是否是污染源,只要有人敢邁出大?門一步,對?準他們的腦袋。”
通訊暫時切斷,章馳撥通了宣傳部?負責人的電話?。
“立刻開?發布會,我要講話?。”
全境電視頻道同步接入,城市高樓連片的巨幕也被強制征用,懸浮執法車拖著投影設備懸停在隔離區上?空,漆黑的夜空中出現由明暗不一的光點編織出來的人臉。
一個穿著軍裝的女人,坐在皮質椅子里面,嘴巴開?合。
“我是應急管理局的局長,段青。我對現在發生的狀況感到非常遺憾,我很能夠理解你們的心?情,請相信,泄漏的輿論管理方案并不是我們準備的全部?。”
“現在我向所有人公布真相,應急管理局副局長錢白筠作為異血長期潛伏在政府內部?,研究中心?的數據結果顯示異血在聚群之后會獲得族群力?量的整體?增強,尤其是感染后的異血評級。沒有人應該成為融合的受害者,隔離區才是一個?陰謀,她希望在異血的整體?感染能力?增強之后,讓你們重新回歸社會。”
“基因融合的失敗率會隨著族群力量的增強而上?升,如果你們關注新聞,應該不會錯過這些新的研究結果,最新的數據是不到五分之一的存活率。污染源的突變率越來越高,你們處在隔離區內,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一點。”
“逃出來,你們的家人、朋友,都會在你們突變成為污染源后面臨死亡的威脅,你們沒有辦法選中誰死誰活,很小一部?分,變成你們的同類。但這樣的代價,你們能夠承受嗎?”
趕來支援的空中部?隊朝著隔離區大?門發射□□,沖出來的異血死得猝不及防,火光橫著點亮了唯一一條出路。
躁動不安的異血終于停下?來,仰起頭,認真聽講。
“我們已經在研發能夠逆轉基因融合過程的藥物,如果可能的話?,你們都有機會重新做回普通的人類。這就是研究中心?這五十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吵鬧不休的人群詭異地?安靜下?來,本來開?到最大?音量的揚聲器在這個?時候顯得更加突出,連切換的呼吸音都沒有遺漏地?傳導在隔離區上?空。
“同時,我們已經做好準備整個?世界都感染成為異血的準備,請給我們更多的時間,如果融合是不可阻擋的趨勢,研究中心?就會盡最大?的可能保證融合的成功率,這項工作我們目前已經有了成效。”
“請大?家待在隔離區內,等?到有一天,逆轉基因融合的藥物研發成功,或者融合成功率提高到可以接受的范疇,我們就會放所有人出來。你們的父母、子女、朋友,都不會因為你們的突變死去。請不要傷害隔離區內的士兵,法律在隔離區內依然有效,我們會給每個?人計入犯罪記錄,等?到這段管控時期過去,這個?社?會還需要正常運轉。”
“請珍惜自?己的社?會信用 。”
攝像頭內,蠢蠢欲動從大?樓里面出來的異血都停了下?來。
“今晚的暴亂使很多沒有必要死去的人死去,對?于惡意竊取內部?信息,危言聳聽,制造混亂的人,我們也會不遺余力?地?查處。更多的戰機和裝甲車正在趕來,任何嘗試沖卡的人,都要做好被擊斃的準備。”
發布會結束。
阿凱洛擦著額頭的冷汗,顫抖著嘴皮子小心?翼翼開?口:“局長,我向您澄清一下?,我們的研發工作并沒有涉及逆轉基因融合的藥物。以及在提高融合成功率上?,在提高融合成功率上?……研究中心?近期并沒有獲得突出進展。”
話?一出口,整個?會議室都安靜下?來。
阿凱洛持續地?擦著頭上?的汗,在承認無能和忍受謊言之間,他大?膽選擇了前者,所以現在焦慮不安地?等?待誠實的代價。
但他沒有等?來自?以為的批評,反而是漫不經心?的三個?字——
“我知道。”
“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們覺得還有退路。”章馳道,“我希望所有人保守這個?秘密,如果再發生像上?次一樣的泄密事件,你們知道后果。”
有人又?小心?翼翼問:“那、那我們之后要怎樣處置這些異血呢?”
章馳:“逃出去的,一個?活口都不留。”
暴亂停息。
隔離區內重新對?所有異血進行登記,篩查并追捕已經從隔離區逃出去的異血。
每一個?被抓出來的異血都會被攝像頭對?準,將行刑錄像轉接到隔離區的電視墻內,食堂,宿舍,公共活動區域,沒有一個?人有機會錯過。
隔離區的秩序前所未有的井然起來。
寶石騎士的存在被宣告給世人,威懾所有異血,沒有人能夠從反抗當中全身而退,他們一旦被城市無處不在的電子眼“看見?”,等?到的就是被趕來的軍人或者警察立刻擊斃。
阿蒙托利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就在這場暴亂發生后沒有多久,他被醫生正式宣告死亡,權柄正式移交到阿蒙托利生前選中的“接班人”。
戰后的一切政治制度已經脫離了傳統,這樣不傳統的路徑,在阿蒙托利這里顯得格外正確。
他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站上?來的。
整個?軍委會沒有人膽敢反對?,他們面對?的不是簡單的奪權者——這位新的“接班人”已被證實能夠通過寶石騎士操縱軍隊半數以上?的智能武器。
阿蒙托利自?以為能夠按倒反對?的聲音,到最后,所做的一切都成為了別人的墊腳石。
她同時擁有至生科技的控制權。
在歷史上?,絕無僅有,有一個?人達到這樣的權力?集中程度。
恐慌在軍委會內部?蔓延。
第365章 世界盡頭14
研究中心。
阿凱洛辦公室。
“污染源的感?染能力已經提升到了最快不超過四分半鐘, 就能夠完成融合,或者使一個?人經歷融合失敗的死亡過程。”
“從普通異血轉變成為污染源有?三十分鐘的凝滯期,這是我們根據隔離區的樣本得出的研究結果
, 在這三十分鐘內, 他們的身體?素質會有?短暫的提升, 表現在身體?對外界刺激的感?應程度增強,尤其是他們的大腦,他們會主動?躲在能夠擋風的角落,或者用有?一定厚度織物纏住大腦的前側。”
“鑒于?環境氣溫較低, 我們通過設置分級溫度室進行了檢驗,結果跟我們預設的一樣, 他們不僅對低溫敏感?,對高溫也一樣。”
“這種敏感?跟我們在2x級異血身上發現的類似,我們沒有?從中間找到確切的關聯性。”
“此外,在這三十分鐘內, 他們還沒有?生成感?染能力。在隔離區的異血仍配合我們工作的時期,我們嘗試通過凝滯期的表現反向篩查新的污染源, 目前我們得到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每個?污染源都會經歷敏感?且沒有?感?染能力的凝滯期。”
阿凱洛講完, 放下手?中的報告,等待站在墻邊的人批復。
研究中心頂層空間的內部是全玻璃的墻面材質,從辦公室往外面看,能夠通過通透無比的玻璃墻,看見實?驗室內穿著防護服的工作人員,閃爍著的指示燈,矜矜業業運轉的機械設備, 聲音被隔音玻璃墻阻擋在外,房間內安靜無比, 像整個?世界在上演一出默片。
章馳將頭轉了回?來。
“你做得很好。這給我們篩查污染源提供了新的線索,三十分鐘的無染期……”
章馳手?指無意識地點在半空,“聯系宣傳部的負責人,把?信息擴散給全體?市民?。所有?人都必要知道這一點,提交給我們線索。如果能夠在污染生效之前將他們射殺,我們就會少很多麻煩。”
***
城市恢復了正常的運轉 ,辦公場所、學校、工廠,所有?生產生活的場所都在井然有?序地復刻混亂發生之前的生活,只唯一一點出入,即使在戰時也客流不斷的酒吧冷清下來。
沒有?人再在晚上出門,流浪漢、暴徒、醉鬼,統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
一切的一切源自一條新的臨時法律。
——“任何破壞污染防治工作的個?人都將受到最嚴厲的查處。”
整個?城市的街道,廣告墻,高樓以秒計費的投屏,都在轉述同一件事件——從隔離區逃跑的異血正在轉變成為污染源,他們渴望藏在人群當中,感?染更多的人,將更多的人拉入他們的陣營。
沒有?人想要轉換成異血,轉換成異血之后,他們就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
聯合。
聯合更多的人,他們就擁有?更多跟政府談判的資格,到這個?世界都變作異血,那么污染源和異血的區分也不再存在——沒有?人再會互相感?染,他們都是一樣的,平等的存在。
他們跟隔離區內的異血不一樣,他們已經沒有?相信童話的權力了。
鑒于?他們已經踐踏過一遍權威。
城市的街道在晚上清空,沒有?自詡清白?的人走在街上——晚上,城市的警力全都忙活同一件事。
從街頭查到街尾,由于?現在異血的融合形態已經完美擬人,所有?在街上逗留的人都會統一被送去檢測中心,判定是否是異血。
夜晚不歸是一個?危險的標志。
畢竟有?家的人都會選擇回?家——那些不敢回?家的,只有?早就登記在案的異血,被家人、鄰居、朋友、同事,親眼見證曾經成為隔離區的一員,坐上過那一輛在三日假期限定出現的運輸軍車。
被普及凝滯期知識的市民?格外關注街上突然犯冷的人群,安新市已經入了秋,街上卻幾?乎沒有?戴帽子的人,這是沒有?被官方推廣的篩查手?段,一種自發的證明?清白?的行動?,偶爾出現幾?個?還“蒙在鼓里”人,戴著防寒用的帽子,等到的就會是過路人倉皇失措地奔逃。
順便?,一個?電話舉報給最近的執勤單位。
警察、軍隊,都受理這樣的熱線。
這只是好的一面。
不好的仍然沒有?停止發酵。
當晚逃離的污染源就好像蒲公英沒有?定調的種子,一吹,這座城市就亂七八糟地開始長出新的一代。抓污染源,又有?新的異血變異成污染源,抓異血,又有?新的融合成功的異血。
永遠抓不干凈的蟑螂和跳蚤,讓官方跟他們的污染能力賽跑。
泄密也沒有?停止。
官方不敢射殺污染源的真正原因傳在了網上,這個?世上似乎總有?一些不知輕重的,通過透露一些“普通人”接觸不到的信息來彰顯自己的人,無論他們是從什么地方聽來這些消息,無論他們知道不知道這樣的后果是什么,消息流走得迅速。
一張嘴傳到另一張嘴,另一張嘴再傳給一張嘴。不在網上,就在學校、工廠、辦公室,秘密就跟流感?一樣,在這個?秋天不分敵我地游走在這座蕭條的城市中。
現在流落在外的異血都在期待
自己變成污染源。
而突變成污染源的異血,都在躲三十分鐘的凝滯期。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悄悄地遮擋住腦袋,只要這三十分鐘沒有?被人發現,帶走,他們就獲得了免死金牌。
“泄密發生在奧天帝國內部,網絡發酵得很快,我們根本不來及刪除和封禁。”
黑色公務車內,信息部的負責人葛鴻光正在跟章馳作匯報。
誰能夠料到,他們嚴防死守的消息,會通過另一個?同樣擁有?知情等級的組織傳出來呢?
“我不管泄密發生在哪里,我不想要知道你們的工作過程,我只需要答案。”章馳漫不經心地將投在窗外的收回?來,落在就坐在她右側的葛鴻光身上,“答案是,你搞砸了事情。”
葛鴻光喘了一口粗氣。
章馳:“還有?別的內容嗎?”
葛鴻光低下頭,他正在查看手?中的文件。
他粗壯的大拇指摩挲在一張又一張的報告上,他正在篩查哪些報告的內容是應該在車里面說的——就在剛才,他下了決定,省略掉一些本來應該上報的,不太好的消息。
他的手?指抖動?得厲害,眼睛從紙面的上面一直掃到最末,腦子里面出現的關于?這位新會長的傳聞將他的文字閱讀能力擊潰,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腦子里面無法提取任何信息。
好在,這位會長好心地提醒了他——
“你們監聽的異血內部頻道呢?”
這幫各有?來路的異血里不乏科技從業者、黑客、政府工作人員,在隔離區內的異血跟流落在外的異血竟然就在政府眼皮子底下取得了聯系。
他們似乎并?沒有?完全相信政府許諾過的東西?,譬如逆轉基因融合的藥物,譬如提高融合的成功率到可接受的程度,這一群人這樣緊密地連接在一切,探討如何增加跟政府討價還價的底氣。他們就像一支秘密受訓的軍隊,從上到下的令行禁止。
在發現這個?頻道的最開始,他提議摧毀他們的聯絡系統,同時禁止隔離區內的異血上網。
這位會長給出的回?答是,那樣只會增加他們對政府的不信任,之前的承諾便?不再擁有?安撫功能。
于?是摧毀變成了監聽。
污染源可以出現在城市任何一個?角落,就在不久前,政府內部出現了一個?融合成功的異血,完美融合的結果是他在外形上與?常人無異,他就這樣堂而皇之地上了兩天班,血液檢測變成了每日上班前的日常,不信任在政府內部蔓延——
出于?保密需求,各部門負責人不再交換信息,只對會長作一對一匯報。
這位會長喜歡在上班時將他一并?接走。
他其實?不愿意待在她的身邊。
即使她彬彬有?禮,但他也感?覺到恐懼,一種說不出來的,掐住喉嚨的恐懼。
“他們懷疑能夠逆轉融合過程的藥物是否真?的存在,過去五十年里,異血一直是邊緣人群,從投資回?報來看,這些人值得不國家投入這么多的研發資金,這些藥物也不可能產生長期的經濟效應。他們認為不應該對此抱有?太大的希望。”
章馳點頭:“嗯。可以理解。”
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讓葛鴻光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往下墜了一點,他手?里的文件紙又翻一頁,猶豫再三,硬著頭皮繼續道:“他們同時認為,認為……”
他還是沒能夠說出口。
章馳:“認為什么?”
“他們認為現在針對異血的嚴格政策是由于?……”
章馳:“由于?什么?”
這一次的語氣稍微有?一點不耐煩。
葛鴻光吞了一下喉嚨,迅速道:“由于?您本人對于?異血有?仇恨情緒,他們堅信只要殺了您,對于?異血的管理又會回?到阿蒙托利時期的寬松。”
車內沒有?聲音。
一會兒,葛鴻光聽見一個?女聲。
“就這樣嗎?”
葛鴻光:“大概就是這么多了。”
他惴惴不安地繼續補充,“這就是一幫烏合之眾,他們根本什么都不懂……”
話沒有?說完,一輛車從后面加速沖了過來,公務車正行駛在一條靠墻一側的街道內,追上來的車經過改裝,性能強勁,嗡嗡的聲音從緊閉的車窗外傳過來,很快,車頭別了過來,撞得章馳乘坐的這輛公務車跟墻體?親密接觸。
這是一個?被選定好的位置,墻位于?拐角,不知道為什么多出來一小快橫出來的墻面,車頭直接被卡在里面,司機打著方向盤操縱車子后退,又一輛車從后面追了上來,嘭地一聲撞到公務車的車屁股,車尾翹了起來,向上的力將車內后排的兩個?人都往車頂帶。
轟的一聲,車又重新墜了下來。
司機被卡死在角落,他解開安全帶,拿著槍從車門另一頭鉆了出來,下車之前,他按下了報警按鈕,附近的懸浮執法車被召喚過來,為了防止轎車爆炸,章馳砸爛了被撞壞的車門,帶著葛鴻光一起下了車。
槍支現在是管制物品,黑邦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遵守政府的命令——無論拿著多少錢,他們都不可能把?槍出售給異血,反而,反手?就會把?人舉報給警察和軍隊。
意料之中,兩個?異血都沒有?槍。
他們看上去跟這個?城市里的正常人沒有?兩樣,沒有?紋身,耳洞,五顏六色的頭發,穿得普普通通,非常無害的那種,沒有?犯罪經驗的五好市民?。
兩個?異血都朝章馳撲了過來。
司機朝其中一個?異血開槍。
這個?異血的進化等級很高,子彈讓他的行動?滯緩了一下,沒打中腦袋,他撲到了章馳的頭頂。司機不敢再開槍,章馳拎住他的腿猛地往外一礽,人被甩到了墻上,墻上破了一個?大洞,剛好卡住他的肩膀,司機趁機對著那個?異血開槍。
打中腦袋。
死了。
另一個?異血竟然就這樣停了下來。
他果然是沒有?什么犯罪經驗的五好市民?。
死亡的恐懼毫無預兆地瞬間籠罩了他,他跪下來,對著章馳求饒。
他長了一張很年輕的臉,帶著眼鏡,像是剛剛大學畢業,眼淚流到了他的下頜角——在眼淚墜地之前,槍聲響了。
他倒在地上。
章馳收起槍。
懸浮執法車就在這時候趕到,紅燈閃爍在霧蒙蒙的清晨,在很近的位置,這些大家伙才完整地顯出原貌。兩架懸浮執法車立刻從半空下降,執勤的組長跑過來,一邊詢問情況,一邊組織手?下的人收尸。
葛鴻光靠在車邊,臉色蒼白?地吞著唾沫。一切發生得太短了,死亡就好像一陣風,唰地一下刮過來,唰地又一下刮走。天光從遠方刺透厚重的云層,泛著金的紅染透了高樓頂端的天空,很冷的風,很冷的風也刮到了他的面前。
一直以來的恐懼,那一股不詳的預感?,終于?在今天現身。
章馳擦著槍身,走到了葛鴻光面前,一縷沒有?束好的頭發落到她的眼前,她輕輕將頭發別在耳后,不小心濺上的血順著她的手?指落到了耳朵上,她皺了皺眉頭,抬起頭,伸出來手?。
“有?紙嗎?”
葛鴻光鉆進車里,從后排車座的儲物箱里抽了一包濕巾,鉆出來,遞到章馳手?里。
“謝謝。”很緩慢地擦完手?指,章馳將那張帶血的濕巾還給了葛鴻光。
“你被撤職了。”
***
天黑得越來越早,還沒有?到七點,夜色已經降臨,路燈亮了起來,微黃的光,地上剛剛下過一場小路,濕漉漉的,帶著花紋的路面剛好將那些灰塵和泥土卡住,路燈下,臟兮兮的。
皮鞋踩在還沒有?干透的路面上。
啪嗒啪嗒,響亮無比。
門被叩響。
打開門,秦石臼見到了葛鴻光,穿著成套的黑色西?裝,外面套一件到小腿長度的呢子大衣,這是政府內部的統一發放的制服,沒有?戴帽子,光溜溜的腦袋,他大概是感?冒了,還沒有?開口,就一直在咳嗽。
“我知道了新的信息部部長候選人,我看到了文件。”
秦石臼:“是誰?”
葛鴻光:“一個?叫奇良的人,他有?過犯罪記錄,曾經被關押在垃圾島。一個?神經黑客……”
突然之間又開始下雨,長長的階梯被路燈照得黑漆漆一片,站出屋檐,密密麻麻的雨絲澆落在肩膀和頭頂,懸浮執法車從頭頂掠過,紅色的燈光掃在眼皮上,秦石臼往后縮了下腳,他打斷了葛鴻光。
“會長不讓我們私下交流。”
葛鴻光笑了起來,那笑容過于?夸張,擠壓他的五官都變得扭曲。
“你以為我是異血?還是以為我在拉你下水?你不會真?的認為我被撤職的原因是沒有?做好保密工作吧?”
目送那一架懸浮執法車飛離,秦石臼開口道:“你想說什么?”
葛鴻光:“這是清洗。”
***
聚集在隔離區的異血讓污染源的感?染能力進一步增強,即使他們什么也沒有?做,局勢也因為他們的存在變得越難以控制。
應急管理局能夠掌控從隔離區逃出去的異血名單,但無法知道新增異血的信息,這樣短的融合期讓他們比從前更難以被辨別,只要完成融合,他們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藏起來。
政府內部又開始出現異血。
竊取信息,傳遞情報,他們天然地站在了另外一個?陣營,沒有?人知道他們自愿如此,還是像錢白?筠一樣,已經被牲主光臨寄生。
新的管理辦法出臺——
“主動?上報的異血會被送往隔離區,隱瞞不報者就地處決。”
研究中心人手?不足,情報部的人被抽調到研究中心協助進行篩查。
兩個?機構的人并?沒有?完全互通有?無——每個?人都知道這樣做的另一層目的。
一旦研究中心內部有?人成為異血,篩查結果就不再變得可靠。研究中心不能夠自證清白?。
情報部的人不認為自己?是來研究中心當任人使喚的“臨時工”,他們對待這些自視甚高的“科研工作者”頤指氣使,認為自己?是來當監工和上級。研究中心的人也同時懷疑這些情報部的外行是否真?的能夠做好樣本采集和檢測工作。
微妙的情緒每日都在積累,終于?達到爆發的一天。
阿凱洛抗檢,情報部的人將他抓了起來。研究中心亂成了一鍋粥。吵架,打架,砸設備。
設備損壞,所有?樣本都沒有?進行檢查。
混亂結束在章馳出現在研究中心的那一刻。
兩邊的人互相都認為,對方才是導致混亂的罪魁禍首。
章馳一個?電話,情報部的部長秦石臼趕了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對被抓得滿臉血痕的阿凱洛賠禮道歉。
研究中心的人對這樣的處理結果很滿意。
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
章馳走到阿凱洛身前:“你為什么抗檢?”
阿凱洛列出了五點理由,每一個?理由都非常合情合理,無論從業務能力,還是溝通交流,都完全是情報部的人全責。
秦石臼又開始替下屬道歉。
章馳搖了搖頭。
“我的意思是,你為什么要在實?驗室抗檢?”
阿凱洛剛剛挺直的腰桿有?一瞬間的僵硬,他好像沒有?聽清似的,又問了一句:“您說什么?”
章馳掏出槍,槍口對準了阿凱洛的腦袋。
“你比任何人都在意實?驗設備,你為什么要故意在有?檢測設備的實?驗室抗檢?”章馳平靜地說,“你是異血?”
整個?研究中心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阿凱洛:“我……”
章馳朝阿凱洛逼近,周圍所有?擋住的人,情報中心的人,研究中心的人,都往兩側退開,原本水泄不通的實?驗室留出來一個?空曠的半圓,圓心的位置只剩下章馳和阿凱洛。阿凱洛手?扶在桌邊,身體?開始顫動?。
“你是想要偷換樣本失敗,所以大鬧一場,還是想要憑借受傷的理由暫時脫離工作崗位,以免接受在崗的人員都需要進行的檢查,又或者只是砸爛實?驗設備,拖延時間。”
“又或者是,以上皆有??”章馳微微偏了偏頭。
這像是一個?不耐煩的姿勢,即使她的臉色沒有?任何的改變。
一種恐懼,無形的恐懼撲面而來,她曾經就在會議室,拿著這把?槍,把?錢白?筠射成了篩子,即使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錢白?筠是異血——她殺人不需要證據。
她就是王法。
她就是權威。
阿凱洛跌坐在地。
章馳:“你是異血。”
槍口往下挪,對準阿凱洛的頭顱。
射擊的面積變得更大了。
“我沒有?想要感?染成異血,我只是下班回?家……我下班回?家,”眼淚順著阿凱洛的臉頰流下來,他滄桑智慧的眼睛里蓄滿了恐懼和不甘,干癟的嘴唇喋喋不休,“我根本沒有?想要成為異血,是他們找上了我……”
章馳:“他們找上了你,他們想要把?你變成他們當中的一員?”
阿凱洛點頭。
不停地,他點頭。
“他們真?壞。”
阿凱洛不停流淚。
他白?色的實?驗服被染得濕淋淋一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異血,他的背后開始長出來白?色的觸須,纏繞住身后的桌子腿,支撐他身體?不往前倒。人群往墻角退,有?人撞到了實?驗儀器,痛呼出聲,下一秒,自覺地捂住了嘴巴。
這里被安靜光顧。
萬幸,阿凱洛并?沒有?朝著人群發起進攻,借用他突然強壯的身軀,抓幾?個?人質,要挾要逃脫。
也許,像他這樣溫和的人連傷害別人的欲望都沒有?。
章馳:“你不該瞞著我們。”
阿凱洛還在流淚。
人群也有?人捂著嘴流淚。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隔離區的異血可以抱有?希望,阿凱洛比任何人都知道謊言的來龍去脈。
他不相信政府會以所有?人感?染為代價放異血一條生路,他不愿意進隔離區,他要流落在外,跟所有?人對著干。
“我哪里做錯了?活著有?錯嗎?”阿凱洛掃視著實?驗內的人臉,那些他曾經的同類,一起工作的同事,他胸脯起伏,面紅耳赤,“為什么要這么對我,你們為什么要這樣看我?我只是下班回?家,是我被別人找上來,沒有?人想要感?染成異血……”
他喋喋不休。
章馳蹲下身:“你沒有?做錯。”
靜謐的褐瞳望向阿凱洛的眼睛,一瞬間,他的心安寧下來。他感?覺到了一種亙古的寧靜,一切已經塵埃落定,喧鬧,紛爭,都在這樣的眼神之中停擺,人生的漿就劃動?到這里,未來就可以開始墜落。
更多的,更多的話……沒有?必要再說了。
“是我錯了。”
子彈穿過頭顱,在白?墻上綻開一朵沒有?邊際的紅色的花。
第366章 世界盡頭15
從研究中心出來?, 秦石臼被章馳叫住。
“我送你?回家吧。”
新的公務車行駛在黑下來?的街道上,這個?點甚至還有一點堵車,還要再?晚一點, 再?晚一點, 這些人和車就都會寥寥無幾。
懸浮執法?車在他們的頭頂保駕護航。
這輛車很安全, 前后還有兩輛車,都是他們的人。
車就這樣行駛到了他的家門口。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車門打開?,章馳問。
客廳里擺放著幾束裝飾用的人造花,家里沒有別的人了, 這是他一個?人在辦公室時期的住所,一個?情報部長, 比任何人都懂得隱藏自己,窗簾完全遮光,拉過來?,房間就必須打開?照明燈, 墻面干凈,沒有過多的裝飾花紋, 地板光澤度高, 純白色,鋪著地毯,走過去很靜音 。
在沙發?上坐下,章馳說?:“我記得你?曾經監視過我。你?們找了我很長時間。”
秦石臼:“這都是阿蒙托利的要求。”
說?完這句話,他不寒而栗。
——他自己將自己帶進了坑里,他不應該說?這句話,他中了她的圈套。
“你?跟阿蒙托利的關系很好嗎?”
心臟跳得異常地快, 秦石臼捂了一下心口,他快速地放了下來?, 身體往后面靠:“我只是執行上級的命令,阿蒙托利是前任會長。就像我現在執行您的命令一樣,我完全服從上級的任何指令。”
“阿蒙托利叫你?讓人假扮成冷凍服務公司的員工,來?紀湛的家里安
裝監控設備的?”
咚。
一塊石頭砸在了秦石臼的腦門。
他的呼吸急促,大腦快要失去意識,很多的猶豫,很多的借口,在同一時間于身體里面交鋒,他猝然站起身,問:“會長閣下,您要喝茶嗎?”
扔給他的答案冷酷至極——
“我不太喜歡喝茶。”
秦石臼坐了下來?,他盡量讓大腦的思?維不要那?么活躍,阻礙他正常的語言功能,最終,他開?口道:“抱歉會長,這件事都是我的錯,當時我并不知道……我并不知道……”
他艱難的話語沒有辦法?完整,幸好,有人替他開?了一個?新的話題。
“我聽說?你?跟阿蒙托利關系很好。”章馳望著秦石臼粗糲的,交疊在一起不停揉搓的雙手,“你?們曾經在同一支部隊服役,在學校的時候,你?們認識。”
一支箭刺進了秦石臼的心臟。現在他明白了。無論他說?什么,答案都是一樣。
她早就準備好了這一次談話,等?候好奉上結果。他唯一能夠選的,不過是離開?得是否體面。
“您說?得沒有錯,”一切畫上句號,反而,秦石臼冷靜下來?,他沒有感情地訴說?起來?,“我跟阿蒙托利很早就認識,我們在一起共事了很多年。”
章馳挑了挑眉。
秦石臼:“我認為情報部的工作做得很不夠,都是我的失職,今天發?生的一切,我要承擔全部的責任。”
章馳搖頭:“不,你?們的工作做得很好。”
秦石臼頓了頓,說?:“我的身體不太好,已經無法?勝任這樣高強度的工作了,我受過肩傷,醫生建議過很多次我動手術。”
章馳站起身,走過秦石臼身邊。
“白銀共和國感謝你?這么多年來?的付出,我會給你?安排最好的療養院。”
***
為了防止污染擴散,城市相互封鎖,公路網絡在關鍵節點設崗,來?往奧天帝國的飛機停飛——據傳,他們那?里的污染比白銀共和國還要嚴重。
隔離區已經在奧天帝國如火如荼的建設起來?,兩國簽訂了合作協議,約定集中所有科研力量,不計成本?,共同遏制異血污染的擴散,保證財產和生命安全。
——話是說?得很好聽的。
科研的進展依然緩慢。
沒有道理過去五十年都沒有辦成的事,今天開?了聲,明天就有該有的東西落地。
融合失敗的恐懼籠罩了整個?國家,電話舉報、網絡投訴,異血的高擬人程度成為了所有人心中的地雷,懷疑滋生在全部人身邊,軍隊和警察除了抓異血忙得團團轉,還要在電話里說?破嘴皮子,不是所有行為異常的人都是異血。
他們也?許只是單純的精神病、腦子不好使、生活自理能力差。
這個?城市的人對?極窮的人和極富的人都有著強烈的恨意,電話舉報通常都是流浪漢,要求警察立即出動清理這些疑似異血的人口,網絡投訴通常針對?某些赫赫有名的富人,從各個?角度論證其是否是偽裝的異血,一個?毫無根據的博文發?出來?,隨之而來?的就是成千上萬的集體投訴。
“仇恨正在蔓延。”周宇看向落地玻璃窗外。
夜晚的城市風平浪靜,街道靜謐,沒有行人,秋風吹著高大的樹木,葉子在街上漫無目的的亂跑,看不出來?任何端倪。
電視新聞的聲音傳遍客廳的所有角落——
“……嚴厲禁止任何個人采取極端行為,禁止使用私刑……”
屏幕上面是一具在十字路口轉角處躺著的尸體,尸體頭朝著一面灰撲撲的白墻,墻上有這個城市隨處可見的涂鴉,涂鴉已經看不清楚了,那?上面都是血,還夾雜著看不清楚是什么部位掉下來的人體組織——
肉沫。
血沫。
奇良關掉了電視。
在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之后。
這具尸體已經死得不像是個人樣了,腦袋跟身體不在同一處,脖子被硬生生扭斷,脊柱斷裂,森森的白骨被人用刀子割過,許多的碎塊就落在他的腳下。他的臉完全凹陷進去,臉上是很多的鞋印、灰塵,頭皮被割開?,很多的頭發掉在他斷掉的腦袋底下,發?根里面都是血——活生生被拔掉的頭發。
他的膝蓋被挖去,褲子早就被扒得不剩下,血淋淋的兩個?凹口,膝蓋骨不翼而飛,兩只手臂也?從肩膀的位置斷掉,骨頭折斷,還有沒有徹底分離的皮肉,使他看起來?像一個?軟綿綿的娃娃。
這已經是這個?月發?生的第五起行刑事件了。
今天死的是個?叫特倫斯·麥克米倫的男人,一家知名輪胎企業的老板,網上出過名,被人發?現是異血,沒有等?到警察趕過來?,已經有正義群眾出動將他拿下。
這些人還在網絡上被稱為勇士。
——新聞是這么說?的。
人們對?富人的仇恨難以?有這樣光明正大貫徹執行的時候。
“我剛收到了研究中心發?過來?的血液檢測結果,”周宇走回沙發?,“你?猜怎么著?”
奇良:“怎么?”
周宇:“他不是異血。”
奇良捂住眼睛——近日來?,他已經疲憊不堪。
段青將他放到了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位置,她兌現了一開?始,他們所有人都沒有當真?的承諾——周宇搖身一變,從因“煽動罪”下獄的教授,變成了情報部的負責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人活久了真?的什么事都能遇到。
總之,對?著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適應良好。
情報部和信息部是相當重要的兩個?部門——一個?監控活動的人,一個?監控網上的人,機械政府的構想進一步加強了這兩個?部門的權限,它們就像是這個?國家的眼睛和耳朵,科技改變了權力的格局,誰掌握了信息,誰控制了傳播和分享,誰就能夠最大程度掌握真?相。
于是他很多次懷疑自己的對?錯。
作為“真?相”的締造者,他感到無比的恐慌。
頭一次,他有那?么多的權力,但又感覺到,無論做什么,都沒有辦法?讓局面變得更好。
他沒有見過這樣的仇恨。
在垃圾島的時候,他也?見過不少?的壞人、王八蛋、混球。
但跟現在不一樣。
這些人都是好市民,兢兢業業地上班下班,遵紀守法?,突然有一天,就變成了這樣的怪獸。
接著,他們又變回了正常人。
但就因為這樣全民參與的“捕獵”行動,越來?越多的異血被揪出來?,事情在往好的一面發?展。
“別想太多,”周宇拍了拍奇良的肩膀,“這不是我們能夠解決的事情。現在重要的是控制消息流出。”
奇良點頭:“隔離區建設得怎么樣了?”
周宇:“帝國的行動很迅速,也?因為公布的合作協議,這些異血都很配合。”
黑掉的電視機屏幕倒影出來?奇良的臉,他溫順的黑發?已經被剪短了前面的發?簾,拜那?些發?膠和西裝所賜,現在他看起來?精神奕奕,他突然對?自己的這幅裝扮陌生,不自覺地垂下了頭。
“他們建設隔離區的目的是什么?”他問。
周宇:“為了更好的解決問題。”
奇良:“這是欺騙嗎?”
周宇:“為什么這么想?”
奇良:“我知道了之前的計劃,根本?沒有那?么多的預案,什么扭轉融合進程的藥物,如果不是奧天帝國介入,導彈已經發?出去了,隔離區的所有異血都會死。”
周宇沉默。
奇良:“我們在騙所有人,是嗎?”
周宇繼續沉默。
奇良:“我們在送那?些以?為政府會救他們的異血進墳墓。”
周宇抬起手,他大概想要拍奇良的肩膀,但手伸到半空,還沒有落下,他就又將手抽了回來?。
他繼續保持沉默。
過了好久,他開?口:“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融合失敗的概率研究中心已經給過報告,沒有可?能,為了那?幾十萬人的命,讓剩下的幾千萬人死掉五分之四。我們不能夠只看眼前的東西,我們要看到未來?。”
所有懷疑,質疑的聲音都在網絡上被刪除。
質疑于是不能夠傳播。
控制信息的來?源,再?聰明的人也?會變成笨蛋。
在恐懼的驅動下,全心全意地相信。
“我覺得很不安。”奇良顫抖著嘴唇,“我想退出。”
周宇:“已經沒有辦法?退出了。”
“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我們沒有辦法?決定這些東西,菲奧娜跟段青已經商量好了,同一時間發?射導彈,危機到此結束。”
“等?所有的異血都聚集完畢?”
“等?所有的異血都聚集完畢。”
“還有多久?”
“很快。”
奇良窩進沙發?里,他本?身瘦弱的身體沒有辦法?支撐起來?西裝的廓形,一旦衣服出現擠壓,就會感覺骨頭要從布料里面鉆出來?,他勾著頭,后脖的骨頭被薄薄的一層皮肉包裹,他就這樣靜靜地垂著頭,也?不管那?些包裹他身體的衣服疼不疼。
疼。
周宇從他的身上感覺到的唯一的詞語。
奇良突然之間犯上了胃病,這么多天,吃完飯,就這樣窩在沙發?里面,等?待疼痛過去。
“已經沒有辦法?退出了。”周宇重復道。
奇良:“我知道。”
周宇:“很多人想要她的命。異血,菲奧娜,軍委會的人,她倒了,接下來?就是我們。”
奇良:“我知道。”
周宇:“我們沒有退路。”
“我只是……我只是……”奇良捂住胃,人在沙發?上躺倒,面朝著閃著燈的天花板,“我想要緩一緩。”
晚上,很晚的時候,周宇從臥室出來?,看見奇良還躺在沙發?上。
還保持著那?個?姿勢,腿搭在沙發?把手上,頭枕在另一頭,望著天花板淡黃色的射燈。
“還不睡嗎?”周宇走過去。
“我在想陸英。”
周宇停在奇良的身前:“不用擔心,他已經被段青抓走了。他們有專門的房間留給他,我去看過一次,他住在一個?玻璃籠里面,路雨守在他身邊。”
伸出手,周宇手臂在空中比劃了一個?很大的括弧。
“他們可?以?隔著玻璃聊天,玻璃籠里面有一個?天井,食物從那?里面送進來?。即使突變成污染源,他也?不會感染到任何人。路雨照顧他,段青能夠養他一輩子。”
奇良還沒有轉過腦袋,他還在看天花板,眼睛里面盡是燈影。
“我們是不是很自私?”
別的異血都被送進了隔離區,抱著被他們散布出去的,有一天會被拯救的希望,等?待導彈的出發?。
周宇:“每個?人都是自私的。”
落地窗外面又有懸浮執法?車飛過,一架飛機在夜空閃爍著紅色的指示燈,裝著污染源飛往垃圾島。
“我們可?以?把明妮也?帶出來?嗎?”突然,奇良說?。
周宇搖頭。
“她是污染源,她已經被應急管理局的人帶走過,改造營都是眼睛,我們不能夠做這樣的事。那?會導致更壞的后果。秘密會傳播開?。這不利于整體的防控。”
只有陸英是個?意外。
他沒有身份信息,沒有被登記,像是一個?幽靈,他還沒有突變成為污染源。
周宇:“他很幸運。”
他眺望向漆黑的窗外,眼神空渺,“因為她已經不再?接受失去了。”
一個?晴天。
辦公室內,章馳接到了周宇打來?的電話。
“出了問題,菲奧娜計劃提前發?射導彈。”
第367章 世界盡頭16
“我們?安插在帝國的情報人員, 林薩,今天凌晨發送的消息,菲奧娜沒?有準備遵守承諾。”
提前發射導彈, 奧天帝國的異血被清理一空, 白銀共和國的異血就會?發生爆炸性?的攻擊性?和污染性?增長, 同時?,導彈發射的消息會?被全世界知道,白銀共和國的異血就不會?再坐以待斃——
他們?會?直接從隔離區沖出來。
像上一次一樣?。
并?且絕不會?再被騙。
他們?會?帶著魚死?網破的決心走?遍城市的角落。這樣?的內亂會?給奧天帝國發動戰爭的最好機會?——他們?早就虎視眈眈這塊土地。
如果白銀共和國提前發射導彈 ,答案也一樣?。
一旦有一方不準備守諾, 另一方就只能跟著走?上角斗場,比誰先出招。
“她想要戰爭。”周宇喘著氣, “他們?沒?有實報隔離區的建設進程,不知道什么時?候,聚集完成,戰爭就會?開始。”
***
實驗區, 0號房間。
透明的玻璃籠占據了房間三分?之一的空間,玻璃籠外面有一張黑色的長桌, 桌子上面擺放著遙控器、報警裝置的顯示面板、防塵布、抹布, 桌子背后是一個白色的電視墻,墻面鑲嵌有一塊一米乘一米大小的顯示屏,上面正在播放新聞。
最近娛樂節目少得可憐,每個區域頻道都在轉接新聞。
除了這些裝飾物和工具外,房間大部分?的裝飾都是純白色,純白色的墻,天花板, 燈,也包括玻璃籠里面的床、被子、枕頭、書桌、餐桌, 甚至陸英穿著的衣裳。
他穿著一件白色的圓領T恤,T恤外面是同樣?顏色的襯衫,一條白色的亞麻褲,一雙拖鞋,人正蹲在玻璃籠的墻邊,聽?路雨給他講故事。
講著講著,路雨突然停下來。
陸英抬起頭,支著腦袋:“怎么不講了?”
路雨:“你不是陸英。”
***
“它自稱是牲主,要求與您對話。”
新的研究中心負責人,梅林,在第一時?間聯系了章馳,電話打進來的時?候還在開會?,章馳暫停了會?議,從總統府立刻乘坐公務車去了實驗區——離研究中心很近的一棟大樓。
梅林還在車上進行匯報:“是路雨先發生不對的,她覺得陸英的反應有異常,我們?根據她提供的時?間線索倒查了玻璃籠的監控,初步懷疑,他的身體內確實存在另一個控制意識。”
“如果、如果它真的就是牲主,”梅林吞了一下喉嚨,“這就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跟牲主會?面。”
一個藏在背后的幽靈,一個從五十年前開始計劃,制造了今天一切的主謀。
章馳:“他現在還在嗎?”
梅林從公文包里拿出來終端,終端連接有攝像頭的輸出畫面,視角在天花板的位置,梅林手指在屏幕上面滑動,攝像頭也跟著變化方位,輸出回?來的畫面幾?番調整,總算能夠正面看?見玻璃籠內陸英的臉。
他似乎也發現了這個東西。
仰起頭,對著攝像頭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陸英的那一張臉從來沒?有做出過?這樣?的表情,他稚氣、英俊,甚至有一些木訥的嚴肅,現在笑起來,他的眼睛黑漆漆的,臉皮往顴骨的位置擠弄,他像是從來沒?有笑過?一樣?,正在拙劣地模仿,于是丑陋。
梅林的手抖了一下,終端差點從手里滑落。
車很快行駛到了實驗大樓。
進入實驗區,進入0號房間,章馳看?見了“陸英”。坐在籠子正中間的一把椅子上,那椅子本身是跟在左側靠籠壁的桌子成套,單獨被拎出來,調轉了一個方位,成為籠子里面最喧賓奪主的存在。
章馳拿著槍,緩緩走?近。
“陸英”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用一種貪婪的、打量的眼光看?著章馳。
“你是牲主?”
“我是。”
“你想做什么?”
“你猜不到嗎?”
“我怎么會?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你應該早就猜到了。”
“我猜不到。”
“陸英”挑了挑眉,他笑起來。
“我想要代管這個世界。”
章馳靜靜地看?著他。
“陸英”:“你不相信我能做到?”
章馳:“你能夠進入每個異血的身體嗎?”
“想套我的話?”
章馳轉身走?到黑桌子邊上,拿起來抹布,走?回?來,擦玻璃籠子,籠子上面有一些指印,也許是路雨的,也許是其他實驗員的。
她一點點擦干凈,順便指了指“陸英”面朝的那一小片區域,“你靠得太近了,遠一點,起霧了。”
“陸英”遲疑了片刻,后退一步。
章馳:“做得真棒。”
“我可以告訴你,”“陸英”動著脖子,咔咔的聲響傳出來,“我能夠進入每個異血的身體,我能夠操控他們的記憶,給他們?輸入正確的故事,我能夠讓他們?統一,向著同一個信念,前進。這是人類永遠也做不到的。”
“人類永遠在猜忌。”
“你覺得罪魁禍首是我嗎?”“陸英”歪著腦袋,他臉上又浮現出那種詭異的笑。
章馳:“你講這么多,是想要闡釋自己的無辜?”
“不,我是想要讓你認清楚,你沒?有辦法抵抗,不是你的問題,”“陸英”聲音飄然,“我已經觀察了很長時?間,我選中的是時?機。真正讓事情變糟糕的不是我。”
“如果人類曾經選擇團結,選擇犧牲,事情本來就不必走?到這一步。”
“但沒?有人這樣?選。”
“每個人都自私,他們?如此,你也如此,菲奧娜也如此。”
章馳:“你知道菲奧娜想做什么?”
“我當然知道。如果你們?聯手,犧牲幾?十萬人,事情就到此為止。”“陸英”又是笑,“你們?沒?有人想要吃虧。”
“無論有沒?有我,人類都會?走?到這一步。這是自由意志的詛咒,是想要把別人踩在腳下的欲望,造就了人類的結局。”
“戰爭就要開始了。”
房間安靜了片刻,兩個人隔著玻璃籠對望。
“你在走?神?”“陸英”圍繞著籠壁左右走?動,弧形的玻璃邊框讓他有了更多打量的視角,他的眉頭皺起來,雕塑一樣?的面龐被陰郁的氣質填滿——他在生氣。
章馳眼神動了一下,空渺的目光重新回?歸平靜。
“陸英”用篤定的語氣再次
說道:“你在想別的東西。”
“很久之前,有一個人跟我說過?像你類似的話,”章馳緩緩說道,“不過?他的結局不太好,我親手開的槍。”
這樣?的話很像威脅。
“你想要殺我?”“陸英”嗤了一聲,“你殺了他,我也不會?死?。”
“你只是一段意識嗎?”
“你又想要套我的話。”
“你認為你有接管世界的能力,又為什么會?害怕跟我多說幾?句話。”
“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計劃,跟你們?調查的沒?有什么差別。是你們?在幫我完成一切,異血跟人類也沒?有什么差別,人類恐懼死?亡,人類熱愛掠奪,成為異血,只不過?能夠為我所用。”
陸英突然朝玻璃籠壁靠近,在很近的距離看?章馳的臉:“這個種族本身就沒?救了。你有見過?這個世上,像人類一樣?熱愛屠殺同類的生物嗎?最仇恨人類的是人類本身,如果沒?有火藥,我點燃引線也沒?有用,人類需要洗牌。”
章馳:“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我想跟你商量,把白銀共和國交給我。”
章馳面無表情地看?“陸英”。
“陸英”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你不會?答應。我只是想要見見你,我喜歡預告絕望,一無所知的走?向絕望,和明知絕望,還要繼續走?向結局,當然是后者更殘忍。”
“所有努力都會?失敗。”
“所有抵抗都是螳臂當車。”
“我來歡迎你,來到地獄。”
第368章 世界盡頭17
轟!
濃厚的白霧拔地而起, 火光轟轟烈烈地直沖云霄,呼嘯的風在空中避讓不及,發出尖銳的轟鳴, 直至導彈遠去, 白茫茫的煙霧散開, 天空劃過永不回?頭的一抹灰白。
改造營、隔離區。
多彈頭彈道導彈同時?落地。
死亡的鐘聲響在黎明?前的后?半夜。
慘叫、哀嚎、痛呼,剎那之間從改造營孤立于所有?建筑物的醫院升起,緊急通知撤離的醫護和警衛在爆炸聲發出的下一刻回?了頭。
火光沖天。
崩裂的建筑物碎片隨著濃煙往四周沖射,白色的瓷磚被煙霧熏透成灰黑, 熱浪在地表膨脹穿梭,封鎖的大門、窗戶、通風口?, 沒有?讓任何人在這短暫的瞬間逃離,所有?的嚎叫聲最終掩埋在重重濃煙之下。
醫護和警衛往外?狂奔。
他們是最后?一波留守在垃圾島的人員,早在凌晨之前的那個夜晚,所有?的戰斗機和運輸機編隊已經抵達垃圾島, 改造營的獄警、島府的執法人員、廚師、班車司機,這些曾經管理垃圾島的重要角色, 全都上了飛機, 重要設備轉移,唯獨只他們這一群人——
污染源過于重要,他們必須要堅守到最后?一刻。
兩架軍用?旅飛器從天而降,折疊機械梯在艙門打開的一刻同步下降。
所有?人登機完畢。
飛機跨過海洋,垃圾島的海岸線繞著一圈閃著燈的警戒線,回?過頭,清楚地能夠看見?被燈帶環繞的A區和B區——一邊高樓大廈, 燈火連片,另一邊布局雜亂, 燈光只大量存在于酒吧街,紅綠燈路口?。
飛機越飛越高,西嘉島在黑色的海水中間越來越小。
“已經接到所有?的醫護人員和留下來的警衛。”
飛行員打開通訊頻道,留下這樣一句話?,等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
似乎沒有?任何人回?復這一條信息,飛行員將對講設備拿了下來,他好像僅僅只是報告,只要確認對方收到,事情就算結束。
轟隆!
更多的導彈從天空投下。
改造營的污染源只是集中打擊的第一步,垃圾島上本身存在的異血和最近受染的異血已經成為了人口?的主力,他們不能夠留下來。
在死刑廢止的第一百零九年?,垃圾島上的犯人在同一刻接受了行刑。
“島會被擊沉嗎?”
一個醫生問。
沒有?人回?答她。
過了很久,飛行員說:“那不重要。”
黎明?之前的夜晚泛著白光,光芒從厚重的黑云當中穿梭而過,像混入了一滴白色的顏料,稀釋掉了原本完全的黑,成為了更加捉摸不透的灰。
城市的燈火依然閃爍,夜不夠黑了,燈也顯得不那么亮了,在黎明?前醒來的人比在凌晨之前睡下的人更少——一切都怪罪于電的發明?。電帶給了夜晚更多的樂趣,專門征用?作為隔離區的土地沒有?那么多的娛樂設施,除了刻意打造的隔離區房子的夜光紅屋頂外?,這一片區域黑得可?怕。
不需要撤離居民?。
附近本來就沒有?什么居民?。
即使有?,也在異血入住這里的時?候搬離——沒有?人想要成為那個被感染的倒霉蛋。
軍車載著士兵從隔離區離開,一列又一列的車隊從空曠的街道上暢行無阻,十多萬在隔離區內的異血大概連百分之一醒著的都沒有?。
導彈掉落在隔離區樓房屋頂,快速建成的格子間外?立面在密集落下的導彈面前跟不堪一擊,白色的墻壁跟紙一樣在空中被沖擊波攪爛,黑色的煙霧隨著連片燃燒的火光掩蓋了隔離區上方的天空,這些高大的建筑物馬上就要消失殆盡。
連著房子里面住著的人一起。
如果幸運的話?,他們死得不會那么痛苦。
黎明?之后?,一切就結束。
離開的軍隊就可?以回?來進行清掃工作。
***
總統府。
會長辦公室。
“菲奧娜申請跟您通話?。”
“拒接。”
“菲奧娜再?度申請跟您通話?。”
“拒接。”
章馳掛斷電話?。
電話?第三次響起。
章馳撈起電話?。
接線員的聲音有?一些怯弱,怯弱中又帶著著急:“會長,菲奧娜留下了一條留言,請我轉達給您。”
章馳:“她說了什么?”
接線員停頓了一下,同時?,電話?里面傳來了窸窣的翻頁聲。
“她說,‘你根本不知道這樣做的代價’。”
“我知道了。如果她打電話?過來,拒接。”
章馳掛斷了電話?。
站起身,章馳給自己泡了一杯茶,一整個晚上,她都沒有?睡下,今晚過得相當漫長,負責行動的部門也全都跟著熬了整個通宵。
不斷更新的消息實時?顯示在電腦上。
導彈準備。
導彈發射。
無人機發回?來導彈擊中目標的場景。
總統府沒有?受到什么影響,整個房間只有?她一個人,所有?的信息匯報給她,所有人都等待她的下一步指令。
事情目前看起來很順利。
黎明?到來。
曙光刺透了垃圾島上方的云層,今天是個晴天,陽光沒有?被遮擋,金輝披灑在焦土之上,曾經佇立在A區的高樓被導彈轟得只剩下孤零零的鋼筋,道路上停靠的車燃燒得只剩個車架子,灰塵、酒瓶子、血、尸體,成為了垃圾島最后的終章。
咔嚓。
無人機拍下來照片。
這是他們千辛萬苦的杰作,最后?要作為報告的附頁呈上去。
通訊頻道傳來了另一組負責地面行動的隊伍更新的消息。
——“隔離區內異血確認全部死亡。”
這是應該的結局。
同類型中最優秀的彈道導彈,發射之前經過專業人士的殺傷范圍計算,從威力到精準度都不應該有?太多誤差。
——“正?在準備進場打掃。”
——“集結完畢。”
——“已經進場,隨行兩百AG-193型清潔機器人,30架偵測無人機。”
輿論在天亮時?引爆了網絡。
宣傳部和信息部已經有?所預案,扮演正?常網民?討論的AI,負責給出解釋的官方媒體,負責監控負面消息的工作人員,在同一時?間浮出水面。
輿論沒有?想象中那樣簡單控制,即使、即使異血的存在令所有?還沒有?受染的人群長期不安,即使他們在心?底里也恨不得這些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變成污染源的異血趕緊去見?上帝,他們依然對政府發射導彈的行為表現出強烈的恐懼。
因為這個承受了所有?人期待,集中了所有
?人上交的一部分權力的組織,對生命的態度是這樣草率——
這一次是異血,下一次又會輪到誰呢?
人總是這樣杞人憂天的生物,無論代表權力的存在怎樣做,都不可?能滿足所有?人的需求,要么承受無能的指責,要么承受殘忍的判罪。
輿論開始爆炸。
那些異血的家?屬進行游行,在警察局和市政廳鬧事,從人道主義的角度,這一次,沒有?人再?反駁他們的做法——這些因此?受益的市民?就閉嘴乖乖待在家?里,他們聯合向政府索賠,價格是一個天文數字。
輿論沒有?爆炸多久。
因為另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奪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戰爭開始了。
奧天帝國的火電站率先遭受攻擊,局部地區電力供應中斷,電磁護盾抵擋了一部分電磁導彈的攻擊,重要部門的重要設備沒有?因此?失靈,通信的屏蔽給內部信息傳輸造成了短暫的麻煩,反導系統跟白銀共和國預計的命中率相差無幾,幸而火力壓制使他們獲得了更多的先機。
戰爭宣傳在同一時?間出現在新聞、報紙、網絡媒體上。
過去的傷痛還沒有?愈合,曾經的種種被翻出來一件一件公開抻平,關于過去造成的損失,關于簽訂的和平協議條款的不合理之處,關于發動戰爭的必要性——
給欺人太甚的壞蛋一點教訓。
奧天帝國反應迅速,整隊的軍艦和空中編隊已經出發。
網絡攻擊滲透在各個部門,各個角度,各個系統。
污染源的死亡讓奧天帝國境內的異血加速異變,死亡從內部和外?部同時?蔓延,憤怒點燃了更多的憤怒,反戰的聲音被仇恨淹沒,網絡罵戰不斷,戰場炮火不停。
天穹隨時?隨地都是起飛的戰斗機,燃燒是最優雅的宿命,被擊落,入海,成為一個滾燙的水泡,再?沉入海底,化作默默無聞的萬一。
斷電斷網的局部地區越來越多,收音機的銷量持續走高,食物的價格不斷攀升,大型商超的結賬區從早到晚沒有?任何一刻停止過排隊,受影響的地區學校停課、工廠停工,部分生活用?品的生產力持續走弱,物流運輸受阻,戰爭引發的連鎖性反應讓平均生活水平穩步下跌。
會議室內,周宇正?在跟章馳匯報情況。
“我們的情報人員半數以上已經失聯,其中有?戰爭導致的網絡限制,一些傳輸問題,還有?,我認為一部分情報人員已經犧牲,”周宇將一份印有?照片的文件交到章馳手里,“林薩,她就是之前給我們傳遞菲奧娜預計提前發射導彈的消息的那位情報員,我懷疑奧天帝國正?在進行內部清洗。”
泄密讓奧天帝國失去了先機,倒查是正?常的程序。
“她為國家?做出了偉大的貢獻。”章馳翻開周宇交過來的文件第二頁,打開抽屜,抽出來一只鋼筆,在右下角簽字,“她應該獲得表彰。”
最近,她寫下了很多次自己的名?字。
空軍、海軍、陸軍,還有?那些從來不為人知的,從系統里面抹去姓名?的人,獲得了戰爭時?候最不值一文的獎勵——
榮譽。
如果這樣就能夠聊以慰藉死去的靈魂,以及他們為之牽掛的家?人,那么多簽上幾張這種東西,又有?什么不行呢?
生命的花朵凋零起來比開花加速了很多很多倍,摧毀也比重建快很多。上一次戰爭還沒有?完全回?復的城市經濟再?度被打回?原形。
每一分鐘都有?人在死去。
很多很多的人,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死去。
戰爭開始后?的第十天,奇良來到了章馳的辦公室。
他就站在門口?,沒有?走進來,章馳坐在辦公桌里面,面前是一臺電腦,在奇良進來的時?候,她將所有?的設備休眠,抬起頭來。
“有?什么事嗎?”
奇良背抵住門,說:“你為什么要發動戰爭?”
章馳雙手抱住胳膊,身體倚靠在椅子上,斜著看他。
她已經不住在公寓樓了,她就住在辦公室旁邊的套間內,無論任何時?候,內部電話?都可?以連接到她,她都可?以第一時?間指揮行動,他們很長時?間都沒有?見?過面。
章馳發現奇良長變了一點,臉上的骨骼感更加明?顯,膠原蛋白流失在顴骨和面中部,好像他突然之間老了,眼睛里面都是疲態。
以及無論如何似乎都無法驅散的哀傷。
像秋天凋落的枯葉,落在地上,隨風飄行,只要輕輕踩上一腳,就會從頭到尾的碎裂。
“我很忙,”章馳說,“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想你不應該來這里。”
奇良走近一點,削瘦的身體被寬大的西裝外?套撐住,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用?手撐住了飲水吧臺。
“我想要一個答案。”
章馳:“什么答案?”
奇良:“你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章馳沒有?說話?。
“你可?以把殺了異血說成為了大局,但你主動發起了戰爭。”奇良胸脯劇烈顫動,“你知道戰爭會死多少人嗎?你忘記我們在卡斯經歷的一切嗎?你忘記死掉的卡魯了嗎?你忘記喬希是因什么而死的嗎?你忘記沒有?回?去家?的尤修了嗎?”
“我們親手給他修的墳墓。”
“如果運氣差一點,我們也會死在戰爭當中。”
“你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章馳:“我很忙——”
奇良打斷了她:“你不敢回?答我的問題嗎?”
“雖然我們曾經是朋友,”頓了頓,章馳說,“但在這個辦公室里,我認為你應該給我一點尊重。我沒有?向你解釋任何行為的必要。”
奇良扯了扯嘴角。
他溫順的容顏少有?露出這樣的表情的時?候——譏誚、嘲諷。
“我知道你為什么成為這樣。”
“因為權力。”
“權力改變了你。”
章馳靜靜地看著奇良。
奇良:“我退出。”
章馳:“你沒有?退出的資格。”
“我不會再?做為你粉飾太平的幫手,”說得太急,奇良猛地咳嗽了一下,他雙手撐住吧臺,繼續說道,“我受夠了謊言,我受夠了冠冕堂皇的旗號,我受夠了歌功頌德,我受夠了控制負面消息,扼殺所有?質疑的聲音。”
“質疑會瓦解軍人的信念,”終于,章馳說道,“請你守好這一道防線。”
“你讓這個世界陷入煉獄。”奇良說,“你不會感到愧疚嗎?”
章馳:“請做好你應該做的一切。”
奇良:“如果你不能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馬上就會寫辭呈。”
沉默的拉鋸戰開始。
沉默本身就是她的特權。
沉默的拉鋸戰以有?權者的勝利告終。
奇良轉身走向門口?,一邊走,他一邊道:“我以為你跟那些人不一樣。”
在他的手扶住門把手,腳跨出去的剎那,章馳突然開口?。
“菲奧娜已經決定對隔離區發射導彈,只要晚上一步,現在內亂的就是我們。”章馳道,“你知道為什么奧天帝國應對得這么迅速嗎?”
奇良頓住腳,手放下門把手,緩緩轉頭。
章馳:“因為他們本來就在準備戰爭。”
奇良怔在原地。
“沒有?人想要戰爭。”章馳的眼睛安靜至極,聲音平直、緩慢,幾乎沒有?起伏,讓人想起來無垠的夜,猜不透的謎。
她的眼神?里還有?一絲憐憫。
她也許是在憐憫眼前這個人,也許是在憐憫別的什么,沒有?人知道。
“但國家?是一架綁上所有?人的戰車。”
第369章 世界盡頭18
軍委會內部會議。
白色的墻壁降下?來黑色的隔音幕布, 為了防止泄密,戰時所?有機密會議室不允許使用聯網的電子設備,從物理上, 這是一間與?世隔絕的房間。
灰褐色的木質橢圓形會議桌外圍坐滿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一小部分人。
安靜的房間傳來清晰的女聲。”我們?不應該向民眾闡釋陰謀, 沉默給我們?未來更多闡釋的權力。”
“我們?也沒有必要跟每個部門闡釋理由, 理由會給他們?更多抗辯的欲望。”
“保密,
高效,令行?禁止,是系統存在的最高目的。”
“同時……同時, 向為這個國家犧牲的所?有人獻上最高的敬意,向他們?堅定?的信念, 和永不屈服的心。”
暗沉的夜被戰機閃爍的航燈點燃,星光顯得那樣的暗淡,死亡的余煙籠罩在白銀共和國上空,今天被雨水沖刷掉一重?, 明天又?生出來新的一重?。
“我發誓忠于國家。”
“我發誓服從命令,絕不背叛。”
“我發誓反對?一切敵人, 我愿拿起武器, 戰斗到最后一刻,我愿誓死保衛我的國家。”
……
“編號AR1021-01戰機失聯,飛行?員失蹤。”
“編號AR1022-06戰機空中解體,飛行?員失蹤。”
“編號AR1021-12戰機失聯,飛行?員失蹤。”
……
“飛翼戰斗編隊全部起飛,全體無一人返還。”
……
炮火橫穿于浩瀚海洋的深處,爆炸聲成為夜晚的配曲, 炸開的海水直沖上空,又?猝不及防地下?墜, 洶涌波濤之上,黑色的煙霧從艦隊內部升起,被海水和呼嘯的聲一起吞吃,沒有邊際的大?海像是一頭?怪獸,每分每秒,都是被胃酸溶解掉的船只和尸骨。
“立即下?潛隱蔽!”
火連片燃燒于海洋之上,TKS212潛艇正以?最大?的速度下?潛,10秒的生死線,潛艇已經到了海洋深處。
剩下?沒有什么能做的。
除了祈禱。
絕望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鋒利而堅厚的織線一點也不溫柔地貼下?來,用幾近能夠割裂肌膚的力度將潛艇內部所?有人綁定?,在狹窄的空間之中,他們?擁擠地面面相覷,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一樣的東西。
如果,如果他們?的運氣好?上一點——
如果對?面的定?位系統無法找到他們?——
轟!
潛艇爆炸。
炸彈穿梭波瀾的海水,再次抵達終點。
第三枚。
第四枚。
……
如果祈禱真的恰有其用,過去那么多的歲月,大?海又?何必讓這么多人尸骨無存。
戰爭開始后的第二個月,安新市正式進?入深秋。
戰爭導致的經濟滑落使社會治安進?一步惡劣,黑邦、強盜、小偷,在城市和鄉村大?行?其道,有限的警力無法支撐各區域頻發的犯罪事件,愿意上街的人越來越少,原本用于采購的居家型機器人成為了人群的主力,但他們?太好?被搶劫了——
出于社會安全的考慮,出廠設置沒有任何進?攻能力,堅實的金屬外殼可以?使他們?抵擋大?部分身體的傷害,但問?題并不出在這里,重?要的是他們?攜帶的物資。
搶劫物資,重?新售賣,成為這個城市底層發家致富的新渠道。
城市里面散落著居家類機器人的尸體,市政派出的常規型號的清潔機器人無法繞過大?部分鋼鐵組成的障礙物,街道的清掃工作變得艱難起來,城市看上去亂糟糟一片。
那些本來不應該逗留的落葉在蕭條的街道和堆滿雜物的小巷中落地安家,好?像這個城市是一個無主之地。
征兵的公告貼在居民區的墻壁上,勝利的戰役被報紙和新聞媒體大?書特書,那些英勇的前赴后繼的軍人,潛艇部隊、航空部隊、海軍陸戰隊,榜樣的照片貼在最醒目的位置。
他們?年輕、堅毅,榮譽在這一刻真正的具像化,更多的年輕人受到號召。
去到前線,死亡,或者活著回來。
再有新的一批人。
死亡,活著回來。
奧天帝國的內亂使勝利的天平從一開始就向白銀共和國傾斜,進?攻付出的代價比防守更大?,人力、物力、資源的消耗——這是奧天帝國想要的,盡快解決戰爭,于是留有更多的余力去解決在城內因為白銀共和國發射導彈而恐慌失控的異血,更快地占領、勝利,不至于被拖死。
他們?付出了所?有的兵力,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戰爭,比任何一次為了利益的試探和周旋都要用力。
菲奧娜頻繁出現在新聞中,號召,告慰,慷慨陳詞。
——“帝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她?這樣說。
自殺式襲擊的軍艦和戰斗機讓白銀共和國的軍隊陷入了歷史上最艱苦的對?戰,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只需要防守住邊界,等待、拖延,奧天帝國就會在衰落和后退中選擇投降。
也許這是兩個國家成為這世上唯二龐然巨物的原因,也許人類本身沒有什么不同,誰更愿意向前一 點,上帝就會選擇嘉獎誰的勇氣。
一切繁盛的文明、精美的雕塑、宏偉的樓宇、城市,都建立在懦夫的尸體之上。
“軍隊內部已經出現了異血污染,這種污染并非偶發,帝國大?勢已去,菲奧娜早就察覺了這一點,她?在號召這些人送死,她?有意將異血編入軍隊,情報部門傳過來的文件顯示菲奧娜正在號召全國相關領域的專家團隊加快研發提高異血融合成功率的藥物和輔助器械。”
辦公室內,陸軍參謀長查克拿著文件站在辦公桌前,垂首向座位里的章馳匯報。
章馳接過文件查看:“他們?成功了嗎?”
“沒有。”查克說道,“但主動感?染仍然沒有停下?。整編入隊的異血緊急接受的軍事訓練不足以?應對?前方戰場的需求,軍隊挑選出來新的候選人——他們?需要訓練有素的軍人參與?其中,這是非人道的決定?,軍隊內部壓下?來了消息,沒有士兵愿意主動感?染,他們?被迫選中。”
也許他們?曾經宣誓為帝國效忠,但死在戰場以?外的地方并不是他們?的愿景。
“污染源感?染能力增強,受染異血的等級進?一步提高,死亡率已經接近七分之一……”
“活下?來的士兵被派往前線,自殺式襲擊已經沒有辦法突破我們?的防線,他們?要拉我們?的士兵下?水。”
“一旦我們?的人回到城市,后果不堪設想。”
章馳:“我們?的感?染情況怎么樣?”
“我們?每天都在進?行?內部自查,有異血隱瞞被感?染的消息——他受了重?傷,已經被批準回家,但就在戰地醫院,他突變成為了污染源。”查克深吸了一口氣,“醫院里面大?都是傷員,傷口暴露,污染擴散得迅速,幾乎全軍覆沒。”
“我們?對?所?有受染士兵執行?了槍決。”
“這是名單。”查克指向文件,“最后一頁。”
他放下?手
指,繼續說道:“我們?已經禁止所?有士兵談論此次污染事件,隨軍的媒體已經打點好?,但我不敢保證沒有消息外泄,所?以?還需要您跟信息部的長官加以?溝通,請他們?進?行?網絡偵查。您知道的,這種報道對?我們?軍隊來說不是什么好?事。”
章馳:“我知道了。”
查克:“我們?還需要研究中心的支援,對?所?有傷員提前進?行?檢測,避免瞞報的士兵造成惡劣后果。”
章馳:“我會跟研究中心聯系。”
翻完所?有的文件,章馳抬起頭?。
“及時報告所?有異常情況,菲奧娜想要用這種方法逼我們?妥協,她?不在乎付出多少代價,一旦我們?內部的污染被控制住,她?可能會進?一步升級手段。”
她?會升級什么手段呢?她?還有什么手段可以?升級呢?
她?已經失去理智了,所?以?理智的揣測在這里完全失效。
“菲奧娜不知道牲主的存在,她?不知道自己在為別?人做嫁衣。”章馳拉直背,用極其嚴肅的口吻一字一頓,“請務必遏止污染的發生。”
戰爭開始的第三個月,情況仍然膠著,奧天帝國的死亡人數是白銀共和國的三倍,國內經濟體系完全崩潰,異血異軍突起,占據了城市人口的三分之一,城市建立起專門的焚燒場,用搬運機器人拉走那些不幸融合失敗的尸體。
原本天天躲在暗地里的異血現在開始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接受所?有人羨慕的矚目——
不知道是誰開始的這種論調,感?染已經成為了不可逆轉的趨勢,所?有人都要等待一次命運的考驗,那些異血是已經過關的幸運兒,至于剩下?的人,只能祈禱自己不是沒被幸運選中的大?多數。
加入到前線的異血越來越多,白銀共和國在交戰時受染的軍人也在增多。
一旦發現自己受染,很多人都不會選擇再回部隊。
沒有任何指令,相比死在同伴的槍下?,他們?更愿意奔向敵人的陣營——如果幸運,他們?甚至可以?帶走兩個敵方的倒霉蛋。
有史以?來最古怪的戰爭。
兩邊的人都不要命的自殺。
奧天帝國又?出了新的一招,招募所?有白銀共和國受染的異血。
異血的身份比任何宣誓和效忠都顯得可靠,在同樣的命運下?,他們?怎樣能夠不成為同盟呢?
白銀共和國開始出現叛逃的士兵。
昨天還是戰友的人,明天就成為敵人。
趕在被檢測出來之前,對?著自己人開火,同伴的死亡人數決定?一份投誠書的漂亮程度,拿過去,馬上就能換無量前途。
戰爭是架在火上烤的排骨,人性是那根不停翻轉的鐵簽,翻過來之后,才發現另一面根本沒熟——沒有人能夠料到戰爭的走向,即使擁有最好?的數據搜集反饋系統,最好?的戰略部署,最先進?的武器裝備,對?于人性永遠有挖掘的空間,一個不留神,就要翻大?大?的跟斗。
原本已經一面倒的戰爭局勢重?新搖擺向天平的另一端。
……
“他們?認為異血污染和戰爭都是上帝給人類降下?的神罰,所?以?才發展成現在這種狀況。”
高清影像出現在墻壁中央,畫面的正中央是圣教的尖頂浮空大?樓。
“戰爭讓很多人失去工作,但圣教的捐助收入一直在提高,他們?給大?樓燃料捐款,希望這棟樓飛得更高一點,”奇良的臉色變得無奈,好?像覺得這種行?為荒謬滑稽,“他們?認為這樣神才能夠看到人間的災難,拯救所?有人。”
“他們?同時認為招致災禍的是人類自己,所?以?開始購買贖罪券。”
“有錢人買,窮人也買。”
“‘人類即將滅亡。’,‘只有神才能救世’,——網絡上流傳著這樣的聲音,負面情緒擴散得非常快。”
畫面一轉,是一個穿著白袍,帶著金色面具的神父。
面具遮住他下?半張臉,他的眼神慈悲而溫和。
“愿主原諒我的愚蠢、貪婪、暴力,愿主賜福所?有人,愿這個世界沒有戰爭,愿和平,愿瘟疫退去,愿我們?的士兵回家,愿所?有人放下?武器,愿生活富足充裕。”
他手持一個透明的玻璃碗,碗里面裝著透明的液體,走下?高臺,他用指尖輕輕在碗里沾水,點在每一個在教堂垂首凝聽的信徒額頭?。
“愿主原諒我的愚蠢、貪婪、暴力,愿主賜福所?有人,愿這個世界沒有戰爭,愿和平,愿瘟疫退去,愿我們?的士兵回家,愿所?有人放下?武器,愿生活富足充裕。”
“愿主原諒我的愚蠢、貪婪、暴力,愿主賜福所?有人,愿這個世界沒有戰爭,愿和平,愿瘟疫退去,愿我們?的士兵回家,愿所?有人放下?武器,愿生活富足充裕。”
……
所?有信徒閉著眼,整齊劃一地重?復。
“他是圣教真正的掌舵人,”奇良指著神父說,“我們?查了他的銀行?賬戶,那些捐款百分之七十進?了他自己的腰包。同時,政府內部一些人跟他關系匪淺,他們?幫忙隱蔽了他的收入,以?及圣教過去做過的一些事情。”
章馳:“比如說?”
“教廷是唯一一個不用被審查的機構,”奇良道,“沒人知道他們?的錢用到哪里,他們?招募人員甚至不用付費,雇員法在這里完全失效,我們?有確切的證據他們?涉及人口販賣。路雨的事不是個例,我們?同時查到了不同時期的報警登記,這些警情都沒有上報,要么沒有結果,要么草草結案。”
“有系統內部的人在幫助他們?犯法,他們?形成了一個內部的聯盟。”
“目前,我們?找到了幾個疑似他們?圈子內部的官員。我遭遇了暗殺,”奇良盯著畫面中神父的眼睛,“就在昨天。”
章馳:“他們?無法無天了。”
奇良轉過頭?,手指在平板電腦上滑動,屏幕跳出來一張表格:“這是我搜集整理的名單。”
章馳低下?頭?查看。
瀏覽完所?有的名字,她?抬起頭?。
“我們?的內部比想象中擁有更多的蛀蟲。”
奇良露出一個相當苦澀的笑:“這也許就是他們?敢對?我下?手的原因。”
信息部部長,這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職位,暗殺失敗,行?動走漏風聲,要付出的代價非同一般。
關掉電腦,奇良問?:“你——會長閣下?準備怎么處理他們??”
……
深秋的冷風刮著皮膚,溫煦的陽光從頭?頂傾瀉,踩在梧桐葉上,地面嘎吱嘎吱的響。南區的空間落差大?,大?多數的路都不太好?走,教堂的這一片區域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劃定?,土地比其他地塊平整很多。
神父走進?教堂,白色的圣袍長得拖地,教堂的地板每天都有人清理,早上一遍,晚上一遍,進?入教堂朝拜的信徒都需要提前清理鞋底,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時低頭?,檢查圣袍的邊緣是否沾上了灰塵和污漬。
儀表是一道尊重?的防線。
干干凈凈,不染纖塵。
神父松了一口氣,抬起頭?,他又?愣在了原地。
教堂座位的第一排坐著一個女人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溜進?來的,也不知道是誰放她?進?來的,她?的臉朝著教堂中央的神像,她?好?像是在思?考,身體一動不動,大?約是聽見了腳步聲,她?轉過頭?來。
沒有人會不認識她?這一張臉。
白銀共和國的最高掌權人,軍委會的會長,新聞里面被簇擁的中心,宣告勝利、死亡,鼓舞、譴責,沒有人會不恐懼她?的力量。
她?親口下?令向白銀共和國境內的所?有異血發射導彈,一部分人恨她?入骨,又?一部分人崇拜她?如神祇。
她?淡淡的目光投向他。
那雙眼睛里面沒有太多的情緒,仇恨、不恥、輕蔑,像別?人一樣的崇拜,統統沒有,只是淡淡的,看見了他。
他的防線就在這一瞬全部瓦解。
柔和的圣樂按時響起,成排的電子蠟燭點亮教堂兩側的通路,最近來教堂購買贖罪券的太多了,傳統點蠟燭儀式已經不能夠滿足日?益增長的消費需要,工業文明的好?處在這時派上用場。
每周捐助最多的人,電子蠟燭上方還會燃起捐助人的名字。
也許這個蠟燭亮得不是時候。
神父關掉了電子蠟燭,走上前。
“我曾經想要做一個好?人,可到最后,我的手上沾滿鮮血。我曾經信奉自由,可最后,我站在了控制的終點。我曾經有過老師、朋友、愛人,他們?如今離我遠去。神父,請你告訴我,我是否罪孽深重??”
圣樂鳴奏到高潮,空曠的教堂大?門緊閉,教堂內部只剩下?兩個在神像下?對?望的人,安靜的對?視被神父悲憫的聲音打破。
“任何有罪之人,只要虔誠地向主懺悔,主都會有降下?寬恕的一天。”
章馳垂下?頭?,微笑著搖頭?。
他給出了錯誤的答案。
神父身體一晃,他撐住了長椅的椅背,努力地重?新站直。
章馳:“神父,你是如何讓所?有人取信于你的呢?”
這是第二個問?題。
沒有等他開口,好?心的提醒出現:“想好?了再回答。”
很長時間過后,神父說:“我沒有要求所?有人相信我。”
章馳微微偏了偏頭?。
“是他們?主動奔向我。”
“我沒有使用任何精神控制的手段,這個世界上有太多聰明的人,謊言永遠有被戳破的一天,他們?相信我,是因為他們?愿意相信我。如果相信神,就可以?消除生命中的懷疑,拋開面對?世界的恐懼,他們?為什么不相信神呢?”
“他們?只是給出我一點點自己多余的東西,就可以?獲得幸福美滿的生活,我獻出了自己的一生,做這樣一個引路人。”
章馳掏出來槍,她?擦拭槍身,檢查子彈,裝填,拿槍對?準神父的額頭?。
神父嘴唇顫抖,沉重?的呼吸從他的鼻腔傳來,恐懼在他的瞳孔中滋長,兩肩的金穗隨著他斷續的聲音飄動不止。
“我拯救那些墮落的靈魂,為此收取一些微不足道的酬勞。”
“殺掉我,還會有無數個我。神明只是人類恐懼堆積的化身,你能消滅人類的恐懼嗎?”
高大?的無臉神像靜靜觀望足下?發生的一切。
章馳手指扣上板機:“神父。我并不以?清白自居。也并不追求永恒的正確。這顆心告訴我,你應該獲得懲罰。”
“如果你相信上帝,相信命運早有安排,那么就當我是上帝的使臣,今天是你的審判日?。如果你也認為上帝是一個謊言,就當我——”
“只是一個單純的劊子手。”
神父臉色蒼白。
“看來你并不相信上帝。”
砰。
教堂外的白鴿從枝頭?被驚飛,金色的陽光披灑在教堂頂端,翻滾的葉片還在從枝頭?掉落,清晨的涼風裹挾著它們?在陽光下?炙烤,折射出鉆石一樣的光,戴著白色禮帽的女人從教堂大?門走出來。
收起槍,她?閉上眼,在胸前了一個十字。
“阿門。”
第370章 世界盡頭19
“我們不能夠輕易對那些官員下手, 戰時狀態,每個高級人員的?變動都會對我們內部的?穩定和命令的?傳達產生極大影響,處理?掉神父, 是?給他們的?警告, 讓他們知道事情到此為?止, 沒有調查,神父永遠不會再開口,你就暫時安全。”
“抱歉,這已經
是?我能夠做到的?極限。”
“我們的?國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對。”
“我知道。”奇良說, “我沒有想過能找出來下令暗殺的?人,他們行動得?很隱蔽, 查回去,殺手也有被滅口的?可能。”
“輿論控制對我們的?戰爭局勢影響很大,任何在戰時動搖信念的?人,任何想要靠戰爭攫取財富的?人, 任何想要借機奪取話語權的?人,都應該受到最嚴厲的?處罰, 教廷統治了白銀共和國將近五百多?年?, 我們要及時掐掉任何復辟的?苗頭,你做得?很好,等到戰爭結束,我會開始清算一切。”
“控制圣教教徒在網絡的?言論,阻止他們集結,這群人是?一個定時炸彈,一旦被奧天帝國煽動成功, 我們就不得?安寧。”
爬在國家身上吸血的?蛀蟲會在國家落難時更加用力——因為?他們生怕再也吃不到下一口了。
除非把第一只爬上來的?,叫得?最高聲的?蟲子打碎, 拆掉它的?骨頭和血肉,讓后面所有蠢蠢欲動的?蟲豸物傷其類。
“宗教帶給人99%的?良藥,1%的?劇毒藏在良藥當中,人們嘗過良藥的?甜,就會連同毒藥一同下咽。”章馳道,“我們需要給圣教選一位聽?話的?教皇。”
神父曾經參與?的?人口販賣活動被挖了出來——事實上,早就有新聞記者?在做這樣的?事情,那些被按下來的?報道重新浮出水面,一根能夠將整件毛衣抽散的?毛線,讓在戰爭中被吸納的?新教徒開始質疑起?來過去一切活動的?真實性。
神父被推翻。
長久以來根深蒂固的?信仰并沒有因此改變,軍委會重新推選出來一位新教皇,這是?自新教建立以來的?第一位教皇,過去囿于權力制衡考量進行的?拆分宣告結束,也許信仰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無論用任何一種制度和組織結構制衡,人們總是?會自動找出來最應該崇拜的?領袖。
讓這位領袖沉下去,不如讓這位領袖浮上來。
給他的?脖子上套上一根繩,讓他明白誰才是?主人。
宗教的?良藥開始在城市和鄉村的?教堂發生作?用,團結起?來的?教徒組織給極度貧困的?群體發放物資,容留他們在教堂過夜,當然?,他們對于神的?祈禱仍然?沒有停下。
不過那不重要。
畢竟神也不會真正?出現。
戰爭開始的?第三個半月,人性的?鐵簽又翻了個面。
奧天帝國對異血的?放任態度讓政府內部沒有被異血感染的?官員人人自危,反方向的?叛逃開始出現——
那些人主動搜集并提供機密情報,交給白銀共和國滯留在奧天帝國的?情報人員,交換在水面下暗自進行。
他們如愿以償,帶著家人一起?被白銀共和國接納。
白銀共和國重新召開了面向全世界的?發布會。
“我對奧天帝國境內不斷擴散的?污染事件感到非常遺憾,如果帝國盡快投降,這么多?的?死亡本不必要發生。無論我們身處在何處,無論我們出生在哪個國家,我們都是?人類命運的?共同體,我代表白銀共和國及軍委會全體,宣布新的?移民法案。”
“我們歡迎任何從奧天帝國自愿入境的?居民,我們將在海關處設置檢測中心,只要確認入境人員沒有受染,就可以獲得?居留證,在考察合格的?情況下,主動申請,將轉為?白銀共和國國籍,具體的?實施方案會在今晚之前公布。”
“這是?白銀共和國能夠為?所有無辜的?平民做的?唯一一件事。無論戰爭的?最后結果如何,污染都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問題。”
無數在奧天帝國還未受染的?市民涌向了港口、機場,奧天帝國開始關閉一切民用的?出境通道,任何叛逃的?市民都將被抓進監獄。
監獄人滿為?患。
逃離失敗的?人群被當場槍決。
漫長的?邊境線總有漏網之魚,源源不斷的?人口從奧天帝國出來,兩個同根同源的?國家,擁有相似的?社會文明程度,只要跨過邊境線,他們就能適應良好。
當然?,歧視是?繞不開的?話題——現在是?戰時,他們彼此恨之入骨。
不過這種歧視相比死亡來說,輕如鴻毛。
內亂進一步在奧天帝國滋生。
分化?就以這樣奇怪的開場飛躍到了最后一幕——
菲奧娜受染。
她是?幸運的?七分之一,上帝在這一個轉折口偏愛了她,她成功轉化?為?了2x級異血。
白銀共和國的?異血逃去奧天帝國,奧天帝國還沒有受染的?原生人逃往白銀共和國,戰爭開始的?第四個月,奧天帝國的?主要人口成為?了異血,極高的?身體素質讓奧天帝國的?普通市民也擁有了超越特種部隊的?作?戰能力,即使他們在總的?人數上占據下風,戰爭仍然?膠著。
只是?更改了性質。
戰爭在兩個種族之間展開。
假設白銀共和國贏了戰爭,奧天帝國的?異血就會沒有活口。假設奧天帝國贏得?了戰爭,白銀共和國就會死掉七分之六的?人口,原生人類正?式宣告滅絕。
資源、利益,在種族的?分裂面前顯得?那樣渺小,這是?一場卷入所有平民的?戰爭,每個人的?背后都抵著一把槍,等保險拉開,槍聲就會同時響起?。
更多?的?士兵主動請纓去前線。
人類歷史上最慘烈的?戰爭發生于文明最繁盛的?終點。
——它看?上去很像終點。
物質文明的?崩塌只需要從天上飛過的?飛機大炮,無數的?高樓、工廠、基站,都成為?了一堆有礙觀瞻的?破洞爛鐵,城市被落葉堆滿的?街道在這些廢墟面前也顯得?整潔和正?常起?來。
戰爭和污染帶走了這個世界二分之一的?人口。
戰爭開始后的?第四個半月,章馳又收到了研究中心的?緊急通知。
——“牲主請求與?您對話。”
章馳來到了實驗樓。
路雨還坐在玻璃籠外,看?見章馳出現,從座位上站起?來,轉身躲在了她的?身后。
陸英的?臉跟從前沒有什么變化?,他的?眼神倒是?有所不同。
這不是?他應該擁有的?眼神。
譏笑、嘲諷、得?意洋洋。
“我早就說了,你沒有辦法。”“陸英”走到玻璃籠的?邊緣位置,“人類滅族,世界交給我來管理?,我會是?比你更好的?管家,如果你愿意現在就將權柄移交,我愿
意在審判到來的?那一天,寬恕你。”
路雨小聲說道:“他不是?陸英。”
章馳走向玻璃籠:“你擁有實體嗎?”
“陸英”皺了皺眉頭,好像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盯著章馳,片刻,笑了起?來——一種極其古怪的?,扯動臉皮的?微笑。
“當然?,你可以猜猜,這剩下的?千萬人里?,哪一個是?我。”
“你殺掉所有的?異血,當然?也就可以殺掉我。”
“你的?想法是?很好的?。”
“不過我仍然?要提醒你,即使你殺掉真正?的?我,我也依然?可以存在任何一個異血的?身體當中。我是?他們唯一的?主。”
路雨:“閉上你的?臭嘴!”
“陸英”掃向路雨,他的?眼中滿是?陰霾,陰霾逐漸消失,又換上了跟之前一模一樣的?假笑。
“你很舍不得?他死吧?”
“假設,這個世界上所有能夠被我操控的?異血都死去,只剩下他一個人。”說著,“陸英”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微微歪了歪腦袋,黑色的?發絲從額頭的?位置垂墜下來,那一張年?輕又硬朗的?臉出現了極其不協調的?抽動。
不協調的?東西就好像一碗湯里?面突然?掉下來的?耗子屎,無論原本的?湯有多?么完美,屎都會成為?唯一的?重點。
他用愉悅又陰鷙的?聲音繼續說道:“你猜,她會不會選擇殺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