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寧雪仍然在哭泣,不像是僅僅因為今天的事情,更像是好不容易遇見了令人心安且接納她的溫暖懷抱,所以所有委屈都冒出頭來,哭得悲傷又可憐。
如同在耳邊下了一場綿密的春雨,淅淅瀝瀝的,淋得白澄夏越發(fā)心軟,輕聲嘆息后,她道:“雪兒,別哭了。”
這句話的效果還是立竿見影,抽噎聲停頓一瞬,虞寧雪眨巴著一雙濕漉漉的眸子看來,像一只希望主人摸摸腦袋的小貓。
白澄夏遲疑著把手放了上去,“我答應(yīng)過你,就不會食言的。”
這句話確實是在安撫虞寧雪,但是它也存在潛臺詞,那就是曾經(jīng)虞寧雪也答應(yīng)過她不能阻止她嘗試方法回家,如今計劃被察覺,白澄夏也只能提出這一點了。
閃爍著淚光的狐貍眼被水色渲染得越發(fā)清透,虞寧雪吸吸鼻子,被淚水泡軟的音色猶帶哭腔,“你就這么想回去嗎?”
還是第一次,白澄夏在這件事情上出現(xiàn)了猶豫,但是動搖不過瞬間,她點點頭,“嗯,我想回家。”
雖然說在這里可以當萬人之上的皇帝,還擁有了母親,有視她比生命還重要的虞寧雪,可是白澄夏還是想回家,因為那里才是屬于她的世界。
更何況,現(xiàn)在逐漸復蘇的記憶表明,或許虞寧雪也是那個世界的人,她們早就相識了。
哪怕是出于想要弄明白這些事情的心理,白澄夏也絕不會沉溺在這個世界。
虞寧雪主動離開了她的懷抱,周身落寞,如同被拋棄的幼貓,嗓音卻緊繃著,壓抑著不透露出那些失魂落魄,“你有事的話,便先去吧,我想靜一靜。”
懷中空落落的,白澄夏還有些不適應(yīng),手虛握成拳,道:“好,我晚些再來找你。”
強迫著自己不去想虞寧雪碎雪一般的低落脆弱,白澄夏轉(zhuǎn)身離開,也就忽略了那一眼極度詫異而又欲語還休的目光,像是在說“讓你走你還真走啊”。
…
白澄夏先去宣政殿收拾了昨夜散亂的酒瓶,又去把裴幸的衣服洗干凈了,用了幾個時辰的時間曬干,這才拿著干凈的外衫去了雪回街。
到達時已經(jīng)傍晚,夕陽襯得河水波光粼粼,金光閃閃,視線在護城河上停留了許久,白澄夏在想,健康值下降的原因,無非也就兩種。
一是昨天她觸碰了光圈,二是昨天她曾經(jīng)陷入過瀕死狀態(tài)。
或許,今天可以控制變量試試?
不過還是要把裴幸找來,不然一個人可能真的要把小命交代在這,白澄夏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去了裴家,裴幸正在做晚飯,見到是她以及手中拿著的衣物,驚喜地笑了起來,“就一件衣服而已,不過你來得正好,來嘗嘗我的手藝。”
后廚冒起濃厚的煙火氣,裴幸精致爽朗的容顏滿是笑意,白澄夏慢半拍地點點頭,“叨擾了。”
裴幸拍拍她的肩,“一副碗筷的事,對了,你的衣服在那里,我想還你來著,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洗干凈了的衣衫堆疊整齊,湊近了便能聞到熟悉的暖香,白澄夏自覺地去洗了碗筷,同裴幸還有裴母一起用了晚飯。
飯后,裴幸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問:“怎么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裴幸感染的,白澄夏拉過對方避開作為npc的裴母,猶豫道:“我想再去那河底看看,但是……”
白澄夏頓住了,因為感覺這個請求有些強人所難,裴幸從她那為難的面色中g(shù)et到未盡的話意,笑著挽起了袖子,“我陪你一起吧,不然你出事怎么辦?”
像是怕白澄夏感到負擔,裴幸攬了她的肩膀,夸張道:“我救回來的命,當然要我負責。”
白澄夏無奈笑笑,眼眸彎彎,“謝謝你。”
兩人再度來到雪回街處的護城河,夕陽西下,水面浮動,可以看清底部的水草和污泥,就連溫度都冷了下來,白澄夏看了眼裴幸,道:“如果我很久都沒有上來,你再下去看看吧。”
畢竟渾身濕透的感覺很糟糕,如果自己可以上來的話,就不麻煩裴幸了。
裴幸面上點點頭,但顯然不同意這個做法。
撲通一聲,白澄夏激起了很大的水花,再次進入河底,倒沒有昨天那么難受了,她一邊感慨著人的適應(yīng)性真強,一邊快速靠近光圈,結(jié)果還沒觸碰到,身后便緊跟著一個人影,是裴幸。
白澄夏驚訝地回頭看去,對方指了指光圈,示意她再去試試,自己只是在后面保駕護航。
心底涌過暖流,進入這個世界后,只有裴幸對她是純粹的善意,白澄夏奮力向前,果然在觸碰到光暈的下一秒眼睜睜看著它消失不見。
儲備的氧氣只夠白澄夏憋氣到這里,好在裴幸拉著她出了水面,捂著胸口咳嗽時,對方道:“走吧,回去換身衣裳,不然夜里該著涼了。”
吐出幾口咸腥的河水,白澄夏濕漉漉地跟在裴幸身后,換好那件洗干凈的外衫時,她無奈地笑了起來,“沒想到這衣服還有妙用呢。”
裴幸也換上了她洗的那件,笑意明媚,“是啊,對了,你住在哪里?我明天把衣服帶給你。”
“我住宮里。”
“那正好,我明天要去參與考試。”
聞言,白澄夏目露驚訝,“你不會是要去參加殿試吧?”
裴幸也挑起了眉,“你怎么知道?”
目光掃過那明顯獨屬于女性的窈窕身形,白澄夏頓了一瞬,問:“你女扮男裝考科舉嗎?”
雙頰染上暈紅,裴幸稍稍攏了一下衣襟,“嗯,我剛醒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考過了會試,成為了貢士,或許是想要入朝為官的,便順著這條路走了下去。”
白澄夏點點頭,“好,那明日見。”
她很期待,明天裴幸在大殿上見到她的神情。
這也算是一種惡趣味吧,白澄夏刻意沒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被送到雪回街后就坐上轎攆回宮了。
本來是打算去長樂宮看看虞寧雪的,但是這會兒里衣還是濕的,她就先去浴池洗了個澡,隨后濕著頭發(fā)迫不及待地去了宣政殿,結(jié)果健康值還穩(wěn)穩(wěn)當當停留在八十。
也就是說,造成健康值下跌的,除了寵幸后妃,讓自己陷入瀕死狀態(tài)也可以。
俗稱,作死。
但是這個方法太過危險,畢竟很有可能真的就把自己玩死了。
雀躍的心情沉寂下來,白澄夏披著外衫走在路上,頗有種“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凄涼感。
虞寧雪是突然出現(xiàn)在不遠處的,像妖艷的女鬼,白澄夏被嚇了一跳,一聲woc硬生生憋成了“我去”。
捂著劇烈跳動的胸口看去,對方的目光停留在那件衣衫上,像是在思考什么,隨后冷聲下了結(jié)論,“你出宮了?又去見裴幸了?”
白澄夏抿了抿唇,莫名的心虛,“你、你怎么知道?”
“這件衣服,是你昨天穿的,應(yīng)該落在裴幸家里了吧。”
嗓音不悲不喜,就像在談?wù)摕o關(guān)的事情,虞寧雪隱隱蹙起眉,頗為疲憊似的,“你若喜歡她,明日便可擬旨納她為妃。”
白澄夏感到有些怪異,遲疑地問:“……你不介意?”
一聲冷笑打破此刻的靜默,虞寧雪雙眸浮起冰川,破碎而悲傷地看向白澄夏,“我介意又如何?終歸,你還是要去見她的,雪回街距離宮中,路途遙遠,讓她進宮,你們豈不是可以天天見面。”
拋下極度難受的她,一出去便是一整天,和裴幸待在一起,你就這么喜歡裴幸?
若是能夠知道虞寧雪心中所想,白澄夏肯定是要喊冤的,畢竟,是虞寧雪先說想要靜一靜的啊。
然而,虞寧雪是世界第一的口是心非,那句“靜一靜”不過是想要告訴白澄夏,現(xiàn)在她心情很不好,快點哄哄她吧。
這會兒,清透漂亮的狐貍眼內(nèi)雨霧彌漫,白澄夏只看了一眼便心生不忍,低聲道:“我今日只是去還她衣服,我和她的關(guān)系,也并非你想的那樣。”
“還她衣服,那為何你又換了衣裳?你在她家里做了什么?”
不是,怎么越說越離譜了呢?
冷冰冰的嗓音就像是在懷疑自己和裴幸做了些不該做的,白澄夏都被說笑了,因為她能夠感受到虞寧雪的不愿。
明明不希望她同裴幸真的做出出格的事情,明明不想要她納裴幸為妃,卻牙尖嘴利的,不愿在對峙的此刻輸去半分氣場,哪怕得到答案的代價是心碎。
“你笑什么?”
哭腔難以遮掩,虞寧雪抹了一把眼角,眼尾的緋色卻越發(fā)濃墨重彩,點點滴滴的晶瑩匯聚成股,落下時,嬌弱委屈卻又倔強不語。
白澄夏上前擦了一下眼瞼處的熱流,對上那眼巴巴卻想要故作兇狠的視線,突然被可愛到似的笑了起來,“我在笑你。”
那只手瞬間被拍開,虞寧雪緊緊咬著唇,吸鼻音悶悶軟軟的,“我知道我現(xiàn)在很可笑,不用你來提醒我。”
笑意更為擴散,白澄夏揉了揉虞寧雪觸感柔順的發(fā)絲,努力憋笑道:“沒有,只是覺得你很可愛而已。”
可愛?
虞寧雪露出了很是懵懂的神情,也像是哭懵了,自下而上看來時,不似清冷出塵的后宮之主,更像被心上人注視的羞怯少女。
“你根本就不希望我把裴幸納入宮中吧,為什么要說反話呢?”
輕笑著的嗓音篤定而清朗,白澄夏垂眸看向緊抿著唇的虞寧雪,“如果我真的答應(yīng)你了呢,你今晚怕是又睡不著了吧?”
虞寧雪難堪似的扭頭躲開對視,雙頰乃至脖頸都染上淡粉,嗓音輕輕顫動,“如果你真的喜歡裴幸,我難道能攔住你嗎?”
見她仍在口是心非,白澄夏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故作恍然大悟道:“也是,那就麻煩皇后幫朕擬旨了,明日便讓裴幸來宮中吧。”
聞言,虞寧雪立刻抬眸看來,不可置信間,冰川碎裂成河,成股從承受不住的眼眶處滑落,“此話當真?”
“對,你幫她安排一所住處就好,不用在后宮,要離宣政殿近些的。”
經(jīng)過虞寧雪的提醒,白澄夏也覺得宮里距離雪回街太遠了,如果今后裴幸入朝為官,還是在宮里有一處住所比較好。
但是這番話落到虞寧雪耳中,何其刺耳,她定定地注視著并非玩笑模樣的白澄夏,唇瓣都快咬出血跡來,這才隱忍著哭腔應(yīng)道:“臣妾遵旨。”
白澄夏惡趣味地沒有再解釋,只等明天虞寧雪自己發(fā)現(xiàn)答案。
兩人并肩朝長樂宮走去,途中,虞寧雪膽怯地抓住了她的手,聲線落寞,尾音也逐漸下沉,“陛下,若、若我不愿呢?”
步伐頓了下來,白澄夏側(cè)目看向雙目赤紅、淚意洶涌的虞寧雪,明知故問道:“不愿什么?”
“不愿……裴幸入宮。”
一字一頓,似乎虞寧雪也害怕被拒絕,像一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索要糖果的稚童,眼巴巴又可憐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