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安靜，風吹動樹葉簌簌作響，花園里沒路過一個人，只有剛才灌木叢里跳出來一只胖橘貓，看到姜醞和方時，又拖著肥碩的身體飛快地躥了回去。
不遠處的圖書館高樓，窗戶后面偶爾會走過幾個抱著書的學生，灰色麻雀在館頂飛了幾圈，轉眼就不知去了哪里。
姜醞試圖開口打破僵硬氛圍，抬頭看到方時偏頭臉紅的樣子，又默默閉上了嘴。
有點想逗他玩兒，姜醞起了壞心思。
他連耳廓都通紅，不敢看她，捏過她胳膊的手背在身后，想必已經悄然握成拳。
可明明是他莫名其妙抓著她跑出來，現在這局面，怎么好像是自己欺負了他似的？
臉這么紅，怎么，難道誰強吻他啦？
姜醞咬著舌尖，想到這里突然壓不住嘴角的笑，她目光移向一旁的草叢，假裝咳嗽了一聲。
“抱歉，剛剛我……”方時仿佛在這聲咳嗽里回過神，他抬手揉了揉發紅的耳朵，開口的聲音有點啞，“袁思源很喜歡陳樾，這次表白他太沖動了，回去之后反思了好幾天，他不應該讓陳樾為難，你先別把其他男生的微信推給她好不好？再給他一次機會。”
“那機會要陳樾給他，你跟我說沒用，我們誰都沒辦法代替他們。”
他和袁思源想出冷處理的方法試圖把這件事蒙混過關，就沒想過陳樾她也有選擇的權利嗎？
所謂冷處理，戀愛前還能被強行解釋為雙方互相冷靜一下，戀愛后不就是典型的冷暴力？
“講真的，你本來不應該給他出主意，這幾天他們倆都熬得難受，感情里順其自然一點更好不是嗎？”
“這次的確是我處理得不好，以后不會了。”方時垂下眼。
灌木叢里的橘貓偷偷探出半個腦袋，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對立二人看了半晌，穿著皮鞋的女生身體一動，它嗖得一下又把脖子縮回去了。
姜醞朝前走了半步，和方時靠近了些，注意到他身形微頓，挑眉笑了笑：“那你之后就讓袁思源自己去說，告訴他，我也不會幫他求情的，希望他記住，談戀愛歸根到底是他們兩個人的事。”
“好。”
她突然湊近，絲絲縷縷的葡萄果香鉆入他的鼻腔，方時呼吸猛地一滯，那夜酒精醉人后的親密舉動此時恰巧浮現在他的腦海。
他只點頭認真說了句“好”，生怕多說半個字就要泄露內心的慌亂。
姜醞歪頭瞥了一眼他沒聚焦的眼神，有些好奇，問他說：“方時，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啊？”
“……”
他的臉更紅了。
姜醞沒想到一個人臉紅能夸張到這種程度，方時和她在一起怎么老是臉紅！
他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實在不像陳樾口中的“談過不少”，姜醞基本確定他的那些戀愛策略也跟自己一樣都是網絡取經，所以這次的冷處理就出錯在這里。
沒有實踐經驗，全靠摸爬滾打的運氣。
姜醞心道算了算了，再逗他一會兒要惱羞成怒了，才要擺手解釋“不想說別說”，就聽見方時那頭傳來一聲悶悶的“嗯”。
算是回答。
得了，姜醞偷偷看他，發現他也正低眼看過來，于是朝他哈哈笑了聲。
“那你呢？”
“什么？”
姜醞笑容一收，微微怔愣。
“你這么問我，你談過很多？”
沒想到回旋鏢這么快就打回到自己身上了，姜醞嘴角抽了抽。
她沒立刻回答，手一抱肩，嘖了聲。
“我談不談的，還不是被你破壞了。”姜醞見他臉上的紅溫逐漸褪下去，眨眨眼，做出一副可惜的表情繼續說，“本來我要去加27號帥哥的，你把我拉出來了，看來我只能回去之后再聯系27號了。”
“……”
方時一口氣憋在心里，這次徹底梗住了。
“不是說要介紹給陳樾？”他硬邦邦地開口。
“我喜歡不行嗎？陳樾要是也喜歡那我們倆就公平競爭好啦！”姜醞哼哼道，“看上帥哥是人之常情好不好。”
方時心里默默回想了27號的模樣，可惜他剛剛被姜醞說出口的名字驚了一下，實在沒看清楚那人的臉。
法學系的，姓季的，他記住了。
絕對不能讓姜醞加他的微信。
“難道你不是嗎？如果是漂亮的可愛的女孩子在你面前，你會不會心動，會不會喜歡？”
不喜歡。
只喜歡姜醞，其他人，不喜歡。
方時感覺喉嚨里像是被人硬塞了片檸檬，突然酸澀起來，他看向姜醞的眼神頓時失了色，細碎陽光透過葉隙灑下來，沒有一抹光能落進他的眸里將其點燃。
他不說話，姜醞就打算走人了，被他拉來這里已經好久，室友他們還在球場等她呢！
還有那個27號，她得知道他是不是季一石！
姜醞按亮了手機屏幕，打算在四人小群里發個消息，章怡冉的微信電話彈出來，她順手接了。
“醞醞你們在哪呢？”章怡冉那邊很吵，她說話聲音提高不少，姜醞只能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點。
“馬上回來了。”
“方時還跟你在一起不？”
姜醞偏眸看方時，回答：“在的。”
“袁思源說晚上請我們出去唱k，他剛剛給陳樾打電話了，我們去不去？”
“陳樾說去嗎？她已經到學校了？”
“她就在我旁邊呢！”章怡冉把電話給了陳樾，姜醞朝方時招了招手，指向他的手機。
方時不明所以地把手機遞給她，姜醞沒忍住笑了。
“不是。”她擺手，把聲音壓得很低，叫他看手機里的消息。
陳樾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來時，姜醞已經快速在她和方時的聊天框里敲了一行字：打個電話給袁思源。
“醞醞，我們明天上午沒課，晚上去ktv唱歌吧？”
姜醞余光瞥見方時給袁思源撥了電話，她開口問陳樾：“袁思源提出來的嗎？”
“嗯，我打算今天晚上找機會和他說開，這兩天實在是太難熬了，我不想再經歷第二回。”陳樾嘆了口氣，“醞醞，再陪我一次吧，最后一次，好不好？”
姜醞略微遲疑了一下，說“好”。
方時那邊擱下了電話，朝姜醞走過來。
耳邊傳來滴嘟兩聲掛斷音，姜醞回頭，和方時對視，果然見他皺著眉。
“走吧，袁思源他們先去現場預約了，我們直接打車過去。”她招呼方時往花園外走，“看來我們的任務要完成了，你的錯誤策略誤打誤撞加快了進度。”
……
然而姜醞的話還是說得太早。
寢室兩位戀愛主人公的感情進度看似加快，兩位軍師的打車進度卻被無限延長了。
a大地處市中心，他們又不合時宜地趕上了杭城的下班高峰期，網約車都遠在好幾公里外，路過的出租車里坐滿了乘客，沒給他們留半點機會。
費洛安在群里問姜醞什么時候到，姜醞截了張打車的圖發給她，司機開過來還要20分鐘。
“你們先玩吧，我和方時晚點到。”
校門外不止他們兩個人在等車，假期結束有不少同學都準備出去聚餐吃飯，天色漸漸暗下來，姜醞戳著屏幕上的等待時間，不免有些心急。
方時去路邊攔車了，姜醞也抬步走過去，小群里發過來一張照片，是陳樾和袁思源坐在一起。
“臭情侶（還未在一起版），我打算點首好漢歌惡心一下他們。”章怡冉發了個咬牙切齒的表情包。
姜醞低頭看了一眼，笑了。
“姜醞。”
方時這時候居然成功攔到了一輛空車！
他拉開車門讓姜醞進去，怕她撞到頭于是把手擋在前面，叫她小心不要被車里的車毯絆到。
姜醞點頭和他說“謝謝”，方時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說“不用謝”。
手機屏幕又亮起，姜醞沒有注意方時落在自己身上的深邃目光，費洛安又發來一條視頻，她調低了手機音量，點擊打開。
章怡冉拿著燈光遙控器在包廂里大聲喊：“把燈都打開！什么顏色的燈都開，不是情侶的都不許偷偷親嘴！”
“……”
她和方時四目相對，還是沒忍住樂了。
——
姜醞走進包廂，果然被里面炫彩的燈光晃了眼睛。
章怡冉竟然還在唱好漢歌，姜醞明明記得十五分鐘前她就在群里發了好漢歌的語音消息。
包廂里開了空調，溫度有點低，燈影旋轉偶爾落到腳邊，又飛快移向各處。
姜醞瞇起眼，發現今天的人數沒對上。
怎么好像多了兩個人？
方時是跟在姜醞后面進來的，他剛進門就被坐在門邊的周覽一把拉走了。
“方時！你小子背著我們去音樂節玩？”
姜醞在眼花繚亂的燈光里找費洛安，離唱臺近的那個似乎是她，姜醞走過去。
“醞醞，快來這里坐，給你介紹一下新朋友！”費洛安拍了拍沙發，示意姜醞坐到她身邊來。
新朋友？
所以她沒看錯，包廂里不只有兩個寢室的人？
姜醞坐下，費洛安高興地拍拍手，和她說：“這位是27號籃球選手，記得嗎？”
對角的沙發上坐了兩個高挑帥氣的男生，因為換了衣服，分辨不出誰才是27號，其中一位正在看菜單，聞言抬頭看向姜醞。
他長得很有辨識度，濃眉大眼，下唇打了個唇釘，他朝姜醞勾唇笑了笑。
“你好，我是27號，季單，很高興認識你。”
姜醞在和季單對視的瞬間就確定了他不是季一石。
季單的長相偏硬漢，給人一種隨時會有男性荷爾蒙爆發的感覺，姜醞看著他，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氣。
記憶里的少年背影雖單薄卻挺拔，如同冰天雪地里傲立的一棵青松，如果眼前的人是季一石，姜醞覺得自己可能會失望。
她伸出手和季單握了握：“你好，我是姜醞。”
“我知道你，你是不是播音社的？”
“哦呦，你怎么知道她是播音社的？”
費洛安這時候突然說話，話里帶著點揶揄，姜醞右眼皮猛地一跳，轉頭去看她。
“想干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下午你不是在球場說感興趣嗎？”費洛安朝她挑眉，臉上一副“姐辦事你放心”的表情。
姜醞的手往后伸，做了個擺手“no”的動作，費洛安不解地戳了戳她的背。
那變卦也太快了點吧？
她在姜醞沒來之前可鋪墊了好久呢！功虧一簣！
費洛安默默噤聲了。
“我之前也報名了播音社，面試的時候就在你后面一位，你可能沒印象了。”季單哈哈道。
姜醞抱歉地笑笑：“我當時有點緊張，確實是沒有注意到。”
“害，正常，我當時也是。”
季單借著燈光打量姜醞，她穿著一件粉色短polo，染成白金的頭發在閃爍光線下顯得格外亮眼，姜醞的皮膚很白，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和上次見一樣漂亮。
他眉目一動，嘴角微微揚起，拇指指腹按在食指的戒指上輕輕摩擦。
“當時沒進播音社真是挺可惜的，那個社長說我聲音不適合，我后來就去報了籃球社，本來我們倆能在同一個社團里了。”
季單說著，伸長手臂去拿卡座上的玻璃杯，他倒了點冰橙汁，把杯子推給姜醞。
“謝謝你，但我還沒吃飯，先不喝冷的了。”姜醞禮貌拒絕了，她沒有動桌上的杯子，轉眸看了季單一眼，“不過，你的聲音的確……不太適合播音社。”
不適合，像牛。姜醞心說。
她當然注意到他自上而下的凝視，感到不舒服，身體稍稍往后移了一點，和費洛安挨近。
“怎么是這種人？醞醞我去戳瞎他眼睛。”費洛安貼著姜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姜醞安撫般輕拍費洛安的手，朝她搖搖頭。
但顯然季單那邊沒看出姜醞的刻意疏離，依舊堅持不懈地繼續當前話題，他聽姜醞說不喝冰的，就把桌上的菜單拿給她。
“熱牛奶？或者我叫服務員點主食？”
“不用了。”
姜醞扭過頭去，唱臺那邊終于換了歌，章怡冉遺憾退場，換了陳樾和袁思源拿著唱筒站在臺中央。
男寢的幾位正在后面起哄，慫恿他們唱情歌。
包廂里的炫影燈被關掉了好幾盞，大概章怡冉也被晃得頭暈，唱臺那邊光線黯淡，唯一的光源是前方的歌詞屏。
起哄幾人，熟悉的身影站在最后，姜醞望過去，看到方時正低頭認真看著歌單本。
昏暗的光籠在他身上，仿佛一層模糊濾鏡，姜醞心頭猛然一跳，才想起身，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手機。
“我們有緣分，要不加個微信？”
姜醞伸手推開了季單的手機，無聲拒絕了。
“醞醞，走。”費洛安暗暗瞪了季單一眼，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她拉住姜醞的手，說，“我們也去那邊唱歌。”
她們起身就要走，季單那邊卻窮追不舍，他第一次主動加女生微信被拒絕，面子有點掛不住，而且好友還在旁邊看戲，他不能丟這個臉。
“加個微信有什么？咱們以后可以約著一起吃飯跑步啊。”他跟上去，用力一把拉住了姜醞的胳膊。
季單力氣大，姜醞沒想到他會動手，她手上吃痛，臉一下皺起來。
“季單你干嘛！”
費洛安去打他的手，讓他趕緊放開姜醞。
“加微信而已，沒必要吧？”季單見姜醞臉色不好看了，于是訕訕收回手，他看著姜醞，撇了撇嘴。
“沒必要加，我已經拒絕你了。”姜醞臉上帶著慍怒，眼里透出明顯的不悅，她看著季單，“希望你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能保持應有的尊重。”
“你這話什么意思？加微信又不是要對你干什么，明明是你玩不起。”季單是被章怡冉拉來的，他已經把自己擺在了客人的位置，聽到姜醞這么說，他的臉色驀地冷了下來。
姜醞不想和他拉扯，轉身就要走。
“說清楚，要不你告訴我什么叫尊重？”
姜醞沒回頭，喊上費洛安去找陳樾，背后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拉力，季單惡狠狠地按住了她的肩。
姜醞感覺肩上一重，疼痛感再次傳來。
“你有病吧季單？你放開姜醞啊！”
季單看到姜醞皺眉，他心中了冷哼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只手從側旁伸出來，抓住了他的肘關節。
這手修長有力，輕輕在他關節上一捏，季單感覺手臂巨酸，他推了姜醞一把，把手松開了。
姜醞的身體被季單的動作帶著向前傾，發現自己根本站不穩。
眼看著就要摔倒，姜醞瞳孔倏然放大，她想讓費洛安拉她一把，喉嚨里卻發不出聲音。
電光火石間，有人伸手攬住了她。
她閉眼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下意識環住了對方精瘦的腰，體溫穿透單薄的布料傳遞到她的手心，姜醞聞到了他身上的清爽的香氣。
方時。
她仰頭看到方時線條利落的下頜，在窺見他漆黑瞳色時愣住了。
耳邊傳來曖昧的情歌旋律，他卻目光冷然，死死盯著季單，仿佛一匹差點被奪了領地的野狼。
昏暗環境無端給他的眼神增添了許多壓迫感，姜醞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方時。
姜醞想開口喊他名字，抱住他的手才剛一動，他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往下移，同樣落在了她的腰間。
他把她往懷里帶了帶，輕聲在她耳邊說：“沒事，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