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到底卻不過方荷熱情塞進手里的瓜子, 宜妃叫身邊的櫻桃和方荷身邊的昕華出去守著,邊嗑瓜子邊跟她說道。
“其實這幾日前朝后宮都有所耳聞,也就你忙得沒工夫打聽。”
方荷想了想她還沒醒就已經(jīng)在延禧宮批折子的康熙,再到累睡著……好像有幾回翠微是欲言又止來著。
不過翠微既然沒急著說, 應當就不是什么大事兒。
宜妃也這么覺得, “這些日子北蒙的戰(zhàn)事愈發(fā)緊張了, 朝堂上討論著是打還是和,跟咱們沒什么關系, 只聽說烏煙瘴氣的。”
“皇上不知怎的,叫大阿哥和太子又回了上書房,指點弟弟們的課業(yè)。”
她沖方荷意味深長地挑眉, 這是說皇上忌憚太子和大阿哥呢。
“啊?你是說……嘖嘖,不能吧!”方荷咂摸著嘴兒吐瓜子皮。
要是換成康師傅老年,或者大阿哥和太子再大個十幾歲, 康熙還真有可能忌憚。
現(xiàn)在?
兩個連她都能罵麻爪的屁孩兒, 有什么可忌憚的。
以方荷對康熙的了解, 說不準是朝堂上有人借著為太子和大阿哥站臺,硬拉太子黨和所謂的大阿哥黨一起爭論, 挑撥是非。
大阿哥黨一盤散沙, 納蘭明珠如今也不怎么管。
索額圖又是個沖動的,指不定還真叫人攛掇動了, 不然康熙也不會叫兩個兒子回上書房。
果不其然,很快宜妃就說了,“明珠起復, 赫舍里尚書被貶,大阿哥這會子又張揚起來了唄!”
“他和太子在上書房也不安生,吵得火星子四溢, 今兒個為了教胤禟和胤俄寫字,也不知怎的,竟打起來了。”
“我去的時候,拉架的三阿哥和四阿哥,還有八阿哥都被潑了一身墨湯子。”
宜妃得到消息,實在坐不住,一到上書房門口,就聽到皇上在罵阿哥們。
她探頭看了眼,好家伙,要是天黑一點,上書房里能少仨阿哥,也不怪皇上發(fā)火。
溫僖貴妃從來不會出面管這種事兒,因為胤俄皮實,不會主動惹事,挨罵也不疼不癢。
偏偏胤禟那張嘴一硬起來,比石敢當都厲害,又格外好多管閑事,非要替平日里玩得好的胤禩說話。
本來胤禟和胤俄還沒什么事兒,因為胤禟陰陽怪氣,也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方荷聽得窟窟直笑,“可別說,胤禟這張嘴一叭叭起來,別人還真插不上嘴。”
像極了阿哥們的嘴替。
“回頭給他寫個話本子,等太后娘娘千秋的時候,沒他唱戲我不去!”
宜妃:“……你可饒了我吧!”要是叫胤禟得了趣兒,往后翊坤宮怕是也沒個清靜。
她嘆了口氣。
“我瞧著不對勁,就以心疼兒子的名義,把胤禟和胤俄給拉出來了。”
“雖不知什么時候打仗,我這心里總有些發(fā)慌,估摸著大阿哥是想掙軍功,太子又不想叫他去,還有得鬧騰,能躲遠點就躲遠點。”
若非胤祺夜里睡覺不蓋被子著了涼,這會子還在阿哥所躺著,宜妃簡直想把胤祺也拉過來。
方荷瞬間明白過來,這些時日為什么康熙在幔帳里那么激動。
雖然還是注意著力道沒叫她受傷,可叫她撞軟枕的時候格外急切,每回都要盡興到兩人都筋疲力竭,才肯入睡。
如果是快打仗的話……她就明白了,男人,尤其是想上戰(zhàn)場的男人,熱血沸騰,實在很難平復。
宜妃這邊想起胤祺,也沒跟方荷閑磕牙的心情了,站起身來。
“我?guī)ж范K和胤俄去瞧瞧胤祺,回頭就叫倆人伺候哥哥幾天,好躲躲清閑。”
方荷心里緊著轉悠,跟著起身調侃,“你也不怕他們過了病氣。”
“不然我叫他們去干啥?”宜妃涼涼看著邊走還邊逗弄啾啾的兒子。
那張嘴叭叭個不停,也不耽誤他左手捅咕捅咕胤俄,右手摸索摸索胤祥,猴兒都沒她這兒子忙活。
她冷哼了聲,“孩子不聽話啊,都是吃飽了撐的,餓幾頓就好了。”
這世道講究五谷為濁,但凡孩子有什么頭疼腦熱的,上來先餓幾天再說別的,太醫(yī)連平安方都不敢輕易開。
胤禟和胤俄都聽見了,幽幽看過來。
胤俄甚至有些欲哭無淚,宜額娘比他親娘還狠,這賊船他就下不去了唄?
啾啾拍著巴掌樂,“餓肚肚,鍋壞,長點吧~”
“什么長點?”宜妃笑著戳戳啾啾臉上笑出來的小奶窩。
啾啾學著方荷平日里吐槽人的模樣,邪魅地勾起一側唇角,用小肉手在胸前比了比。
“心心,噗通,噗通……咯咯咯~”
宜妃:“……”
她疑惑地看向憋笑的方荷,“啾啾是覺得兩個哥哥缺心眼兒,讓他們長心眼子?”
方荷覺得,當娘的肯定都不愛別人說自家孩子啥,趕緊一本正經(jīng)想解釋。
“是我跟翠微她們說話……”
“慧眼如炬啊!”宜妃撫掌,打斷方荷的話,沖胤禟和胤俄挑眉。
“連個奶娃兒都看出來你們蠢,你們還有臉去上書房看熱鬧?愛新覺羅氏也沒出過臉皮這么厚的,你們真是青出于藍。”
“都給我老實在阿哥所里反省,回頭我就叫人給你們送些豬心過去,缺什么補什么,補夠了再出門。”
胤禟和胤俄:“……”
胤祥懵懂地左看看,右看看,屏著呼吸挪著小短腿,一步一步往后挪,不小心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
見大家看過來,胤祥下意識伸出小手指著倆哥哥。
“哥哥教的,他們補,他們補。”
胤禟和胤俄:“……”親的,咋都是親的?
造孽啊!
方荷忍不住了,捧著肚子哈哈笑個不停。
連櫻桃和昕華,甚至伺候胤祥的太監(jiān)和宮女,都忍俊不禁地低下了頭。
宜妃帶著生無可戀的胤禟和胤俄離開壽康宮,還順手提上了被兩個哥哥揉搓得泫然欲泣的胤祥,去咸福宮還崽。
方荷也抱著餓了的啾啾去主殿,找太后一起用膳。
太后有些奇怪,“宜妃他們呢?”
“去看五阿哥了。”方荷將啾啾放在請造辦處打造的嬰兒椅里,笑道。
太后也擔心胤祺的身體呢,把柳嬤嬤都送過去照顧胤祺了,聞言頗為滿意,沒多說什么。
反倒是方荷,在一旁給太后奉膳,笑得格外諂媚。
“我瞧著啾啾在您這邊住得挺開心的,延禧宮的花房還沒有建好,就叫她先待在您這兒吧。”
“回頭讓啾啾跟您一起去瑞景軒,那邊景色好,啾啾肯定喜歡。”
太后更奇怪了。
先前這丫頭不是還打算留宿壽康宮,她都做好準備讓方荷帶孩子回去,好推皇帝的寵了。
她似笑非笑點點方荷額頭:“你又不想哀家和啾啾了?”
“我白天陪著你們,晚上還是陪著萬歲爺吧。”方荷裝作害羞,低著頭道。
太后眼神復雜:“……你也得注意自個兒和皇帝的身子,別由著皇帝胡來。”
方荷義正言辭道:“您就放心吧,我就是為了自己的身子和皇上的龍體,才如此決定的。”
“皇上待臣妾那么好,聽梁九功說皇上一忙起來,晚膳都顧不上,夜里也不得安寢,臣妾盯著些,也好叫龍體安泰不是?”
本來她是不想沒黑沒白地加班了,實在是吃不消。
但聽宜妃的意思,打仗應該就是今年的事兒。
康熙三次親征噶爾丹可是必考點啊,這種瘋狂刷老板好感度的機會她能錯過嗎?
只要零零七那么一小段時間,剩下大半年都是帶薪休假,指不定老板走之前還有獎勵,回來更小別勝新婚。
嘖嘖,這簡直是送分題!
下午歇了晌從壽康宮出來,方荷難得沒回延禧宮等著。
她直接從月華門進了乾清宮,打算更貼心一點,免了老板忙里偷閑往延禧宮跑的工夫。
她跟昕梓吩咐:“你回一趟延禧宮,將我尋常用的東西收拾一些,搬到昭仁殿來,我這些日子,就在御前伺候萬歲爺起居。”
昕梓向來聽話,一句話沒多問,腿腳麻利往延禧宮跑。
翠微也對主子與皇上情濃的事兒樂見其成,很快就將東西送了過來。
康熙一從南書房出來,就見李德全在外頭笑成了一朵花兒。
“主子爺,貴主兒在昭仁殿等著您一起用晚膳呢。”
原本看到戰(zhàn)報心底還煩躁的康熙,聞言面色好了些,遲疑著看了眼弘德殿,關于大軍糧草的事兒,他還有些折子沒看完。
但他還是順著心意往昭仁殿去了。
“她什么時候過來的?”
見主子總算愿意按時用晚膳了,梁九功和李德全心里都松了口氣。
李德全笑道:“貴主兒半下午就過來了,只說不叫打擾您忙,一直叫人收拾昭仁殿呢,要叫您晚上就寢能睡得更舒坦些。”
康熙甚至起了那么點受寵若驚的愉悅。
進門看到俏生生立在餐桌前的方荷,含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尖。
“什么風把咱們貴妃娘娘刮過來了?”
方荷抱著他胳膊往桌前坐,心想應該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刮出來的風吧。
有題不刷簡直是犯罪啊!
她歪著腦袋蹭蹭他肩膀,用帕子遮住唇角,小聲道,“昨兒個夜里感覺燁將軍攻勢見緩,奴家猜著將軍怕是沒吃飽飯,專門過來盯著您好、好養(yǎng)精蓄銳。”
康熙:“……”
他似笑非笑睨方荷一眼,“那等晚上,貴妃娘娘再好好瞧瞧,看看本將軍到底吃沒吃飽。”
方荷:“……瞧就瞧,誰,誰怕誰!”
做題不要命,也是所有刷題黨必備的素養(yǎng)嗚~拼了!
用過晚膳,康熙還有些折子要批,叫人把折子拿到昭仁殿里來。
兩個人也沒繼續(xù)膩歪。
康熙在御案前批折子,方荷就抓著個話本子,靠在不遠處的軟榻上,邊喝花茶邊看得起勁兒。
梁九功在一旁伺候著,總覺得,昭仁殿內他已經(jīng)習慣了三十多年的安靜,似乎都因為花茶里昭仁貴妃叫人放進去的果子,變得清甜起來。
快到二更時,方荷打了個哈欠,放下看到一半的話本子,懶洋洋把自個兒塞進了康熙懷里。
“折子是看不完的,明兒個起來再看嘛,早睡早起對身體好。”
康熙挪開朱筆,免得沾她身上,哭笑不得讓方荷靠坐得更舒服些。
他意味深長道:“朕這會子就寢,可早睡不了。”
方荷:“……”有道理,就你長嘴了是吧?
“反正臣妾累了,您也不許看了,再看下去眼都要花了。”
“我最喜燁將軍俊美容顏,若是您戴上琉璃鏡,且不說美貌遮掉一半,連遠處的敵人都看不清,就更別提打仗了。”
她抱住康熙的脖子,非常理直氣壯道:“到時候,燁將軍可就別怪本宮無情,要叫你失寵!”
梁九功:“……”他這會子是不是不該在殿內伺候?
康熙卻覺得很有道理,不止看不清敵人,夜里鬧人的妖精怕是也看不清了。
他輕笑幾聲,抱著方荷起身。
“好,那本將軍就先為貴妃娘娘執(zhí)馬墜鐙,好好伺候你戰(zhàn)上一回。”
“唔……”方荷輕軟含糊的嗚咽,被一并藏進了幔帳里。
梁九功含笑帶著人出去,關上殿門。
他覺得那動靜不像是要沖鋒陷陣,卻像是已經(jīng)打完了仗,被抓住的獵物軟語求饒,引得某位將軍得意透過低笑,藏都藏不住咯。
夜色漫長,幔帳輕輕晃動,隱約映出了你來我往的對戰(zhàn)場面。
床頭炕屏被方枕敲得聲聲作響,歪歪斜斜。
枕上躺著嬌軟,纖細的腕子像蘊含了千鈞力道,輕輕拂過,便叫寬肩昂藏身影折腰,久久不愿起身。
淅瀝瀝的夏雨半夜里落了下來,透過沒關嚴的窗戶縫,將帶著龍涎香氣的水汽吹向大地,引得呼吸都沾染了濕漉漉的情意。
接下來數(shù)日,方荷都秉著高考前的勁頭,舍命陪君子。
半上午爬起來就往瑞景軒沖,陪太后和啾啾用午膳,直到歇過晌。
半下午就去春暉堂,康熙忙她就叫人往南書房和弘德殿送方便食用又好克化的茶點。
雖然她手藝不行,但她嘴行啊。
方便面她不知道怎么做,可能拿在手里方便吃的肉卷啦,漢堡啦,什么模樣,什么口味,她能說得栩栩如生,叫人口齒生津。
不是御膳房的點心不好,而是點心不管甜咸,吃多了總會膩,還會掉渣,康熙和大臣們都不大愛吃。
反倒是她后世吃過的很多快餐,冷熱都挺好吃,也不會弄臟衣裳。
御廚們沒點子本事也進不了御膳房,很快就把方荷口述過的東西給做了出來。
甭管是夾著青菜的肉卷,還是肉、菜、面合在一起的夾心饃,冷熱都各有滋味兒,頂飽還不噎得慌……那什么,去官房也沒那么叫人發(fā)愁了。
被康熙抓住忙起來就顧不上飯點的大臣們,吃了些時日,都感動得快哭出來了。
得知這是幾乎常住在春暉堂的昭元貴妃獻出來的方子,原本還有些蠢蠢欲動,想?yún)①F妃不合規(guī)矩的大臣,都暫時偃旗息鼓了。
誰也顧不上。
五月里北蒙傳來消息,準噶爾打贏了喀爾喀,率兵三萬一路勢如破竹,竟然一路往烏珠穆沁攻。
要知道,烏珠穆沁離熱河就只有不足百里,再往南八百余里地就是京城。
如果等噶爾丹打下烏珠穆沁,占了古北口和喜峰口,就等于遏制住了京畿要塞,能打大清一個甕中鱉。
這下子,主和的大臣們啞口無言。
康熙當機立斷,下旨令福全為撫遠大將軍,常寧為安北大將軍,分別領兵三萬,分左右兩路自古北口和喜峰口出擊。
同時又下令讓盛京的佟國綱帶三萬大軍,與鎮(zhèn)守歸化城的董鄂費揚古,以夾擊之勢西進,協(xié)同福全和常寧作戰(zhàn)。[注]
等旨意傳遍紫禁城,康熙依然如往常一樣,按著時辰回了春暉堂主殿,與等著他的方荷一起用晚膳。
方荷聽見動靜,放下正在給啾啾畫的衣服花樣子,笑著起身。
“皇上忙完啦?啾啾都會叫阿瑪了呢,今兒個追著太后宮里的常茂喊,把常諳達嚇得夠嗆,只能躲著啾啾走。”
方荷用手指比劃著啾啾跑起來的模樣,笑得停不下來。
“啾啾還以為常諳達是跟她玩捉迷藏,小短腿都快掄出火星子來了。”
康熙今兒個難得沒接方荷的調侃,只含笑看著她,等方荷說完,溫柔拉著她坐下。
“你們都先出去。”康熙沖梁九功揮揮手,不打算叫人侍膳。
方荷覺得他有點奇怪,“怎么,皇上今兒個是想叫臣妾侍膳?”
“朕伺候你。”康熙笑著夾了一筷子方荷最喜歡的四喜丸子,放入她的碟子里。
方荷瞪圓了眼,剛抬起筷子的手倏然護住自己。
“皇上您……是不是又要叫我吃虧?我跟你說哦,我這虧可是很貴的,皇上算算自己的私庫還撐不撐得住。”
康熙失笑,敲了敲方荷的腦門,“朕就不能待你溫柔點?”
方荷沉默片刻,幽幽道:“豬出欄之前,養(yǎng)豬的也都很溫柔。”
康熙:“……”有道理。
所以他不光養(yǎng)了個猴兒嬪,養(yǎng)了個小狐貍,還養(yǎng)了頭格外會氣人的豬,怪不得他身邊兒越來越熱鬧。
他笑著搖搖頭,倒也沒說別的,還是一反尋常,溫柔照顧著方荷用完晚膳。
等殿內收拾干凈后,康熙擁著方荷站到窗戶邊,看著前湖中央的一輪圓月,聲音仍舊溫柔得不像話。
“你是不是知道,朕要離京了?”
方荷背靠在他身上,懶洋洋笑了笑,“從我入宮,您就做好了這個打算,還想著拔苗助長,我若是不知道才見了鬼吧?”
康熙失笑,這混賬什么時候都不忘翻舊賬。
他偏頭親了親她發(fā)髻,“其他人都勸朕,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連太后都幾番勸朕在京城坐鎮(zhèn),你就沒什么想說的?”
方荷想了想,“在外頭吃好喝好睡好?反正你要是因為沒人看顧就不把身子當回事,回來糙得沒眼看,臣妾可真要換個人伺候了。”
康熙:“……”他是不是不該跟這混賬談心?
方荷捂著嘴偷笑,轉過身抱住他的腰,抬起頭看他。
“你總說我跟你很像,如果是我,人都騎我脖子上了,打不死對方我得氣死自己,我也清楚我家燁將軍不是廢物,又怎么會攔你?”
康熙眼神略有些微妙,這混賬說得……不會是烏雅氏吧?
如今一尋思,康熙突然就察覺出自己當初什么都不說,只叫她一等再等的行為有多離譜了。
換成噶爾丹,對方欺負到家門口,其他人要是敢叫他等等再等等,給對方繼續(xù)上躥下跳的機會,他能拿刀砍了說話的人。
康熙下意識將方荷攬得更緊了些:“果果就這么相信朕?”
方荷可疑地沉默了下,怎么說呢,她不知道戰(zhàn)局到底如何,可……如果打贏了,三征咋來的?
她換了個說話,委婉道:“我相信老天爺疼兒子,不管發(fā)生什么,你一定會平安歸來,不管用多久,皇上也一定能弄死噶爾丹,成為草原上所有部落都敬畏的天可汗!”
康熙被逗笑了,方荷這說法,倒比其他人言之鑿鑿說大清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更有說服力。
更艱難些的三藩之亂,他都平了,噶爾丹,他也定會殺之。
康熙低頭,額頭抵著方荷的,低聲道:“欽天監(jiān)已經(jīng)送了日子過來,朕……五日后出發(fā)!”
方荷住在春暉堂,比其他人知道得都早些。
內務府尋常不怎么看得到的奉宸司、上駟院和武備司那些進進出出的官員,就足夠讓人隱約得知此事了。
“那趕緊著……”方荷也不看湖看月亮了,拉著康熙就往寢殿跑。
“走之前臣妾要榨干燁將軍的公糧!”
康熙:“……”
一夜造作,翌日康熙起身時,看著在被窩里哼哼唧唧嫌他吵的方荷,唇角的笑意比任何時候都深。
下了早朝,他把太子叫到御書房。
此次他不會親自去跟準噶爾打仗,只是率禁衛(wèi)軍到博羅和屯督軍。
那地方離京城一千多里,胤礽也已經(jīng)十七了,到了可以監(jiān)國的年紀。
“朕會將李德全留在昭元貴妃身邊,后宮不需要你操心。”
“前朝的事,多聽內閣的意見,多看多聽,少說少做。”
胤礽滿臉激動和不舍,紅著眼眶拉住康熙的衣袖。
“汗阿瑪,您帶上兒臣吧,兒臣不想監(jiān)國,想跟您和大哥一起出征。”
是個男人都忍不住有縱馬殺敵的情懷,身為太子,胤礽更清楚,與其留下做個阿瑪?shù)目埽惶鄄话W地聽聽政務,還不如上戰(zhàn)場呢。
若叫老大得了軍功,待得大軍歸朝,他這儲君的地位只怕會更加不穩(wěn)了。
“汗阿瑪,您自小教導兒臣為君之道,該當親力親為,兒臣舍不得您,與其在京中日日擔憂,兒臣寧愿給您當個座前的小兵也好啊!”
如果沒有方荷先前的話,康熙聽到自己從小養(yǎng)大的兒子這番話,估計只會感動,欣慰,甚至會覺得這兒子貼心。
這會子他也不至于對太子失望,他很清楚胤礽對他的依賴和濡慕,知道保成的情意不假。
可他卻依然能分辨得出,保成想隨他出征,卻不只是因為他要出征,而是因為保清也跟著一起去。
他心里驀地生出一股子感慨,保成他已經(jīng)走上了屬于自己的路,這條路的終點沒有他。
不止保成,其他兒子也如此,能伴他走到終點的,只有那個小狐貍。
他咽下一聲嘆息,含笑撫著胤礽的后腦勺,輕拍了下。
“身為太子,你與保清的路不同,這江山早晚是你的,你得清楚何為輕何為重,擔起自己該擔的責任。”
“無論發(fā)生任何事,切勿心急,等朕回來,也該給你挑太子妃了。”
胤礽張了張嘴,卻還是咽下了更多想爭取的話。
他從汗阿瑪?shù)捻卓吹搅瞬蝗菥芙^。
江山早晚是他的,但如今……是汗阿瑪?shù)模荒苁锹犜挼奶印?br />
五月十九,天朗氣清,前一日剛下過雨,難得在這盛夏天兒不算太熱。
康熙率七千禁衛(wèi),在太后和太子并后宮諸妃嬪、前朝留守官員的注視下,浩浩蕩蕩離京。
六月初七,常寧所帶領的右路軍因輜重匱乏,失利往南退了五十里。
七月初,噶爾丹親自帶兵追擊,渡過沙拉木倫河,準備繼續(xù)攻打左路軍。
康熙的旨意很快從博羅和屯發(fā)出,急令左右路軍在木倫河上游夾擊噶爾丹。
戰(zhàn)況未明,及至七月底,清軍在明顯多于準噶爾的情況下,仍舊隱隱處于下風。
戰(zhàn)報一送回京城,就引起了朝臣們的驚慌和躁意。
可后宮得不到前朝的戰(zhàn)報,依然跟尋常時候一樣風平浪靜。
只是這風平浪靜下的波濤,也絲毫不遜于前線,于暗處洶涌。
康熙離宮前,就傳旨將宮務交到了方荷手里。
溫僖貴妃因為身子不適,并沒有推拒,很痛快地奉上了寶印和金冊。
有顧問行幫襯著,即便惠妃、榮妃兩人私下里一直沒停了給方荷使絆子,也沒能影響方荷迅速將宮務捏在手里。
方荷也沒生出擅專好權之意。
她先雷厲風行扣押了內務府的舊賬,將所有爛賬、壞賬、假賬都拿出來一一清點,殺雞儆猴,迅速理清了賬目。
還有后宮各處的職責,也迅速重新調整,方荷令內務府督查司確立了新規(guī)矩,分往各司。
具體規(guī)矩的改動不少,但是在內務府和各宮妃嬪看來,其實變動不算大。
只是所有的差事都劃分了具體的范圍和核驗標準,并且設立了獎金和罰銀標準。
責任一步一步具體到人,日日都要簽字畫押,方便獎賞和追責。
如此一來,內務府和后宮各處原本職責不明,吃空俸,瞞上欺下的那部分人,都沒了發(fā)揮的余地。
至于互相推諉,甚至妄圖讓其他人擔責的那些老油條,再也沒辦法耀武揚威了。
后宮自然有好些人不滿,隱隱亂了好些天。
但顧問行說服了內務府各司配合,督查司又在李德全的指使下嚴查到底,慎刑司指哪兒打哪兒,到了七月初,后宮還是消停下來了。
做完這些,理順了后宮的流程,方荷依然將宮務一分為三,交到了惠妃、榮妃和宜妃手里,讓她們繼續(xù)管著后宮。
這三個人每三天跟她匯報一次工作情況,但凡宮里出了任何問題,她只找這三個人負責,很快就清閑了下來。
本來方荷是打算躺平,好好陪陪說話越來越利索,也越來越敢上天的啾啾,開始自己的帶薪假。
可中秋宮宴之前,惠妃、榮妃和宜妃三人過來找她匯報宮宴的進度,啾啾拿著她的小釣魚竿,帶著水缸里剛放進去的半大鯉魚,滿臉興奮沖了進來。
原本還挺喜歡魚鮮的方荷,聞到隱隱約約的魚腥味兒,突然就吐了出來。
惠妃和榮妃眼神閃爍,一副著急忙慌的模樣,請了太醫(yī)過來。
宜妃和方荷淡定地哄著被嚇到的啾啾,由著太醫(yī)診出了方荷兩個多月的身孕。
一石激起千層浪,前朝后宮得到消息后,都炸了窩。
尤其是索額圖留在太子身邊的眼線,得知情況后,馬不停蹄就將消息傳了出去。
后宮里更是碎了一大批帕子。
不是不想摔盤子摔碗,可現(xiàn)在內務府對各宮的損耗都有標準,還要求給出合理的理由。
客觀原因損耗,內務府補一次,非客觀原因,則需要各宮自己補貼才能重新補上。
問就是前線打仗,后宮幫不上忙,卻得竭盡所能地出一份力,能省則省,省下來的銀子好采買取暖之物,送到前線去。
誰敢說不想省,那是要叫皇上和將士們一起吃苦?傻子也不敢這么說。
連溫僖貴妃都有些坐不住了,如今方荷就已經(jīng)是妃嬪之首,如果方荷誕下阿哥,往后胤俄會被所有人拿來對比。
太子也連日臉色陰沉,如果昭元貴妃生出阿哥,比胤禛還要尊貴些,那可是實打實的半嫡。
萬一昭元貴妃生出更多阿哥呢?后位可還空著呢。
等索額圖私下里傳信回來,催著太子不要再遲疑的時候,胤礽第一次沒能止住心頭的惡念。
想起那個他還頗為欣賞的昭元貴妃,胤礽默默允許了手底下人與永壽宮聯(lián)絡的動作。
待得人離開好一會兒后,胤礽才無奈嘆了口氣。
其實他真不想與昭元貴妃為敵。
就算動手,他也不會害了昭元貴妃,她依然會是汗阿瑪身邊最尊貴的女人,他只是……再也不想要任何兄弟了。
還在感懷的胤礽并不知道,就在他宮里的太監(jiān)踏入永壽宮大門的那一刻,延禧宮也迎來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客人。
景嬪沖方荷伸手,笑得格外得意。
“昭元,毓慶宮動了,一千兩銀子,銀票就好。”
方荷:“……”
她捂著胸口,偏開頭,咬牙沖翠微擺擺手,不看翠微去拿銀票的身影。
“接下來,還要跟我賭嗎?”景嬪渾不在意地歪在方荷身邊的腳踏上,撐著臉仰頭沖方荷笑。
“還是一千兩,我與你賭她們動手的時機和途徑,不會叫你吃虧的。”
方荷一臉探究看著景嬪,“你怎么會那么好心幫我?”
其實景嬪就算不跟她賭,顧問行也早叫人盯著各宮和毓慶宮的動靜了。
她根基比別人錢,站得越高,越容易叫人生出把她拉下泥潭的心思。
她從不指望人在利益面前能記得住疼。
“因為我很喜歡你的封號。”景嬪想也不想便笑道,接著似真似假喟嘆一聲。
“午夜夢回,這個昭字好像總在我耳邊響起,深宮無趣,我實在不想叫它消失。”
景嬪沖方荷眨眨眼,“你是怕了?若是需要我?guī)湍愕脑挘膊皇遣豢梢浴!?br />
“一萬兩,我保你無后顧之憂,安心養(yǎng)胎,如何?”
左右都是上輩子做慣的事兒了,這活兒她熟。
方荷定定看著景嬪,突然勾起唇角,笑意越來越深,甚至漸漸變成大笑。
景嬪從入殿開始的篤定,突然摻雜上了幾分疑惑。
“你……高興瘋了?”
“不,我只是確定了一件事。”方荷說話的時候笑意不減,她終于猜出景嬪的身份了。
方荷彎腰,輕提起景嬪的下巴,眸底的肆意和張揚也再不掩飾。
“我等了好久也沒人蹦出來,本來還有點失望。”
“現(xiàn)在嘛,我確實很怕,怕紫禁城里的人太不經(jīng)折騰。”
“你倒是可以幫我多請幾個人配合她們,我請你看一出好戲如何?”
一場讓所有人都會慶幸,先前得罪她的時候,皇上還在宮里的好戲。
方荷曾跟康熙說,他像一道枷鎖,哪怕枷鎖打開了,也會讓她有所顧忌,畢竟老板有很多她不認可的底線。
不巧的是,她沒有。
第102章
方荷在御花園打臉惠妃那回, 就發(fā)現(xiàn)了景嬪的違和。
不是方荷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是景嬪以幾乎叫人無法忽視的大膽注視,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那日,在無人得見的角落里, 景嬪斜靠在綻放著迎春花的假山一側, 笑靨如花, 與除夕宮宴時候完全不同。
她身上再無怯懦,木訥那些掩人耳目的柔婉, 反倒多了股子興致盎然的肆意和玩味。
在壽康宮請安的時候,景嬪也總在其他人注意不到的地方,對她露出興致盎然的表情。
方荷知道, 景嬪早晚會找上她,還跟宜妃提過。
兩人分不清這位佟家女到底是想化干戈為玉帛,還是來者不善。
可方荷也不怵她, 她做昭妃的時候能收拾佟家女, 沒道理做了貴妃還畏首畏尾。
在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 戰(zhàn)術上卻絲毫不能大意,方荷請顧問行私下里去查了景嬪的底細。
不得不說, 康熙給的這個老太監(jiān)是真的敬業(yè)。
他不但將內務府和后宮諸多關系理得順順當當, 也從不會因為她任何行為大驚小怪,只會默默將交代的事情辦到最好。
去查景嬪也不例外。
可顧問行稟報上來的詳盡資料, 讓宜妃有些難以置信佟家女會如此,卻讓方荷察覺出了幾分微妙。
景嬪對后宮爭斗不感興趣,反而喜歡避開人到處走, 尤其是乾清宮和養(yǎng)心殿周圍,她以閑逛的名義轉了好多回。
暢春園她對無人問津的清源書屋更感興趣,如果方荷沒記錯導游曾經(jīng)的介紹, 那應該是康熙老年的居所。
她對四阿哥很好,甚至好到會與這個便宜外甥下棋,論策,指點四阿哥的功課。
可這位佟家大房的庶女,在佟家的時候毫無才名。
再加上景嬪還有曾經(jīng)落水瀕死的經(jīng)歷,方荷懷疑,自己碰上了老鄉(xiāng)。
在康熙離宮后的第三天,景嬪在瑞景軒的小花園里,攔住了方荷。
“昭元貴妃,要不要與我打個賭?”
方荷問:“賭什么?”
“賭第一個對你動手的人,不會出自后宮。”景嬪第一句話便開門見山。
前朝無法輕易跟后宮接觸,如果不是后宮動手,也就只有阿哥們……準確來說是太子。
方荷先前蘇東西的時候雖然謹慎,但到底與這世道不同,并不意外景嬪能發(fā)現(xiàn)她,只在心里腹誹,難不成,她這可疑老鄉(xiāng),還是個穿書黨?
她都沒那么肯定誰會先忍不住蹦出來。
雖然對這位疑似老鄉(xiāng)的景嬪略有些警惕,她還是沒忍住問。
“為什么這么覺得?”
景嬪輕笑道:“古往今來,恩寵都是虛幻,大家爭的不過是權柄,溫僖為家族所累,不敢輕易動手,最多袖手旁觀,其他人還沒這個資格。”
“為君之道,是大仁大愛,大仁需殺伐果斷,大愛需善存己身,可你的存在,你的子嗣,都會威脅到他的地位,只要他還記得自己所學,便不會遲疑。”
方荷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她在酒店里服務過很多大佬,清楚大佬們特有的那種云淡風輕的氣場,比起景嬪卻仍弱了些。
而且后世的大佬,沒人會把怎么做皇帝說得這么頭頭是道的啊。
方荷隱約覺得,這不像老鄉(xiāng)……倒像武大佬或者呂大佬那種人物。
可景嬪那種惟恐天下不亂的興味和示好,卻又沒有康熙身上臨朝過的那種氣場。
她思慮再三,應了這個賭,試探著笑道:“既景嬪看好我,往后也不必如此客套,叫我果果便是。”
如果景嬪不看好她,去的就該是毓慶宮,而不是來她面前。
景嬪笑道:“還是叫你昭元吧,你叫我雅娘便是。”
方荷被封貴妃后,便不再住云崖館,也沒去皇貴妃住過的澹寧居,那里改名鐘毓苑,賜居太子。
嘉蔭殿則改名昭元殿,給了方荷,方便方荷隨時在昭元殿和春暉堂之間往返。
她一回到昭元殿,立刻叫顧問行去清源書屋,找了很多歷史古籍過來翻看。
兩個多月的時間,她都用來干這事兒了,回宮也沒停下。
歷史上對為君之道如數(shù)家珍的不算多。
最符合的有兩個,鄧太后身邊的班昭,字惠班,還有武則天身邊的上官婉兒,字紫英,沒有一個跟雅字沾邊。
直到現(xiàn)在,方荷發(fā)現(xiàn)了景嬪對‘昭’字的喜愛和懷念。
喜愛這個字所代表的意義,懷念這個字背后的故人。
方荷突然想起,景嬪毫不心疼佟家送上來的銀子,在回芳墅讓人建了一小座流杯池,專門招待上門的妃嬪避暑。
反正班昭不像會做這種事兒的人。
這做派,除了伺候過曾為武昭儀那位的,又廣納入幕之賓的上官昭容,也沒別人了。
眼下,聽到方荷隱藏著殺氣的話,景嬪呼吸微微一頓,眸底驀地迸發(fā)出強烈的光彩,身子彎得更低。
景嬪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這位昭元貴妃了。
她比那些曾掀動風云的公主還有趣,不愧是從那些神奇話本子的世界里走出來的人。
也許她想天高海闊再逍遙一世的希望,真的可以放在方荷身上。
“待毓慶宮那位動手的那日,我保證,所有能到場的人,都會到場。”她笑吟吟看著方荷,微微躬身。
“雅娘就等著看貴妃娘娘的好戲了。”
中秋剛過,重陽未至,前線的消息就傳回了宮里。
清軍在中秋月圓夜,大破準噶爾‘駝城’大軍,斬殺萬余準噶爾士兵,逼得噶爾丹往北潰逃的消息,吹響了反攻開始的號角。
這算是御駕親征以來的第一場大勝,太子很快就令人曉諭京城,引得紫禁城內外皆是歡呼和贊譽之聲。
后宮妃嬪們也活躍了不少。
溫僖貴妃得知是裕親王這一支左路軍立下的功勞,法喀就跟在裕親王身邊呢,大喜之下,身子都好了些。
很快,溫僖貴妃就借著重陽將至的名義,欲舉辦賞花宴,邀請后宮妃嬪們去御花園賞花。
遞到方荷手里的帖子,是宜妃送過來的。
“聽說是承乾宮景嬪提起,上回你在御花園沒能盡興賞花,建議溫僖貴妃將永壽宮的賞花宴,挪到了御花園去。”
宜妃隨手將帖子扔在了矮幾上,“惠妃竟跟沒事兒人似的,我覺得這場賞花宴怕是有貓膩,你還是別去為好。”
雖然方荷現(xiàn)在身孕已經(jīng)滿了三個月,但方荷這一胎孕期反應比上回大得多,坐穩(wěn)了胎也不意味著不會被人算計。
方荷只笑著叫福樂看了眼帖子,等福樂遞過來,才接在手里看,見定的是兩日后,頗有些意動。
“正好是請平安脈的日子,溫僖貴妃做事謹慎,不會落人話柄,那日肯定會叫太醫(yī)院的人在場,應當無礙。”
宜妃蹙眉:“那些太醫(yī)要是可信,我當年生胤禌也不會……但凡有人起了壞心思,夾帶些不干凈的東西往你身邊湊,總歸是防不勝防。”
“嗯,你也說了,防不勝防。”方荷將新泡好的金銀花露推到宜妃面前,含笑道。
“有那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離我生產(chǎn)還有半年多呢,難道龜縮在延禧宮里就安全了?”
宜妃聽出來方荷的意思,心跳猛地亂了幾拍。
“你這是要……殺雞儆猴?”
方荷被逗笑了,卻也不多解釋,只以茶盞遮住唇角的笑意。
“殺雞儆猴作用不大,總有那鋌而走險的,若想安枕無憂……”自然是猴子和雞全弄個半死,叫他們再也長不出攪屎的骨頭。
“怎樣?”宜妃不由得向著方荷探身,連問聲都不自禁發(fā)緊。
方荷笑瞇瞇嘖了兩聲,“天機不可泄露,你等著看就是咯。”
宜妃:“……”先前誰說話說一半,上官房會沒手紙的??
把好心過來提醒的宜妃給氣走,方荷立刻叫人請了顧問行和李德全到跟前來。
“后日動手,請二位幫忙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
李德全遲疑了下,沒說話。
顧問行只垂著眸子,輕聲道:“回主子,蘇嬤嬤說,只要您派人去請,她會帶著您需要的東西過去。”
“奴才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當,那日太后不會露面,慎刑司也提前留出了地方。”
方荷滿意地點點頭,也不催促,只撫著自己還未見弧度的肚子,笑吟吟看著李德全。
李德全硬著頭皮,小聲問:“主子,其他人都好說,您當真要將太子扯進來嗎?”
如果太后不出面,太子才是如今宮里最尊貴的那個,這祖宗是要捅破天嗎?
他小心翼翼建議:“此事是不是先請示一下萬歲爺?”
“他不對我動手,我吃飽了撐地將他扯進來?”方荷非常有耐心地溫柔解釋。
“且不說皇上在前線為戰(zhàn)事?lián)鷳n,拿這種小事打擾他好不好,等皇上回信,一來一回需要多久你算過嗎?”
“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任何紕漏,誰來負責?”
李德全趕忙跪下,“奴才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想知道你什么意思。”方荷更溫柔地打斷李德全的話。
“如果你做不到,就滾回乾清宮當縮頭烏龜就行了,往后延禧宮的事兒再不必你來操心。”
“孩子嘛,不懂事,打一頓就好了,很簡單一件事,你也不必想復雜了。”
“如果有人非要給我增加難度,我自個兒想法子動手也不是不行,到那時候前朝亂不亂,我可就顧不上了。”
“我能負擔得起任何后果,不過等皇上回來問起,你能不能擔得起責任……你自個兒掂量,我不為難你。”
李德全越聽越心驚肉跳,上回這祖宗自個兒想法子動手,可是叫整個后宮都一起瞞天過海,逼得皇上都沒了法子。
他不過是一個奴才,哪兒擔得起這個責任啊。
他趕忙將腦袋抵在地磚上,“回貴主兒話,禁衛(wèi)保管不會出任何問題,其他人……奴才去說!”
方荷看了眼顧問行,輕哼了聲,什么都沒再說,就叫兩個人出去了。
一出來大殿,李德全就軟著腿靠在紅漆柱子上,好一會兒回不過神。
皇上留下他在宮里,說是為了保護昭元貴妃,其實也是怕貴妃太無法無天吧?
這要是貴妃鬧得太過,捅了大簍子,他這條小命照樣保不住啊!
“皇上留下禁衛(wèi)和暗衛(wèi),并未瞞著主子,主子手里有龍紋佩,并非只能靠你。”顧問行突然開口,嚇了李德全一跳。
李德全捂著狂跳的心窩子,“那貴主兒為何……”還要他來做這件事啊!
難不成是要提前找個替死鬼?李德全更欲哭無淚。
顧問行淡淡看李德全一眼,覺得梁九功這干兒子實在太蠢,這種明擺著的事兒也要問。
皇上連綠頭牌都做了,甚至還用搓衣板作畫,這幾乎是明擺著將權柄遞到了方荷手里,允準她動用他所擁有的一切。
不然他顧問行用得著跟伺候皇上一樣,伺候新主嗎?
貴妃用皇上所給予的,是表達對皇上的信任和托付,不用才會叫皇上心生芥蒂。
顧問行思忖片刻,以李德全能理解的意思言簡意賅。
“你出面,代表著萬歲爺,主子不會下死手,等皇上回來,你只是聽從主子吩咐,不會有任何懲罰。”
“你不出面,主子可孤注一擲,為保皇嗣,不擇手段,無論結果好壞,你必死無疑。”
李德全驚了下,瞬間恍然,是,是這么個理兒,所以他差點就送自個兒上了絕路?
他軟軟順著柱子滑落在地,再沒有任何遲疑,咬牙拖著腿爬起來就趕緊去辦昭元貴妃交代的事兒。
八月二十三大清早,胤禟和胤俄又雙叒叕從上書房跑出來,鉆進了延禧宮。
他們到的時候,方荷剛跟啾啾吃完早飯。
倆人沖外頭要行禮的宮人和太監(jiān)殺雞抹脖子地比劃著噤聲,偷偷躲在門口往里看。
一探頭,兄弟倆就見昭元貴妃抱著啾啾,一起給肚子里的寶寶做胎教。
“小兔子跑啊跑,很快就攆到了小烏龜前頭去,得意到快要飛到天上去了……”
“不對!”奶呼呼的聲音很認真地反駁,接著降低了聲音。
“弟弟乖,不聽不聽,兔紙不飛飛,系……是,蹦高高哦~”
方荷含笑看著啾啾撫著她的肚子,噴著口水語重心長教導弟弟,她只能憋著笑一臉自己錯了的模樣,免得妨礙啾先生的教育工作。
先前啾啾對別人叫她額娘的事兒反應很大,方荷從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換洗后,就有些為啾啾可能會不開心發(fā)愁。
不是她重男輕女,可在這個世道,她想保護好啾啾,甚至在自己百年以后,能讓啾啾生活更安穩(wěn),阿哥就必須得生!
她想了很多種說辭,比如會多一個人跟她一起愛啾啾啦,比如有個弟弟或妹妹就有個小跟班啦……但這些說辭竟都沒能用上。
方荷將啾啾從瑞景軒接回昭元殿,才剛說了一句自己肚子里有小寶寶,啾啾就高興地蹦了起來。
“弟弟嗎?”啾啾一臉期待,小奶音都快高興呲了。
雖然啾啾比好些孩子開口都晚,但她學說話的速度卻比很多小崽都快得多。
才一歲半,她甚至說話都快趕上三歲多的胤祥了,只不過吐字清楚而已。
所以啾啾手舞足蹈地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習三鍋,小雀雀,分妹妹,啾啾公舉,也要!弟弟分窩!”
方荷聽明白后,驚呆了,這是她從來沒考慮過的角度。
所以胤祥的丁丁,已經(jīng)許了一半出去給自家妹妹,啾啾就惦記上自家弟弟的了?
不是,胤祥為什么會跟啾啾提起這個來?!
雖然她沒有,但她突然隱隱覺得某個地方有點幻痛。
方荷火速叫人去了一趟瑞景軒,請?zhí)蟾麐搴驼录奄F人提一提,可千萬別鬧出什么慘絕人寰的兄友妹恭來。
然后,方荷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勉強讓啾啾明白,就算是弟弟,他的小弟弟也沒辦法分給姐姐,這東西只有完整的才有用,不完整的話,弟弟以后就生不出寶寶來跟啾啾玩兒了。
翠微和春來都差點聽吐血,哪兒有跟孩子說這種,這種不正經(jīng)的話的啊!
方荷也沒辦法,“你有本事讓她明白這東西的重要性,別再惦記,你去說,只要你能說明白,我保證跟她認錯!”
翠微和春來還有昕珂她們不說話了。
雖然但是……如果小主子問她們?yōu)槭裁此荒苣玫艿艿娜溉福齻冊撛趺椿卮穑?br />
總而言之,經(jīng)過了混亂、失落后的啾啾公主,很快明白了十三哥在吹牛,小公主都沒有雀雀,她還是最膩害的公舉這件事。
啾啾從襁褓中就一直是個很有耐性的崽,她也沒難過,只從額娘的話里舉一反三,聽出了額娘肚子里的寶寶是給她玩的這個結論。
“弟弟,生寶寶玩,額娘,生寶寶也玩~九鍋鍋,習鍋鍋,笨,習二鍋,習三鍋,傻,啾啾系……小先森!”
方荷想了想,讓啾啾自個兒教個合格的玩具……啊呸,玩伴出來,總比分享雀雀這種事情靠譜得多。
而且她能跟啾啾多一些相處時間,不叫啾啾產(chǎn)生落差感,兩個孩子也能更親密,百利而無一害,就由著啾啾去了。
如此一來,每天方荷都帶著啾啾一起給肚子里的崽做胎教,效果特別好。
啾啾說話越來越利索,每天孕吐都特別嚴重的方荷,只要一開始念書,肚子里就特別消停,也不知道這崽到底是被念睡了還是聽得起勁。
甭管肚里崽是學霸還是學渣,娘倆都對這件事樂此不疲,每天都要在清晨最容易孕吐的時候,講半個時辰的故事。
等啾啾教育完肚子里的弟弟,方荷剛要繼續(xù)講故事,眼角余光就看到了兩個老鴨腚腦袋。
大清的男孩一般十歲留頭,十歲前,只在頭頂留一撮毛,民間俗稱老鴨腚。
胤裪和胤祥沒來過延禧宮,胤禩剛開始留頭,如今這發(fā)型能出現(xiàn)在延禧宮的,也就胤禟和胤俄。
方荷戳了戳啾啾,“啾啾看,誰來啦?”
啾啾一扭頭,眼神立刻亮了,翻個身就沖春來挓挲起胳膊,表示要下軟榻。
“鍋鍋,花花,好吃噠!”
“額娘,啾啾,看花花~”
方荷沒想帶啾啾一起去御花園,打算把啾啾送到壽康宮。
這會子看了眼胤禟和胤俄,方荷眸底閃過一抹暗色,不動聲色笑著攔住啾啾。
她問胤禟:“怎么又逃學了?小心你們汗阿瑪回來打你們板子。”
胤禟趕緊解釋,“昨天我和胤俄跟先生和太子哥哥說了,今天我們的郭羅瑪嬤都進宮,告半天假去請安。”
方荷不解,“那你們怎么會來找啾啾?”
八歲的娃和兩歲的娃這么有共同語言嗎?
胤俄憨笑:“我們聽三哥和八哥說,上回啾啾去御花園哭著走的,五哥也說啾啾喜歡花。”
“昨天去壽康宮請安,我們正好說起要去御花園,被啾啾聽到,昨天在壽康宮就說好了,要帶她去看花。”
方荷心下微哂。
昨天惠妃、榮妃和宜妃拉著她說重陽節(jié)宮宴的事兒,貴妃陪著太后說話,倒讓幾個孩子說好了,可真夠巧的。
她蹲在啾啾面前,“啾啾,去御花園會有蜜蜂,蜇一下很疼的,你確定要去嗎?”
啾啾縮了縮脖子,卻眼睛眨都不眨看向胤禟和胤俄。
“有鍋鍋!啾啾跑!”
胤禟和胤俄:“……”你可真是我們的好妹妹!
方荷定定看著啾啾,堅持問:“如果哥哥也擋不住呢?”
啾啾緊抿著小嘴兒,卻絲毫不肯放棄。
“要去!啾啾不怕!姑姑吹!”
“阿瑪敢敢,啾啾也敢敢!”
雖然康熙出去很久了,為了不讓啾啾忘記自己還有個爹,方荷沒少以康熙為藍本,講些燁將軍打仗的故事,倒叫啾啾記住了。
“主子——”春來難得上前插嘴,想說她帶著小主子走,路上哄騙小主子去壽康宮。
“好,但啾啾得答應額娘,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都不要害怕。”方荷打斷春來的話。
啾啾早晚會明白這世上不只有晴天,她不會把孩子養(yǎng)成溫室里的花朵,阻攔啾啾的腳步,讓她變得畏縮不前。
即便啾啾想上天,她也會為啾啾搭起登天的梯子。
她沖啾啾伸出小拇指,“拉勾勾,拉了勾勾額娘就能一直在你身邊守護你,我們啾啾最勇敢了,對不對?”
啾啾咧開小嘴,燦爛的笑容毫無陰霾,果斷伸出手指。
“拉鉤鉤,一百年,不許變!”
方荷笑著目送兄妹三人出門,等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才冷下臉來,面無表情看了李德全一眼。
“跟暗衛(wèi)說,如果啾啾有事,我會讓今天所有到現(xiàn)場的人陪葬!”
李德全呼吸一窒,莫名的,竟從方荷話里聽出了風雨欲來。
第103章
以方荷如今的身份, 本該最后一個到場,起碼也得跟永壽宮差不多時候出門。
但狠下心讓啾啾面對風雨是一回事,她卻也沒心大到放心叫啾啾離開自己眼皮子底下。
宜妃一進御花園,就見方荷早懶洋洋坐在了浮碧亭外新擺好的羅漢榻上, 吃著昕華敲好的核桃, 遠遠看著胤禟和胤俄帶著啾啾在花叢中撲蝶。
“喲, 你怎么來得這么早?”宜妃近前,給方荷福禮的功夫還不忘調侃。
“回頭那些閑來無事的, 怕是又要嚼舌根子,說咱們昭元貴妃沉不住氣,有失體統(tǒng)咯。”
身份越尊貴的出場越晚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
時下權貴覺得, 只有心里沒底氣,才會急躁。
哪怕不會明面上議論,私下里也少不了說幾句下酒。
知道得越多, 往后瞧人的目光就越陰陽怪氣, 又不好拿這個說人以下犯上, 特別膈應人。
“來都來了,愛說說去唄。”方荷無所謂地笑笑。
“他們說再多不也還得給我行禮?我就喜歡別人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
封建糟粕千千萬, 就這打臉的時候能以勢壓人一條爽, 反正有不痛快她又不會憋著。
閑著也是閑著。
宜妃失笑,理是這么個理, 只是除了方荷,沒人好意思囂張得如此明目張膽了。
好在都知道方荷孕吐厲害,生怕身上的味兒引得昭元貴妃嘔吐被責罰, 遠遠行個禮后,都不往這邊湊。
連惠妃和榮妃都不例外,只有什么香露都沒用的宜妃坐過來了, 也沒什么可膈應的,便也跟方荷一起看胤禟和胤俄帶啾啾玩兒。
雖然啾啾愛美,可有時候小孩子的審美跟老人是有些相似的,覺得鮮艷的,濃烈的就是漂亮。
啾啾就喜歡大紅大紫的花兒。
短短半個時辰內,胤禟和胤俄就被啾啾拽著,已經(jīng)摘了好幾朵秋海棠。
偏偏啾啾的手小拿不住,腦袋也小,只能戴一朵花,可苦了胤禟和胤俄。
倆人雖然頭發(fā)不多,但耳朵都能別得住,衣裳也比啾啾的小旗裝扣子多。
這會子兄弟倆,臉頰兩側各一朵大紅花,衣襟上也有,兩人都穿了石青色的袍子,跟著身穿大紅牡丹旗裝的啾啾站在一塊兒……
宜妃笑得茶都喝不下去。
“估摸著他們大婚的時候,都沒有現(xiàn)在喜慶。”
方荷也笑,只是笑容淡一些。
“昨兒個是誰在壽康宮跟啾啾提起賞花的事兒,你知道嗎?”
宜妃笑容不變,聲音很輕:“我正要跟你說,是二公主先提起來的,榮妃啊……”
“還有,我額娘進京,是為我隔房的小姨母家女兒的及笄禮做正賓,胤禟和胤俄只要能不去上書房,什么心眼子都能長出來,沒人攛掇他們。”
“倒是鈕祜祿氏心眼子不少,但她不會拿自己的兒子做筏子,待會兒肯定會找理由叫他們兄弟倆離開。”
宜妃的額娘是舒穆祿氏出身,嫁進了赫舍里分支。
方荷哼笑了聲,榮妃又蹦出來了,也不知道她禮的什么佛。
宜妃見胤禟已經(jīng)開始追著胤俄要給他嘴里插花,含笑看了方荷一眼。
“亂花迷人眼啊,景嬪提起來御花園賞菊,便是說地方小了脂香混雜,對你身子不好,惠妃一點不悅的模樣都沒露出來,她應當也知道點什么。”
如今宮權雖還是在惠妃、榮妃和宜妃手里,但只有她們自己心里清楚,因為方荷先前所為,她們現(xiàn)在想插自己的人手進內務府已是不可行了,連油水都比過去少了些。
如今,權勢,如同雞肋,子嗣,方荷后來者居上,誰也坐不住。
方荷好整以暇沖宜妃挑眉,“她們就沒拉攏你?”
“二公主找過伊爾哈傳話。”宜妃并沒有瞞著方荷。
“不過伊爾哈很清楚你的手段,這幾日病了,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你不如直接報自己身份證號,折騰孩子作甚。
兩人說話者功夫,溫僖貴妃也到了。
一走近,瞧見方荷和宜妃都在,她眼神也有些詫異,面上的笑容倒是不變,噙著笑不見外的過來了。
“我還想著,昭元妹妹身子重,少不得要晚些過來,在宮里處置了些雜事,這會子倒是我這個做東的來遲了,該打。”
宜妃笑著起身,把座兒讓給溫僖貴妃,“都是自家姐妹,早早晚晚的不都是個熱鬧,你要是覺得自個兒該打啊,不如回頭瞧瞧胤俄,就知道該挨打的另有其人了。”
溫僖貴妃一回頭,就見自家兒子背著九公主,繞著她宮里養(yǎng)出來的最稀罕的幾盆菊花跑,九阿哥張牙舞爪在后頭追。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這混賬為什么會在這兒?
還不待她開口叫人,就聽得‘嘭’的一聲,她精心照顧許久的那盆鳳翅振羽,摔了個稀巴爛。
啾啾被嚇了一跳,撅起嘴要哭不哭的。
胤俄大概是怕妹妹害怕,還伸腳踢了幾下,連盆帶花踢到了花架子底下,胤禟跟著曲起腳毀尸滅跡。
啾啾歪著腦袋趴在胤俄背上,看倆哥哥跟猴兒一樣跳腳,又樂得嘎嘎笑起來。
周圍分散開來賞花的妃嬪們,紛紛用帕子遮住唇角,別過身子偷笑。
溫僖貴妃臉色鐵青,緊緊揪著帕子,深吸了口氣……再深吸了口氣,沖宜妃翻了個白眼。
“你要是不心疼兒子,回頭我非得把他們摁在永壽宮,用板子好好教教他們規(guī)矩!”
宜妃笑得幸災樂禍,“你盡管揍,自打皇上離京,這兩個臭小子是越來越有主意了,天天上房揭瓦,為了不去上書房,連啾啾都被他們拿來做擋箭牌。”
溫僖貴妃像是什么都沒聽出來似的,點點頭。
“成,那這個白臉就我來唱,不好好進學,凈搗鼓些沒用的,什么都想摻和一腳,早該收拾了。”
方荷一直沒說話,只噙著笑,慢條斯理吃著核桃,笑瞇瞇瞧著被哄得眉開眼笑的啾啾,由著兩個人這么彎彎繞繞的打機鋒。
不管鈕祜祿氏參與沒參與,或者讓沒讓胤俄參與,她也不會沖孩子去,只會找真正的罪魁禍首算賬。
眼看著太陽慢慢升高,除了方荷和溫僖貴妃并三妃外,其他人漸漸都湊到了地方大一些的萬春亭下頭落座。
賞花宴這才算開始。
內務府的南府伶人出來唱曲兒,伴隨著咿咿呀呀的唱腔,提前準備好的菜肴和點心,流水般送到了浮碧亭和萬春亭。
有欽安殿擋著,御花園角落里這兩座臨湖的亭子,算是如今賞景賞花的最好去處。
胤禟和胤俄也玩兒累了,除了啾啾卻都不敢往親娘身邊湊,只帶著啾啾以男女授受不親的理由,往旁邊御景亭下頭邊吃邊玩兒。
方荷:“……”得虧啾啾現(xiàn)在還沒有男女的概念,不然回頭保管要啃兩個哥哥一腿!
溫僖貴妃叫人送了些菊花酒上來應景,方荷面前只擺了延禧宮帶出來的金銀花露。
大家酒過三巡,溫僖貴妃才笑道:“今兒個咱們也不講什么規(guī)矩,聽聞皇上打了勝仗,本宮實在高興。”
“各位妹妹們只管放松些,各處我都叫人安排好了,回頭等命婦進來了,大家也可以自選了去處見見。”
宜妃不動聲色看方荷一眼,如果有人想對方荷動手,應該就是用膳前后了。
方荷也這么覺得,不動聲色看了眼春來,見她始終守在啾啾身邊,才放心了些。
昕華和昕梓都寸步不離地守在主子身邊,尤其是見主子往春來那邊看,像是得到什么信號一樣,始終緊著神兒不敢大意。
可等用過膳,早在欽安殿偏殿里賞花的外命婦被請了過來,依然風平浪靜。
妃嬪們紛紛與許久不見的親眷們攜手找地方說話,人越來越少,什么都沒發(fā)生。
景嬪帶著她二嬸赫舍里氏從一旁路過,不動聲色沖方荷眨了眨眼。
人她可都請過來了,就等著看好戲了。
方荷:“……”那她都母女同上陣了,人家不動手,她總不能自個兒找抽吧?
原本殺氣騰騰,甚至帶著奔赴戰(zhàn)場的狠意準備了好幾天,這會子方荷突然有點拿不準了。
過了會兒,連作陪的溫僖貴妃和宜妃,見到自家額娘后,也帶著歉意離了亭子。
方荷:“……”
難道太子后悔了,又或者是為了讓她心驚膽戰(zhàn),如同驚弓之鳥,養(yǎng)不好胎?
她正想著呢,突然就聽到平嬪略有些膽怯的聲音。
“昭元姐姐,我有幾句話想跟你——”
方荷猛地站起身,嚇得平嬪話都沒能說完,瞪大了眼臉色蒼白看著她。
方荷好懸沒忍住自己的興奮勁兒,趕忙輕咳幾聲找補。
“嗯,我正走神呢,聽到你說話嚇了一跳。”
她沖平嬪笑得很熱情。
“有話要跟我說是吧?是在這兒說啊,還是去湖邊說啊?要不你挑個地兒?”
平嬪:“您……”別這樣,她害怕。
她用力揪著帕子,看了看湖邊,用力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氣,沖方荷露出個難看的笑。
“那,那便去湖邊說吧……”平嬪吞吞吐吐,笑得好像快哭出來一樣。
“如果昭元姐姐覺得不安全,其他地方也可以。”
“就去湖邊吧,咱們走慢些就是了。”方荷唇角笑意不變,眸底的興奮卻很快沉下去,垂眸遮住眸底的若有所思。
太子如果想讓自己的姨母動手,去永壽宮作甚。
更不用提平嬪一直都是個膽小怕事的性子,這會子就差把此地無銀三百兩掛臉上了。
誰會放心叫平嬪做這樣的事兒?
昕華和昕梓牢牢扶著方荷,跟被宮女扶著的平嬪一起,慢慢走到湖邊。
方荷看了眼越來越遠的御景亭,問平嬪:“你要跟我說什么?”
平嬪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小聲道:“昭元姐姐,我,我姨娘病得越來越厲害了,若是再不看大夫,熬不過這個冬天。”
方荷垂眸:“所以你是想讓我?guī)湍阏堄t(yī)?”
“不是,我……”平嬪哭著搖頭。
“對不起……求姐姐幫我跟皇上求個恩典,不要將我姨娘逐出族譜嗚嗚……”
她說完,用力咬了咬牙,閉著眼疾步上前兩步。
昕華立刻扶著主子后退,昕梓眼疾手快上前要鉗制住平嬪和她的宮女,躲在暗處的福樂已經(jīng)掏出了金針。
幾人警惕萬分的當口,平嬪腳下突然一滑,噗通一聲帶著她自己的宮女落進了水里。
方荷瞳孔微縮,剛才,她就快走到平嬪腳滑的地方了。
當然,她不會以身犯險,本就沒打算離水太近。
但平嬪剛才的動作,卻像怕她會走過去似的,提前一步搶著滑了下去。
眼前的情況一目了然,雖然平嬪是被記在嫡母名下的,可她本是庶出,生母尚在。
有人以平嬪的姨娘逼她對方荷動手,但平嬪寧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下手。
“讓人過來救人。”方荷心里隱隱有些發(fā)沉,還是覺得不對勁,只淡淡對著福樂道。
她看也沒看在湖里掙扎的平嬪一眼,轉身就往御景亭去。
在這個角度,已經(jīng)快要看不到御景亭了,有人能對她動手,啾啾甚至胤禟和胤俄三人指不定也不安全。
但她剛走了幾步,就看到啾啾被春來抱著往這邊走,身邊如宜妃所說,果然不見了胤禟和胤俄。
啾啾大概是玩累了,趴在春來肩膀上睡著了。
方荷愈發(fā)覺得不對勁,所以對方的手段只有平嬪?
逗她玩兒呢?
但無論如何,啾啾沒事兒就讓方荷松了口氣。
她緊著幾步上前,想要問春來,胤禟和胤俄是不是去見各自的郭羅瑪嬤了。
就在此時,意外突生。
從御景亭到湖邊要路過欽安殿,往欽安殿去的小道和湖泊之間有一座橋。
橋上僖嬪和端嬪正背對著方荷這邊說話。
等春來走到橋下,眼看著幾步就要走到方荷跟前的時候,僖嬪驀地驚呼一聲,像沒站穩(wěn),又像是被人推了一下,突然從橋上跌了下來。
她跌落的地方,正是春來和啾啾站著的地方。
“啊啊啊!僖嬪!!”
“主子!!!救人啊!!”
啾啾被這突如其來的大喊聲給驚醒,打了個哆嗦,從春來肩膀上抬起頭,被嚇得大哭出聲。
方荷頓住腳步,這難道才是太子的動作?
想用啾啾來做筏子,要么讓她受驚小產(chǎn),要么要讓啾啾親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摔死,好讓延禧宮再無安寧?
方荷目光越來越冷,卻沒在這種時候亂了陣腳,只死死抓住昕華的手,她相信春來的功夫。
果不其然,春來動作麻利后退一步,撫住被嚇哭的小主子后頸不叫她看到危險。
接著她飛快上前,抬腳踢僖嬪一腳,阻了僖嬪一下,讓她安全落地。
僖嬪悶哼一聲,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得,直接暈了過去。
端嬪腿軟得走不動路,僖嬪的宮女喊叫著救命,踉蹌跑下來。
這邊的動靜驚起了御花園里大部分妃嬪的注意,原本散落在各處說話的妃嬪們,帶著外命婦很快走到這邊來。
方荷不動聲色后退幾步,用手帕擋住鼻子,冷冷看著溫僖貴妃帶著她額娘走近。
“怎么回事?”溫僖貴妃臉色難看,尤其是看到被人托著還沒上岸的平嬪,還有昏迷在地上的僖嬪。
她滿臉惱意看向擦著汗跑過來的御花園總管陳福。
“本宮不是說了,各處都要有人把守,好好伺候著,不許大意,你們就是這么伺候的?”
方荷從春來手中接過還在抽泣的啾啾,轉身往一旁的空地走了走,動作頓了下,卻還是輕拍著啾啾哄她睡覺。
陳福跪在地上不停地請罪,平嬪被救上岸,哆哆嗦嗦很快被送進欽安殿里換衣服。
僖嬪也被抬進了欽安殿,由太醫(yī)診治。
溫僖貴妃格外愧疚地走過來,站在方荷不遠處,怕打擾啾啾睡覺,安靜等著沒說話。
等啾啾被哄睡了,方荷把啾啾遞給春來,讓她先帶啾啾回延禧宮,這才轉身看向溫僖貴妃。
“是我辦事不周,驚了昭元妹妹和九公主,妹妹要打要罰,我都認了,實在是對不住。”
她額娘舒舒覺羅氏臉上露出些許憤色,但到底沒說什么,低著頭站在溫僖貴妃身后。
“真的要打要罰都可以?”方荷淡淡問道。
沒等溫僖貴妃說話,她便伸手快速解開自己的衣扣,渾不在意周圍還有好些太監(jiān)。
躲在暗處的福樂和福娥迅速站出來,展開披風讓方荷換衣服。
溫僖貴妃瞳孔微縮,看著方荷將衣服扔在地上,心里跳亂了幾下節(jié)奏,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里。
她怎么會知道……
方荷面無表情點點頭:“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舒舒覺羅氏忍不住了,不忿地上前為女兒分辨。
“昭元貴妃此舉不妥吧?您與溫僖貴妃同為——”
“額娘!”
“放肆!”
溫僖貴妃和昕華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昕華比翠微性子潑辣得多,哪怕是溫僖貴妃先開口,她也絲毫不怵。
昕華看著舒舒覺羅氏大聲道:“我們家主子乃貴妃,你一個命婦也敢指責貴妃不妥,這是鈕國公府的規(guī)矩?”
溫僖貴妃臉色也冷下來,“我看你才是放肆,主子們說話,哪兒輪得到你插嘴!”
“還是說,辱我鈕國公府,辱我額娘,乃是昭元貴妃的意思?”
方荷可沒打算跟人斗嘴皮子,在抱住啾啾,發(fā)現(xiàn)她頭發(fā)上衣服上全是藥粉的時候,她就知道對方有多歹毒了。
不管平嬪知不知情,就只是個聲東擊西的炮灰而已,這是對方的第一步。
而后是僖嬪,如果不是春來會功夫,或者方荷稍微沒那么信任春來,眼看著啾啾要被人當頭砸下來,方荷無論如何都會受驚。
這第二步,就是以她的七寸,讓她進一步驚慌失措。
第三步,就是端嬪和僖嬪宮女的喊叫聲,嚇醒了啾啾,讓方荷顧不得許多,先哄孩子,誰都知道她多么重視九公主。
這么多看起來沒什么用處的招數(shù)之后,才是他們的殺招,落在啾啾身上的藥粉。
如若不是她出門之前喝下了福樂熬的保胎藥,又驚又怕之下,再接觸容易落胎的藥粉……對方是鐵了心要讓她在這一樁樁意外中落胎。
巧的是,平嬪沒害她,僖嬪自己都生死一線,其他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據(jù),溫僖貴妃這個做東的,也有御花園管事做替罪羊。
即便平嬪的事兒被揭發(fā),赫舍里氏也完全可以不會蠢到用自家人的借口,反咬平嬪一口。
所有人都在恰如其分地表演著屬于自己的戲份,真真是一出好戲。
想明白這些,只在眨眼之間,方荷看著一臉惱怒的溫僖貴妃,笑了。
“我辱你,辱你全家,你待如何?”
溫僖貴妃驚了一下,面色更加憤怒。
“欺辱功勛,即便萬歲爺不在宮里,太后護著你,太子和內閣大臣也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你以為掌了宮權,便可一手遮天了不成?”
“掌了宮權自然不夠。”方荷點頭,“所以多謝你提醒。”
她揚聲叫顧問行。
“去請慈寧宮蘇嬤嬤過來,你親自去內閣,請?zhí)舆^來一趟。”方荷目光銳利如刀。
“他若不肯,就說我準備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死平嬪和僖嬪。”
一直躲在旁邊的端嬪猛地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后退幾步,想先走一步。
角落里看戲的景嬪攔住她。
“端姐姐這是要去哪兒啊?”
見方荷看過來,端嬪臉色驀地一白,身子晃了晃。
“我,我剛才受了驚,這會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你哪兒也去不了。”方荷冷笑。
沒給幾個人無能狂怒的機會,方荷又吩咐趕過來的李德全。
“叫禁衛(wèi)把御花園圍了,沒我的吩咐,今日誰若是敢擅自離開,直接押送慎刑司。”
李德全躬身:“嗻,奴才這就去!”
溫僖貴妃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身子原本好了許多,這會子卻因為心驚肉跳,眼前卻一陣陣發(fā)黑。
看著方荷絲毫不打算管規(guī)矩禮法,甚至擺出一副要大開殺戒的模樣,連蘇茉兒和禁軍都聽她的,看樣子連太子都不打算放過。
她突然就后悔不該接毓慶宮的橄欖枝,這女人瘋了!
舒舒覺羅氏怒喝出聲:“沒有皇上的旨意,調動禁軍,昭元貴妃這是要造反嗎?!”
“堵了她的嘴,聽著心煩!”方荷扶著昕華的胳膊往浮碧亭那邊的羅漢榻去。
“我看誰敢!”溫僖貴妃冷喝。
方荷頭也不回,“連她一起,誰再廢話,全給我堵了。”
被顧問行留下的劉喜大聲應嗻,立刻帶著內務府出來的武嬤嬤,也不管什么身份尊卑了,喊了聲得罪,就反剪了溫僖貴妃母女的雙手,拿帕子塞進了兩人的嘴里。
端嬪嚇得快暈過去了,直往地上出溜。
昭元貴妃這是,這是真要反了啊!
景嬪忍俊不禁,大清的妃嬪們承受能力都不怎么樣啊。
她好心扶端嬪一把,“我扶姐姐過去?也免得勞動武嬤嬤了。”
端嬪:“……”
她一聲沒吭,直接暈了過去。
景嬪含笑松開手,跟在方荷身后,沿路招呼劉喜。
“那邊的,抬過去。”
所有在御花園里的妃嬪和外命婦,很快被請到了浮碧亭前。
看著被壓跪在一旁的溫僖貴妃母女,還有兩排虎視眈眈的武嬤嬤,哪怕是惠妃和榮妃,這會子都沒敢叫囂。
惠妃只蹙眉問方荷:“昭元貴妃,你……這是又要鬧什么?”
榮妃語氣也難得溫和得跟哄孩子一樣。
“妹妹哪怕是生氣,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還有這么多外命婦呢,傳出去可不好聽啊!”
宜妃跟自家額娘并排站在一起,一點開口的打算都沒有。
方荷沒理會她們,只懶洋洋看了眼昕華。
“去催一催,快些,我困了。”
昕華蹲身:“是。”
被迫站在太陽底下曬著的妃嬪和命婦們愈發(fā)憤怒,什么快些,這昭元貴妃到底打算做什么?
就在大家滿頭霧水越來越焦躁的時候,太子胤礽冷著臉被顧問行請了過來。
溫僖貴妃母女突然嗚嗚出聲,妃嬪們也瞬間激動起來,七嘴八舌湊上去。
“太子,昭元貴妃瘋了,將我等外命婦扣押在御花園,請您給臣婦做主!”
“太子,昭元貴妃無法無天,哪怕我們的位分不如她,家中也是朝堂肱骨,如今子弟都在前線殺敵,她怎能如此侮辱我們!”
……
胤礽一臉無奈看向方荷:“昭元貴妃,您這是打算做什么?”
“發(fā)瘋啊。”方荷噙著笑抬頭看他。
雖然一站一坐,一高一下,可她硬是仰望出了居高臨下之感。
“都覺得我好欺負,以為我瘋了,那我若不瘋一下,實在是對不起你們的指責。”
胤礽懶得跟個瘋女人多說,他緊皺眉頭看向顧問行和李德全。
“深宮大內,豈容一個女子耀武揚威,你們也瘋了?”
“來人!將昭元貴妃送回延禧宮禁足,等汗阿瑪回來再行發(fā)落!”
武嬤嬤還有不遠處把守的禁衛(wèi),皆面面相覷,卻誰都沒動。
顧問行和李德全都紋絲不動,只垂首站在方荷身邊,等候吩咐。
“沒聽到太子的話嗎?來人,將太子捆起來,等太皇太后遺旨來了再行發(fā)落!”
“嗻!”李德全躬身道,他拿著龍紋佩揮了揮手。
不用還在遲疑的禁衛(wèi),角落里突然站出兩個黑衣身影,干脆利落將怒喝著動手的太子壓制住,三下五除二捆了起來。
別說胤礽了,所有人都驚呆了。
不是,他們說‘要造反嗎’,這只是個表達震驚的語氣詞,不是真相信昭元貴妃敢造反,更不是給她提醒啊!
舒舒覺羅氏不嗚嗚了,溫僖貴妃也不掙扎了,所有人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著方荷。
太子乃一國儲君,說白了萬一皇上有個不測,這會子整個大清都是太子的。
方荷連太子都敢捆,她是真活膩了。
就在大家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時候,蘇茉兒捧著個玉匣子,帶著個手捧紅漆盤的小宮女來了。
看到滿園子驚慌失措的蒼白面容,蘇茉兒比顧問行還淡定。
她恭敬上前,蹲身,“奴婢請昭元貴妃金安。”
胤礽還勉強算得上鎮(zhèn)定,他只痛心疾首地看著蘇茉兒。
“蘇瑪嬤,您就眼睜睜看著昭元貴妃如此欺辱孤?”
蘇茉兒淡淡看他一眼,舉起手中的玉匣,“遵太皇太后遺旨,奴婢特為昭元貴妃送太皇太后御賜之物前來,主子們的事,奴婢不敢置喙。”
眾人目光都看向小宮女手里的托盤,太皇太后留了什么給昭元貴妃?
蘇茉兒揚聲道:“太皇太后旨意,賜昭元貴妃毒酒一壺,匕首一把,白綾三尺……”
眾人愣了下,臉上驀地露出喜色。
難不成老祖宗提前預料到這賤人會發(fā)瘋,留下賜死的遺旨,以防今天這種情況的發(fā)生?
但胤礽剛揚起笑意要開口,蘇茉兒便繼續(xù)道:“……特許昭元貴妃代行哀家之權,處置悖逆,肅清后宮,以正宮規(guī)!”
眾人:“……”不可能,他們做夢都不敢做這么離譜好嘛!
胤礽都想抬手給自己一巴掌,覺得自己是幻聽了。
可一抬手,感覺到束縛帶來的微痛,他突然就清醒了過來,臉色瞬間白了不少。
胤礽比任何人都清醒,眼界也比后宮的女子們高。
他很清楚蘇瑪嬤對太皇太后有多忠心,絕不可能助紂為虐,這一定是烏庫瑪嬤留下的遺旨不假。
蘇瑪嬤向來心疼他們這些晚輩,尤其是他和胤褆,在蘇瑪嬤心里也就只比汗阿瑪差一點點而已。
能讓蘇瑪嬤站在昭元貴妃這邊,哪怕對他這個太子不敬都視若無睹,只有一個可能。
蘇茉兒認為,今日之日與他脫不開干系,并且認為昭元貴妃做得對……他私下里做的事被知道了。
他張了張嘴,心跳卻快得叫他說不出話來,這一瞬,胤礽慌亂得像是被戳破謊言的孩子。
惠妃卻截然相反,她尖銳質問:“蘇嬤嬤,誰知道你是不是假傳遺旨?”
“有這樣的遺旨,你為什么不早拿出來?”
蘇茉兒看都沒看她一眼,只轉身重新蹲安告退。
“奴婢的差事已經(jīng)完成,還請貴主兒記得自己的話,多為萬歲爺考慮。”
方荷笑道:“放心吧,為了腹中胎兒,能不殺人,我絕不會妄造殺孽,蘇嬤嬤安心回慈寧宮便是。”
有些膽小的妃嬪,聽到方荷這話,看到被擺在羅漢榻上的三樣東西,腿軟的站不住,打起了擺子。
那就是……能光明正大殺人了?
榮妃所有的念頭都被收了回去。
她沒有惠妃聰明,沒有宜妃識時務,但她的直覺很敏銳。
后宮變天了,她再也不會跟方荷作對。
惠妃還想說什么,方荷捏了捏額角,吩咐顧問行。
“惠妃以下犯上,太聒噪,賞十板子,她多說一個字,就多一板子。”
惠妃瞪大了眼,一聲放肆都在嘴邊兒了,可看方荷臉色懨懨,渾身都是不耐煩的煞氣,莫名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知道,方荷應該不敢打死她,更無可能跟現(xiàn)場所有的妃嬪和外命婦作對。
可……有了太皇太后的遺旨,殺雞儆猴這瘋子一定敢,她不想成為那只雞。
見惠妃鐵青著臉被拽走,胤礽面色也隱隱發(fā)青。
他強忍著心底的怒火和不安,冷聲問:“昭元貴妃到底要做什么?”
對上太子,方荷脾氣還算不錯,抬起頭望向他。
“今日有人要害我小產(chǎn),若是沒人說清楚到底是誰做的,那就挨個兒審問,直到審出結果為止。”
胤礽眸底冷意更甚:“后宮之事,貴妃請孤過來作甚!”
“平嬪差點害我落水,僖嬪差點砸到九公主身上,都是你赫舍里氏的人,我不該問太子?”
胤礽冷笑:“就算赫舍里氏要對你動手,也不會蠢到如此明目張膽,如此栽贓嫁禍,挑撥離間之舉,昭元貴妃看不出來?”
方荷起身,慢慢走到胤礽面前,嗤笑了聲。
“這個答案,本宮不滿意。”
李德全迅速將妃嬪和命婦們押往慎刑司擺好的仗凳前,一個個審問。
沒了外人,胤礽眸底的不屑和陰霾再不加以掩飾。
“你不滿意又能如何?你敢殺惠妃,還敢殺孤不成?”
他呵笑一聲,“你信不信,只要孤今兒個出了御花園,你昭元貴妃囂張跋扈,欺辱儲君,甚至收買太皇太后宮人,欺上瞞下,意欲謀反的罪名就會落實!”
方荷長長哦了一聲,笑了。
“我當然不信,就算你不記得自己幾歲了,本宮還記得呢。”方荷笑得身體輕顫。
當嚇唬孩子呢?
她指了指角落里抖得篩糠一樣明顯有鬼的端嬪,還有面如死灰的溫僖貴妃,沖太子也呵呵了兩聲。
“不等你走出御花園,赫舍里氏貪污受賄,結黨營私,甚至攛掇你構陷親兄弟,謀害皇嗣,意欲謀權篡位的罪名,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皇上的案頭。”
她一步步逼近胤礽,聲音越來越輕:“對了,你與鈕國公府勾結,甚至還與后宮私相授受,不忠不孝不悌,罔顧人倫的證據(jù),也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大阿哥和明珠大人手上。”
“你大肆收買人心,讓凌普仗勢斂財,甚至縱容赫舍里氏動江南鹽稅之事,也會帶著證據(jù)傳遍江南。”
方荷呵呵兩聲,復又后退回原本的位置,笑容比午后的陽光更燦爛。
“太子說得對,我是不敢殺你,但今日若我不滿意,即便魚死網(wǎng)破,我也能讓你做不成太子。”
“太子是要拿儲君之位跟我賭一賭,還是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呢?”
胤礽臉色已經(jīng)黑得沒法兒看了。
汗阿瑪春秋鼎盛,他連子嗣都沒有,還有虎視眈眈的兄弟,如果赫舍里氏做過的事真的被大白于天下,他的所作所為被文人皆知……
就算他以后能殺了方荷,他這個儲君也做到頭了。
對方光腳不怕穿鞋的,他賭個屁啊!
“你……”胤礽牙都快咬碎了,用盡全力才勉強下了怒火,對著方荷低下頭。
“到底要怎么樣才會滿意!”
方荷收了笑,又懨懨地坐回去。
“自然是交待清楚罪過,受到該有的懲罰。”
“本宮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有本事盡管對我動手,只要你們承擔得起后果!”
胤礽胸膛劇烈起伏片刻,閉上眼努力思考對策。
一直看好戲的景嬪驀地閃過一絲笑意,今兒個看戲過癮,好歹得干點活兒,抵了票價不是?
她驀地伸手,抓住端嬪的衣裳,拖著她往杖凳那邊走,還對裝模作樣審訊的李德全揚聲道——
“端嬪不對勁,她手上沾染了紅花粉末,是她和董家做的,這可是誅九族的罪過!”
端嬪本就被嚇得三魂沒了七魄,突然被景嬪拖出來,更嚇得魂兒都飛了。
眼看著武嬤嬤過來押人,她尖叫出聲。
“不是我,不是我,是赫——”
“住口!”還未想出對策的胤礽鐵青著臉怒喝。
深沉的殺意從他眸底一閃而過,但胤礽聲音卻泄露出幾分顫栗。
他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臉色僵硬得厲害,看似平靜看向方荷。
“汗阿瑪令孤監(jiān)國,便是要孤庇佑前朝后宮,是孤失察,令昭元貴妃受驚,一切罪責孤都愿意承擔,任憑貴妃責罰。”
方荷挑眉:“哦?那會不會讓人覺得我囂張跋扈,欺辱儲君,甚至收買太皇太后宮人,欺上瞞下,意欲謀反啊?”
胤礽:“……”
他牙都咬碎了,才從喉嚨里逼出‘不會’兩個字。
“未能保護好自己的兄弟姊妹,錯在孤,貴妃慈母心腸,何、錯、之、有!”
方荷了然點頭,叫人取出溫僖貴妃口里的帕子。
“溫僖姐姐剛才說,這孩子做錯了事兒,要怎么樣來著?”
溫僖貴妃也聽到了剛才方荷威脅太子的幾句話,尤其是勾結鈕國公府那一句。
可她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都在太皇太后御賜之物面前煙消云散了。
她抬起空洞沉寂的眸子,嗓音如鈍刀劃過,沙啞無比。
“臣妾說,該用板子好好教教他們規(guī)矩。”
胤礽:“……”他為什么要想不開跟昭元貴妃作對啊!!!
第104章
清軍破掉準噶爾的駝城后, 準噶爾士兵一路北逃,卻仍然抵擋不住大清的騎兵。
只用了短短幾日,準噶爾士兵便死傷大半,康熙令福全乘勝追擊, 總算騰出空來, 過問一下京城的局勢。
“趙昌回京有十幾日了吧?”康熙問梁九功。
梁九功知道皇上惦記著昭元貴妃的身子, 一直算著日子呢,聞言趕忙笑道:“若無意外, 今兒個就該回來了。”
他話音剛落,齊三福便在外頭稟報,說趙昌在外頭求見。
康熙笑著道了聲巧, 站起身。
“宣!”
他先前令趙昌偷偷回京,一是不放心太子。
這是他第一次放手讓太子監(jiān)國,并未跟以前一樣, 只讓他看著內閣行事, 而是給了太子一定的批復權, 他擔心太子年幼,會出紕漏。
二自然就是擔心方荷母女, 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先前聽聞方荷懷了身孕, 康熙好幾天晚上都輾轉難眠。
他知道方荷有幾分急智,但還是忍不住擔心。
如今宮里沒了皇瑪嬤坐鎮(zhèn), 太后又不是個能管事兒的,他也不在,宮里又全是一群人精, 他怕方荷會吃暗虧。
聽到帳外趙昌的腳步聲,康熙坐不住,上前迎了幾步, 也不想跟趙昌寒暄,只想立刻問問延禧宮到底什么情況。
但他剛繞過御案,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叫趙昌背后的包袱給驚著了。
趙昌就夠五大三粗的了,可這包袱竟比趙昌肩還要寬三寸,跟個大鍋一樣扣在他背上。
瞧著趙昌一路快馬下來,那汗和土夾雜在一起的模樣,包袱明顯還不輕。
打了勝仗康熙心情不錯,見狀哭笑不得地調侃趙昌。
“你這是把宮里的家當搬過來了?”
“回萬歲爺……這是京城各處呈送給您的信件。”趙昌臉色格外復雜地偷偷看了康熙一眼。
康熙:“……”他不過離宮三個多月,哪兒來這么多話要跟他說?
半個月的折子加起來都沒這么多。
“先把你們貴主兒的信找出來,給朕瞧瞧。”康熙坐回書案前,看了眼趙昌。
“宮里可是發(fā)生什么大事了?”
“這……不如您先看看這些信件?”趙昌臉色更復雜。
怎么說呢,貴妃閑著沒事兒差點鬧了一出宮變,但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只當什么都沒發(fā)生算不算大事?
可能是他風塵仆仆,臉上的黑灰太多,也或許是康熙看到方荷難得也給他寫了厚厚一封信,見趙昌神色不算難看,康熙揮了揮手。
“也可,你先去好好收拾收拾,吃點東西,再過來回話。”
有什么,等他先看完那小狐貍的信再說也不遲。
趙昌也覺得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利落應下來,先出去收拾自個兒。
康熙展開信,一眼就瞧出不是方荷親筆,這分明是顧問行的筆跡。
他輕哼了聲,定睛看信。
「昨夜有雨,淅淅瀝瀝入了秋,天陰沉沉的正是偷懶天兒……臣妾抱著啾啾早早睡下,本以為會一夜無夢,卻夢到了皇上。」
康熙看得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燙,這混賬真是……她就這么跟顧問行大大咧咧訴說思念?
也不怕叫人笑話。
但他沒發(fā)現(xiàn),自己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本來不知皇上具體在哪兒,顧太監(jiān)說,您在盛京和北蒙中間一處要塞,那里這會子應該下雪了,怪不得我夢到您穿著厚衣裳……」
……
「我夢到您親自獵了一只狍子,肉一下鍋就榨出了帶著焦香味道的葷油,放了幾勺醬料,炒得噴香,再加入高湯,放豆腐、白菜、粉條熱乎乎燉上一鍋,熱氣騰騰,香得人鼻毛都要豎起來了!」
……
「臣妾和啾啾在您身邊高興得手舞足蹈,一人一把大木勺等著大快朵頤,可勺子剛碰到湯,我就被燙醒了,不由得跟啾啾對著哭了好久,她一定是想皇上了。」
康熙忍俊不禁,略一思忖,忍不住低低笑了出來。
燙醒,應該是啾啾尿床了吧?
這娘兒倆,大概一個是饞哭的,一個是羞哭的,啾啾如果想他,也是想著他不在,沒人可以替她背鍋了。
他正笑著,翻到下一頁,就見方荷跟他肚子里的蛔蟲似的——
「臣妾可不是饞哭的!!!臣妾就是心疼皇上在外頭只能吃這樣的鐵鍋大亂燉,實在是委屈,心里煎熬,恨不能替您受了!」
……
「翠微她們倒是說臣妾瘦了,念叨了幾句酸詩……可臣妾吃得好喝得好,怎么會瘦呢!等皇上回來,說不定要嫌我胖,所以你也得多吃一些……若是瘦太多我是不會叫皇上進門的哦!」
信里零零散散寫了很多娘倆每天好吃好喝的小事兒,從信上幾番停頓康熙就能看得出來,顧問行忍笑忍得也頗為艱難。
康熙心情愈發(fā)不錯,這混賬字字句句不提想念,但她肯定想他了。
這混賬就是仗著天高皇帝遠,沒人能管得住她,寫信都敢偷懶,回頭他定要好好跟她‘算賬’。
到了信的最后,他才看到方荷的筆跡,就只有輕描淡寫一句話——
「對了,您離開后,有幾個孩子和當娘的不太懂事,我替皇上揍了一頓,他們都老實了,不必謝我,帶兩只狍子回來就行啦!」
康熙失笑,目光掃向梁九功分門別類整理好的信件,思及剛才趙昌眼神的微妙,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他剛要叫人拿過來瞧瞧,外頭就傳來送回戰(zhàn)報的消息,康熙便立刻將之拋在了腦后。
既然揍一頓就能老實,那應該就不是什么大事,等有空再看也不遲。
待得他看完了戰(zhàn)報,叫佟國綱并幾個武將過來,商討后面該如何處理漠北和漠西之間的關系,忙完已到了掌燈時分。
趙昌已經(jīng)休息了兩個時辰,就在皇帳外候著。
康熙便也不去看那些應該是告狀的信件,直接問趙昌。
“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趙昌休息的時候就已經(jīng)整理好了思緒,把方荷在宮里做的那些事一五一十都細細說了。
“……惠妃在大庭廣眾之下挨了十板子,回到長春宮就病了,一直閉門不出,宮務暫時交由景嬪管著。”
康熙:“……”那混賬什么時候跟景嬪關系這么好了?
“連外命婦,有幾個不服氣地也被賞了皮爪籬,聽說在府里鬧著要上吊,貴妃娘娘令人斥責對方兒孫不孝,又追過去各賞了二十板子。”
梁九功差點讓自己口水嗆著,貴主兒這招狠啊,你要壞我名聲,我就壞你全家子孫的名聲,看看誰能壞過誰。
趙昌遲疑了下,咬牙低頭稟報:“皇上恕罪,李德全以龍紋佩號令暗衛(wèi),暗衛(wèi)綁了太子……太子也挨了二十板子。”
主仆倆都呆了下,太子也打了?
康熙低頭看了眼信,所以這不懂事的孩子就是太子?
他眸中閃過一抹厲色。
他養(yǎng)大的孩子是何心性他心里清楚,太子自己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一定是被索額圖那混賬攛掇的。
康熙沉聲問:“太子那邊如何了?如今京中百官可還安分?”
趙昌趕忙回話:“回萬歲爺,奴才離京之前,京中很是太平,太子在毓慶宮被王琰王大人照顧著……做學問呢。”
雖然趙昌說得盡量委婉,可康熙也聽出來了,老虎不在,狐貍當家,徹底把自己當了胭脂虎。
即便怒火不輕,康熙也在心里直點頭,有顧問行在身邊,看樣子那小狐貍成長得不慢,還知道借勢了。
蘇茉兒會出面,是因為太子對皇嗣動手一事,觸碰了康熙的底線。
一旦兄弟相殘,抑或嫡子害庶母這樣的丑聞壓不下去,父子二人關系,乃至天下人對儲君的印象都會變差。
所以蘇茉兒給方荷撐腰,讓她大鬧一場,把事情定性為孩子不懂事,揍一頓引得京城震動,反倒不會留下隱患。
至于后宮妃嬪,方荷身為貴妃,還有‘元’字封號,執(zhí)掌宮權,本就有懲罰的權利。
這么狠敲一回,往后但凡是個要臉面的,就再也不敢造次。
最絕的是,方荷竟然還能想到將外命婦請進宮,這是一把雙刃劍。
壞處是會讓此事鬧大,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甚至會引起部分朝臣不滿,后頭一定會有人彈劾方荷。
但康熙不在京城,太子認錯,誰也奈何不得方荷,反倒能讓她立威。
好處是此事到底有外人知道,即便后宮妃嬪聯(lián)手,甚至所有朝臣都站在太子那邊,到底沒辦法堵住所有人的嘴。
謀害皇嗣一事可大可小,能讓太子乃至朝臣們都有所忌憚,誰也不敢將方荷逼到絕路上,惹得她以這些堵不住的嘴為契機,將太子拉下神壇。
那時候康熙即便不廢太子,與赫舍里不對付的宗親和大臣們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康熙聽出幾分微妙,咂摸了下最后三個字。
“做什么學問?”
趙昌:“……貴妃娘娘吩咐,請?zhí)泳陀▓@突發(fā)事件寫十篇感論,要發(fā)自肺腑,有理有據(jù),不得敷衍。”
康熙沒聽過檢討書這一說,卻也聽沉默了,這感論怎么聽著像罪己詔呢?
他揮揮手叫趙昌退下,才讓梁九功取過那厚厚十幾沓信。
梁九功心里有些擔憂干兒子,李德全那小子不怎么聰明,但好歹對他這個老子是掏心掏肺,把他當親爹伺候。
昭元貴妃做出這種捅破天的大事兒來,皇上不一定會發(fā)作貴妃……不,是一定不會發(fā)作貴妃,卻未必會容李德全活命。
他膽戰(zhàn)心驚看著那些書信,小心翼翼在一旁試探。
“萬歲爺,李德全那小子肯定是皮癢了,回頭奴才一定好好給他緊緊皮子,讓他去辛者庫長長記性!”
康熙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少在這里跟朕耍心眼子,他要是不聽貴妃的話,朕才要摘了他的腦袋,這回他倒還算有點眼力見兒。”
梁九功愣了下,下意識開口,“這話兒是怎么說的,他畢竟是令暗衛(wèi)對太子動手了……”
要知道,儲君的地位僅次于皇上,除了皇上,誰也不能動儲君,否則便可以謀逆論罪。
若非如此,太子之位也不會讓古往今來的皇子們趨之若鶩。
康熙倒不這么覺得,拿方荷的話來說,“孩子不懂事,不揍一頓,還留著等朕回京,再生二茬氣不成?”
在他心里,雖然不能讓方荷做皇后,卻不是因為方荷不配,而是他怕方荷不能陪他走到最后。
如今方荷在他心里,與赫舍里氏和鈕祜祿氏是一樣的地位……不,是更重一些。
康熙對赫舍里氏有情,但這情分更多是敬重和慶幸,那時候他沒有任何選擇,只慶幸自己運氣好,赫舍里氏是個賢淑溫婉的好妻子。
至于鈕祜祿氏,他就更沒選擇了,即便對遏必隆如鯁在喉,為了安撫八旗,保證朝堂安穩(wěn),立她為后是最好的選擇。
果果卻是他心心念念求來的,也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他,像是從他身體里長出來的另外一半。
他理所當然看著梁九功,道:“朕早說過,你貴主兒是宮里乃至大清最聰慧的女子。”
“她不會有錯,即便是做了旁人眼中的錯事,錯的也一定是別人,記住朕的話,往后無論做什么,你心里都該掂量清楚。”
梁九功目瞪口呆:“……嗻!”
他懂了,真的懂了。
以前總覺得萬歲爺偏心,如今看來,這哪兒叫偏心啊,都偏到胳肢窩里了!
十日后,毓慶宮內,胤礽忍不住第一百三十三回問自己的太監(jiān)徐寶。
“北蒙來信了嗎?”
徐寶縮了縮脖子,“許,許是戰(zhàn)事吃緊,皇上憂心戰(zhàn)事……”
胤礽恨得用力砸了一下案幾,吃什么緊,前線戰(zhàn)報每天往回送,如今噶爾丹都已經(jīng)潰不成兵,只顧著逃命了。
如果戰(zhàn)事順利,不出兩月大軍便能歸朝,汗阿瑪最晚十月就能回京。
這會子有什么可憂心的!
屋漏偏逢連夜雨,徐寶看了眼怒不可遏的太子,卻還是只能硬著頭皮回話。
“爺,延禧宮顧太監(jiān)一早叫人來問,說您第十篇感論……”
“滾出去!”胤礽氣得將案幾上的筆墨紙硯都拂落在地。
徐寶屁滾尿流往外跑。
但到了門口,徐寶卻還是探著腦袋小聲提醒了一句。
“顧太監(jiān)說,您若是不交第十篇,前頭的九篇就都送去內閣……”
“啊啊啊!”胤礽氣得面色猙獰朝徐寶這邊沖過來。
徐寶很有經(jīng)驗地趕緊關上殿門,被里頭踹門的動靜嚇得一抖一抖的。
好些太監(jiān)往這邊看,徐寶一一瞪過去。
看什么看,沒見過主子無能狂怒嗎?
再說有什么好看的,這又不是頭一回了!
太監(jiān)們趕緊各忙各的去,這場景確實不新鮮了。
從太子被王琰大人指點著寫了第一篇感論送去延禧宮,這場景就時有發(fā)生。
他們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他們家主子如今才是宮里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貴的,怎么就叫延禧宮一個貴妃拿捏住了呢?
胤礽也在殿內捂著腦袋,氣得掉眼淚。
他后悔自己在御花園叫方荷給唬住了。
但凡他仔細思忖一番,就知道方荷那些所謂的證據(jù),有沒有還另說,就算有,也不敢放出去。
他是汗阿瑪自襁褓立下的太子,除非汗阿瑪下定了決心要廢了他這個太子,否則汗阿瑪絕不會叫儲君有任何污點。
這是皇權,昭元貴妃就算是能捅破天,也絕不敢與皇權作對。
偏偏那日在御花園,溫僖貴妃話音落地后,佟家那個景嬪還要來湊熱鬧。
“外命婦在宮中受辱,究其根本是有人對皇嗣和昭元貴妃下毒手,貴妃為求自保,更為保皇嗣安危,才不得不如此。”
“但無論如何,外命婦多為功勛之后,也不該平白受此一遭,如若不能給各家一個滿意的交代,此事怕是只能徹查到底,昭告天下,才能讓朝堂安穩(wěn)。”
昭元貴妃還問景嬪:“那你覺得,該如何給各家一個滿意的交代呢?”
景嬪輕飄飄道:“太子監(jiān)國,他認錯一事……太子太傅應該知道輕重,令其指點太子就御花園一事做些文章,將事情圓回來,讓各家都說不出話來就是了。”
昭元貴妃覺得有道理,特地把太子太傅王琰送到了毓慶宮,盯著剛挨了打的胤礽匆匆寫了一篇感論,送到延禧宮去,說是要將這感論送出宮給各家交代。
那些外命婦在家里鬧騰,昭元貴妃以感論不足為由,逼他寫十篇。
若他不肯,這一篇感論并前因后果就會送到內閣,由內閣與折子一起呈送御前。
王琰都被逼得苦口婆心勸太子,還是好好寫。
畢竟太子又認錯又留下紙證,敢把這事兒鬧到康熙面前去,可就不止是寫感論的事兒了。
不但如此,面對朝臣們對昭元貴妃如此大膽的憤慨,甚至想要彈劾貴妃的沖動,胤礽還得捏著鼻子為昭元貴妃說話。
誰叫他當著那么多人認錯了呢,光后宮的人還好說,偏偏有那么多沒辦法滅口的外命婦……
可就算是罪己詔也沒有一寫寫十份的啊,他哪兒來那么多感悟!
胤礽揩著鼻涕,紅著眼眶叫徐寶送筆墨紙硯進來,看著鋪好的宣紙,淚如雨下。
他為什么要跟昭元貴妃作對嗚嗚~
三姥爺誤他,誤他啊!!
“汗阿瑪?shù)降资裁磿r候回來啊?你的昭元貴妃瘋了嗚~”
與此同時,胤俄和胤禟都各自在永壽宮和翊坤宮,趴在床上哭著汗阿瑪直捶床,恨不能立刻就能看到自家阿瑪回來。
他們從來沒有這么想念過自家阿瑪。
御花園里的事一出,阿哥和公主們都被驚住了。
就算他們知道各宮與延禧宮都不大對付,甚至太子和阿哥們之間的關系也不算好,可從來也沒人敢直接對太子動手。
惠妃挨打倒還說得過去,太子?那可是儲君啊!
這大概是太子頭一回,被除了汗阿瑪之外的人賞板子吧?
從胤祉到胤裪,就沒有一個不好奇的,他們都借著去看望太子哥哥的機會,跑到毓慶宮去看新鮮。
胤祉嘴賤,問太子:“太子哥哥怎么就能叫貴妃給打了呢?你可是太子啊,這也太丟咱們爺們的臉了!”
胤礽氣得差點吐血,他想認錯嗎?
如果不是溫僖貴妃請那么多外命婦入宮,叫人知道了太皇太后的遺旨,就算是暗衛(wèi)敢對他動手,他也不用顧及自己的名聲和赫舍里氏的安危。
他只要死咬住不認是自己所為,堵了所有人的嘴,回頭封了慈寧宮,請內閣擬旨就能壓死昭元貴妃。
眼下胤祉還敢嘲諷他,胤礽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就叫人將所有阿哥們都綁了,以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們逃學的理由,將人壓在上書房外頭,一人給了二十板子。
總不能就他一個人挨打吧?
也不能就他一個人寫感論吧?
沒辦好事的溫僖貴妃和站在方荷那邊的宜妃,甚至還有景嬪,都被胤礽遷怒,胤俄、胤禟和胤禛挨的板子格外重。
挨打的幾個十幾天了還起不來身呢,就算趴在床上,也得每天交一篇感論,否則就沒飯吃。
他們想哭訴,但他們的額娘都被昭元貴妃嚇著了,閉宮不出,哭都沒地兒哭去。
他們不想寫,可太子還被昭元貴妃壓著寫呢,他們不寫是真沒飯吃。
頭最鐵的胤禟餓了兩頓,第二天就哭著開始動筆了。
“嗚嗚,汗阿瑪快回來,太子他瘋了啊!!!”
妃嬪們除了惠妃都沒挨打,畢竟她們也不傻,嘴快的,嘴賤的,甭管妃嬪還是命婦一個都沒躲過去,誰也不愿意平白多頓打。
她們也不用寫感論,更不用餓肚子,卻比所有阿哥們都更加虔誠,每日禮佛好幾個時辰,瘋狂祈求大清趕緊打勝仗,好讓萬歲爺早點回來。
沒別的,昭元貴妃手里捏著太皇太后賜的法寶,萬一她心氣兒不順,突然賞賜給哪個宮里,誰能攔得住她?
她們總不能一直都悶在自己宮里不出去吧?
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皇上在,好歹還有個人能壓住這瘋女人,她們就算是爭寵的時候,都沒如此思念過康熙。
“啊切!”在皇輦上正沉著臉看信的康熙,猛地打了個噴嚏。
梁九功端著藥從外頭進來,聽到趕忙道了聲佛祖保佑。
“皇上先把藥喝了吧?還得有半個月才能到喜峰口,天兒冷,您可得保重龍體,萬別跟那些不懂事的置氣啊!”
本來清軍勢如破竹,一路打到沙拉木倫河,把噶爾丹攆得如喪家之犬一般,眼看著就能將之拿下。
偏偏福全犯了蠢,因為噶爾丹的求和,放心停下腳步,叫軍營原地駐扎,得意洋洋送信到博羅和屯請康熙示下,拐彎抹角地請功。
康熙一看信,氣得差點沒撅過去。
噶爾丹如果真要求和,就不會往北邊邊境逃,意圖靠羅剎和西藏兵來翻盤,而是原地駐扎,做出求和姿態(tài)來。
果不其然,等康熙下旨讓福全全力追擊,福全一路往北追,卻發(fā)現(xiàn)噶爾丹令人沿途焚燒野草,搶劫部落,阻攔清軍的騎兵。
各部落元氣大傷,無法支援糧草,清兵也無法繼續(xù)往北,福全只能下令回師。
等福全回到博羅和屯,康熙才知道,原地駐扎的命令是跟隨福全一起出兵的胤褆主張,主要是為了替自己請戰(zhàn)功。
福全一向比較謹慎,顧忌胤褆是唯一出戰(zhàn)的阿哥,戰(zhàn)功也不小,便想賣胤褆個好,就同意了。
康熙就說福全雖然不算聰明,可也沒這么好大喜功過。
直把康熙氣得恨不能打死胤褆,更恨福全當著好些將士們的面就把這事兒說了出來。
雖然他兒子蠢,可聽了他兒子話的福全就不蠢了?
問題這還都是愛新覺羅家的,只會叫外人以為愛新覺羅氏一蠢蠢一窩。
氣得康熙連罵都懶得罵,只鐵青著臉宣布回鑾,令福全留后繼續(xù)偵查準噶爾行蹤。
這回程一路上,康熙心情都不怎么好,剛出博羅和屯,就上火導致牙疼,好些天都消不下去。
御駕一行就更戰(zhàn)戰(zhàn)兢兢,誰也不敢輕易往御前來,倒是京城送過來的信還是不停,兩日一回,越來越迫切。
信里沒有直接指責昭元貴妃膽大妄為,囂張跋扈,跟前面的信一樣,滿篇都是對康熙的思念和擔憂,只盼他早日回朝。
但康熙從這字里行間的悲慘和欲蓋彌彰替方荷解釋的話,都能看得出他們的怨聲載道。
原本康熙還覺得,方荷這回行事太大膽了些,回頭他少不得得替她找補回來一二。
但這陣子他越看越來氣。
誰給他們的膽子抱怨貴妃,他家小狐貍又沒做蠢事,不過就是打了幾個不懂事的嗎?
果果做這些事,還不是為了護著皇嗣,為了還宮里一個安寧?
樁樁件件都是為了他,為了大清好。
這些人呢?跟福全和胤褆一個德行,自己先犯蠢,還有臉跟他哭訴。
真正膽大妄為,自作主張的,就是這群混賬。
康熙帶著氣一口干了藥湯子,冷厲的煞氣伴隨著藥味兒在皇輦內彌漫開來。
“朕跟他們置什么氣!朕看貴妃還是打輕了!”
梁九功:“……”
第105章
十月里, 京城才下第一場雪,雖然只是半大雪粒子,密密麻麻伴著急風,也很快將京城覆了一層白。
天寒地凍, 街上走動的人都少了些, 為先前的紛擾披了一層靜謐外紗, 紫禁城也安寧了許多。
起碼大部分宮里是這樣的,只有延禧宮里, 始終熱鬧不減。
“啾啾沒錯!”氣呼呼的小奶音帶著幾分倔強的哽咽,從主殿內傳出,引得門口守著的福娥幾人, 都忍不住心焦得在殿外轉圈。
方荷歪著身子靠坐在軟榻上,似笑非笑看著叉腰耍橫的小崽。
“說好了一天一顆糖,在我這里拿一顆, 翠姑姑那里拿一顆, 又問春姑姑要一顆, 你還不想受罰,你是要上天嗎?”
啾啾小嘴兒撅得老高, 很快紅了眼眶。
她懟著手指, 帶著哭腔。
“額涼教,唱大戲, 有糖吃嗚~額涼騙人。”
方荷笑道:“我是告訴你會唱戲的孩子有糖吃,可你好歹擦干凈了嘴再睡覺,你自己騙不過別人, 怪誰?”
啾啾抽噎了兩聲,淚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撅著小嘴不肯吭聲。
翠微那個心疼喲, 她忍不住上前為小主子求情。
“是奴婢的錯,沒問春來就……”
“我又沒說不跟你算賬,急什么。”方荷笑著打斷她的話。
翠微:“……”
她給了春來一個無能為力的眼神,她還是先心疼心疼自己吧。
春來利落跪地:“是奴婢沒管住小主子,奴婢愿意承擔全部責罰。”
方荷心想,要不是你們慣著,啾公主能明目張膽含著糖入睡?
要不是給啾啾擦臉,發(fā)現(xiàn)她口水太黏,她都不知道這小家伙現(xiàn)在演技都青出于藍了。
她只看著啾啾,收了笑。
“額娘給你兩個選擇,要么面壁思過半個時辰,沒收三天的糖,要么就讓翠微和春來替你餓三天。”
春來立馬開口:“主子……”
“你閉嘴。”方荷淡淡道,“讓佛爾果春自己選!”
一聽主子叫小主子大名兒,都知道方荷生氣了。
連啾啾都縮了縮脖子,眼淚落得更兇,卻不敢再吭唧。
還不等啾啾說話,外頭宜妃和景嬪攜手進來。
啾啾站在軟榻前哭,春來還跪著,什么情形一目了然。
“喲,這是哪兒來的小花貓啊?”宜妃笑著上前給啾啾擦了擦眼淚,轉頭沖方荷嗔笑。
“如今宮里宮外都道,再沒有比貴主兒更心疼閨女的,這怎么不經(jīng)夸呢?”
景嬪憋著笑給方荷行禮,待方荷擺擺手后,坐在方荷對面。
她上輩子雖然入幕之賓不少,卻沒生過孩子,對所有母慈子孝的場面都不愛插手,只當樂子看。
本來啾啾都快認錯了,這會子被宜妃一哄,小嘴顫抖了兩下,拽著宜妃的衣袖,靠在她懷里,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
“嗚嗚涼壞~嗚餓肚肚~不疼啾嗚~”
宜妃本來就喜歡這小乖軟小團子。
四公主從小就要強,比個小子還硬氣,這會子被軟綿綿的崽靠著,心都快化了。
“好好好,是額娘壞,餓著咱們啾啾了是不是?”
啾啾偷偷看額娘一眼,見額娘還在拿碟子里的蜜餞吃,看也不看她,捂著胸口哭得更厲害。
“嗚嗚不是,餓姑姑,這里疼~額娘不疼嗚嗚~”
宜妃:“……”延禧宮這娘兒倆,一個比一個戲癮更足。
她憋著笑重重啐了一聲,“額娘不疼你啊?”
“這么壞的額娘,咱不要她了,宜額娘帶你回翊坤宮,找哥哥和姐姐去,我們一起給你吹你那心窩子!”
啾啾愣了下,急了,抓著宜妃的胳膊,往方荷那里推。
“不,不走,打,一起疼,涼不壞了~”
宜妃咬咬舌尖,好懸沒笑出來,哦,不是不疼她,是讓額娘跟她一起疼。
這閨女,真孝順!
她壓下笑意,一本正經(jīng)露出為難神色。
“可我比你額娘位分低,只能她打我,我打不了她啊。”
宜妃也捂著胸口,又道:“你不知道,你九哥哥他們也挨打了,宜額娘都沒辦法,只能偷偷躲在被窩里哭,這會子就是過來替你九哥哥求情的呢。”
啾啾沒太聽懂,但聽出來額娘比宜額娘厲害,宜額娘也害怕。
她更委屈了,想起在御花園聽到別人說的話,嗚嗚個不停。
“有弟弟,不要啾啾了嗚嗚~”
宜妃臉色一變,春來臉色也不大好看,都不自覺看向始終悠閑吃點心的方荷。
方荷慢條斯理擦了擦唇角的點心沫子,撫著肚子坐起身來。
“叫李德全順著九公主遛彎兒的路線去查,查不出來,這條路上所有的宮人全部送去慎刑司,打到背后嚼舌根子的人查出來為止。”
春來趕忙應下,無奈看了眼還在哭個不停的小主子,咬咬牙起身出去了。
方荷含笑對翠微道:“把宜妃扶起來,再送兩碟子這個云片奶糕進來,我嘗著不錯,請宜妃和景嬪嘗嘗。”
她沖宜妃眨眼:“正好有唱戲的,咱們一邊聽佛爾果春唱戲,一邊吃。”
宜妃:“……你也不怕哭傷了孩子的嗓子。”
方荷輕哼,“我是壞額娘,壞額娘才不會怕孩子哭。”
啾啾從來不會歇斯底里地哭,適當哭一哭對肺活量還好呢。
如今所有人都慣著啾啾,讓她一有不順心就吭吭唧唧,長此以往下去,會把孩子給慣壞的。
宜妃看出來,方荷這是一定要給啾啾立規(guī)矩,只好無奈地撫了撫啾啾的小腦袋,起身去吃云片奶糕去了。
唔……真香。
啾啾哭著哭著就發(fā)現(xiàn),額娘、宜額娘還有不太熟悉的娘娘都笑著看她哭,還吃著香甜的奶糕,任她哭得再大聲,一個管的也沒有。
她有點哭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如今宮里已經(jīng)燒起了地龍,方荷也不怕她著涼。
聽著啾啾的哭聲有要消停的架勢,她還吩咐昕珂去取了一杯溫水過來。
她笑瞇瞇問啾啾:“累了?喝點水,繼續(xù)哭,別停啊,額娘們還沒吃飽呢。”
其他人:“……”聽聽這是人話嗎?
宜妃給啾啾鼓勁兒:“好孩子,多喝點水,哭大聲點,叫你額娘聽個夠!”
景嬪:“……要是我,肯定要吼兩嗓子示示威,叫你們倆當娘的聽個夠!”
方荷:“……”心眼子都挺黑啊!
偏偏三人越這么說,哭得口干舌燥甚至小肚子打鼓的啾啾,聞著殿內甜甜的奶香味兒,眼淚改從唇角落下來,越發(fā)哭不動。
她委屈巴巴爬起來,跟個小鴨子一樣,慢吞吞走到墻角背對著人坐下,小身子一抽一抽的,不吭聲了。
方荷端起點心碟子,給昕珂使了個眼色。
“九公主心疼你們,有擔當,往后為了九公主的牙齒好,誰若是再偷偷喂她糖,全都餓上三天。”
“打今兒個起,三天內,九公主一塊糖都不能吃!”
翠微和昕珂等人都大聲應是。
啾啾眼淚又要落下來之際,昕珂借著給她屁股底下放墊子的功夫,偷偷給啾啾塞了一塊云片奶糕。
九公主的眼淚一下子就收回去了,破涕為笑將奶糕往嘴里塞,毛茸茸的小腦袋扎得更低,做足了反省姿態(tài)。
宜妃看著方荷大棒加點心,很快就把閨女收拾了個明明白白,失笑搖搖頭。
看樣子,不管是誰,都逃不過貴妃娘娘的魔爪。
她小聲道:“前陣子鬧得動靜那么大,宮里宮外本來就積攢了諸多不滿,你這會子再送人去慎刑司,只怕等皇上回來,她們更不會善罷甘休了。”
景嬪不以為然:“不善罷甘休她們能怎么樣?”
她覺得宜妃想得太多。
“貴主兒身份在這兒,還懷著小阿哥,皇上到底要給幾分面子,至于不服氣的,打到服氣就是了。”
她上輩子奉君,早從主君那里明白,世上道理千千萬,講是講不完的,有時候暴力比任何道理都有用。
說什么記吃不記打,那都是打得不夠叫人記憶深刻,刻骨銘心,才會一再犯蠢。
方荷沖景嬪抬了抬茶盞,表示認可景嬪的話。
她是永遠不可能跟以前掌管后宮的人一樣,搞什么賢良淑德那一套的。
犯蠢?打。
固態(tài)萌發(fā)?再打。
活膩歪了?打死唄。
等到?jīng)]人再搞什么陷害、潑臟水、謀害子嗣那些無聊的宮斗招數(shù)了,才是她整頓后宮,為值得的好姑娘們尋個出路的時候。
宜妃想了想,也是。
但她習慣了多尋思尋思,有備無患嘛。
宜妃道:“聽人說噶爾丹跑了,萬歲爺震怒,這會子若是被人抓住機會上眼藥,即便萬歲爺不說什么,就怕會因此與你生了嫌隙。”
她當初就是在皇上不高興的時候,還要替貴妃試探皇上,才跟康熙漸行漸遠的。
不管是為著母家,還是為了如今已經(jīng)站隊,不想被牽連,宜妃都不希望方荷失寵。
見方荷還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宜妃搶過她的點心碟子。
“你倒是說話呀,別總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事不關己似的!”
方荷被逗笑了,“你叫我說什么?我能往御前送信,太子也能,有什么眼藥這會子早上完了,現(xiàn)在才急有什么用。”
除非她一直繼續(xù)隱忍下去,耐著性子花費幾年,十幾年工夫慢慢叫后宮所有人都服氣,否則這種情況避免不了。
但方荷不愿等,更不愿叫后宮那么多花樣年華的女子們繼續(xù)無望地等下去。
暴力鎮(zhèn)壓是最快的,剩下的就看康師傅配不配合唱好這出大戲了。
她含笑掃了眼寢殿,這回她信康熙不會叫她失望。
十月底,御駕歸京。
消息提前兩天就傳進了宮。
太子帶著阿哥們并文武百官,在北城門外迎接圣駕歸來,方荷也帶著所有妃嬪們都等在壽康宮,等著迎接康熙。
本來應該方荷帶著妃嬪和公主們在乾清門等著,可這天寒地凍的,雪都還沒化干凈呢,方荷才不愿意受這個凍。
她提前叫李德全去各處傳了消息,都湊到了壽康宮,烤著火喝著熱乎乎的奶茶等。
有賴于她這幾個月動不動就給慎刑司送業(yè)務,哪怕是妃嬪們私底下恨不能生吞活剝了方荷,這會子也沒有敢跳出來的。
溫僖貴妃從御花園回去就躺下了,一直抱病不出,今日也在永壽宮沒出門。
惠妃雖然挨了打,但打得不重,更多是傷了面子。
那日回去她就得了場風寒,今日素白著一張憔悴的面容,跟默不作聲的榮妃一樣,低著頭也很安分。
僖嬪先前摔了一下,因為春來的緣故,沒傷著筋骨,只是走路還不太利索,臉色也有些蒼白。
平嬪和端嬪都大病一場,平嬪的衣服像是能再裝一個她,端嬪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宜妃沖方荷挑眉,她說什么來著,不敢明著說,暗地里上眼藥的可真不算少。
特地穿了套石榴紅紋暗紅牡丹旗裝的方荷,卻一反常態(tài)裝扮得格外張揚。
她懷孕不敢化妝,用自制的胭脂在眼角眉梢和兩頰都暈了些痕跡。
在這滿殿的妃嬪里當?shù)檬曲Q立雞群,人比花嬌,襯得其他妃嬪更加憔悴。
她沖宜妃笑笑,端著奶茶喝得津津有味。
虱子多了不癢,還是狍子……咳咳,小別勝新婚更重要些。
等了大半個時辰,壽康宮的常茂才從外頭進來稟報。
“主子,各位娘娘,皇輦自午門進宮了。”
哄著玩兒累了的啾啾睡覺的太后臉上露出喜色,也有些擔憂。
“怎么回來得這么遲?保成不是說,天不亮車馬就該到北門了嗎?”
按著腳程,能這么早回京,那就是沒在行宮過夜。
誰也不敢耽擱康熙太久,得早些叫連夜趕路的皇上回來休息。
可報過來的時辰是寅時,妃嬪們請安是辰時,這會子都快巳時了,兩個時辰才剛進午門,太子阿哥們和百官不該如此不懂事啊。
常茂表情僵了下,躬身道:“回主子,皇上在北門外發(fā)了火,訓斥了太子和阿哥們一番,還叫前去迎接的官員們……取回了各自的信件。”
已經(jīng)起身的惠妃身子趔趄了下,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常茂。
取回各自的信件是什么意思?
太后也問呢,“什么信件?皇帝舟車勞頓,怎的非要在城外耽擱些時候?”
常茂身子壓得更低,“這……奴才就不知道了。”
太后有些坐不住,叫烏云珠去扶著方荷,自己扶著劉嬤嬤往外走。
“行了,你退下吧,哀家去瞧瞧。”
常茂趕忙道:“萬歲爺叫人傳話過來,說他馬上就過來,萬不敢驚動您。”
太后這才頓住腳步,緊著吩咐:“快叫人重新煮些奶茶,好叫皇帝暖暖身子。”
說話的工夫,康熙就帶著滿身的風雪氣息跨進大殿。
方荷起身,帶著抬起頭來的眾妃嬪給康熙行禮。
康熙看也沒看其他人,只疾步上前,把方荷輕輕提起來,點了點她腦袋,一觸即松,而后才叫了起。
幾個公主們都激動地過來請安,康熙頷首應下,探頭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啾啾,殿內這么大的動靜也沒醒,隨她娘。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康熙笑著給太后打了個千,上前扶住了太后伸出來的手,坐在她身旁。
“叫您跟著擔憂,是兒子的不是。”
方荷輕撫了下額頭,感覺康熙的手有點涼,在其他妃嬪們起身之前將暖手的銅爐塞進了康熙手里,坐在康熙的下首。
康熙握住銅爐摩挲了下,剛才在城門口被太子和官員惹出來的膩煩這才輕了些。
太后仔細打量康熙,眼眶微微泛紅,“瘦了,在外頭吃了不少苦吧?那起子奴才也太不會伺候了!”
妃嬪們也都跟著紅了眼,公主們也拿著帕子擦眼角,宜妃和景嬪也露出心疼的模樣來。
正想往點心盤子里伸手的方荷:“……”可惡,忘了帶撒了薄荷油的帕子出來。
一旁宜妃偷偷塞給她一個帕子。
方荷趕緊捏住,往眼眶下頭戳,好歹跟上了大部隊節(jié)奏。
康熙聽到她的動靜,一扭頭就看見了她手里跟衣裳不搭的帕子,似笑非笑睨她一眼。
他轉過頭跟太后調侃:“皇額娘這可冤枉他們了,朕在博羅和屯天天吃狍子肉,大概是吃肉喝酒多了,回來路上有些上火,這才清減了點。”
方荷:“……”她抑制著自己想擦唇角的沖動,口水泛濫。
嗚嗚,她是真夢到了鐵鍋燉狍子肉,還有鐵鍋燉大鵝呢,可惜在宮里,小廚房也不好弄這種菜上來。
要是沒給她帶兩只回來,她跟他沒完!
太后被逗得直笑,問:“在城外是怎么回事?怎的耽擱了這么久?”
“朕瞧著保成他們一個個都看起來很憔悴,以為他們是讀書用功,想著考校過后夸幾句,沒想到這心思卻都不往正道上放!”
康熙說著,臉色就沉了下來,“還有那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的,連為人臣子的本分都忘了,打量著朕不在京城,倒是快鬧翻了天。”
眾妃嬪呼吸一窒,不自覺看向方荷,這最會翻天的,可就在皇上身后坐著呢,您怎么不管呢?
太后只當沒聽懂的,拍拍康熙的手,“別跟那些不懂事的置氣,沒得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皇額娘說的是,朕不生氣。”康熙又笑了。
他輕描淡寫道,“左右叫他們先自個兒反省,若是不知悔改,回頭送他們去刑部和慎刑司清醒清醒就是了。”
惠妃手里的茶盞抖了下,茶水落到了衣裳上都沒顧得上,滿臉絕望。
她們以為皇上回來就能有人做主,可怎么聽著……皇上這比昭元貴妃還多了個挨打的地兒給人選呢!
原本還打算上眼藥的妃嬪們,感覺出康熙的怒火,一時間拿捏不準皇上到底什么意思,誰也沒敢說話。
看著康熙面色疲憊,太后也沒多留他:“你先回去歇著,有話等你休息好了再說。”
康熙從善如流起身,“那兒子就先回乾清宮,明兒個再來給您請安。”
說罷,他站起身,淡淡掃了殿內憔悴得各有不同的妃嬪一眼。
惠妃等人趕忙紅著眼眶,在這短短的功夫內,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將自己所有的委屈和思念都訴諸眼神之中。
康熙回頭看了方荷一眼,什么都沒說就出去了。
等出來壽康宮,惠妃忍不住看向方荷。
“萬歲爺瞧著可是不大高興,昭元貴妃先前在御花園囂張,這會子怎么沒動靜了?”
方荷淡淡哦了一聲,“當著你們的面兒,我跟皇上打情罵俏,萬一叫各位更憔悴,豈不是我的罪過?”
“我這人心善惠妃姐姐也不是不知道,否則你這會子還能好好站在我面前大放厥詞?”
惠妃臉上涌上一抹潮紅,氣的。
可如今胤褆已經(jīng)回來了,她還不知道胤褆做了什么事兒,但裕親王先前打了勝仗,胤褆肯定立下了戰(zhàn)功。
這會子皇上回來,她不用再忌憚方荷手里的三樣東西。
她冷笑:“后宮還從未出過昭元貴妃這樣敢對太子動手的妃嬪。”
“也就是這會子皇上心里還惦記著國事,若皇上知道太子他們耽擱了學業(yè),都是因后宮有人興風作浪,不知道貴妃打算怎么跟皇上交代。”
說完她轉身就走,只怕再待下去,就忍不住往方荷那挺著的肚子上踹一腳。
從她在御花園被壓在杖凳上那一刻起,她就跟方荷不死不休!
惠妃咬著牙剛在心里放完了狠話,腳步就頓在了壽康宮門口。
梁九功看著先出來的惠妃,眼神詫異極了。
貴妃還沒出來呢,惠妃娘娘……這規(guī)矩可是越來越好了。
方荷沒跟她搶,扶著昕華的手慢悠悠從惠妃一側繞過去。
梁九功立馬迎上來,笑得比花兒還燦爛,“貴主兒快請,萬歲爺?shù)戎亍!?br />
方荷一臉嚴肅點頭:“好,剛才惠妃姐姐還提醒,我該好好跟皇上說說后宮是怎么興風作浪的,可巧皇上就等著呢。”
“看來皇上跟惠妃姐姐還真是心有靈犀,實在是叫人羨慕。”
梁九功:“……”
等方荷被扶上皇輦,后頭隱約傳來惠妃的宮女小聲呼喊主子的聲音。
方荷握住康熙的手,剛要說什么,聽見動靜,立刻以跟笨重的身子不相符的靈巧趴在康熙腿上,偷偷掀起簾子看。
喲嚯,惠妃氣暈過去了,該!
挨打的不止她一個,都知道老老實實,就她蹦得高,也不知道圖啥。
康熙無奈扶著方荷的身子,叫她坐正了,敲敲轎子。
等皇輦起駕,他這才抱住方荷,迫不及待咬上了她的唇。
“你這張嘴啊……”什么刻薄話兒都能說出來,卻偏偏叫人想得緊。
方荷仰著頭承受著他沁涼的吻,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放進自己的棉捂子里。
“您也不知道多穿點,剛才戳我腦袋的時候,孩子都被您手冰得在我肚兒里打滾呢。”
康熙原本冰涼的大手,被溫暖柔軟的小手抱住,在棉捂子里相握,輕輕擱在方荷鼓起的肚皮上。
康熙手指微動,又在方荷額頭上親了親。
“朕不在宮里,你辛苦了。”
方荷看著他,也笑吟吟抬頭在他額頭上親了兩下。
“您不在宮里,慎刑司最辛苦。”
康熙:“……”
兩人四目相對,外面的腳步聲和轎子的晃動好像都被忘卻了,眼中只剩下彼此。
近百個日夜不能相見的思念,此刻都化作格外充實的愉悅,在心窩子里滾動。
康熙想著,這混賬果然坦誠,胖了不少,卻愈發(fā)招人眼了!
方荷想著,小別勝新婚,六個月好像還能造作一下啊!
“果果想好怎么跟朕交代了嗎”
“皇上想好要什么時候交公糧了嗎”
嗯?兩人都愣住。
原本還纏綿拉絲的眼神,瞬間變得危險起來。
第106章
轎輦很快就回到了乾清宮。
方荷特地將啾啾送去壽康宮, 就是為了空出時間,好好跟孩子爹‘交流交流’。
一進殿方荷就先張羅著叫人送熱水上來,讓在北城門吹了許久冷風的康熙沐浴更衣。
等康熙出來,李德全也端著御膳房熬好的姜湯過來了。
熱辣辣的姜湯下了肚兒, 連日趕路月余的康熙徹底放松下來, 喟嘆一聲, 靠在羅漢榻的軟枕上,含笑望著方荷。
“朕不在宮里幾個月, 果果行事倒越來越周全了。”
方荷撇嘴,想說她做宮女的時候做得比現(xiàn)在還周全,這算什么。
可說出來, 有升職加薪反而怠工的嫌疑。
她轉移話題,問:“剛才皇上要讓臣妾交代什么?”
康熙似笑非笑:“朕離京之前,你小意溫柔伺候得叫人心里熨帖, 那時候是哄著朕以為你乖巧懂事, 好叫朕更記掛你, 留下李德全護你周全。”
“夜里還一反常態(tài)地纏著朕,也是為了懷個小阿哥, 好引出那些魑魅魍魎, 趁朕不在宮里,好狐假虎威。”
“是也不是?”
方荷咧開小嘴笑:“什么都瞞不過萬歲爺, 您都知道了,還讓我交代什么啊。”
康熙收了表情,沉著臉看她:“你就不怕朕回來了生氣?”
“明明立威的方式不止一種, 以你的聰明勁兒,加上郭絡羅氏的手段,何必在御花園大鬧一場?”
方荷聽這話不大樂意, 明明在城門口表現(xiàn)還挺好的,現(xiàn)在怎么又要減分了?
她梗著脖子道:“法子確實不少,可臣妾又不是皇上,皇上私下里打人一頓都是給人體面,不管臣妾怎么迂回,在他們心里,臣妾都還是那個當過御前宮女的絕戶女。”
“皇上和顧太監(jiān)都教過我怎么御下,我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法子!”
她手段但凡溫和一點,后頭絕對跟著層出不窮的麻煩。
她實在是煩透了這些沒事兒找事的,就想一次把這些人打服氣咯!
梁九功和昕華在殿內伺候著,聽著兩個主子像是要吵起來,都有些心驚膽戰(zhàn)。
哦,不是怕兩個主子鬧掰,就是怕這一架倆祖宗吵痛快了,倒霉的只會是他們這些奴才。
畢竟皇上對上昭元貴妃,就從來沒贏過。
更別提現(xiàn)在方荷還大著肚子了,結果誰都不意外,肯定是皇上捏著鼻子忍下,火往別處發(fā)。
昕華膽戰(zhàn)心驚之余,還有些想笑。
主子這會子的模樣,像極了偷偷吃糖還不肯認錯的九公主。
就是不知道主子大著肚子,要不要氣得回延禧宮面壁思過了。
但出乎梁九功和昕華意料,康熙這回一點都沒有退讓的意思。
他輕哼了聲,將理直氣壯的方荷拉到身邊圈住。
要不是殿內有人,他一巴掌就往她身后凹凸有致的牡丹花上拍下去了。
“朕沒說你打他們一頓不對,此事你也完全可以交給李德全和蘇額捏出面,有龍紋佩和暗衛(wèi)在,就算是保成也不敢違抗圣命,結果殊途同歸。”
見方荷還不服氣,康熙更不高興。
“你可知道,朕從趙昌口中得知你以身犯險往湖邊去,甚至還帶著啾啾胡鬧,好幾夜都被噩夢驚醒?”
“如若……”康熙說不下去了,輕輕撫著她圓滾滾的肚子,嘆氣。
“你叫朕怎么辦?”
他甚至都不敢說那個萬一,到時候即便讓人陪葬,也是來不及。
思及那些不敢深想的可能,那幾日,連噶爾丹被打得喪家之犬一樣都不能讓他開懷。
方荷呆了下,不自覺跟啾啾一樣心虛地縮起脖子。
尤其是看到康熙臉上的無奈和擔憂,心里頭一次生出了被人放在心上珍重的酸澀。
他不是嫌她胡鬧,惱她行事太過,只是氣她以身犯險。
方荷習慣靠自己,也習慣遇到事情別人不站在她這邊,哪怕康熙過去寵她,也都很理智,她從沒完全信任過他。
如今,這人眼里卻只有偏袒和擔憂,讓她怎么都硬氣不起來。
她小聲道:“那我不是怕給你添麻煩嗎?”
康熙挑眉:“現(xiàn)在就不麻煩了?”
“送到御前的信件,比朕要批的折子還多,后宮妃嬪和那些個大臣也不依不饒,都等著朕給個交代呢。”
“往后我再也不以身犯險了還不行?”方荷靠在他肩膀上,難得不犟嘴。
“那您準備怎么給他們交代?要不……我也寫一篇感論?”
康熙裝出來的嚴肅被方荷逗得破了功。
她也是個促狹的,保成寫的那幾篇感論,字里行間的崩潰和后悔,都快躍出紙面了。
“用過膳,你好好給朕一個交代,說說往后若再犯錯該怎么罰你。”他敲敲方荷的腦袋,拉她起身去用膳。
“至于其他人,他們也配,朕還沒跟他們算賬呢,回頭一起交代便是。”
方荷:“……”這倆交代是一個意思嗎?
不過等了半上午,方荷也餓了,聞到了飯菜的香氣,比她小廚房里做得還香。
這陣子皇莊子上送了一批溫泉里養(yǎng)的小銀魚到各處,裹上面糊用油炸了,一口一個,連骨頭都不用吐,好吃得緊。
方荷十月之前都還在孕吐,聞不得魚腥味兒。
一過十月食欲突然就恢復了,可小銀魚也吃得差不多,送到她宮里的都吃完了。
這會子也就御前還有。
御膳房還叫人送了熱乎乎的鍋子,魚羊鮮的鍋底配上薄如蟬翼的羊肉片,還有御膳房秘制的茱萸牛肉,都是平時福樂不叫她多吃怕上火的菜。
她實在顧不上跟康熙貧嘴,拉著因為趕路疲憊,早膳都沒用太多的康熙,硬是干掉了兩碟子小銀魚,五盤子肉。
可能是方荷吃得太香了,也可能是許久沒跟方荷一起用膳,康熙吃得盡興,也撐得有些坐不住。
看著一旁震驚的梁九功,康熙有些掛不住臉,輕咳兩聲。
“賞御膳房十兩銀子,朕要跟貴妃說話,你們都出去,不必在跟前伺候。”
昕華將御茶房送上來的消食茶放在矮幾上,跟梁九功一起退了下去。
等殿內沒了人,康熙立刻站起身,扶著撐住后腰的方荷在殿內轉圈。
吃得滿身汗,這大冷的天兒兩人也不敢去外頭,怕著涼,只能在殿內消食。
康熙笑話方荷:“朕在外頭吃不著好東西情有可原,你怎么也跟好幾天沒吃飯一樣?”
方荷不服氣道:“為伊消得人憔悴,茶飯不思不是很正常?”
“哦?”康熙唇角笑意變深,“你是想朕,還是想朕獵的狍子?”
方荷眼神突然亮了起來。
雖然這會兒撐到嗓子眼了,可福樂肯定要她吃下火的寡淡藥膳,下一頓好吃的還沒著落呢。
她沖康熙嘿嘿笑:“當然是您……和狍子我都想!”
尤其是狍子!
鐵鍋大亂燉,她真的饞好久了!
康熙:“等回頭太醫(yī)給你請過脈,說你能吃,朕叫人送進宮。”
方荷噘嘴:“現(xiàn)在在哪兒呢?”
“在皇莊子上養(yǎng)著呢。”康熙親親她的唇,笑道。
“要是帶打死的回來,一路進京得臭了。”
見方荷不樂意,康熙又道:“你想要的那三樣黃金糧也種出來了,朕叫人送到太醫(yī)院去了,只要你脈案沒問題,一起給你送到延禧宮。”
方荷復又高興起來,從糧種被送進京都快大半年了,可算是能吃上了。
這一高興,飽暖該思的勁頭也上來了。
方荷靠在康熙身前,笑瞇瞇道:“臣妾伺候皇上沐浴吧?”
康熙立馬想起方荷先前說的‘繳公糧’。
這詞兒還是他離京之前,才聽方荷說過,天下百姓都要交糧給他這個皇帝,他也得給她交……
這事兒就不能深想。
已曠了小半年的康熙,好不容易才靠轉移話題,忘了方荷先前的話,這會子身體又一下子被提醒得緊繃起來。
他盡量克制著體內的火氣,嗓音沙啞。
“乖,別胡鬧,你身子重,等你出了月子……朕的糧,都是你的。”
方荷:“……”餓太久到時候她怕?lián)嗡馈?br />
她小聲道:“福樂說只要小心些,沒問題的。”
上輩子她的同事懷孕快七個月還有那啥生活呢,孕婦的雌激素分泌本來就不穩(wěn),那啥念頭也比尋常時候高漲。
準確算日子她現(xiàn)在才五個半月,只要動作輕一些,別壓到肚子就好了。
康熙被方荷那含嬌帶嗔的小嗓音,勾得喉結微微滾動,克制了再克制,還是沒忍住沖外頭吩咐。
“送水進來,朕要沐浴!”
外頭梁九功:“……”用膳之前不是才沐浴過嗎?
可想起吃鍋子也確實會弄一身味兒,梁九功也沒多想,立刻叫人提了熱水進去。
昕華也進了殿,準備著分開伺候主子們。
康熙面無表情吩咐:“不必伺候,你們都出去。”
梁九功這才回過味兒來,震驚看了眼坐在軟榻上,一本正經(jīng)捏著本《資治通鑒》擋臉的方荷。
這倆祖宗是嫌剛才那一架沒吵成,非要添點油,直接打一架是嗎?
可皇上吩咐了,他們也不能不照辦,只能出去殿外守著,側耳仔細聽。
這會子倒不是好奇,是怕兩位祖宗打上頭……回頭出點什么問題,時刻準備著要請御醫(yī)。
可聽來聽去,殿內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梁九功更摸不著頭腦了,這到底是……咳咳,打沒打啊!
實則屏風后的浴桶內,這會子確實坐著兩個端好了陣仗要打架的,不過這回兩人打算不動手。
說好要輕一些嘛,君子一些,只動嘴。
方荷咬住康熙在塞外曬黑了許多的胳膊,仰頭靠在他懷里,順著水流緩緩掌控飄蕩的幅度。
康熙兩手用力握住浴桶,怕自己太過用力,只能任方荷咬著他時緩時急,全由她來做主。
熱水讓兩人的汗珠子滾滾落下,在波瀾起伏的水面一滴滴碎開,轉瞬便分不清你我。
等熱水漸漸變溫,方荷才終于急促呼吸著,眼角沁紅地軟倒在水波中。
康熙額角青筋根根分明,卻始終不曾做一回大開大合的將軍。
他忍著張揚,將累極的方荷抱起來,用棉巾裹了送到了幔帳內。
燭光映在明黃色的幔帳上,隨風緩緩飄著,在幔帳上打出了一圈一圈的影子。
如石子落水,波瀾不止,一圈一圈配合著玉鐲與方枕碰撞的聲音。
兩個身影糾纏在一起,跟看雪時一般從背后相擁,過了許久,放聽得幾聲悶哼,雪終于落下。
翌日早朝,康熙神清氣爽地起身,沒叫人驚醒方荷。
直到進殿之前,他才勉強壓下臉上的笑意,面無表情端坐在龍椅上。
他和自家小狐貍的交代有了,這會子也輪到給朝中一個‘交代’了!
“七月里各地新糧都該下來了,可我大清的將士竟然因為吃不上飯,被準噶爾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內閣和六部是怎么當?shù)牟钍拢俊?br />
“九月底,北蒙天寒,輜重不足,朕離京之前早就下了旨讓戶部和兵部在山東、河南等地籌措糧草,你們卻讓將士們因為糧草不足,只得回師博羅和屯,你們跟朕說說,國庫的銀子都花到哪兒去了?”
康熙狠狠將御案上的折子揮落到白玉階下,直直往大臣們身上砸。
“朕與將士們在外與敵人殊死搏戰(zhàn),你們倒還有心思替后宮平鳴不平,怎么著,你們是嫌朝堂上的差事不順手,想進宮伺候朕?”
索額圖和明珠被砸得齜牙咧嘴,趕緊跪地。
因為太子被打一事,索額圖有些不服氣,噶爾丹逃跑,錯在裕親王和大阿哥,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如今既然準噶爾逃跑已成定局,對索額圖而言,自然還是太子的顏面更重要些。
他開口替上折子哭訴的大臣說話,“回萬歲爺,昭元貴妃仗著萬歲爺?shù)亩鲗櫍暫髮m妃嬪如賤奴,甚至連儲君都敢欺辱,此事已不僅僅是后宮之事啊!”
索額圖一開口,太子心下就暗道不好。
他趕忙開口:“索中堂,令貴妃受驚,是胤礽監(jiān)國不利之過,此事不必再提……”
索額圖冷哼,“哪怕后宮有些不懂事的造次,打殺了也無妨,可此事與太子有何干系?”
“若傳出去,昭元貴妃之舉會令儲君之位不穩(wěn),民心不穩(wěn)……”
康熙冷冷打斷索額圖,“你口中不懂事的,是平嬪和僖嬪?”
“你是要貴妃打殺了她們?朕竟不知,如何執(zhí)掌后宮,倒是你赫舍里氏說了算?”
索額圖梗著脖子道不敢,“兩位娘娘也只是被牽連而已。”
“臣等認為,無論如何,貴妃都不該動儲君,此為僭越之舉,長此以往下去,定會動搖社稷,還請皇上為太子做主!”
康熙定定看了索額圖一會兒,眸底的殺意令明珠這等老臣都有些冒汗。
偏偏索額圖自覺一心為公,又在戰(zhàn)場上立了軍功,如今鐵了心要替太子出頭。
康熙大概也清楚索額圖是怎么想的,他氣笑了。
“好,你所言有理,索額圖朕問你,朕動太子,該不是僭越了吧?”
胤礽:“!!!”他可啥也沒干啊!
索額圖也感覺出來康熙的震怒,只是他不能退,如今退一次,往后昭元貴妃永遠都會壓太子一頭。
他咬牙道:“皇上教導太子天經(jīng)地義,可貴妃不該——”
“貴妃先前是替朕教導太子。”康熙再次打斷索額圖的話,這回說話卻沒了冷意,甚至格外溫和。
“不過愛卿的意思,朕聽懂了,往后朕不會再叫貴妃替朕動手了。”
“六部瀆職一事,內閣盡快給朕一個章程,此事不要讓朕再提了,退朝吧。”
“太子和索額圖跟朕來,朕先給你們一個交代。”
胤礽快哭了,卻也不好在大朝上丟臉。
等到了弘德殿后,胤礽進門就跪了:“汗阿瑪,兒臣不需要交代,兒臣知道錯了!”
“是兒臣左了心思,欲除貴妃腹中皇嗣,兒臣愿意受罰,往后再也不敢生出此等心思。”
胤礽了解自家阿瑪?shù)男宰樱鷼膺好說,不跟你生氣的時候,就代表證據(jù)確鑿,要放棄這個人了。
索額圖心下一驚,他留在太子跟前的人動手,雖然用到了平嬪和僖嬪,也沒留下任何把柄。
即便昭元貴妃有太子認錯的證據(jù),也始終沒提及是太子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太子為何要認?
康熙淡淡看著胤礽:“既然知錯,那就出去領板子吧,貴妃恭謙,只替朕打了一半。”
胤礽哽咽:“……是,兒臣領罰!”
他看也沒看滿頭霧水的索額圖一眼,紅著眼眶出了弘德殿。
門外很快傳來板子的動靜,跪在地上的索額圖急得出聲。
“萬歲爺——嘶!”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扔下來的折子砸到額頭上,疼得抽氣。
康熙冷冷看著他:“你以為你赫舍里氏在保成身邊留下的人手,朕不清楚?”
“還是你把紫禁城當成你家,由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內務府的督查司不是擺著好看的!”
索額圖不敢管自己額頭上的傷口,撿起折子來看,只看了幾行臉色就倏然變白。
折子里是先前趙昌帶著暗衛(wèi),順著烏雅氏和那些釘子供出來的暗樁,不止赫舍里氏,鈕祜祿氏、佟佳氏甚至郭絡羅氏和馬佳氏、那拉氏都有。
赫舍里氏在宮里留下的人手,一部分曾經(jīng)在赫舍里皇后身邊伺候過,一部分跟赫舍里氏看起來毫無關系,甚至是索尼還在的時候安排下的。
索額圖繼任家主后,這部分人手都交到了他手里,只有他一個人清楚都有誰。
所以他才會自信御花園里動手的人不會被查出來。
最多就是平嬪沒有證據(jù)的胡說八道,端嬪因為跟僖嬪起了口角差點害死僖嬪,明面上的證據(jù)絕不會查到赫舍里氏身上。
如果不是方荷不需要證據(jù)就亂棍出擊,這會兒也只能憋著一口氣發(fā)作不出來。
可索額圖手中的折子,卻幾乎將赫舍里氏九成的暗樁都查了出來。
包括此次在御花園湖邊動手,還有跟端嬪和平嬪傳遞消息的,還有運送紅花粉進宮給僖嬪的……都被督查司記得清清楚楚。
索額圖頭上的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流,沁入傷口,疼得他眼皮子狂跳。
他再也沒了先前在朝堂上的硬氣,將腦袋貼在地磚上。
“臣……臣死罪!這一切跟太子無關,是臣悖逆,怕貴妃之子會奪了太子在萬歲爺跟前的恩寵,是臣一人所為,請皇上明察啊!”
既然皇上將他們叫到御書房來說,索額圖就清楚皇上的意思。
太子絕不能背負謀害皇嗣的罪名,但對貴妃動手的罪得有人來擔。
康熙這回也沒打算放過索額圖,刻薄得叫索額圖抬不起頭來。
“若沒有你,保成確實不會犯糊涂,朕好好的太子都叫你給教壞了,你死也難辭其咎!”
“過去朕看在保成和孝康的面子上,多次縱容你在前朝攪風攪雨,一再勸說,你卻權當耳旁風,索尼怎么生出你這么個不爭氣的兒子!”
“你如今能對貴妃動手,以后你看朕不順眼,是不是也給朕灌副毒藥下去,好全了你赫舍里氏的風光?”
索額圖涕淚俱下,直道不敢。
“是臣糊涂!臣只是一念之差,絕無欺君罔上之意,更不敢教唆太子,皇上明鑒啊!”
康熙懶得跟他多說,先前暗衛(wèi)查清楚皇莊子上烏雅氏和那些釘子交代出的暗樁后,一直就等著這一日捉賊拿贓。
“赫舍里氏心裕、法保屢犯大清律例,卻不思悔改,在外瀆職枉法,皆是你管教不嚴。”
“如今你自恃為太子叔爺,日益驕縱,甚至連朕的家事都敢摻和,朕容不下你再在宮里興風作浪。”
“滾回家好好反省,往后你也不必進宮見胤礽了!”
康熙叫人進來,把大哭不止的索額圖拖了出去。
很快,弘德殿的圣旨就下來了,赫舍里氏三兄弟,一等伯心裕革職,永不許入朝,只為閑散宗室。
一等公法保革去差事和爵位,送歸盛京閉門思過。
一等公兼領侍衛(wèi)內大臣索額圖,革去議政大臣、內大臣和太子太傅等職位,改任佐領,發(fā)配琉璃廠任職,無召不得入宮。[注]
太子被杖責,索額圖被一擼到底,像涼水進了熱油鍋,炸得整個京城都議論紛紛。
后宮原本還打算給方荷上眼藥的妃嬪們,這會子恨不能穿回月前,抽死那個祈禱皇上快點歸來的自己。
皇上不回來,昭元貴妃也就嚇唬嚇唬她們,無論如何也動搖不了她們的根本。
可皇上回來了,瞧這架勢……她們且不說,阿哥們乃至他們的母家,竟都有被牽連的趨勢。
果不其然,康熙很快就一個個給朝中的大臣乃至后宮妃嬪們交代。
上書房的師傅因為縱容阿哥逃學,打架斗毆,皆被罰了俸祿,甚至挨了庭杖。
上書房總管師傅,文淵閣大學士王琰被革去禮部尚書之職,發(fā)配翰林院任編修。
從胤祉到胤裪,又挨了二茬打,跟太子一樣,才剛爬起來,還沒過幾天站著的日子,又躺回去了。
惠妃母家、榮妃母家還有僖嬪的母家在朝中任職的,全因為辦事不力,貪污受賄,縱容家中子弟違反大清律例等原因被降職,革職。
鈕國公府舒舒覺羅氏被剝去一品誥命夫人的誥命,先前入宮的外命婦中,有幾個鬧得兇,甚至縱容家中子弟在外頭散播昭元貴妃謠言的,也以太后的名義下懿旨申斥。
所有的旨意傳下去的時候,康熙還貼心地叫人送上了證據(jù)。
溫僖貴妃得知旨意后,立刻暈了過去。
可這回暈過去之前,她死死抓著嬤嬤的手,吩咐不許請?zhí)t(yī)。
惠妃、榮妃、端嬪、僖嬪甚至暗地里讓家人推波助瀾的通嬪,也都嚇得不輕,卻也一個敢請?zhí)t(yī)的都沒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會子請?zhí)t(yī),那是找死。
再沒人在心里埋怨昭元貴妃發(fā)瘋了,比起在前朝殺瘋了的康熙,她們寧愿被瘋女人打幾頓。
可后悔也晚了。
康熙這一頓連削帶打下來,后宮全都安分下來,前朝噤若寒蟬,再無人敢發(fā)出反對的聲音。
也是這一刻,所有人才發(fā)現(xiàn),先前皇上看似好脾氣,多番縱容,步步退讓,權衡利弊,竟是溫水煮青蛙,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就把腦袋往鍘刀底下湊。
此次御駕親征,不只是對付準噶爾,亦是皇上借著不在京城的機會,暗中布局,請君入甕,最后狠狠一刀捅到他們七寸上。
這又何嘗不是皇上與前朝后宮的一場戰(zhàn)役。
被麻痹久了的他們一敗涂地,只有皇上一個贏家。
“佟家此次沒被牽連,往后心思怕是不少。”景嬪在延禧宮里,很是平靜地跟方荷說。
“你瞧著吧,過年他們就該派人進來勸我爭寵了。”
方荷不解,“這不稀奇吧?佟家吃到的甜頭太多,從來也沒放棄靠女人上位啊。”
兩個人誰都沒問過彼此的來歷,但也對上輩子與這世道不相符的身份都有了默契。
景嬪含笑解釋,“大阿哥雖犯了錯,也有戰(zhàn)功,將功補過,到底在兵部站住了腳跟。”
“太子如今勢弱,皇上為了平衡,早晚還會叫索額圖回來,佟家也知道這一點。”
赫舍里氏一脈被打下去,納蘭明珠和佟國維絕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
納蘭明珠背后有大阿哥,跟索額圖早就是對立面,哪怕索額圖回來,他也不怕。
佟家卻不然。
“胤禛不會為佟家說話,我如今也沒受寵,在皇上面前更說不上話。”景嬪笑道。
“等索額圖回來,太子總會為赫舍里氏求情,皇上不會落儲君的面子。”
“佟家若不想放棄到嘴的肥肉,就定會想辦法讓宮里出一個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如此方能平衡。”
方荷見景嬪笑吟吟看著她,聽出來她話里的意思。
她問:“你想讓我推你侍寢?”
那她要讓景嬪失望了。
這男人如今是她的,誰來她也不會讓。
不過方荷有些好奇,“你……甘心伺候萬歲爺?”
景嬪淡定喝茶,“誰說我要侍寢了,就算侍奉,我也不想侍奉萬歲爺。”
方荷啃著核桃仁,隨口問:“那你想侍奉誰?”
景嬪抬頭看她:“你啊。”
“咳咳咳……”方荷叫核桃仁噎得狂咳不止,喝了好幾口茶才沖下去。
她捂著自己的胸口,滿臉警惕。
“我……我好男風,不好磨鏡!”
景嬪失笑:“巧了,同好。”
方荷松了口氣,“那你什么意思?”
景嬪微微探身,輕柔地幫方荷擦掉唇角的核桃仁,媚眼如絲。
“我侍奉你成為萬人之上那一個,余生皆以你為主,任你掌控我的一切,只要你給我個爵位,讓我可以光明正大養(yǎng)面首,如何?”
第107章
方荷屏住呼吸, 眼神迷離了片刻。
不為景嬪話里的深意,只為她說話時轉瞬間的風情。
哪怕景嬪如今的容貌只能算清秀,甚至說話也不算溫柔,可自靈魂中散發(fā)出的嫵媚氣息, 在這含笑帶嗔的輕觸間, 叫人半邊身子都要酥了。
方荷趕緊塞了幾口點心壓驚。
娘咧, 她感覺自己可能好像大概也沒那么直。
她瞪大眼問:“雅娘的意思,是要我效仿你先前的主君?”
這話就等于把兩人的身份給說開了。
景嬪不置可否地笑道:“我瞧過你們那里的話本子, 推崇女子可頂半邊天,又道強者不論男女,只論實力, 我這話有何好驚訝的?”
方荷眼兒瞪得更圓,什么叫瞧過的話本子里,這位不是上官昭容嗎?
她其實都納悶好久了。
自她穿越后, 心態(tài)上是有些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驕傲, 可因為從心, 行事還算謹慎。
她蘇出來的東西都是這世道有的,沒表現(xiàn)出過太多與眾不同。
景嬪怎么就能確定她是異世來客?
景嬪像知道她在想什么, 斜靠在矮幾上, 又沖方荷飛了個媚眼。
“這人死得太不甘心,做了鬼總要有些事兒干不是?”
“蒼天垂憐, 叫我比旁的鬼多些際遇,送我些話本子打發(fā)時間,我方知原來這世道還有其他活法兒, 一不留神就鉆進話本子里來了,也不稀奇吧?”
方荷:“……”說什么鬼話呢。
這還不稀奇,那什么稀奇?
發(fā)覺自己成了話本子里的人物, 方荷沒生出什么荒謬和迷茫,只一雙圓溜溜的鹿眼兒放光芒。
她探探身子拿肚子抵著矮幾,搓著手嘿嘿笑。
“我是主角?哎喲喲,我這么優(yōu)秀,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景嬪:“……”沒看出來。
方荷又問:“我生了幾個崽?啾啾嫁給誰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崽叫我做太后……咳咳,你懂的。”
景嬪被逗得抵著唇笑個不停。
果然,后世的魂兒,比她這個當初差點被話本子里的世界震碎了鬼身的魂兒大膽得多。
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書中人物,這位被皇子阿哥尊稱為皇額娘的元蓁皇貴妃,竟第一時間打探是不是自己的崽繼承皇位。
景嬪進了這具落水而亡的身體后,曾想過靠對劇情的先知攪弄風云,先方荷一步成為康熙的心頭肉,借此成為大清之主。
畢竟也不是沒有先例。
上官婉兒曾將整個大周玩弄于股掌之間,論心狠手辣和殺伐果斷,她從未叫武皇失望過。
她七年前穿過來,比方荷早一年,立刻就打算安排人殺掉那個還躲在御茶房的芳荷,占了方荷的機緣。
但她只開口說了一個字,就頭疼欲裂地暈了過去。
后頭景嬪試過很多次,她可以通過先知干擾與主角無關的事情,比如救法海,暗地里引著佟佳婉瑩過度自信,甚至與胤禛交好,通過他們來與主角接觸,達成自己的目的。
但她沒辦法對別人泄露自己的先知,更沒辦法對主角生出惡念,否則立刻就會被天道懲罰排斥。
景嬪不想回去無盡的空茫之中做鬼,她貪戀這人世間的百味。
既無法與主角作對,那成為主角的爪牙,也不耽誤她逍遙,她連仇人都能奉為主君,奉其他人為主也無所謂。
她露出個神秘的笑搖搖頭:“佛曰,不可說。”
方荷眼神里的光咻一下就滅了,又懶洋洋躺回去。
“那就算了,我實在沒那么大的理想,也沒那個本事給你封爵。”
要是能封爵養(yǎng)面首,她還能叫景嬪占了先?
方荷也看過很多小說,甚至聽她們家大寧子暢想過若是穿越要怎么改變世界,也很佩服那些敢想敢拼的人。
可她真的沒那么大的野心。
從小到大她都不是最聰明的,也沒當過一呼百應的領導人物,甚至情緒一上頭她還容易沖動壞事,擔不起一個國家的重擔。
方荷兩輩子的目標都只想有個小家,多賺點毛毛,躺平了吃吃喝喝養(yǎng)崽。
她是個自私的人,在能力范圍內為世界做貢獻,可以,讓她為此去拼命,免談。
景嬪大概摸準了方荷這得過且過的性子,語氣更添幾分蠱惑。
“不需要你來操心,我會為你掃平一切障礙,國事我也能為你處置,你應該知道我的本事,你就不想讓啾啾也有高坐廟堂的機會?”
方荷撇撇嘴,拉倒吧,上官婉兒要不是因為上躥下跳地弄權太過,也不會沒了命。
要是再給她弄權的機會,還指不定發(fā)生什么呢。
不管發(fā)生什么,苦的都是百姓。
方荷淡淡道:“啾啾或者我肚子里這個想要什么,他們自己爭取去,我只會在自己能力范圍內提供最好的舞臺,不會為了他們的人生而犧牲我的。”
再毫無保留愛自己的孩子,她也還是最愛自己,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景嬪定定看著方荷,好一會兒,笑著點點頭。
“果然是你,可若皇上再也不寵幸其他妃嬪,早晚你要面對選秀和后宮哀怨,如若我能幫你解決這個憂患,你許我郡主之位,婚嫁自由如何?”
嗯?方荷眼神閃了閃,這個本事她相信景嬪是有的。
她想的辦法至今也沒有太大的把握,一切都還得看康熙能不能接受。
如果景嬪也能做到,她就沒必要把所有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了。
她坐起身,剛想細問幾句,就聽到外頭傳來昕華她們的聲音。
“請萬歲爺圣安!”
方荷和景嬪都頓了下,趕緊起身,往外走幾步去迎。
外頭開始下雪了,康熙一進門,先在門口跺跺腳去寒氣,沒急著往里走。
方荷和景嬪一站一蹲,給康熙請安。
康熙見景嬪在這兒,略有些詫異,“景嬪怎么過來了?”
景嬪垂著眸子恭順回話,“回皇上,閑來無事,嬪妾過來陪貴主兒說說話解悶,剛要回承乾宮。”
“嗯,去吧。”康熙替方荷擦了擦唇角的點心沫兒。
景嬪看了方荷一眼,沖她挑挑眉,利落出了門。
康熙攬著方荷往里走:“這都快到午膳時候了,你又吃那么多,回頭還能用得下午膳嗎?”
方荷:“我一個吃兩個補,您說呢!”
這狗東西替她擦嘴,全然沒有景嬪剛才那般魅惑。
她心里有點遺憾,可惜景嬪少個物件兒,不然把康熙換成景嬪,還挺讓人心動的。
康熙撫著她肚子,仔細叮囑,“朕看《大生要旨》,言孕婦不可食太多,恐胎大難入盆,也不能吃太多容易上火的……”
聽康熙念叨起來沒完,方荷鼓了鼓臉兒。
好不容易止住了福樂的念叨,又來了個管家公,偏偏都是好意,她不好反駁。
聽著聽著方荷就開始犯困,干脆抱著康熙的腰,靠在他腿上哼哼。
“我也不想啊,可是肚兒里這個比啾啾還饞呢,我不吃它就在肚子里哭,往后最多我少食多餐好啦!”
康熙失笑,知道她不愛聽,換了話題。
“你什么時候跟景嬪關系那么好了?”
她不是不喜佟家女嗎?
方荷歪著腦袋仰頭看他,“那皇上喜歡會說話,會哄人高興的美人,臣妾自然也喜歡啦。”
康熙:“……”這混賬內涵誰不會說話呢。
他似笑非笑捏捏方荷的臉蛋,“既然你覺得美人好,就叫景嬪多陪你說說話,朕也不必叫人將狍子肉和那幾樣黃金糧給你送過來了。”
嗯?
“可以送進來了嗎?這都快過年了,也該吃點新鮮的了!我要我要我要!”方荷趕緊扶著他的胳膊坐起身來,滿臉興奮。
康熙不搭這話,敲敲矮幾,“這不會說話的,連口新茶都不能喝?”
方荷趕緊叫昕華,“快給皇上換茶,我記得不是有新送來的六安瓜片?”
“往后都貼心些,別叫萬歲爺?shù)戎乙辉猩等辏奶刍噬隙Σ蛔悖銈兛刹荒芨怠!?br />
昕華:“……是,翠姑姑馬上就端過來了。”
不是主子吩咐,要皇上跟她喝一樣的花露嗎?
康熙被方荷逗笑了,倒也不在乎什么茶,只是想聽這小狐貍說幾句甜蜜話兒。
他用新?lián)Q過的杯子喝了一口金銀花露,到了延禧宮,他基本上都跟著方荷的口味來。
“東西已經(jīng)送到太醫(yī)院了,明兒個叫魏珠給你送過來。”
方荷急得恨不能立刻叫顧問行去趟太醫(yī)院。
但不挨個檢查個遍,她和康熙也都不放心從外頭送進來的東西,萬一叫人摻了什么東西可咋整。
年根子底下康熙比較忙,加上出征也耽誤了許多事兒,康熙陪方荷用過午膳,沒歇晌兒就回了乾清宮。
方荷也顧不得午歇,立刻去了偏殿的書房,準備先把食譜弄出來。
所謂金豆,早就在南地一些地方種植了,依著前朝的叫法,叫馬鈴薯,皇莊子上種了不少,一下子送了十筐進來。
金薯也是,被南地人稱之為番薯和紅苕,太醫(yī)翻看李時珍的醫(yī)學雜記,知道這東西吃多了燒心,沒叫多送,只送了三筐。
倒是金米,這時候被叫作番麥。
因曾在前朝為皇家專門享用,又被叫作御蜀黍,后來流入民間也稱為包谷。
醫(yī)學雜記中記道這是個好東西,嬰孩孕婦老人吃了都好,一下子送了二十筐進宮。
康熙令人送了一半去壽康宮,其他的都送到了延禧宮,乾清宮都沒留。
方荷的小廚房是她掌管宮務后,才叫顧問行尋了個擅長做白案的太監(jiān)過來,跟昕南一起做些小食,大菜都還是從膳房或者御膳房提。
知道要送黃金糧過來,方荷頭一天就叫顧問行去膳房,調了個擅長做紅案的師傅過來,又起了兩口灶。
土豆一送來,她立刻就叫人先拿出一筐來,削皮切片壓成生土豆泥,然后做出濕淀粉來,放在一旁沉淀。
天知道她饞酸辣土豆粉多久了,只可惜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做干土豆粉還得等,一時半會兒也吃不上。
方荷沒讓兩個廚子閑著,立刻叫白案太監(jiān)上鍋蒸上一鍋土豆,準備做土豆泥。
底下放炭火的地方,串上幾個地瓜在里面慢慢烘烤。
玉米則剝了粒兒浸泡,因為都已經(jīng)收了有一段時間,要做玉米烙用新鮮的玉米最好,浸泡一下再用開水滾過,口味也還不錯。
至于剩下的土豆,方荷又叫廚子切成片,放入油鍋里炸。
因為方荷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番茄的痕跡,想蘸番茄醬是別想了,但是蘸烏梅醬也很好吃。
烏梅醬廚子會做,一大早就熬了一鍋。
炸好的土豆片,一半用來蘸醬當薯片吃,一半則用孜然粉、芝麻和蒜末、蔥末、茱萸油等攪拌均勻,撒在土豆片表面,做狼牙土豆片。
啾啾如今正是覺多的時候,早上跟方荷一起給肚子里的崽做個胎教,吃點東西就又睡了,一般要快午膳時候才會醒。
可今兒個,延禧宮內半上午就開始彌漫起了香氣。
時而香甜,時而酸甜,接著狼牙土豆片霸道的鮮香麻辣味兒彌漫開來,叫人頻頻咽口水。
啾啾硬是被饞醒了。
她沒有起床氣,聞著味兒爬起來,眼都還沒睜開,就掄著小腿兒往小廚房這邊走。
自打啾啾會走路開始,她就不喜歡別人總抱她,方荷也不叫人總是抱著。
所以昕珂和春來都憋著笑在一旁,看著小鼻子一聳一聳的崽,晃晃悠悠往外走。
等走到小廚房門口,啾啾抱住方荷的腿,也徹底清醒了。
她沖方荷笑得又乖又軟,好像前幾天打著滾想要養(yǎng)貓的不是她一樣。
因為方荷現(xiàn)在懷孕,貓狗這些到底沒那么干凈,大冬天清洗太勤對貓狗也不好。
而且新送過來的貓會比較怕生,即便被貓狗房教好了,也怕出意外,沒人同意這時候養(yǎng)。
方荷是打算好,等她卸了貨,啾啾要是還喜歡,到時候可以從貓狗房要一只回來。
啾啾努力忍住口水:“額娘~~給啾啾,好吃噠!mua~”
帶著五個坑的白嫩小手,還知道在嘴上親一下,抬高了往方荷肚皮上摸,也不知道這吻到底是飛給誰的。
方荷摸摸她的小腦袋,“啾啾得先回答額娘一個問題,才有好吃的。”
啾啾趕緊站直,認真仰著腦袋看著方荷,一副要沖鋒陷陣的模樣。
為了吃的,她無所不能!
方荷:“好吃的和貓貓,只能選一個的話,你……”
“要三頓!”啾啾眼睛眨都不眨就抬起小手,挓挲開白嫩的手指沖著方荷揮舞。
這根本不用選好嘛!
方荷:“……你這是五頓。”
啾啾樂得咧開小嘴:“五頓好!五頓好!額娘最漂啦!”
方荷:“……”她閨女是不是套路她呢?
其他人都捂著嘴笑,新請過來的劉廚子也憋著笑,跟劉喜一人端著一盤子做好的土豆片出來了。
方荷和啾啾都顧不上跟對方計較那三頓五頓的,心有靈犀地蹬蹬往前快走幾步。
啾啾小嘴兒抿得特別緊,手也用力攥在一起,走到劉喜身邊,使出吃奶的勁兒往上蹦。
拿來吧你!
可劉喜拿的是不能給小孩子吃的狼牙土豆片,茱萸油的味道太刺激,啾啾肯定受不住。
方荷倒無所謂辣的還是咸的,也沒顧上閨女,迫不及待從劉廚子的盤子里捏了一塊土豆片,蘸了烏梅醬塞進嘴里。
唔……咔嚓咔嚓的土豆片在嘴里碎開,酸甜的醬汁在舌尖劃過,還帶著淀粉獨有的香氣,叫人只想繼續(xù)咔嚓個不停。
啾啾夠不著劉喜端著的土豆片,剛要求助春來,一抬頭就見額娘已經(jīng)吃得瞇起了眼。
她呆了一下,順著額娘吞咽的動作,張開小嘴兒空咬了一下,只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哇——”啾啾的哭聲伴隨著方荷的笑聲,在延禧宮天井里響起。
“額娘壞,不跟里玩惹~嗚嗚嗚~”
狼牙土豆片的香氣也就比麻辣香鍋稍差一點,早就從延禧宮傳到了后頭的永和宮和前頭的毓慶宮里。
原本正吸著鼻子湊在墻角聞個不停的小太監(jiān)和宮女們,都被這哭聲嚇了一跳。
咋,這是好吃哭了?
等啾啾好不容易吃上土豆片的時候,紅薯也烤好了。
負責白案的陳太監(jiān)怕臟兮兮的主子吃著埋汰,提前將紅薯皮剝掉,一切兩半,放在粉白蓮枝的瓷碟里端上來的。
方荷聞著香甜的味兒,正好吃狼牙土豆片吃得有些咸了,立馬用勺子從中間挖了一勺金黃金黃的烤紅薯進嘴里。
香甜軟糯的紅薯瓤一進口中就化開,方荷下意識吞咽了下,立刻就順著喉嚨甜到了心腸里。
給啾啾做的土豆泥也做好了,只放了一點點椒鹽和香油拌好,與烏梅土豆片一咸一甜,一軟一脆,好吃得恨不得叫啾啾那張肉嘟嘟的小臉扎進去。
在方荷的要求下,她早就不用人喂了,拿著小巧的銀勺,腦袋埋到土豆泥的青蓮碎花瓷碗里,吭哧吭哧比吃奶還賣力。
正吃得小臉兒又是土豆泥又是嫣紅果醬,啾啾突然就聞到了一股比果醬還香甜的味道。
再抬頭,就見額娘又一次吃得臉頰鼓鼓,眼睛微瞇,比她還沉浸。
啾啾:“……窩也次!”
額娘說過,有福同享,有難自己當,不能說話不算話!
方荷叫人給啾啾拿了一小塊好金黃薯泥過去。
她還沒吃飽,但她已經(jīng)不那么饞了。
這可都是她吃過不知道多少回的,她才不稀罕呢……哇!玉米烙好好吃哦!
璀璨的玉米粒顆顆分明,鑲嵌在白如雪的糯米粉中,每一口都像是酥脆和軟糯在舌尖共舞。
這個方荷就不敢叫啾啾吃了,糯米不好消化,玉米粒她怕嗆著孩子。
只能喂給啾啾一點點餅底讓她嘗嘗味兒,大半盤子都進了方荷肚兒里。
等康熙過來的時候,延禧宮各種糾纏在一起的誘人香氣還沒徹底散去,引得批了一上午折子,累得沒什么食欲的康熙都有些胃口大開。
他一進大殿,就見方荷和啾啾娘倆都跟靠在軟枕上,捂著肚子腦袋一點一點的,要睡不睡,還直咂摸嘴兒。
一看這娘倆就是吃撐了犯困。
康熙:“……”他怎么覺得啾啾那小肚皮也像五個月似的。
“你們吃什么了這是?朕在殿外都聞到味兒了。”康熙哭笑不得地走過去,接過福樂的差事,替啾啾揉著小肚子。
啾啾比額娘興奮得多,哪怕困,也口齒不清地跟阿瑪分享。
“豆豆片片,甜噠!泥巴好次!額娘壞,不叫吃豆豆!”
康熙:“……”字兒他都聽懂了,但一句話都沒聽明白。
泥巴好吃?
不管泥巴到底什么味兒,誰敢讓九公主吃泥巴?
康熙捏了捏方荷的臉蛋,“你們也不等朕過來,沒良心的。”
方荷沖康熙笑,“早給您準備好了,我這不是想著您要太忙,我們吃飽了好給您送過去嘛!”
啾啾也趕緊捂著胸口,嘴里噗通噗通地給她阿瑪洗臉。
“啾啾有心心,啾啾稀飯阿瑪!給阿瑪留了,泥巴好多哦~”
康熙抹了把臉,笑著拍拍啾啾的腦袋。
“阿瑪就知道佛爾果春最貼心。”口水全留給他了。
說話功夫,啾啾困得一腦袋扎進了康熙懷里。
本來上午就沒睡夠,吃飽了能等康熙過來,真的已經(jīng)是非常有孝心了。
康熙將啾啾遞給昕珂,陳太監(jiān)和劉太監(jiān)強忍著激動,在門口抖著嗓音稟報,說新菜做好了。
不怪倆人激動,這可是做御膳!
要是皇上吃著好,回頭他們在御膳房面前都能挺胸抬頭,再也不用比御廚低一等。
抱著這點子雄心壯志,兩人拿出了看家的本事,直把方荷記憶中這些民間小吃做出了花兒來。
方荷給的方子里有狼牙金豆,只不過沒有挫子,她干脆叫人切片,免得費工夫。
但劉太監(jiān)硬是用刀切出了狼牙模樣,土豆條炸得金黃酥脆,看起來還真有那么點金豆的意思。
狼牙甚至擺成了狼首的模樣,調料均勻灑在上頭。
土豆泥則做成了三層假山樣式,還用烏梅醬和椒鹽分別畫出了梅花盛開的景象。
烏梅土豆片也擺成了蓮花盛開之景,就更不用說玉米烙了,煎出來就是龍鳳團紋的圖案。
烤紅薯則是做成了四喜丸子的模樣,用油炸了,一個個圓滾滾擺在盤子里,拿雕成花的蘿卜點綴著,比起意境菜來也不差什么。
看著這一桌子菜,方荷肚子飽了,嘴又饞了。
她實在忍不住,又拿了個炸紅薯泥丸子吃。
比起烤紅薯,丸子除了香甜軟糯之外,表皮的酥脆甚至還帶著微微奶香味,更叫人欲罷不能。
她幽幽看向門口的陳太監(jiān)和劉太監(jiān),這倆人是不是想跳槽?
康熙頭一回顧不上方荷這幽怨的小表情,被眼前數(shù)道聞起來格外鮮美的菜吸引了心神。
等狼牙土豆吃到嘴里,康熙那雙丹鳳眸猛地震了下,目光閃過一絲精光。
“這是馬鈴薯?”
不等方荷回答,他立刻又吃了一勺子土豆泥。
軟滑咸香的滋味叫人口舌生津,梅花的位置又是軟甜香糯,每一種滋味都令人驚喜。
“這兩道菜難做嗎?”康熙還沒來得及嘗其他的,就迫不及待問道。
他知道,這馬鈴薯產(chǎn)量比稻米高五倍以上。
甚至進上來的官吏還在折子里寫了,這東西不懼干旱,在沙地的產(chǎn)量還能更高一些,只是滋味很一般,還無法完全避免毒性。
可如果能讓所有人都知道不會中毒的法子,做法也不難的話,可以讓人在北蒙和盛京種植。
即便只比稻米產(chǎn)量多兩倍,若是往后再打仗,也不怕將士們餓肚子了。
方荷早知道這東西的好處,要康熙費心費力找來,除了解饞,也是想讓百姓們多幾樣能填飽肚子的糧食。
聞言立刻將自己寫好的方子遞了過去。
這可比她給劉太監(jiān)和陳太監(jiān)的多。
光土豆,方荷吃過的菜就寫出來了二十多種。
玉米和紅薯是主食,她知道得不多,大多是粥品和面食,只有幾道菜。
康熙沒叫梁九功侍膳,一邊吃得起勁兒,一邊看著方子,眸底異彩連連。
果果給的這些方子都不復雜,若都跟眼前這些一樣好吃,那可不是多幾樣能填飽肚子的糧食這么簡單!
不出意外的,康熙也吃撐了。
因為紅薯和玉米都算主食,沒再另上主食,也有足足八樣菜,方荷和啾啾娘倆吃了三分之一,就撐得不行了。
康熙一個人吃掉了一半,撐得坐不住,含笑扶著方荷起來,在廊廡下頭散步。
不過高興歸高興,康熙看方荷的眼神還是很微妙。
“這些方子,也是你聽行商說來的?”
方荷沖康熙微笑:“好像是方方還是元元,哦,又好像是大喬和小喬告訴我的,先前會哄人的太多了,我都忘了,要不我寫信下江南問問?”
康熙:“……”你怎么不干脆叫那廚子進宮算了。
他不動聲色順著方荷的毛捋,“明年也該下江南一趟了,你若舍得孩子,倒是可以親自去問問。”
方荷算了一下大概的時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按以前下江南的日子來說,她才剛出月子。
她想去看看娜仁阿姐和梁阿姐都想了好幾年了。
方荷一時間悲從中來,眼淚唰一下就掉下來了。
“皇上壞,不跟你玩兒了嗚嗚~”
康熙:“……”
延禧宮眾人:“……”
因為延禧宮小廚房的香氣還沒徹底消失,就又一次濃郁起來,連永和宮的小答應們,甚至閉門思過的太子都湊在墻角抓心撓肺,又聽到了哭聲。
眾人:“……”這都好吃哭了幾回了,到底是啥,有完沒完了嗚嗚~
第108章
方荷也不想哭, 可她現(xiàn)在激素分泌不正常,也不想憋著委屈。
娜仁阿姐和梁阿姐時常來信,他們現(xiàn)在日子過得越來越逍遙,客棧總店都挪到了江寧去, 在杭州、揚州都開了分棧, 比儀真縣的客棧規(guī)模更大, 更熱鬧。
方荷二十六年回宮的時候,就跟太后請示過。
東珠只能是皇家用, 尋常人不敢收,即便敢收,往后流出去到底是個隱患, 只能送回宮中。
但黃金匣子卻無所謂,由著方荷處置。
方荷寫信給娜仁和梁娘子,讓他們用黃金匣子換了銀子, 把天涯客棧做大做強。
她甚至還給他們寫了連鎖客棧的計劃書, 盼著他們有一天能把客棧連鎖到京城。
可那一天誰也不知需要多久, 她早想下江南,去看看時常念叨著果果額娘的樊良翰小朋友。
聽說小良翰特別聰明, 才五歲就能熟讀三百千了, 這半個兒說不定將來還能變成駙馬哩。
女婿嘛,自然得從小培養(yǎng)。
即便啾啾不喜歡, 青梅竹馬的,往后也是啾啾和肚兒里這個崽的助力,樊家遠比扎斯瑚里氏更得她信任。
但好不容易等到康熙要下江南, 她卻去不了。
即便出了月子,她也沒辦法扔下才滿月的崽出門啊。
方荷越想越委屈,但哭聲只泄露出去幾聲, 就被她自己的小手給捂住。
都貴妃了,還是得要點臉。
她沖康熙跺跺腳,用手撐著后腰,小聲嗚嗚著往殿內去,落實自己不跟康熙玩的狠話。
一旁昕華和劉喜都憋著笑,看著皇上笑吟吟跟在主子身后進了殿。
怎么說呢,自家主子哭,每每都叫人憐惜不起來,反而特別想看熱鬧。
昕華趕忙跟上去,跟劉喜門神一樣守在殿外,伸長了耳朵聽著。
他們家主子但凡嗚嗚嗷嗷,肯定不白哭。
方荷進了殿,半躺在孕婦軟枕上,繼續(xù)小聲嗚嗚。
沒等到康熙過來哄,她偷偷用余光去看,一扭頭就見康熙似笑非笑望著她。
方荷:“……嗚嗚~這才幾年啊,臣妾就變成黃臉婆了,皇上也不疼臣妾了!”
“臣妾這日子過著還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去陪太后娘娘青燈古佛算了!”
康熙心想,拉倒吧,皇額娘信長生天,說怕佛祖聽不懂蒙語,往佛祖跟前去的時候就少,哪兒來的青燈古佛。
可小狐貍造作也不能不哄。
康熙倒了杯金銀花露,攬著干打雷不下雨的混賬坐起來,先喂她喝水,免得她嚎干了嗓子。
“說吧,你要如何,才肯……跟朕玩兒。”最后幾個字康熙說得忍不住笑意。
康熙胸膛低低的震動傳到方荷后背,叫她忍不住臉頰微燙。
裝嫩是有點不要臉……不過話又說回來,私下里她啥時候要過?
她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態(tài)躺好,拿手指戳他。
“您自個兒下江南玩,我卻只能在宮里,一點都不公平!”
“從我再次入宮開始,這都幾年了,我一步都沒踏出過宮里。”
康熙笑著替她糾正語病:“這兩年你沒去暢春園?”
方荷:“……”狗東西還是這么會抓重點!
她哼哼著繼續(xù)戳他。
“那有什么不同,這時候您就別跟我計較字眼了吧?”
“反正我就是被拴在籠子里的鳥兒,您總不高興我記著江南,可那時候我過得自在,如何能忘!”
康熙了然點頭,放下茶盞,溫柔替她揩了下唇角,笑問,“那朕要如何,才能彌補貴妃心里的遺憾呢?”
嗯?這個嘴擦得來勁兒了。
方荷立馬扶著他的胳膊坐起身,翻身用肚皮抵著龍袍,勉強抱住他的脖子輕晃。
“反正您出去,我也要出去,您自個兒算算您出宮了幾回了,往后等孩子稍大一點,我也要出宮去玩兒!”
等娜仁阿姐和梁阿姐把客棧開到京城來,她肯定得出宮,不然客棧里那么多精彩的節(jié)目……還有漂亮小姐姐小哥哥們多寂寞啊!
本來方荷還發(fā)愁要怎么讓康熙同意她出宮呢,這么難得的機會肯定不能放過!
康熙身體微微緊繃,不動聲色扶住她的后腰不叫她亂動。
目光掃過她微微泛紅的眼眶,知道她是真為不能下江南難過。
“等朕有空,陪你一起出去。”
方荷呆了下,帶著他還怎么跟小姐姐小哥哥們互動。
她眼珠子轉了轉,反正也還得等很久,不急于一時暴露自己的目的。
否則這狗東西絕對敢說話不算話。
方荷立馬見好就收,親了親康熙的唇角。
“那說好了,皇上金口玉言,不能騙我。”
康熙早把她精靈古怪的模樣收入眼底,微微挑了下眉,大概猜出她的想法。
但他還是笑著肯定,“不騙你。”
就算她到時候非要自己出去,他還不能尾隨了?
按這混賬的話說,要不要臉的,看情況。
方荷解決了一樁心事,高興之余,突然想起景嬪的建議,小心翼翼試探康熙。
“宮里其他妃嬪也都被困在這宮里,以前還能盼到皇上,往后……怕是要困在宮里熬一輩子了。”
康熙知道這小狐貍心善,無奈輕輕撫著方荷的肚子,感受里頭小家伙偶爾的淘氣,耐心解釋。
“后宅總有人不受寵,古往今來,所有女子都是如此過來的。”
“能叫你出宮無妨,朕陪著你,可朕沒那么多時間帶旁人出去,也不能一再破例。”
方荷下意識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不服氣,不是古往今來其他人煎熬,后人也都非得跟著煎熬。
不破不立,若無改變精神,后世女子也等不到自由的那天。
更重要的是,她無法接受,往后她只能在康熙的陪伴下才能出宮,那跟犯人有何區(qū)別?
可她很清楚,時代不同,觀念也不同,即便康熙再愛她,也不能為了她,與天下所有男人根深蒂固的迂腐思想作對。
但康師傅有句話說得對,事緩則圓,慢慢來就是了……
方荷靠在康熙懷里,閉眼遮住眸底的思量,緩緩睡了過去。
小孩子的覺多,如同被雪覆蓋的小樹一般,在安謐中一點點生根發(fā)芽,長成大樹。
所以不管延禧宮還是壽康宮,只要啾啾在的時候,她一睡覺,各處就都安靜下來。
只等啾啾睡醒,才又伴隨著咿咿呀呀的笑鬧聲,重新熱鬧起來。
延禧宮后殿隔著一條過道就是永和宮,在永和宮門口,有時候隱約能聽見延禧宮的熱鬧。
永和宮早不復當年烏雅氏和章佳氏還在時的風光,從主子到奴才,都不止一次感嘆,在宮里這種拜高踩低的地方,過得最有滋有味的,也就只有延禧宮了。
可誰也沒想到,延禧宮的滋味兒還能更濃墨重彩啊!
自黃金糧入了宮,方荷每天也不懶在軟榻上了,醒了就捧著西瓜一樣的肚皮,興高采烈往小廚房跑。
啾啾也不愛睡懶覺了,變身額娘的小尾巴,跟著跑前跑后,還要給小廚房的劉太監(jiān)和陳太監(jiān)端茶送水,給兩個太監(jiān)感動得痛哭流涕。
在來延禧宮之前,他們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還有如此體面的時候。
皇上甚至叫他們在主子不用膳的時候,去御膳房手把手教御廚做黃金宴。
以前眼高于頂?shù)挠鶑N,一個個只能捏著鼻子,好聲好氣喊著哥哥弟弟,血紅著眼跟著他們學。
兩人每去一次御膳房,回來都要捧著肚皮笑大半天。
他們不是不知好歹的,知道這份闔宮都找不出來的體面是主子給的,伺候方荷娘倆不由得更上心,變著花樣兒做好吃的。
狍子肉也從皇莊子上送來許多,就在雪地里凍著。
兩個廚子拿出看家的本事,在新打的大鐵鍋里濃濃燉上一鍋,放上土豆和粉條子,再用玉米粉烙幾個玉米餅貼在鍋沿,甚至不用再做其他菜,就是一頓大餐。
“滋啦——”豬油入鍋,在醒過的大鐵鍋里轉上一圈,就變成了帶著煙火氣的清亮油脂。
再將狍子肉大火翻炒,等土豆入鍋的時候,那帶著濃厚熱香的氣息便從廚房里涌出,在寒冷的冬日里向著四面八方瘋狂翻涌。
永和宮里的小答應和宮人太監(jiān)們,只要隱約聽見九公主尖著奶呼呼的嗓音開始嗚嗚渣渣,不用想,過不了多會兒,往永和宮門口一貼,用力吸吸鼻子,保管吸一肚子的眼淚。
太香了!
到底什么東西那么香,咋花了銀子膳房也做不出來呢?
連隔著一座后殿的永和宮都能聞見,更不用說直直沖著延禧宮正殿的毓慶宮。
毓慶宮就在齋宮和奉先殿的夾道里。
太子的兩個人事宮女封的格格住的后殿,離著小廚房,只有一道宮墻和一條過道。
胤礽不拘往兩個格格哪個門口一站,連啾啾在廚房門口喊著我要次我要次的聲兒都能隱約分辨出來。
他也被饞得學問都做不下去。
不怪他沒出息,主要是……方荷的土豆粉做好了。
紅案陳太監(jiān)跟喬小元還是老鄉(xiāng),都是蜀地人,特別能吃辣。
雖然宮里原來沒有辣椒,他用茱萸油和麻椒油就能做出麻辣烤魚的味兒來。
康熙既然叫人南下去尋黃金糧,辣椒這樣的好東西方荷自然也不會錯過,特地叫人從海岸那邊尋了好些來。
曹寅派出去的人不知道方荷要什么樣的,因為海岸一開,番椒種類還不少,帶了好些品種回來。
皇莊子上如今種著的就有小米辣,螺絲椒和紅椒、菜椒還有青椒幾種。
只是太醫(yī)嘗著味兒實在太過辛辣刺激,沒叫多送,只送了點紅椒、青椒和菜椒入宮。
陳太監(jiān)一嘗那紅椒的味兒,直接在門口蹦起來,被廚房的門頂了好大一條棱子。
可這不耽誤他咧著嘴,暈暈乎乎把紅椒和青椒炮制了,變成紅艷艷的辣椒油和泡椒。
方荷也格外激動,看著劉太監(jiān)把土豆粉做好,迫不及待就叫人做了土豆……啊不,是金豆粉來吃。
加雞架和豬棒骨熬制出的高湯熱騰騰香噴噴的,煮開了撒上一點胡椒粉、一點鹽、一點糖,將幾乎透明的金豆粉扔進去煮。
那清透的粗粉像一條條水蛇在湯汁里上下翻飛,煞是好看。
陳太監(jiān)添進去幾勺清醋和一勺醪糟,最后點進去一小勺辣椒油……不得了,水蛇化龍,在水火交加中騰云駕霧,攜著酸辣辛香的濃烈煙火味兒,無聲咆哮著在宮里肆虐開來。
太子被這酸酸辣辣的味道引得胃口大開,叫人去催膳房也做這樣的吃食來。
可膳房卻只能哭給他看,過來稟報的小太監(jiān)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回太子爺,咱就是生出八個腦袋,也不敢不盡心伺候,可能做出這樣美食的黃金糧,除了延禧宮,就只有壽康宮和乾清宮有……”
胤礽都想哭一嗓子了。
過去但凡有什么好東西進宮,哪怕汗阿瑪自己不留多少,都要送到毓慶宮來。
可這回他都聞著這味兒好幾天吃不好睡不香了,乾清宮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汗阿瑪這是真要放棄他了嗎?
原本胤礽并不覺得,自己默認赫舍里的釘子對昭元貴妃下手一事有錯。
生在宮里,長在宮里的,不管主子還是奴才,都明白一個道理。
很多事情沒有對錯,只有利弊。
他也不過是為了保住自己儲君的地位不動搖而已。
不管被逼著認錯,還是在康熙面前痛哭流涕,抑或被打后在毓慶宮閉門思過,都不過成王敗寇。
因為內務府還有凌普在,誰也不敢怠慢他,甚至伺候得只會更精心,只怕觸了太子的霉頭。
可這回發(fā)現(xiàn)毓慶宮被康熙排除在外,胤礽突然就慌了。
他甚至都顧不上被勾得咕嚕咕嚕直叫的肚子,心跳快得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對汗阿瑪來說,昭元貴妃就那么重要嗎?
為什么汗阿瑪不考慮一下他這個太子的難處!
他真的……不是汗阿瑪心里最重要的人了嗎?
三姥爺被貶,往后他該怎么辦??
無數(shù)問題在胤礽腦海中瘋狂呼嘯,叫他夜不能寐。
當天夜里胤礽就病倒了。
康熙原本正仔細看福全從北蒙那邊送回來的戰(zhàn)報,得知毓慶宮請了太醫(yī)后,到底還是心疼這個從襁褓中親手養(yǎng)大的兒子,立刻扔下折子往毓慶宮去。
來給胤礽看病的是陸武寧,不用康熙問,他請過安就跟康熙稟報。
“啟稟皇上,太子乃是脾胃空虛,氣血不足,加之憂思太過,引得風邪入體,感染了風寒,只要多用些好克化的膳食,喝幾副藥很快就能好。”
康熙:“……”也就是說,這病純粹是餓出來的?
他面上立刻露出震怒之色。
“毓慶宮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叫太子連膳都用不上?”
“來人!立刻將這起子不會伺候的奴才打入慎刑司,換一批會伺候的——”
“汗阿瑪!”胤礽帶著哭腔喊,打斷了康熙的話。
“汗阿瑪不怪他們,是兒子任性嗚嗚嗚~”
康熙沒好氣地進了寢殿,“你知道自己任性還肆意妄為,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傳出去叫人怎么看你這個儲君?”
胤礽聽康熙還愿意罵他,眼淚唰一下子就落下來了,伏在枕頭上哭得聲噎氣堵。
“兒臣也不想啊嗚嗚~可延禧宮每天傳出來的味兒太香了,兒臣吃不下膳房的菜啊嗚嗚嗚~”
“先前也就罷了,這幾天兒臣一睜眼就能聞到香味兒,閉上眼也還是那香味兒,就是吃不著,兒臣這個太子做著還有什么意思嗚嗚嗚嗚~”
康熙:“……這點出息!”
啾啾因為太小吃不了酸辣粉,已經(jīng)在延禧宮哭過幾場了,逼得方荷不得不去乾清宮吃。
鬧得好些大臣們都伸長了脖子,明里暗里地打聽。
康熙為了年后的盤算,暫時賣了個關子,想著等他們最饞的時候,再把東西放到除夕宮宴上,打王公大臣們一個措手不及。
沒想到,還差十幾天才過年呢,這里倒又饞哭了一個。
啾啾才兩歲,他幾歲了?
康熙都沒眼看,轉頭問陸武寧,“他這病什么時候能好到可以食用辛辣之物?”
陸武寧沉吟片刻,躬身回話:“回皇上,太子先前挨了打,本就有些發(fā)熱,怎么也得十天左右。”
胤礽的哭聲頓了下,挨打是因為昭元貴妃,饞也是,汗阿瑪偏心也是……他到底為什么要跟昭元貴妃作對啊!!
他哭得更厲害,口齒不清對康熙說:“汗阿瑪,兒臣知錯了,兒臣再也不敢對昭元貴妃不敬了嗚嗚嗚~”
康熙:“……”看來這黃金糧比板子還好使。
老話都說一進臘月就是年,這話不假。
方荷帶著啾啾吃吃喝喝,偶爾跟啾啾斗智斗勇,趁啾啾去壽康宮時,自己吃香喝辣。
還沒把她印象最深刻的那幾樣吃完,除夕宮宴就到了。
這回方荷不用再搞什么傷春悲秋了。
連溫僖貴妃都在永壽宮沉寂下來,其他妃嬪,尤其是惠妃和榮妃,娘家都快叫康熙給剝成白身了,就更加老實。
方荷這回也沒上大裝,原本的貴妃宮裝她懷孕也穿不上。
倒不是做不起適合孕婦穿的宮裝,可方荷生完這個崽,短時間內不打算再生了。
即便不是阿哥,她也得養(yǎng)個兩三年,先把出宮的問題給解決了再說。
所以就穿一回,貴妃制式的宮裝花費不少,半個月下來還得做不止一套,方荷覺得沒必要。
方荷只穿著昕梓給她做的石青色便袍,在壽康宮跟太后說道。
“有那銀子,還不如散去順天府,給遭了雪災的百姓們施幾碗能立得住筷子的粥呢,好歹叫無家可歸的百姓們過個好年。”
“我聽胤禟說,前幾日皇上帶他們出去談訪民情,這天兒竟還有百姓鞋都穿不起,腳都凍掉了。”
“那些房子被雪壓塌了的,只能住在窩棚里,日子根本過不下去。”
太后聽得滿臉不忍,用蒙語念叨了幾句長生天庇佑。
“明兒個我叫常茂給皇帝送些體己銀子過去,好歹替這些百姓們把房子起了,不然過些時日下雪,又要凍死不少。”
方荷嘆息,“這天寒地凍的,起房子也艱難,就算以工代賑也得等到天兒暖了再說。”
“想到他們在外頭吃不飽穿不暖,我飯都要少吃兩碗。”
太后:“……”你現(xiàn)在一頓到底吃幾碗?
她叫烏云珠多叮囑方荷,“再有三個月你就生了,可萬不敢吃太多,生的時候不好生。”
“至于災民,皇帝肯定有章程,你也別太過擔憂。”
方荷乖巧應下,轉頭就向太后小聲央求。
“我瞧著實在不落忍,左右先前皇上給了我不少莊子,我想著回頭肯定得多種些糧食,不如先叫他們去莊子上做工,等天暖了再叫他們回來。”
“但我也怕碰上那窮兇極惡的,少不得叫人把守,別做好事反倒鬧出亂子來,是不是能以您的名義,派幾個太監(jiān)去莊子上盯著?”
太后覺得沒什么不妥,頷首笑道:“回頭我跟皇帝說一聲,過了初五我下道懿旨,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
先前試探過康熙后,方荷就打定了主意,要跟景嬪合作。
但想解決選秀和后宮妃嬪的問題,不是那么簡單的,很多事情都要從宮外入手。
景嬪說這部分可以由她來負責,只是景嬪沒辦法叫人光明正大進出宮,方荷這才來跟太后請旨。
解決了最關鍵的出宮問題,方荷松了口氣,立馬就是一頓人美心善的彩虹屁拍上去。
一旁啾啾聽見了,不甘示弱,捂著小心窩子,噗通噗通帶著她的口水,也跟皇瑪嬤獻上了濕漉漉的孝心。
直把太后哄得眉開眼笑,算著差不多到了時候,康熙也從弘德殿過來了。
等眾人迎來了皇上、太后和昭元貴妃,卻發(fā)現(xiàn),這回卻不是貴妃和皇上扶著太后進門,而是皇上站在中間,一手扶一個進來的。
眾人心下一驚,都想起去歲的事兒,不由得看向佟國綱和佟國維兄弟倆。
去歲大家還覺得皇上對景嬪與旁人不同,可再不同也就是一點無關緊要的體面。
如今皇上的舉動,卻讓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將太后和昭元貴妃看得一樣重要。
這可不是體面,是敬重。
佟國綱面色不變,佟國維面色微沉看了眼景嬪,都還算端得住。
這幾年下來,誰還不知道皇上對昭元貴妃的偏愛,就算再過一些也沒人驚奇了。
如今他們是改變不了什么,甚至先前皇上借著噶爾丹逃跑一事,重罰了裕親王,斥責了東路軍隨行的諸多將領,連沒跟去的官員都發(fā)落了一大批,誰也不敢再挫皇上的鋒芒。
既然只能暫時沉寂,大家便格外沉得住氣,由得宮宴熱熱鬧鬧,毫無波瀾地開了場。
急什么,就算昭元貴妃如今得寵,她還能得寵一輩子?
明年可就要選秀了,等進了新人,誰能肯定不會出下一個昭元貴妃呢?
一年而已,眾人都等得起。
好些人聽著絲竹之音,眼珠子半出神地落在殿內起舞的伶人身上,正在心里憋著氣謀算著,突然就被一陣格外霸道的濃香肉味兒和麻辣香味兒給勾得回了神。
太監(jiān)和宮女們各自端著菜肴,輕手輕腳自殿外鱗次櫛比進殿。
可這回他們手中端著的,卻不是跟以前一樣只看起來好看的蒸菜。
頭一道上來的便是大菜,字面意思,是一道用銀碗盛著的東北大亂燉,名為臥虎藏龍。
經(jīng)了御膳房大廚的手,提前備好的肉牛腱子肉,特地做成了龍飛模樣,牛肉不怕燉爛,添了大料和茱萸油,越燉越香。
等快開宴才蒸好的金豆,提前雕刻成了老虎,趁著上菜之前加進去,左右守在龍飛腱子肉旁邊。
金豆和牛肉都浸在褐色香濃的湯汁里,被熱氣蒸騰的確有幾分神秘意境。
接著便是兩個銀盤端上來。
一道是龍鳳呈祥版本的玉米烙,這道菜冷熱皆宜,怎么吃都好吃。
鑲嵌在糯米餅底的玉米粒顆顆分明,不用蒸也絕不會變了樣子,做好便擺在桌上,如今當作冷盤上來了。
一道是康熙吃過的狼牙土豆,這土豆條放涼了再炸更香脆。
等到開宴之前再淋上麻辣汁兒拌好,汁液慢慢沁入酥脆土豆條里,一口下去,脆、糯被麻辣烘托著在口中炸開,美得人天靈蓋都要飛了。
阿靈阿拍著大腿狂呼:“這才是人該吃的東西!早前怎么不上呢?”
他福晉惡狠狠掐他一把,還沒喝醉呢,就什么話都敢說,這是人吃的,以前是什么?
以前的蒸菜皇上也吃了,要是皇上較真,治阿靈阿個大不敬的罪都使得。
阿靈阿痛呼一聲,訕訕起身沖康熙下跪。
“臣胡說八道,請皇上恕罪,臣是覺得這東西佐酒實在痛快。”
他還是沒忍住問:“敢問萬歲爺,以前怎么不知道京城還有這種好東西?”
麻嗖嗖的辣味兒配上火辣辣的美酒,刺激得汗毛都豎起來,從里到外散發(fā)著舒坦勁兒。
對好酒的阿靈阿來說,千金不換,反正甭管從哪兒來,他都定要討一些。
康熙沒生氣,笑著叫阿靈阿起身,“朕也是才得了這么幾樣新奇的糧食,不止美味,產(chǎn)量也比稻谷要高五倍不止。”
原本正一口酒一口肉吃得不想抬頭的大臣們,都猛地一愣,接著好些人都一臉激動站了起來。
包括向來冷靜自持的納蘭明珠,甚至太子都一臉激動。
“皇上/汗阿瑪此言當真?”
康熙對太子和王公大臣的驚訝并不意外,他與方荷對視,眸底皆閃過一絲笑意。
有這小混賬特地用奏表送到御前的促狹主意,他們今晚要激動的時候還多著呢。
第109章
“今日除夕宮宴, 先不提這些,今晚這頓黃金宴,乃是昭元貴妃特地為諸位準備的。”康熙笑著岔開話題,舉起手中酒杯。
“朕實在高興, 先敬大家一杯。”
明珠和幾位內閣大臣們眼神碰到一起, 眸底的興奮和波瀾絲毫不減, 趕忙端起酒杯,想靠酒壓下心頭悸動。
皇上為什么高興?總不能是因為昭元貴妃執(zhí)掌宮權如魚得水, 那必定是因為這黃金宴……宴比黃金啊!
眾人這一杯酒下了肚兒,心里反倒更火熱了。
如果真有高產(chǎn)糧食,甚至能一下子比稻谷高出五倍產(chǎn)量, 哪怕有水分,只能翻倍,朝堂上的格局也定會大變。
出征準噶爾前, 為什么大臣們爭執(zhí)得那么兇?
是真不想打嗎?當然不是。
因為先前平三藩、□□所耗甚巨, 國庫和如今的糧草實在支撐不住長期作戰(zhàn)。
漠西那些部落又是以驍勇善戰(zhàn)聞名, 朝臣們只怕萬一輜重不足,大清吃了敗仗, 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穩(wěn)就會變成鏡花水月。
可若有了高產(chǎn)糧食, 一來百姓們日子會好過許多,人口和賦稅也會增長, 國庫很快就能豐盈起來。
二來不缺糧草,大清就能放心將準噶爾打回老家,叫他們再也不敢冒頭, 揚大清國威!
無論哪一樁,對在場所有的王公大臣們而言都是好事!
哦,當然, 他們沒那么多為國為民的高尚情懷。
再說明白點,只要能放開了打準噶爾,不缺糧草,戰(zhàn)功就是擺在他們面前的肥肉,往后是否能光耀門楣,蒙蔭子嗣,就看誰下手快了。
而人口和賦稅上來了,那也是明晃晃的功績。
但凡把推廣糧食種植的差事捏到手里,先一步種植糧食的城府里安排上自己的人,往后他們在朝堂上的權柄只會更穩(wěn)。
連佟國維都心動不已,再顧不上催著自家夫人去跟景嬪說話,只強忍著激動低低跟佟國綱議論。
底下王公宗親們的各種表現(xiàn),都一一落在康熙眼底。
他噙著笑穩(wěn)坐釣魚臺,伺候著太后品嘗除夕宮宴上難得的美味佳肴,一點也不著急。
按自家小狐貍的說法,反正其他人可能賺,他絕不會虧。
讓他們動腦子去吧,他只需要這黃金糧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清推廣開來。
后頭的菜也上得很快。
光方荷口中的金豆,除卻臥虎藏龍外,就上了足足八道菜,湊夠了九這個吉利的數(shù)字。
先是金絲餅,將土豆切成絲,浸泡洗去一部分淀粉,再加入雞蛋、面粉和椒鹽攪拌均勻,放在提前做好的鐵圈內雙面煎得金黃。
一個個泛著黃金絲絳的圓餅,錯落擺放在銀盤的梨花木小架子上,用幾根在炕上養(yǎng)出來的洞子貨青菜一裝點,那便是‘金絲齊奏喜新春’的吉祥。[注]
一道招財進寶,將煮得軟糯的土豆壓成泥,做成康熙通寶的模樣,連字兒都格外清晰,擺在銀盤里美得叫人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
后有洪福齊天、福壽安康、豐谷滿倉、花開富貴、金玉滿堂、步步金蓮、碧玉纖絲……一道道美得令人屏氣凝神的菜,很快擺到了眾人面前。
其實就是排骨燜土豆、孜然肉沫土豆塊、土豆臘肉鍋巴、干鍋土豆片、黃金土豆蝦球、炸薯片和涼拌土豆絲,但都做成了意境菜的模樣。
有人喜歡排骨土豆的濃香軟糯,有人喜歡浸潤著油脂和孜然香氣的土豆塊,有人喜歡土豆臘肉的清甜肉香,也有人喜歡干鍋土豆片一口下去能辣到肚兒里去的刺激。
這些多是喝酒的王公大臣們。
女眷們更喜歡土豆蝦球鮮美酥脆的干脆,至于薯片和土豆絲,一熱一冷,都是脆的,滋味兒卻又絲毫不同。
擺成蓮花狀的薯片,讓女眷們有種自己成了吃花喝露的仙女的錯覺,任由酸甜酥脆的滋味兒在舌尖起舞。
土豆絲也輕盈得好像冬日里突然蹦出來的小妖精,勾著她們一根一根吃個不停。
因為薯片和纖絲太細,總覺得不會妨礙她們保持身姿,不知不覺一碟子就下去了。
等感覺到撐的時候,不只是王公大臣,連好些妃嬪都目瞪口呆,看著自己面前的空盤子,喏喏不能語。
雖然宮宴上的盤子為了擺著好看,本身就不大,放菜的地兒也只有巴掌大小,可……足足九道菜啊!
福全和常寧還沒喝多,就先摸著肚子傻眼,他們從小參加宮宴這都多少年了,還從來沒在宮宴上吃飽吃好過。
哪回參加宮宴不得提前墊些點心,宮宴結束還得再來些湯湯水水的面食撫慰心腸呢。
可今兒個酒才剛過半,他們就撐得快喝不下去了。
連宜妃看方荷的眼神都很幽怨,她就是懷著身孕的時候,都沒吃過這么多。
方荷沒發(fā)現(xiàn)宜妃的眼神,只沖翠微示意,翠微立刻安排人去上甜點。
給女眷們的是老酸奶拌的水果玉米沙拉,并消食的玉米須黃金消食湯。
喝酒的男人們是炸得金黃焦脆的紅薯丸子和脆骨土豆丸子,云片玉米糕、蜜漬山楂丸四樣又好吃又能打發(fā)時間,還能消食的點心。
甜點和飲品又讓吃撐的眾人忍不住生出伸手張嘴的沖動……
方荷一直沒吃太多,她這些時日都吃了不少了。
稍等眾人帶著尷尬和微妙消了會兒食,又開始往點心和甜點盤子里探的時候,方荷勾唇笑了笑,沖翠微點頭。
翠微立刻抬起手拍了兩下,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眾人還來不及問這是要做什么,鼻尖突然就被殿外隱隱傳來的麻辣濃香勾住了心神。
三個太監(jiān)各自端著一個雕龍畫鳳的紫砂鍋就上來了。
眾人:“……”怎么著,盤子不夠使了嗎?
可還沒等有人嘴快調侃出來,康熙、太后和方荷面前的砂鍋就掀開了蓋子。
好家伙,酸津津又香噴噴的香辣味兒,極具侵略性地在殿內散開,強勢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叫他們只能抽著鼻子,咽著口水,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們不是吃飽……吃撐了嗎?
怎么突然覺得好像還能再吃點?
不對……胤礽聞到這熟悉的濃香,不自在地看了方荷一眼,眼巴巴看向康熙。
“汗阿瑪,兒臣的身子大好了。”
咱就是說,您不是說要讓兒臣嘗嘗嗎?
他都被延禧宮荼毒多久了,還不給他吃合適嗎!
康熙沒顧得上理會他,先挑起一筷子晶瑩剔透的粗粉,‘吸溜’一下子吃進了嘴里。
舌尖品到滋味兒的瞬間,剛才喝酒吃肉引起的輕微膩歪一掃而空。
酸爽辛辣的香氣順著喉嚨滑入腸胃,爽得人毛孔張開,逼出帶著酒氣的細汗,立馬叫人清醒許多。
咽下這一筷子,康熙才看向快哭出來的胤礽,還有因為太子被冷落而格外眼饞……不是,是格外微妙的王公大臣們。
他笑道:“這是昭元貴妃拿出來的方子,朕自是不好隨意處置,都由貴妃做主了。”
眾人立刻看向吃得小嘴兒紅潤潤的方荷。
胤礽眼神閃了閃,用力攥著手,在胤褆和幾個弟兄們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深吸了口氣,沖方荷拱手。
“昭元貴妃,胤礽在毓慶宮被您這秘方勾得是寢食難安,實在是饞好久了,您可否賞胤礽一碗嘗嘗?”
佟國綱和佟國維并其他王公宗親們都虎軀一震,甚至顧不得方荷是妃嬪不能多看,目光在太子和方荷身上轉來轉去,滿是不可置信。
即便這東西再好吃……再香不也只是一道吃食嗎?
又不是龍肝鳳髓,靈丹妙藥,太子什么山珍海味沒吃過,至于對昭元貴妃說話如此低聲下氣嗎?
與其說太子是饞那碗吃的,不如說是太子因為先前御花園一事,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昭元貴妃低頭,也是向皇上表示臣服。
好幾個有幸被邀請到家宴上的內閣大臣,心里都不自禁點頭,能屈能伸,冷靜自持,不愧是儲君。
連明珠都在心里感嘆,比起在一旁幸災樂禍,用酒杯擋著嘲笑的大阿哥,太子確實不愧皇上親自教導之名,想拉太子下來,太難了。
方荷不會大庭廣眾之下給太子沒臉,聽胤礽開口后,放下筷子,慢條斯理擦了擦唇角。
她笑道:“不是本宮不愿意給太子吃,實在是這道水晶粉吃起來不雅,容易湯汁四濺,我現(xiàn)如今穿不上大裝,便袍臟了無所謂,其他人的話……”
她沒把話說完,大家也都聽懂了。
皇上和太后是不能委屈的,而且兩人的宮裝也多,不必擔心不夠換。
可其他人,包括太子在內,即便是有不少可以替換的朝服,后頭還有十五天的宮宴呢,每天都得換,不一定夠穿。
時下權貴們可沒有在大年下穿臟衣服和舊衣服的習慣,衣裳都是挑沒過水的才算體面。
如果真濺到身上,就得再做新宮裝。
胤祉是最好口舌之欲的,聞言迫不及待起身幫太子說話。
“幾身衣裳罷了,汗阿瑪英明神武,如今國泰民安,誰還做不起了,貴妃娘娘多慮啦!”
方荷笑容不變,起身沖太后福了一禮,義正言辭。
“太后娘娘心慈,不忍見京中百姓日子苦,特地捐出了五千兩銀子,為受困大雪流離失所的百姓們起房子,當?shù)锰煜氯说谋砺省!?br />
“臣妾不才,也愿效仿太后慈愛,省了做宮裝的銀錢一并捐出去,推己及人才會這么想。”
“才剛打完仗,臣妾心疼皇上日夜為國憂心,這時候不由得就儉省了些,倒叫大家看笑話了。”
她這話一出,連太子都不好說自己不缺做朝服的銀子了,甚至也不好意思再要求讓他也嘗嘗水晶粉。
胤礽將眼淚使勁兒吞進肚子里,咬牙躬身:“昭元貴妃大義,是胤礽狹隘了,胤礽也愿捐三千兩銀子,效皇瑪嬤仁舉!”
康熙慢條斯理將砂鍋里最后一點水晶粉咽下肚,沖方荷和太子笑著頷首。
“貴妃和太子此舉令朕甚是欣慰,若天下子民都如你們這般,何愁大清不能國泰民安!”
眾人:“……”
募捐都募到除夕宮宴上來了?
連貴妃和太子都捐了,皇上也夸了,大過年的,他們還能不懂事,觸皇上霉頭不成?
佟國維咬著牙根子起身,第一個附和康熙的話。
“陛下所言甚是,臣也愿捐銀兩千兩,為災民盡一份心意!”
明珠后跟著起身,“臣也愿捐銀兩千兩!”
“臣也……”
“嬪妾也……”
不一會兒工夫,上至裕親王,下至后宮答應們,竟是湊出了十幾萬兩的心意來,大頭還是王公大臣們。
康熙心里冷笑,這就是天天跟他哭窮的大臣。
他心慈,開國庫讓困難的大臣們借銀子周轉,眼前這些一個個借得比誰都多。
如今讓他們掏出點來,倒像生割他們的肉一樣,偏生最不缺錢的就是他們。
他不動聲色舉起酒杯,笑道:“各位愛卿的心意朕都明白了,朕相信,有爾等肱骨在朝堂為國效力,準噶爾不足為慮,早晚要被大清鐵騎掃滅!”
眾人立刻起身,跪地,舉杯,齊呼皇上圣明。
方荷挺著肚子慢吞吞福禮,又慢吞吞坐下,也道:“各位也不必心急,這東西我做了不少,待得元宵節(jié)后,一并送到各府做節(jié)禮就是了。”
大年下的,被摁頭掏了不少銀子,有人心里不痛快,這會子便小聲嘀咕。
“等元宵節(jié)后,誰知道還能不能吃啊,若吃壞了肚子,咱可是請不起太醫(yī)了。”
說是小聲嘀咕,可殿內就這么大地方,大家也沒說話,聽見的不少。
方荷也聽到了,她這才貌似無辜地把今晚最重要的事兒說了。
“誒,我忘了說了嗎?這東西就是金豆做的,晾干后放一年都不會壞,在越冷的地方保存的時間就越久,只要用對了料和湯汁,保證味兒不會變。”
殿內剎那間安靜下來。
幾息過后,福全、常寧、明珠、佟國綱……甚至連跟隨出征過的胤褆,都失態(tài)地站了起來。
而負責過賑災的內閣大臣們慢了一步,也滿臉激動地起身。
有人動作太猛,甚至連酒水都打翻,灑了一身,也顧不上,全都臉紅脖子粗地看著康熙。
“皇上/汗阿瑪,這可是真的?!”
這馬鈴薯產(chǎn)量高,還易于保存,不管是打仗做輜重,還是用作賑災糧,可都比普通糧食來得更實用。
如若是真的,往后推廣開來,可就真不負貴妃口中的‘金豆’之名,確比金子還有價值!
康熙渾身舒暢地笑開,“朕和貴妃有必要跟你們撒謊嗎?”
眼看著有幾個老臣激動得快暈過去,康熙也就沒說那金薯同樣可以如此保存,金米的產(chǎn)量甚至比金豆還要高。
他先一步開口道:“今日暫且不提,過幾日朕帶你們去莊子上看看,讓你們眼見為實。”
“到時候,爾等再起章程在朝會上討論。”
大家恨不能這會兒就去莊子上看,可到底知道時候不對,只能壓著激動坐下繼續(xù)吃菜喝酒。
不過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了,看金豆做的菜和點心的眼神,就跟色狼看見漂亮大姑娘一樣,根本移不開眼。
宮宴結束,康熙以不放心方荷挺著大肚皮在夜里走動的理由,將方荷和睡著的啾啾都留在了乾清宮。
夜里兩人就寢前,康熙撫著方荷的肚子,看她的表情格外溫柔。
“除夕宮宴和黃金糧一事,都是你的功勞,朕不會叫你吃虧的。”
方荷打了個哈欠,笑瞇瞇客氣兩句,“這又不是我發(fā)現(xiàn)的,只不過是我嘴饞而已,往后您多替我尋摸些好吃的東西來就是了。”
康熙失笑,咬咬她的鼻尖,“你跟朕說說,那行商還跟你說什么了?”
方荷:“……還說要是人睡不著覺,會變成禿子!醋吃多了也會變成禿子!睡覺!”
這醋吃起來還沒完了!
看著方荷在那胖乎乎軟綿綿的枕頭上翻個身,背對著他,康熙哭笑不得。
他輕拍了下被軟枕烘托起的渾圓,“朕是想著明年下江南的時候,叫人多探聽一二,若你還聽說過什么,也可一并叫人尋了來。”
“既然你不樂意……”
嗯?
方荷立馬眼神一亮,她的西紅柿啊,番茄醬啊,可都還不見影子呢!
她跟個被殼限制住的小烏龜一樣,努力抱著枕頭又翻身回來,拉著康熙的手主動放到肚皮上,目光在昏暗的幔帳內一眨一眨地放光。
“臣妾倒是沒再聽說過什么,可是……肚兒里的寶說自己喜歡紅通通圓滾滾的果子,您叫人尋一尋唄? ”
康熙被逗笑了,輕輕咬著方荷的唇:“他就沒跟你說,別在他阿瑪面前胡說八道?”
兩人交換了一個讓人氣息不穩(wěn)的吻,又是窸窸窣窣好一會兒才消停下來。
等方荷沉沉睡過去,康熙起身,抱著她換到了另一側的暖閣去,叫御醫(yī)給方荷診過脈。
雖然沒動真格的,可《大生要旨》里說,女子有孕愈久,當忌過于激動,否則會驚動胎兒提早生產(chǎn)。
這才六個多月,若非方荷哼哼唧唧主動,康熙一點都不敢大意。
直到確定她身子無礙,康熙這才從背后抱著方荷睡了過去。
元宵節(jié)一過,京中北城和南城的許多災民,都被安排到了皇莊附近開荒。
景嬪派出去的人手去安置災民的時候,那幾個太監(jiān)甚至還跟權貴家的小廝差點打起來。
好些人都想種黃金糧,也缺少人開地。
只要管幾頓飯就能得到一個壯勞力,總比買人強得多,還能在皇上面前留個行善積德的好印象呢。
景嬪得知,立刻叫太監(jiān)們當場叫起價兒來。
災民們一天能拿到手的銅板,愣是從三個漲到了三十個,這才被各家瓜分一空。
對災民而言,能住上暖和的房子,有吃有喝還有錢拿,天暖和了朝廷還管幫他們起房子,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冒著雪和寒冷干點活兒算什么,比起住在窩棚里,每天餓得渾身發(fā)軟,他們寧愿做個累死的飽死鬼。
開始叫價的是太監(jiān),過后通過災民們的去處,老百姓們都得知了,這些太監(jiān)是昭元貴妃派出來的。
一時間,好些人都在家里替方荷立了長生牌位。
就連捏著鼻子出三十個銅板的權貴好不容易搶到的那些災民,也都在心里記昭元貴妃的好。
若無昭元貴妃,這些權貴們恨不能將他們當畜生使,別說銅板,能不能吃飽飯都是問題。
一月里天寒地凍,開荒效率特別慢。
但等到了三月,因為好些窮苦百姓也為了吃食和工錢加入進來,不只是皇莊,包括權貴們的莊子,方圓數(shù)十里的地都被開墾出來了。
想將黃金糧推廣開,空口白牙去說是不現(xiàn)實的。
老百姓們平時畏官如虎,確實說什么聽什么……前提是不涉及地里的糧食。
那是他們的命,命都要沒了,但凡喘口氣的都要掙扎反抗,肯定不愿意種新糧。
連上了折子給出章程的官員們,也都將信將疑,不相信會有那么高的產(chǎn)量。
所以開始只能在皇莊和附近的荒地,還有京郊村落里先種上幾季。
等產(chǎn)量出來了,一點點傳出去,后頭不用費太大的力氣,百姓們自己就愿意種植。
這一年的親耕禮,康熙沒帶人去先農(nóng)壇。
他帶著文武百官和宗親們,直接去了第一個種植黃金糧的京郊耄耋村。
這個村子因為本身就擅長種植,村里不缺糧食,前朝還出過一個進士大官,沒人敢明目張膽地盤剝,日子過得很不錯,村里老人很多,才有了耄耋村的名字。
到了本朝,耄耋村的村民因為是漢人,時常被滿洲貴族們盤剝,日子不算好過。
這回也是聽說是皇帝老兒的意思,村長咬著牙,做好了顆粒無收的準備,才帶著村民們答應下來,只求能保住自己的地。
但誰也沒想到,皇上會親自過來種地。
親耕禮這天,康熙沒搞那些花活兒,只換了便袍,將辮子纏在頸間,親切問過老莊稼把式后,結結實實干了大半天農(nóng)活。
皇上都這么賣力,文武百官們誰敢閑著?
從早上到中午,耄耋村的村民愣是沒搶上一點農(nóng)活,全叫當官的干了。
耄耋村的百姓們又是震驚又是感動,還有些看官員們笑話的爽快。
以前他們做夢都沒想到,還有他們挓挲著手,看那些官老爺們苦哈哈干農(nóng)活的時候哩。
康熙一直都很關注民生問題,早年在溫泉行宮附近的莊子上,就一直研究怎么能叫稻谷高產(chǎn)一些,所以對農(nóng)活并不生疏。
百姓們看得心里越舒坦,對干活甚至比官員們還麻利的康熙就越是敬畏欽佩。
等康熙起駕回宮的時候,連同周邊村落過來瞧熱鬧的村民,呼啦啦跪滿了鄉(xiāng)間地頭,高呼萬歲的聲音如波浪一樣生生不息,走出二里地去還能隱約聽見。
康熙心滿意足地回到宮里,洗漱過后就準備趁熱打鐵,趁著如今百姓們對朝廷的印象不錯,先在京畿多推廣幾個村落。
讓誰來負責他都想好了。
太子他三姥爺,還在家里眼巴巴等著皇上再給個機會呢。
康熙午膳是叫人在地頭蒸了金豆壓成泥,撒了些椒鹽與百姓們同食。
大鍋菜滋味兒不算好,他沒吃太多。
這會子他只叫御膳房上幾盤子點心,打算先把事兒定下來,再去延禧宮陪方荷用午膳。
“來人,叫明珠和張玉書、陳廷敬……”
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李德全就從外面一臉焦急跑進來了。
“萬歲爺,貴主兒發(fā)動了!”
康熙愣了下,立刻大跨步往外走。
一邊疾步往延禧宮去,康熙一邊吩咐:“叫張子欽跟上,立刻叫人守著延禧宮的門,沒有朕的命令不得隨意進出!”
太醫(yī)不是說還有十幾日嗎?怎么又早發(fā)動了!
康熙走到離延禧宮還有幾百米的時候,齊三福氣喘吁吁從后頭攆了過來。
“萬歲爺,大福晉也發(fā)動了!”
大福晉跟方荷是差不多時候懷上的,甚至比方荷還晚幾天,這時間倒是趕得巧了。
康熙目光微微發(fā)沉,腳步不停,只吩咐梁九功。
“你去長春宮傳話給惠妃,讓她去阿哥所守著,讓陸武寧也過去。”
梁九功心里嘆了聲,躬身應下,立馬往長春宮跑。
先前方荷拿惠妃母子倆開刀,康熙叫太醫(yī)給大福晉伊爾根覺羅氏診脈,診出大福晉身子虧虛,側面打了惠妃母子的臉。
有段時間,惠妃待大福晉特別冷淡,胤褆明知道大福晉身子骨不算好,為了緩和婆媳關系,還是停了大福晉的避子湯。
康熙在北蒙收到大福晉有孕的消息的時候,就在心里罵胤褆拎不清。
如若大福晉再生個格格出來,壞了身子不說,兩口子只會成為宮里宮外的笑柄。
可懷都懷了,康熙也不好就兒媳婦有孕說什么,只給方荷的回信上,叮囑方荷派人,多看顧大福晉一二。
不單是為了大福晉肚子里是皇家子嗣,大軍出征在外,若皇家子嗣小產(chǎn),總歸不吉利。
左右也不用自己出面,方荷直接把差事交給了顧問行。
顧問行辦差向來穩(wěn)妥,把大福晉這一胎照顧得不錯,安安穩(wěn)穩(wěn)滿了九個月。
可這會子方荷要生,大福晉卻突然也要生,一個兩個都早產(chǎn)不少天,用屁股想也知道不正常。
梁九功心下清楚,惠妃母子憋著一口氣太久,如今索額圖被打壓,正是大阿哥出頭的好時候。
只怕惠妃和大阿哥是盯著延禧宮呢,就為叫嫡長孫先出生,好蓋過太子和貴妃之子的風頭。
后宮怕是又要起風咯!
第110章
等康熙到延禧宮, 進了產(chǎn)房外殿,透過屏風,隱隱瞧見方荷還在地上走動。
康熙問:“不是說發(fā)動了?”
被請來盯著接生嬤嬤的尚寢李嬤嬤回稟,“回萬歲爺, 貴主兒宮口還沒開, 走動走動能開得快一些。”
康熙習武, 耳力較常人敏銳,能聽到方荷格外重的喘息和踉蹌腳步聲, 應該是疼的。
除此之外,里面再無其他動靜。
思及上次梁九功說過方荷生孩子的熱鬧,康熙莫名有些焦躁。
方荷喊叫, 他不覺得奇怪。
過去他也曾在妃嬪生產(chǎn)的時候坐鎮(zhèn)過,她們都哭喊得厲害,哪怕還沒開始聲, 也是一直喊著他的。
這怎么他來了, 果果反而這么安靜呢?
稍頓片刻, 康熙還是忍不住走到屏風跟前,溫聲問:“果果, 你還好嗎?”
方荷還是不吭聲。
康熙蹙眉, 抬腳就要往里走。
李嬤嬤趕緊攔:“萬歲爺,這女人生孩子您可萬不能進去, 見了血不吉利啊!”
里頭肚子疼得頭都跟著一蹦一蹦疼的方荷,在心里破口大罵,放特娘的狗屁!
要不是男人, 她也不可能見血,有本事剁了家伙事兒去,往后就全是吉祥如意了。
康熙冷冷看李嬤嬤一眼, “放肆!朕還怕這些!”
他帶著禁衛(wèi)軍前往東路軍和準噶爾交戰(zhàn)的地方督戰(zhàn)時,見過的血多了!
他繞過李嬤嬤直接進了內殿,一眼就看到了正艱難在殿內轉圈的方荷。
向來耀武揚威喜歡伸爪子的狐貍,突然變得狼狽不堪,滿腦門兒的汗,散開的烏發(fā)凌亂貼在額角,嘴唇都快咬破了。
康熙心窩子立馬揪了起來,上前替了翠微,半攙半抱著方荷,轉頭連聲問——
“還要走多久?”
“御醫(yī)呢?”
“有沒有法子替貴妃止痛?”
方荷依然緊緊咬著唇不吭聲。
幾乎快變成延禧宮專屬御醫(yī)的張子欽在外頭跪地,格外無奈地開口。
“啟稟萬歲爺,這會子肯定是免不了疼的,除非喝催產(chǎn)藥,加快胎兒入盆……只是如今也算瓜熟蒂落,催產(chǎn)藥到底傷身子。”
接生嬤嬤也道:“剛才宮口才開了三指,按照奴婢的經(jīng)驗,少說也得一兩個時辰才能生產(chǎn),走一會兒能快些。”
“若貴主兒能忍得住疼,可以先吃點東西更好。”
康熙問翠微要了棉巾替方荷擦汗,瞧著方荷唇角都咬出血來,跟捅了馬蜂窩一樣,那蜂尾針一股腦往心窩子里扎,蜇得他愈發(fā)焦躁。
“果果,你跟朕說說話,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恰好又一陣宮縮疼痛襲來,方荷倒抽著氣,用力掐住康熙的手腕,眼神復雜看著他。
康熙:“你想吃什么?”
見方荷不說話,康熙又叫御醫(yī),“過來給貴妃診脈,貴妃說不出話來了!”
說著他就要將方荷抱起來。
他感覺方荷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樣,實在看不下去。
旁邊接生嬤嬤和李嬤嬤都特別無奈,只能緊著勸說必須得多走走,疼也得忍著。
康熙聽得面色發(fā)黑,頗有要發(fā)作了這些說渾話的嬤嬤的意思。
方荷拉住他要抱她診脈的動作,到底咬著牙開了口,“我不是說不了話,你——”
看了眼滿屋的宮人和嬤嬤,她忍著破口大罵的沖動,盡量把話說得禮貌些。
“皇上先出去吧,我怕再多看您兩眼,就要罵您了。”
雖然孩子是她要生的,可一個爽完就算了,一個帶貨十個月還得疼個半死,不公平到不問候對方八輩兒祖宗,方荷都覺得虧。
眾人:“……”
康熙:“……”
李嬤嬤趕緊上前扶住方荷,小聲催促:“皇上快出去吧,您在這兒,貴主兒只怕會更疼。”
這不是假話。
不守著皇上,貴妃疼了還能叫一叫,聽著她們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
皇上在這兒,貴妃要守著體面,怕是只能忍著,越忍越疼。
康熙雖不放心,可也知道自己在這兒礙事了,只得無奈出去,在外頭軟榻上大馬金刀守著。
這會子他就是回乾清宮,也什么都看不進去。
有他在這兒,任誰也得掂量著小心些伺候,就算有小心思的,也得想想自己的九族夠不夠砍的。
倒也確實是。
接生嬤嬤和御醫(yī)并內務府過來的醫(yī)女,先見皇上甚至連產(chǎn)房污穢都不在意,現(xiàn)在又不錯眼地盯著,一個個都屏氣凝神,抖著心腸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來。
別說沒什么小心思,就算有,也都死死摁回去了。
產(chǎn)房并小廚房里里外外幾十號宮人和太監(jiān),愣是安靜得好像只剩方荷的呼吸一樣。
與此同時,阿哥所內大阿哥的后院里卻全然相反。
雖然大福晉是在方荷后面發(fā)動的,卻早早就開了宮口,進進出出的宮人和嬤嬤跟打仗一樣,叫產(chǎn)房內外都熱鬧得緊。
“大福晉用力!聽奴婢的,用力,看到頭了!”
“快換盆熱水進來!”
“作死的蹄子你站這兒作甚,去端參湯進來啊!”
伴隨著大福晉的痛呼,一盆盆血水從產(chǎn)房端出來,又一盆盆熱水端進去,沒完沒了。
胤褆在門外看得心驚膽戰(zhàn)的,不停地在門前轉圈。
惠妃不耐煩地罵他,“別轉了!晃得人眼暈!”
“不就是生孩子,她這算是快的了,當年額娘生你的時候疼了一天才躺下,比這難得多了,不也好好生下來了!”
即便她這么說,胤褆心里也還是有些莫名的驚慌。
按著日子他福晉應是三月底生。
這才三月初,雖說只用了半副催產(chǎn)藥,可伊爾根覺羅氏的身子本就有些虛,他有些后悔聽了額娘的。
里頭大福晉的痛喊聲越來越弱,胤褆心里的后悔卻越來越強烈,再次忍不住扒著產(chǎn)房往里探看。
惠妃干脆老神在在坐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眼不見為凈。
太醫(yī)都說了,伊爾根覺羅氏這一胎胎像還不錯,還差兩天就九個月,也算瓜熟蒂落,稍早一點不妨礙皇嗣的康健。
她瞧兒媳婦這一胎肚皮尖尖,定是個小阿哥,這可是皇家第一個嫡長孫,定能壓住太子的風頭!
若是能搶在方荷前頭生出來,就算那賤人生個兒子,也得被她嫡孫兒壓上一頭。
思及此處,惠妃沖自己身邊的杜鵑使了個眼色。
若大福晉還生不下來,剩下那半副催產(chǎn)藥也灌下去,必須得趕在方荷前頭!
至于伊爾根覺羅氏,大不了就坐雙月子,總能養(yǎng)回來。
杜鵑避開急得滿腦門兒汗的大阿哥,悄無聲息想往熬藥的偏房那邊去端藥。
只她才剛走了兩步,就聽到產(chǎn)房內大福晉尖銳叫了一聲,接著便是有些虛弱無力的嬰兒啼哭聲響起。
胤褆和惠妃都眼神一亮,迫不及待往產(chǎn)房門口去,異口同聲問里頭——
“大福晉如何了?”
“是小阿哥嗎?”
產(chǎn)房內先是沉默片刻,才響起接生嬤嬤略有些發(fā)顫的聲音。
“恭喜惠妃娘娘,恭喜大阿哥,是個小格格。”
聽到前面兩句,惠妃臉上的喜色已然是忍不住了。
可最后三個字卻像一記重錘,生生把她砸入了深淵。
她眼前一黑,身子止不住搖晃,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肚子是尖的,太醫(yī)也隱約說脈象像小阿哥,怎么會是個格格!
胤褆沒發(fā)現(xiàn)惠妃的異樣,只問:“大福晉如何?”
杜鵑趕緊沖過來扶住主子。
惠妃稍稍緩過神,聽兒子只顧著問那個不爭氣的媳婦,卻差點任她摔倒在地,氣不打一處來。
“她能如何!就算氣死本宮,她不也還好好的,偏偏肚子不爭氣,又要叫咱們母子成為滿宮里的笑柄,還不如死了算——”
“額娘慎言!”胤褆緊皺著眉,無奈提醒。
“伊爾根覺羅氏可是汗阿瑪賜婚,您這話傳出去,叫汗阿瑪怎么想!”
惠妃冷笑一聲,心里的失望和怒火讓她根本顧不上會不會傳出去。
就算傳出去,皇上還能賜死她不成?
可她剛要反駁,里頭突然就傳出了接生嬤嬤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好了,大福晉血崩了!”
“快!快叫太醫(yī)進來啊!”
太醫(yī)趕忙提著藥箱,等里頭幔帳都拉好了,就趕緊進去。
胤褆臉色瞬間煞白,悶頭就要往產(chǎn)房里沖。
他從小就因為是庶長子,人前人后不知受過多少風涼話,咽下過多少委屈,早就暗暗發(fā)誓,自己一定要生個嫡長子。
娶妻后,哪怕有其他伺候的格格,他也從不去她們屋里。
但他自覺對伊爾根覺羅氏,也并無太深的情分。
先前伊爾根覺羅氏生了兩個格格,他也曾埋怨過,因為她始終溫婉安靜,不愛惹事,到底還算滿意。
可這一刻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早就在不知不覺間,對伊爾根覺羅氏情根深種。
如果只想要嫡長子,那叫其他格格伺候了喝避子湯就好,他又何必只往福晉房里去。
哪怕他脾氣急躁,或者不如太子在宮里得臉,她也從未有過一絲不滿。
伊爾根覺羅氏待他始終溫柔小意,耐心撫慰,這是連他額娘都做不到的。
一想到伊爾根覺羅氏要離開他,胤褆腦海中甚至蹦出一個念頭,嫡子他不要了,他不跟太子掙了,他只要伊爾根覺羅氏!
“胤褆!”惠妃尖銳的厲喝止住了胤褆的魂飛天外。
“你瘋了!產(chǎn)房那種污穢之地,豈是你能進去的!”
“伊爾根覺羅氏給你喂了什么迷魂藥,叫你連規(guī)矩體統(tǒng)都顧不得了……”
聽著惠妃嚴厲的斥責聲,胤褆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只沉默站在門口,盯著里頭隱約晃動的人頭。
聽到里面太醫(yī)對著醫(yī)女急促的吩咐,還有宮女不停喊主子的聲音,胤褆只覺得額娘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刺耳。
他虛弱地開口:“額娘——”
一抬頭,胤褆就看到才三歲的長女,被奶嬤嬤拉著,硬是扒住門不松手,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恨意。
雖然大格格是女孩,可她是宮里第一個皇孫,不管是在外頭還是大阿哥所,都格外受寵。
她要過來,奶嬤嬤也不敢全然阻攔,只能任她過來。
胤褆腦子嗡的一聲,像什么都聽不到了一樣,只能看得到他向來疼惜的長女,像看仇人一樣看著他。
他的福晉要離他而去,他的孩子恨他,額娘也覺得他不爭氣,他這么多年一直憋著一口氣往上鉆營,到底是為了什么!
“額娘!”胤褆驀地大聲打斷了惠妃依然不依不饒的斥責,鐵青著臉跪在惠妃腳下。
“伊爾根覺羅氏福薄,當不得您這番指責,兒臣也當不起額娘這番愛深,請您回宮!”
惠妃突然被兒子喝止住,愣了下,聽胤褆說這話,怒氣更甚。
可她一低頭,就看見胤褆冷漠又堅持的眼神,心底猛地打了個顫。
她多番籌謀,為的都是這個兒子,若連兒子都跟她離了心,她圖什么?
恨恨看了眼產(chǎn)房,惠妃咽下到嘴邊的怒罵,忍著嗓子眼的血腥味兒,黑著臉轉身就走。
胤褆跟著上前,提前將大格格抱起來,父女倆一起沉默恭送惠妃。
等惠妃離開后,大格格掙扎著要下地,跑到產(chǎn)房門口,這才哭出聲來。
“額娘,額娘……你別不要豐生格,嗚嗚……額娘你別走!”
胤褆眼眶猛地一燙,虎目含淚,終于忍不住,抱起大格格進了產(chǎn)房。
屋里大福晉已經(jīng)被醫(yī)女施了針,清醒過來,血也止住了。
聽到聲音,她轉頭看過來,瞧見哭得滿臉是淚的女兒,眼淚也跟著落下。
胤褆輕咳了幾聲,咽下嗓子眼的哽咽,上前輕喊。
“福晉……”
大福晉仿若未聞,一眼都沒看他。
從她喝了前院送過來的補湯,突然就開始肚子疼,破了羊水開始,她心里就再也無法裝下這個男人了。
她只沖著大格格伸手,虛弱地哄受到驚嚇的女兒。
太醫(yī)還在一旁小聲稟報:“大福晉血崩止住,多將養(yǎng)一陣子便是,不會妨礙壽元……”
胤褆的心窩子卻像被人破開了個洞,他知道,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疼得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等大阿哥所的消息傳到康熙跟前,方荷才剛忍著疼吃完了雞湯面躺下。
康熙依然不錯眼地盯著屏風,只吩咐梁九功:“你走一趟,撿些上好藥材過去,讓太醫(yī)院多上點心。”
“還有大福晉早產(chǎn)一事,查!”
梁九功躬身出去,才走到天井里,總算是聽到了方荷一聲痛喊——
“啊——!!疼死爹了啊啊啊!”
梁九功:“……”雖然但是,竟然一點都不意外呢。
里頭康熙確實疼,腦仁兒疼,心窩子也疼,同樣坐不住,在屏風前頭走來走去,卻是無人敢攔。
除了方荷,她感覺下半身疼得像是有人在拿刀子剌一樣,隱約看到屏風后頭有東西晃,再也忍不住疼出來的煩躁。
“貴主兒吸氣——”
“嘶……轉什么轉!腳不想要了割掉啊啊!”
“……貴主兒呼氣——”
“呼……好疼,都怪你!你個混蛋!!”
“……貴,貴主兒用力!看見頭了!”
“啊啊啊!混蛋!我再也不生了嗚嗚嗚……”
被罵得僵立在屏風后頭的康熙:“……”所以先前不出聲,都是攢著這會兒好罵人的嗎?
好在他家果果還沒疼壞了腦子,一個不該帶的字兒都沒帶。
康熙無奈地以扳指抵住眉心,目含警告地掃了眼殿內伺候的宮人,尤其是李德全,叫他們清楚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李德全立馬明白了主子爺?shù)囊馑迹s緊躬身出去叮囑外頭的宮人和太監(jiān)。
里頭方荷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痛喊。
她這回算足月生產(chǎn),沒有上回好生,再加上她吃得不少,接生嬤嬤一看腦袋就知道孩子個頭不小。
眼看著卡了會兒,接生嬤嬤心下著急,怕孩子出問題,咬著牙上前。
“貴主兒,耽擱不得了,奴婢得罪了!”
方荷也疼得快受不了了,看福樂一眼,福樂趕忙將木塞塞進方荷嘴里。
接生嬤嬤雙手放在方荷肚子上,往下捋著狠狠一用力。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王八蛋疼死老娘了)!!!”
康熙驀地打了個噴嚏,里頭突然響起了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康熙:“……”突然想起聽皇瑪嬤說過的笑話,說有的產(chǎn)婦打個噴嚏孩子就生下來了。
這倒是巧了,跟他生的一樣……
因著這份巧合,接生嬤嬤收拾好了襁褓,將孩子抱出來后,康熙的眼神不自覺就溫柔了下來。
“恭喜萬歲爺,賀喜萬歲爺,貴主兒生了個小阿哥!”
所有人都跪地恭賀,康熙麻利地接過孩子,看著這孩子眉目堪比生下來十幾日似的,雖微微發(fā)紅,卻沒多少褶皺,心下大喜。
“好!趕緊去外頭掛金箭,傳朕口諭,延禧宮所有人賞三個月月例!”
張御醫(yī)過來給小阿哥診過脈,也笑得眉不見眼。
“啟稟萬歲爺,小阿哥身子骨強健,絲毫不輸滿月的嬰兒!”
里頭福樂也在門口稟報:“啟稟萬歲爺,主子累極睡過去了,身子并無大礙。”
康熙喜得連連點頭,若不是還有幾分理智,怕把大兒子生的孫女比到塵土里,他簡直想闔宮賞三個月月例。
不過孩子才剛出生,康熙怕賞得多了壓了孩子的福分。
他心里暗暗盤算著,只想著將啾啾沒過的百日和周歲,帶著啾啾一起,全都按照雙份的尊榮給辦了。
正巧這孩子也生在三月里,合該是他和果果的崽,往后他們一家四口可都挑一個日子私下里過生辰。
康熙將孩子遞給奶嬤嬤,聽里頭說已經(jīng)收拾好了腌臜,要將方荷送回寢殿,毫不遲疑進了產(chǎn)房。
他將用被褥裹好的方荷輕輕抱起,輕攏一層披風,叫方荷連頭發(fā)絲都沒露,就進了寢殿。
雖覺得有些不大合規(guī)矩,可不管是接生嬤嬤還是延禧宮的宮人都沒敢攔,只有高興和羨慕的份兒。
能碰上一個不嫌棄生產(chǎn)腌臜,又渾不在意世俗規(guī)矩,只顧著心疼自個兒的男人,對這世道的女子而言比天上掉餡餅還稀罕。
等把方荷安置好,康熙才仔細打量,發(fā)現(xiàn)她面色蒼白,也隱約聞到了遮不住的血腥味兒。
他握住方荷的手,感覺微微發(fā)涼,哪怕御醫(yī)和福樂都給方荷診斷過,康熙也不放心。
“這次還是坐雙月子,你們都仔細伺候著,伺候好了回頭朕還有賞,若伺候不好,你們的腦袋就都別想要了!”
所有人都趕忙跪地應是。
雖然是被威脅,翠微等人臉上的喜氣卻都忍不住更濃,皇上進產(chǎn)房,甚至如此吩咐是瞞不住外頭的。
往后所有人都會知道皇上對主子視若珍寶,看誰還敢不長眼欺負主子!
等一切塵埃落定,康熙守了方荷兩個多時辰,盯著人把迷迷糊糊的方荷叫醒喂了碗粥,又看著她沉沉睡下,才回乾清宮去批剩下的折子。
就在這幾個時辰里,大福晉產(chǎn)女,昭元貴妃產(chǎn)子的消息就在宮里傳遍了,前朝值房里的大臣們都有所耳聞。
毓慶宮是最早知道的。
畢竟延禧宮那喜氣洋洋的動靜,還有宮門上方掛的金箭都藏不住。
在夾巴道兒里探個頭就全知道了。
胤礽得知自己又多了個半嫡出的弟弟,沉著臉在殿內沉默不語,惹得貼身伺候的徐寶都膽戰(zhàn)心驚,一句話不敢多說。
可等過了晚膳的點,瞧主子還沒有叫膳的意思,徐寶只能硬著頭皮上前。
“爺……已經(jīng)酉時末了,也該——”
胤礽猛地一拍案幾,清雋的面容露出個帶著狠勁兒的笑,打斷徐寶的話。
“也該輪到孤出手了!”
徐寶被唬得眼皮子一跳,臉色立時發(fā)白。
他抖著聲兒勸:“爺,爺您可千萬別,別沖動啊!”
皇上正是大喜的時候,顧問行還在延禧宮,直守得延禧宮鐵桶一般。
若主子這時候出手,被發(fā)現(xiàn)的話……主子怎么樣還不好說,他們這些奴才,保管一個都活不成!
太子冷笑:“孤不沖動,孤沖動什么,孤有什么可沖動的!”
徐寶:“……”此地無銀三百兩您知道什么意思吧?
太子卻不管徐寶的勸阻,揚聲對著外頭吩咐——
“來人吶!去造辦處給我尋些蒲扇來,越大越好!”
“還有,叫凌普給我尋個擅長紅案的廚子過來,我今兒個就要!”
徐寶聽得一愣一愣的,不是,主子這是要……毒死小阿哥嗎?
太子迭聲吩咐完了,看起來高興不少。
他又吩咐:“去我的私庫里,挑些合適小女孩的首飾,撿著最好的,送去大哥那里,恭喜他喜得貴女,就說孤多了個侄女高興,與他同喜!”
“再把孤小時候用過的弓箭和金縷球收拾出來,送去延禧宮,賀昭元貴妃喜得貴子,就說孤多了個弟弟高興,與汗阿瑪同喜!”
徐寶:“……”就,您連個賀詞都懶得想新的了嗎?
可莫名地,徐寶看著自家主子這迫不及待的興奮勁兒,卻比主子陰沉沉坐在殿內發(fā)呆來得叫人放心。
他想了想,沒再攔,趕忙去辦差去了。
在方荷和大福晉坐雙月子的這兩個月里,還真出了不少叫宮里宮外就著下酒的熱鬧可瞧。
先是太子大張旗鼓叫人送賀禮去阿哥所。
前朝后宮見狀,都跟著往阿哥所送了一波禮,讓大阿哥瞬間暴富,喜得跟太子在演武場大打一架。
直打得鼻青臉腫,氣得康熙直接給了兩人一頓板子,讓他們安分閉門養(yǎng)傷。
接著,內務府督查司查出,內務府輪值掌管內務府的九家之一,完顏氏包衣私自夾帶藥材入宮。
完顏氏全族被打入慎刑司,革去內務府所有職位,三代不許再進宮當差。
長春宮里也無聲無息沒了幾個奴才。
惠妃據(jù)說是擔憂大福晉的身子,憂思過甚,在長春宮一病不起,閉門養(yǎng)病。
再接著,康熙下旨令索額圖復領侍衛(wèi)內大臣之職,令其任布政司藩司一職。
藩司就是布政使,可上達天聽,下通六部,主掌農(nóng)桑和賦稅徭役一應事務。
雖然只是從二品的官職,可因為黃金糧的存在,這分明是明擺著送給太子一脈的功勞。
眾人都看出來,皇上有要讓索額圖起復的意思,對太子不由得就更看重了些。
但與此同時,康熙又重授納蘭明珠武英殿大學士之職,令他掌管兵部,同時讓大阿哥胤褆也進入兵部任職。
一時間,索額圖和納蘭明珠在朝堂上是爭得如火如荼,大阿哥和太子也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今兒個大阿哥拉攏三阿哥,明兒太子手把手教四弟寫字。
今天太子請汗阿瑪賜下汗血寶馬,明天大阿哥就通過納蘭明珠奏請,代皇上巡視京郊大營。
除了十五歲的胤祉,十四歲的胤禛,還有十三歲的胤祺外,胤褆和胤礽連幾個小的也沒放過。
只要一有空,兩人就去上書房教弟弟們念書。
胤禩因為被惠妃養(yǎng)大,天然就成了胤褆的小跟班,甚至還帶著胤禟、胤俄和莫名就被倆人拉著玩兒的胤祥,并蒙頭蒙腦跟著弟弟和哥哥的胤祺、胤禌,都成了大阿哥黨。
胤礽則帶著憑長了嘴跟大哥鬧翻的胤祉,胤禛,還有胤祐和一直謹小慎微的胤裪,不聲不響攬了隨行南巡的差事,也干得特別起勁兒。
康熙帶著阿哥們出發(fā)南巡的時候,因為兩人搶在皇輦兩側守衛(wèi)的差事,還差點發(fā)生了馬踏事故。
哭著喊著好不容易能隨行的胤禟和胤俄被連累,險些掉下馬摔個好歹。
康熙在宮門口就發(fā)了火,勒令所有阿哥全坐馬車,直到上船為止,誰也不許出來,吃喝拉撒都在馬車里。
方荷聽說的時候,正好就著八卦喝寡淡的小米粥,聞言差點沒一口粥噴出來。
她滿臉不可置信:“你說……十三阿哥跟大阿哥走得近?”
翠微別的不說,論消息靈通,她比任何人都自信,篤定地點頭。
“聽說十三阿哥一進上書房,就被大阿哥手把手教導寫字,連演武場上,大阿哥都搶了諳達的差事,教十三阿哥騎馬。”
“十三阿哥頗為敬畏大阿哥,比九阿哥和十阿哥跟大阿哥跟得還勤呢。”
“這回皇上只帶了幾個大一些的阿哥,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不能去倒沒表現(xiàn)出來什么,十三阿哥在城門口抱著大阿哥的腿哭得……嗯,頗為壯觀。”
按宮人私下里偷偷嘀咕的話說,爹娘死了,哭得都不一定那么慘。
直把大阿哥鬧得出了一腦門的汗,才將牛犢子似的十三阿哥給抱開。
方荷:“……”是不是破了個cp啊?
不過這也跟她沒關系。
方荷咂摸了兩下嘴,頗為遺憾:“這么說起來,南下一路上應該也有不少熱鬧,可惜咱們看不著了。”
翠微捂著嘴笑,“得虧是您沒跟著,好歹這回太子也跟去了,您總算是能安心坐月子了。”
方荷:“……那倒也是。”
先前太子聽索額圖的,在御花園對她動手,計策還挺縝密。
若非她擅長亂拳打死老師傅,按宮里的規(guī)矩而言,說不定還就吃了啞巴虧,哪怕是落了胎,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她本以為太子是個心思深沉的,早做好了他會私下里報復的準備,跟顧問行商量了不少對策呢。
沒想到的是,他確實報復了,可這招數(shù)吧……嗯,一言難盡。
方荷正走著神,窗外突然傳來太監(jiān)們急促快走的腳步聲。
他們急急忙忙把開著透風的窗戶全關上,卻還是撲扇進來幾縷叫人口舌生津的熟悉酸辣味兒。
方荷瞬間耷拉下小臉兒,艸啊,又來了!
不愧是康熙的兒子,心眼兒比針眼還小,人都走了,報復怎么還沒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