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我不走,就在這陪著你……
姜茂:“?”
怎么好端端地又罵上了。
他忍不住問:“大巫還在生將軍的氣嗎?”
苗霜奇怪地看他一眼:“生什么氣?”
姜茂:“去劍南的路上, 您不是一直在罵他嗎?”
雖然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為什么。
“……”苗霜沒好氣道,“不是因為這個。”
雖然他的確因為祁雁屢次把自己搞到重傷而生氣,所以故意晚歸罰他反省反省, 卻沒想到某人竟病得如此嚴重。
或許他不應該跟祁雁置氣,早點回來就好了。
苗霜嘆口氣, 懶得再去想這些,對姜茂道:“你是不是打算回塞北了?”
姜茂有些驚訝地問:“大巫怎么知道?”
“趙戎都給你傳信了, 你還能忍住不去找他?”
這事說起來也相當離譜,那封信在祁雁手里放了兩個月,他竟沒好奇拆開,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他才不信趙戎那家伙有腦子想到用這種手段瞞天過海,讓祁雁親手交出了告自己狀的信,多半是陸暄那家伙出的主意,聽說祁雁強行扣留了一批范陽的精兵,陸暄在這打擊報復呢。
雖然他跟姓陸的不是很對付,但不得不說, 這次他做了件好事。
“……如大巫所料,”姜茂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 “更何況,我本也是雁歸軍的一員,因私自逃離而躲過一死,如今雁歸軍重組,說什么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還有老孟, 上次他說在劍南待夠了,也準備找個機會向彭鴻飛請辭,或許有朝一日, 我們還能在塞北重聚。”
“嗯,”苗霜向來尊重他人的選擇,“打算什么時候走?”
“再過幾日吧,等將軍病好些了,當面向他辭行,不告而別總歸不好。”
苗霜點點頭,表示沒意見,以祁雁現在的狀態,還是不要再受更多刺激為妙。
姜茂很快離開了,苗霜回去繼續看著祁雁,某人也不知道幾天沒睡過覺了,這一睡著就再難醒來,晚上苗霜干脆沒叫他起來吃飯,反正他也不一定吃得下去。
苗霜連日趕路,今天才抵京,一到皇宮就馬不停蹄地被祁雁做了一通,又給他治了一通,也已經累得不行了,天一黑便早早睡下。
睡到夜半三更,纏在祁雁腕上的蛇忽然監測到他脈搏加快,苗霜頓時清醒過來,一起身,就看到睡在旁邊的祁雁眉頭緊鎖,仿佛正在經歷什么可怖的夢魘。
苗霜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摸到一手冷汗,而高熱竟還沒完全退去,祁雁兩頰泛著不自然的潮紅,干裂的嘴唇卻沒什么血色。
白天給他灌下藥后燒退了一些,到傍晚卻又燒起來,苗霜便又給他灌了一碗,到現在也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竟還是沒能順利退燒。
苗霜莫名感覺他變得比以前更難治了,喚明秋道:“去端碗溫水來。”
明秋很快端來了水,苗霜正打算給祁雁喂點水喝,忽然發覺他眼睫顫動,嘴唇微微開合,似在夢囈什么。
苗霜湊近了去聽,可他聲音太低,嗓子又嘶啞得厲害,聽來聽去,也只聽出一個“霜”字。
苗霜?還是小霜?分辨不出來。
聽不清便不聽了,他用勺子舀了一勺水,送到祁雁唇邊,誰料水才剛碰到他的嘴唇,他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驚醒過來,一把捉住苗霜的手腕,猛地起身:“……苗霜!”
苗霜猝不及防,被他這么一推,手里端著的一碗水直接潑出去半碗。
祁雁緊緊攥住他的腕子,力道之大,讓他骨頭都疼了,他能感覺到祁雁急促而滾燙的呼吸拂在面上,胸膛劇烈起伏,脈搏快如擂鼓。
“陛下!”明秋上前一步,喚他道,“只是噩夢。”
祁雁離散的視線終于一點點聚焦,似乎這才從噩夢中醒來,他看了看面前的人,看到近在咫尺的苗霜,緊繃的脊線驟然一松。
精神一放松下來,劇烈的暈眩就開始上涌,他慢慢松開苗霜的手腕,用手撐住床沿,低下頭去,閉上眼睛調整呼吸。
見他這樣子,苗霜不禁眉心微蹙,問道:“做噩夢了?”
“……嗯,”祁雁精神懨懨,說話都沒力氣,“夢到你回來是我在做夢。”
苗霜:“……”
他嘆口氣,再次把碗遞到他面前:“先喝口水吧。”
明秋又添了半碗水,祁雁便就著苗霜的手大口喝光了一整碗,發燒和出汗讓他極為口渴,好像渾身都要被燒干了。
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又被水潑濕,顯然是沒法再穿了,明秋幫他換了身干凈的,又用熱水擦了身,祁雁總算覺得好過了一些。
他疲憊至極地躺回去,視線還死死盯著苗霜,又道:“你不準走。”
“我不走,就在這陪著你,”苗霜往他旁邊靠了靠,離他更近一些,“聽話,快睡吧。”
祁雁還想繼續盯著他,但倦意又迅速把他吞沒,很快便合上眼皮,沒了動靜。
苗霜握著他的手,就這樣陪著他坐了好一會兒,確定他睡著了,這才抬起頭來,問明秋道:“這兩個月來,他經常這樣嗎?”
明秋點了點頭:“起初還沒這么嚴重,后來幾乎成了日常,陛下最近本就難以入眠,又時常因噩夢驚醒,睡不著,也不敢睡。”
“……他總是夢到什么?”
“這奴婢不知,陛下并不愿向他人傾訴,但偶爾聽到夢囈,有時是喊大巫的名字,有時又喊趙戎他們,還有父親之類的。”
看來是夢到死去的人,以及夢到活著的人死去。
苗霜沉默了一會兒,道:“這皇宮里的風水是不是不太好?”
明秋愣了一下:“什么?”
“不然為什么季淵住在這做噩夢,祁雁住在這也做噩夢?”
“這……”
“那個景行的道士可還在京中?”
“應該早就離開了吧。”
先前被強行送去前線的道士們又跟隨祁雁的大軍回京,之后就各自散去了,景行似乎對京都沒什么好印象,大概率不會長久逗留。
但苗霜不管這些:“明天請他進宮一趟,驅驅邪。”
“……是。”
*
苗霜幫祁雁告了假,第二天的朝參取消,大臣們都沒來,只有景行一個人被請進了皇宮。
他實在不知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屢次三番地跟祁雁牽扯上,上次見面還是“未來的真龍天子”,這次已經去掉了那個前綴,徹底成天子了。
不過,才剛一進皇宮,他就感覺這真龍的狀態不妙,好像成了病龍,不禁在心里念叨他只是個道士,又不會給人看病,皇帝不去找太醫,找他來干什么。
結果到了地方,卻發現宣他進宮的并不是皇帝本人,而是大巫。
景行立馬腿肚子都開始打軟了,連大巫都治不好的病,那得是什么絕癥,緊張得直咽唾沫,就差跪地求饒了。
沒想到下一秒,就聽苗霜道:“這皇宮里的風水怎么樣?”
“什么?風水?”景行一愣,萬萬沒想自己有朝一日還能給皇宮看風水,“好、好啊!皇家寶地,龍首之原,好得不能再好!”
“那為何住在這里的皇帝總是驚悸連連,夜不得寢,寢不得安?”
“啊?這……”
“你是道士,會驅邪驅鬼吧?”苗霜問,“你幫我看看,這皇宮里可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景行一頭霧水,扭頭往殿外看了一眼,委婉道:“這……比我上次來時還干凈許多呢。”
“嗯?”
景行斟酌了一下措辭,小聲道:“先帝曾在宮中濫殺無辜,我上次來,確實感覺宮里有些陰氣,但這次再看,完全沒有了,畢竟……宮里到處都是您的蠱蟲,陰氣也無所遁形吧。”
苗霜打量他一番:“你還真能看見鬼?”
“……合著您根本不信啊!”景行兩眼一黑,“也不是能看見鬼,只是能感覺到一些常人感覺不到的氣息罷了。”
“恕我直言……”他把聲音壓到了最低,“這皇宮里,最邪的當屬大巫您了,陛下連您都不怕,還怕什么陰氣小鬼,更何況,陛下身經百戰,殺人如麻,這戾氣可令邪鬼退避三舍,就算宮里真有什么異樣,也干擾不到陛下……和您。”
苗霜漫不經心地聽著,本來他也不是真覺得祁雁做噩夢和什么風水有關,雖然他上輩子棄仙修魔,但在仙門學的那點東西還沒忘呢,縱然這輩子法力全無,看個風水卻還不成問題。
只是找個借口召景行進宮。
他瞇了瞇眼,道:“什么叫‘最邪的是我’?”
“呃……”景行有些心虛地別開眼,“您是苗疆大巫,一手巫蠱之術出神入化,這難道還不邪嗎。”
“少在這里給我裝傻,”苗霜不想再跟他打啞迷了,站起身來,向他逼近,“你知道點什么吧,道士?除夕夜在道觀時,我讓你給我卜卦,你卜算完,給了我一炷香,那香我用了,確實有用,你是有點真才實學的。”
景行后退一步,苗霜便再往前一步,直至逼得對方無路可退:“你告訴我,你究竟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才讓你給了我那炷香?”
“這……這不能說啊!”景行大驚,“說了會遭天譴的,會折壽!我都已經沒幾年好活了,你就放過我吧!”
苗霜抓住重點:“沒幾年好活了?”
“不是……這個……”景行撓了撓臉,長嘆一聲,“大巫,不是我不幫您,是您和陛下的因果線實在太……太……哎呀,總而言之,旁人根本插不進去手,若是冒然接近,就會引火燒身,自取滅亡。”
苗霜有點不耐煩了:“那你究竟能說什么?”
“我知道您想問什么,”景行看了一眼龍榻上昏睡不醒的病龍,“但天機不可泄露,我只能說,他日之因,必有今日之果,心傷難愈,故身傷難愈。”
苗霜:“……”
說了等于沒說。
他耐心徹底告罄,一擺手道:“沒你事了,領了賞快滾。”
“哎。”景行毫不客氣地接過明秋奉上的銀子,扭頭就走。
走到門口,他又停下腳步:“大巫,相逢即是有緣,看在有錢……不是,我們有緣的份上,我就再多說一句吧。”
苗霜瞥他一眼,倒是想聽聽他還能蹦出什么屁話。
“天道終難違,人力可補天。”
第142章 第 142 章 吃不完今晚不陪你睡覺……
苗霜看著他的背影, 皺了皺眉。
這話什么意思,逆天行道?
說誰?祁雁嗎?
他一直覺得自己能在祁雁劍下存活這件事匪夷所思,莫非是祁雁用什么方法又將他救活了?如果真是這樣, 強行復活一個已死之人,可不就是逆天行道?
雖然想不通他很可能已經碎成渣的神魂究竟怎樣才能保住, 但如果是祁雁的話,說不定真有辦法。
如果連仙道第一都做不到, 那整個修真界就沒人能做到了。
還有那個奇怪的妖王,沒準也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不然以人族和妖族之間的血海深仇,祁雁不可能覺得季瀾是友非敵。
看來他之前的猜想果真沒錯,他死后修真界一定又發生了什么,才導致他和祁雁共同跑到了這本書里來。
該不會是仙道首座和妖王一起復活了他這個魔尊吧,那可太有意思了。
但如果他真的被復活了,又為什么沒回到修真界?是祁雁拼盡全力也沒能把他拼完整,只能放進這個書中的小世界來才能勉強存活, 還是過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導致現在的意外發生?
全無頭緒, 也無從打探。
苗霜看了龍榻上的人一眼,不禁有些暴躁,怎么姓祁的偏偏失憶了,拼命把他救活,卻又不再認得他,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苗霜嘆口氣。
罷了, 不管怎么樣,先處理完當下的事再說吧,他實在不能確定如果祁雁死了會發生什么, 這個世界會不會隨之崩潰,自己又會不會跟著一起消失。
如果他再死一次,是會回到修真界,還是會徹底灰飛煙滅,他自己也拿不準,雖然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祁雁逆天行道把他救活的……還是好好活著吧。
苗霜在床邊坐下,又給某條病龍把了會兒脈,恢復的情況還是不太理想,只能說比昨晚稍好了點。
真是奇怪。
就算心口的劍傷是前世之因,可生病又不是,為什么治病也治不好。
……
等等。
不知想到什么,苗霜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他用蠱蟲給祁雁重塑經脈以后,祁雁就接近于百毒不侵了,那是否意味著祁雁的體質也變得和他一樣,毒不對他起作用,藥也同樣不對他起作用?
……這下可難辦了。
苗霜只能想辦法給他增加劑量,下些猛藥,可再猛的藥到祁雁身上藥效也大打折扣,只能邊治邊看。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苗霜幫他告了一天的假還遠遠不夠,祁雁反復發燒,喝了藥便昏睡不醒,一連三四天都是如此,別說會見朝臣了,起床都困難。
自從新帝登基,還從來沒有因為生病請過假,而今一請就是好幾天,朝臣中不免傳出些猜測,說陛下在塞北一戰受了重傷,之前一直在強撐,現在大巫回來了,精神一放松,傷情立刻反復。
也有人認為恰恰相反,覺得正是大巫的歸來才導致陛下身染重疾,畢竟大巫本就是個巫醫,聽說他還在宮里養蠱蟲,想想就讓人害怕,陛下久居這樣的環境,能不出事嗎。
更有甚者,認為陛下根本就沒病,不過是大巫回來了,忙著跟他顛鸞倒鳳沒空上朝,反正塞北大捷,短時間內各國不敢再犯大景邊境,他休息一下也是無可厚非。
不管他們怎么猜測,祁雁不能消失太久是真,要是天下太平局勢安穩倒也罷了,可前朝留下的爛攤子才解決了一半,剩下的也不能一直拖著。
祁雁幾天沒干活,奏折已經堆積如山,苗霜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康復的某人,覺得要是一直等到他痊愈,這奏折的數量恐怕要累加到加班半個月也批不完了吧。
才有好轉又玩命加班,病情恐有反復的風險,思來想去,苗霜喚來范青書道:“去把奏折給我拿過來。”
范青書有些驚訝地看向他:“大巫要替陛下批奏折?”
“怎么,不行嗎?”
“倒也不是……”范青書斟酌了一下,“我現在去拿。”
他叫了兩個小太監,將所有積壓的奏折都從前殿搬了來,委婉道:“以陛下對大巫的信任,旁人自然無權置喙,但此事若被朝臣知道,恐有非議。”
“不被知道不就得了?”苗霜取了支毛筆,蘸上朱砂墨,隨意翻開一本奏折,在空白處落下一個“閱”字,“陛下不說,你我不說,又有誰能將消息傳進朝臣耳中?”
那字跡筆走龍蛇,蒼勁有力,竟和祁雁所書一模一樣。
范青書微驚,恭敬道:“我明白了。”
苗霜便這樣一邊守著祁雁,一邊幫他批起了奏折,模仿祁雁的字跡對他來說并不是難事,還在青鋒派時,他們時常會互相幫忙抄書,從未被師尊發現,現在祁雁的筆法雖然和以前不太相同,但神韻猶在,苗霜模仿起來信手拈來。
奏折太多,而他耐心不多,才翻了兩份就覺得煩,盡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東扯西扯寫一大篇,好像不把紙寫滿浪費似的。
還有些無事上奏,單純問皇帝身體怎樣了的請安折,他干脆讓范青書幫他做個歸類,先把要緊的撿出來批。
這種事范青書經常做,自然得心應手,很快便幫他篩選完成,工作量大大減少,苗霜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花了兩個時辰處理完所有要緊事,都按照祁雁的風格一一批復下詔,而后將奏折返還上奏者本人。
剩下的就可以慢慢批了,瑣事一律批“閱”,問安的一律批“朕安”,提筆落字,毫無感情。
范青書在一旁看著,只覺這位大巫的工作效率未免也太高了,陛下或許都做不到如此果決,有時還要叫幾個官員來商議,反復權衡。
區別大概在于大巫完全不體恤下屬,不管他們做不做得完都先派了再說,累著誰也不能累著自己。
從白天一直忙到晚上,總算是批完了所有積壓的奏折,苗霜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酸疼的手腕,伸著懶腰舒展筋骨,出去透氣了。
像是有某種感應,他才離開不久,昏睡了一天的祁雁就睜開眼睛,低聲喚道:“苗霜……”
屋內一片安靜,苗霜不在。
祁雁撐身坐起:“苗霜?”
不是說好的,一睜眼就能看見他嗎,人去哪兒了……
強烈的不安讓他無法再繼續睡下去,掙扎著離開了龍榻,明秋聽到動靜,快步走上前來:“陛下,大巫剛離開,勞累了一下午,出去透口氣,很快就回來了。”
“勞累?”祁雁看向身側,這才發現龍榻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書案,上面擺著滿滿一桌子的奏折,還有幾份已經掉在地上。
他彎下腰,隨意撿起一份,看著上面的朱筆批字,詫異道:“朕夢游了?”
夢游都不忘批奏折?何至于此?
明秋:“……是大巫幫陛下批的。”
祁雁沉默了。
他一眼竟看不出這字不是自己寫的,兩眼也沒看出。
仔細研究了半天,都快不認識那個“閱”字了,他放下奏折,又問:“所有的都批完了?”
“是。”
“只是批了奏折?可還做了別的?”
明秋將這一下午苗霜替皇帝下達的詔令一一匯報,祁雁聽完,神情變得愈發怪異。
苗霜的批示竟全都與他不謀而合,只要知情人不說,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下達詔命的不是皇帝本人。
之前他跟苗霜說讓他當皇帝自己當皇后,雖然那時苗霜沒答應,但現在看來或許真的可行……
祁雁在書案前呆坐了一會兒,忽然感覺有些沒事可做了,短暫的清醒過后,生病帶來的疲倦和虛弱又再次襲來,他搖搖晃晃地回到床上,準備繼續睡覺。
正在這時,身后傳來苗霜的聲音:“醒了?先別急著躺下,吃點東西再睡。”
祁雁回過頭來。
時間已近黃昏,苗霜早早讓太監們傳了膳,小太監提著食盒進來,明秋也去幫忙,將床桌放好,飯菜一一擺上。
祁雁明顯沒什么胃口,也沒太多力氣,只小口喝著自己碗里的粥,其他的是一筷子也不動。
苗霜跟他對坐著吃飯,問他道:“自作主張替你批了奏折,還偽造你的字跡,不降我的罪?”
“夫人別說笑了,我感謝還來不及,”祁雁精神懨懨,竟也沒心思和他斗嘴,“明日朝會,夫人不妨也替我參加了吧。”
“……還得寸進尺了你。”
祁雁硬灌了幾口粥,實在有些反胃,這幾天尚食局一直給他做藥膳,粥里放了藥材,又淡又苦,本就沒食欲,現在更是吞咽都困難,十分想嘔。
“別吃那玩意了,吃這個,”苗霜把一碗面擱在他面前,“讓廚子學了點新鮮做法。”
祁雁看著那碗面,碗里不過幾根綠菜,一把豆芽,少許蔥蒜末,看上去清湯寡水,不解道:“這不就是普通素面?”
苗霜并不說話,只打開旁邊放著的小罐,加入致死量的辣椒,再拿起油壺,往面里倒了半壺滾燙的熱油。
只聽“呲啦”一響,辣椒翻騰起油泡,香氣瞬間激發出來。
他又如法炮制,弄好了自己的那碗,對祁雁道:“還不快吃?”
祁雁還沒反應過來,但不得不說,加了辣椒以后這面條看起來讓人有食欲多了,他猶豫著拿起筷子,學苗霜把面條攪拌均勻,嘗了一口。
“咳……咳咳……”
已經許久沒吃過辣的祁雁差點被這一口面送走,他別過頭去咳嗽,只感覺臉頰迅速燒了起來。
“很辣嗎?”苗霜吃著加了兩倍辣椒的油潑面,面不改色道,“快吃,吃不完今晚不陪你睡覺。”
第143章 第 143 章 世上只有兩種人,祁雁……
聽了這話的祁雁陡然擰起眉頭。
“你明明答應了我的, ”他不滿道,“你說會一直陪著我,我醒來就能看到你, 可我剛剛醒來就沒看到你。”
“所以呢?”苗霜毫不相讓,“你也答應過我不再受傷, 你做到了?”
祁雁:“……”
若是翻起舊帳來,誰也說服不了誰, 他只得自認理虧,低頭繼續吃面。
不過……他真的答應過苗霜不再受傷嗎?他怎么不記得了……
又吃了幾口面,祁雁被辣得舌頭都麻了,但不得不說辣味確實能開胃,不知不覺,一碗面已然見底。
他也已經被辣到快要不能忍受,急忙放下筷子,想喝點冷的壓一壓痛感。
苗霜將一碗早已準備好的牛乳放在他面前:“喝吧。”
牛乳加了少許糖,雖是常溫, 但并不腥,祁雁一口氣喝干了, 立刻覺得好過了不少。
這碗加了辣的面讓他難得有了些精神,吃過飯沒立刻躺下睡覺,而是泡了個澡,可惜精力還是相當有限,泡到一半就睡著了。
苗霜站在浴桶邊上打量他,經過幾天的休養, 祁雁身上的傷疤似乎變淡了一些,但心口處的劍傷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姜茂說在塞北時, 這傷口反復撕裂,祁雁因此暈倒了數次,把軍醫都嚇壞了。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觸摸那道劍痕,不知是不是多次開裂的原因,總感覺比之前更明顯了。
他嘆口氣,喚來明秋伺候祁雁。
剛出來,就聽范青書問:“明日的朝會可要取消?”
苗霜思索片刻:“不必,一切照舊吧。”
明日是十月初一,天子要在宣政殿會見朝臣,也稱“大朝”,和常朝不同,大朝儀仗十分繁瑣,祁雁素來不喜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登基以后便將流程砍了幾道,盡可能簡短。
苗霜今日已替祁雁回了奏折,說自己一切安好,若明日還不上朝,未免引人猜疑,干脆他就幫人幫到底,再替祁雁把這朝會上完算了。
反正到時候他坐在龍椅上面見百官,中間隔著不短的一段距離,足夠他的幻術發揮了。
范青書聽著,不禁覺得這位大巫真是膽大包天,代替天子上朝什么的,這種事要是傳出去,朝中不知道要炸成什么樣,很有可能一頂謀逆的帽子就扣下來。
不過反正是陛下允許的……陛下現在這狀況,下個望日的朝會都不一定能上,除了讓大巫代替,也沒別的辦法了。
不論怎樣都有風險,死馬當活馬醫吧。
范青書安排了下去,第二天,苗霜難得起了個早,替祁雁去出席朝會。
別的都好說,關鍵是這龍袍實在不合身,祁雁比他高一些,骨架也比他大,龍袍穿在身上,哪哪都不合適。
臨時趕制一身新的肯定也來不及,苗霜只得穿著這不合身的衣服去上朝,明秋幫他仔細調整,多固定了幾處,至少讓外人看不出來。
白蛇倒是對這件新衣服很感興趣,東爬爬西探探,甚至盤到了帝冕上。
苗霜威脅道:“下來。”
白蛇不情不愿地溜回了袖口。
起得太早,苗霜整個人都沒精神,馬上就要入冬,天氣也已經很冷,太陽都沒升起來就要上朝,光是從紫宸殿走到宣政殿這么一點路,他已經凍得想要提前冬眠。
袖子里的白蛇也老實了,緊緊纏在他手腕上不再動彈。
苗霜在眾人簇擁下進了大殿,坐在御座上面見百官,藍色的蠱蝶落在周身,落在髹金的龍椅龍頭上,蝶翼開開合合。
不得不承認,以皇帝的視角俯看朝堂,滿朝文武一覽無余,讓他竟有種自己還在當魔尊的錯覺。
想當年在萬魔峰時,他也將自己的魔殿和尊座修得這般氣派,隔三差五便將魔眾們召集起來議事,只不過他們談論的不是天下民生,而是怎么對付修仙者。
談著談著,脾氣暴躁的魔眾往往就因意見不合而大打出手,當著他的面廝殺起來,導致他的魔殿時常見血,不是這里碎了就是那里爛了,苗霜卻也不加阻止,冷眼旁觀,反正他的任務本來就是約束這些魔,他們自相殘殺彼此消耗,正合他心意。
有時候把他吵煩了,他還會親自動手,被魔氣侵襲的暴虐在殺過人后方能得到少許緩解。
玉旒在眼前晃動,苗霜怔然出了神,忽然有些好奇祁雁當青鋒派掌門時的生活是怎樣的,是否也像他這般日復一日,坐在高高的尊座之上,受萬人簇擁,卻又孤身一人。
周遭忽然安靜下來,苗霜被迫收回思緒,回憶了一下剛剛聽見的最后一句話,開口道:“朕無礙,只是身體略感疲乏,故而休息了幾日,諸位愛卿與其口頭關心朕的身體,不如身體力行,早日完成手上的差事替朕分憂,也好讓朕輕松些。”
他一早用蠱術改變了自己的嗓音,現在聽起來和祁雁沒有任何區別。
大臣們聞言,紛紛羞愧地低下頭去,開始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摸魚了,害陛下累倒。
許多人早已準備好的問安這會兒也不知該不該說了,朝臣們面面相覷,大殿之上一時鴉雀無聲。
苗霜早就看這幫臣子們不順眼,平常沒有機會說,現在他是代理皇帝,總算能名正言順地挖苦他們幾句:“朕昨日派下去的活兒,你們可都做完了?”
臣子們大氣也不敢出,莫名覺得今天的陛下很有殺氣,昨天門下省一股腦頒布了一大堆詔令,海量工作砸到他們頭上,他們哪做得完啊。
陛下批復返還回來的奏折也很不客氣,用詞都比以前激烈許多,看得出來陛下的心情很不好,任誰身體不舒服還要加班也是十分惱火的。
有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大部分只批了“閱”,實在看煩了,甚至寫出了“無用之事不得再奏否則后果自負”之類的話。
見他們全都不吭聲,苗霜又開口道:“諸位愛卿可還有本要奏?若是無事,便退朝吧。”
這時,終于有要緊事啟奏的大臣手持笏板出列:“臣有本要奏!”
“說。”
半月一次的大朝本側重禮儀,先是群臣朝拜、問安,之后才是天子聽政,然而沒耐心的魔尊大人直接把前面的流程省了,快進到議事環節。
因此,朝會在巳時提前結束,原本過午就要給臣子們提供的廊下食也沒了,群臣只得餓著肚子回家,自己解決午飯。
散了朝,精神萎靡的臣子們三兩成群,往皇宮外走,忍不住小聲議論:“我怎么覺著,今天的陛下和平常不太一樣啊?”
“是不太一樣,今天陛下攻擊性好強,而且居然不給飯吃……”
“有嗎?比起當朝砍人的那天還差遠了吧。”
“答應我不要再提那天的事了好嗎?你要是以那天為標準,那之后每一天的陛下都十分溫和良善。”
“……”
“所以,你們的差事都干完了沒?今天不努力,明天還要繼續挨罵。”
“……散了散了。”
群臣散去,苗霜也腳步輕快地回到了寢殿,折騰完這幫不用鞭子抽就不干活的臣子們,他心情都好了許多。
皇帝自己都許多天沒好好吃過飯了,憑啥還要給這幫臣子們準備午飯,祁雁一天不好起來,他這個代理皇帝就一天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看。
愛民如子還是愛臣如子那是祁雁的事,關他苗霜屁事,在他眼里世上只有兩種人,祁雁和其他人。
回到寢殿,祁雁還沒醒來,苗霜強行把他薅起來吃了點東西,喝過藥又讓他接著睡,雖然比起昨天也沒有變得更好,但只要不再加重就是勝利。
苗霜陪他睡了會兒午覺,下午又以極高的工作效率批閱完了今日份的奏折,見時間還早,又去查看了一番自己養在蟲罐里的蠱蟲。
入秋以后,他便讓太監們把他放在外面的蟲罐全部搬進大殿,最近祁雁身體不好,他又命人提前燒起了地龍,現在紫宸殿里溫度適宜,只是地龍燒多了未免干燥,這讓久居南方的苗霜很不適應,便讓明秋在屋里擺了幾盆水,每天早上一醒來,一定能在水盆里發現一條偷偷溜去泡水的白蛇。
人和蛇都不適應北方的氣候,蠱蟲自然也不適應,雖然及時搬進了室內,還是死了一大批,活下來的不足十之一二。
苗霜用存活下來的蠱蟲繼續培育,相信遲早有一天能培育出耐寒耐旱的品種,以解決他一離開深山就失去蠱蟲大軍的尷尬。
他便這樣暫時替祁雁處理著政事,早上上朝,下午批奏折,閑時玩玩蟲子,不知不覺又過去數日。
這天晏安下雨,小雨淅淅瀝瀝地從昨夜一直下到今早還未停,雨天路滑,苗霜趁機取消了朝參,想多睡會兒。
可已經被早朝改變的生物鐘竟不給他休息的機會,到了時間,他還是早早醒來,躺了一會兒沒能再睡著,干脆披了衣服起身,來到廊下看雨。
不出意料這應該是入冬前最后一場雨了,皇宮里的青石路面上已經鋪了薄薄一層積水,寒氣隨著細雨滲透進來,讓他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狐貍毛披風。
沒有地龍果然還是冷,早點回去吧。
正準備轉身回房,卻忽然有一雙手從背后抱了上來,苗霜一頓,感覺出那是祁雁。
這家伙居然隱匿了氣息接近他,雨聲蓋過他微乎其微的腳步聲,他竟沒察覺他靠近。
“身體好了?”苗霜問,“能動用內力了?”
“一直都能,只是內力治不了病,”祁雁從背后貼上來,將下巴抵在他肩頭,說話還帶著沒睡醒的鼻音,“今天一醒來又沒看到你。”
“我還能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地陪著你不成?”苗霜十分無語,“多大年紀了還這么纏人,是皇帝就該有皇帝的樣子。”
“皇帝該是什么樣子?”祁雁反問,“誰規定皇帝就不能纏人?朕是什么樣子,皇帝就該是什么樣子。”
苗霜:“……”
還挺理直氣壯的。
“那皇帝陛下您,至少也該先進屋去吧?若是被寒氣侵染了您那尊貴的龍體,我可不管再給你治一次。”
第144章 第 144 章 吃藥不宜縱欲
像是為了配合他一般, 話音才落,一陣寒風便穿廊而過,夾雜著幾縷濕涼的雨絲, 掃到祁雁臉上。
他剛剛一睜眼就在找苗霜,也沒來得及披件衣服, 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睡袍,被寒風一打就透了。
雖說有內力護體應該并不怕冷, 可生病的身體總是不講道理,落在苗霜腰間的手本能一縮。
祁雁這才不情不愿地放開了對方,轉身回到屋內。
地龍提供的熱氣將寒意阻隔在外,身體很快又回了暖,苗霜沖他一抬下巴:“坐那,我給你把把脈。”
祁雁乖乖坐下,苗霜搭住他雙手手腕,仔細給他檢查。
雨下個不停,周遭一片安靜, 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祁雁聽著這雨, 看著對面的人,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猶記得那也是一個雨天,彼時他們還在將軍府,他因為渾身疼痛難忍,向苗霜討了些藥酒喝。
兩年過去,即便又到了陰雨天, 身體也不會再疼了。
從將軍府到了皇宮,明明日子過得更好了,他卻開始懷念從前, 回京這么久,竟也一直沒騰出時間回去看看,在將軍府的一切還都歷歷在目,短暫,卻鮮活。
那府邸他還給自己留著,等有機會回去一趟吧,盧方已經帶著女兒去了塞北,不知來福是否還在京中。
祁雁想著,不覺便出了神,雨聲讓人十分想睡,眼皮又開始往一起合。
直到搭在他腕間的指尖撤走,他才重新清醒過來,苗霜看了他一會兒,問道:“心里可還覺得難受?”
祁雁搖了搖頭:“整日被夫人灌藥,從早昏睡到晚,哪里還有時間難受。”
“你以為我想嗎?”苗霜沒好氣道,“知不知道自己每天有多少活兒要做?現在這些差事全都落在我頭上,煩都能把人煩死,你要是心疼我,就早點給我好起來。”
“嗯,”祁雁打了個哈欠,“我盡力,困了,夫人再陪我睡一會兒吧。”
苗霜倒是想睡,奈何根本睡不著了,遂按住他的手:“先吃點東西再睡。”
這些日子祁雁每天飲食很不規律,通常是什么時候睡醒了什么時候吃飯,偶爾苗霜能強行把他叫起來,但大部分時間都叫不醒。
以前苗霜是吃飯挑三揀四的那個,現在每天要做的事太多,消耗太大,不得不吃,反倒是祁雁變得不愛吃東西了。
他也算體驗了一把祁雁當時的感覺,但他可不像祁雁那么有耐心,還給他挑魚刺,只管讓廚子往菜里加辣椒開胃。
也顧不得管生病期間吃這些究竟健不健康,能吃下就已經很不錯,他將尚食局準備的那些清淡病號飯全部推翻,重新配了一套重油重鹽重辣的食譜,只要吃著香,不要吃著好。
別說,自從換了食譜以后,效果顯著,他自己都能多吃半碗飯,這兩天祁雁有食欲多了,不再一聽見吃飯二字就皺眉頭。
此時,祁雁思索了一下道:“好吧。”
明秋很快端來早膳,今日不上朝,可以隨心所欲地消磨時光,慢慢吃。
兩人便在這雨聲中慢條斯理地吃著早飯,快吃完時,明秋進來通稟:“陛下,姜茂想見您。”
這些時日祁雁整天昏睡,都沒在清醒的時候看見過他,幾乎忘了他還在京中,聞言道:“讓他進來。”
姜茂很快來到兩人面前,寒暄道:“將軍身體好些了嗎?”
祁雁:“好多了。既然來了,不妨一起吃?”
“我已經吃過了,”姜茂看著桌上的吃食,沒忍住咽了口唾沫,“……但再吃點也不是不行。”
祁雁笑了笑,讓明秋給他添了把椅子。
姜茂風卷殘云地掃完了剩下的半屜小籠包,終于想起正事:“對了,我來找將軍,是來向將軍辭行。”
祁雁微怔,又迅速明白過來:“你要回塞北?”
姜茂點了點頭。
之前趙戎讓祁雁給姜茂捎信時,祁雁就猜到姜茂肯定要去塞北找他,此刻倒也不怎么意外,只看向對方左臂空蕩蕩的袖管:“不過你想好了,邊關兇險,恐怕沒有人能時刻保護你。”
“我明白,我也不會拖兄弟們的后腿,若不能繼續當先鋒,那就找點別的事做,總不能因為受了傷就畏縮不前。”
祁雁點點頭:“你可告知趙戎了?”
“之前給他寄了信,應該已經送到了吧。”
“那便好,你何時啟程?”
“等這雨過去就出發,若再晚走,怕塞北下雪,路滑難行。”
既然已經準備好了,祁雁也沒意見:“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順風,等到了塞北,記得看著點趙戎,別讓他又頭腦一熱去殺金孝仁,沒我的命令,你們不得擅自進入大漠。”
“明白,將軍放心吧。”
姜茂又吃了兩口飯便離開了,室內再次陷入一片安寧。
“最后一個部下也走了,這回真成孤家寡人了,陛下?”苗霜調侃道。
“總要走的,”祁雁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如果可能,我也不會留在這京都,我雖回不去了,還有他們替我鎮守邊關,也算好事。”
他說著回過頭:“更何況,還有夫人陪著我,不是嗎?”
“那得看你表現,”苗霜抱起胳膊,“若病人久治不愈,我也會失去耐心,你最好在我耐心耗盡之前康復,不然的話,我就回苗疆去——”
“夫人怎可棄我于不顧?”祁雁的眼神瞬間變得有些幽怨,“結發夫妻當風雨同舟,相濡以沫,就算夫人跑到苗疆去,我也會把你抓回來。”
苗霜嗤之以鼻,根本不為之所動:“你又不能輕易出宮,你手下的人抓不住我,從晏安到苗寨,一來一回一兩個月過去了,你能離開那么久嗎?”
“不能也得能,”祁雁走上前來,向他逼近,目光沉沉地盯著他,嚴肅道,“不準跑。”
苗霜本來也只是看他今天狀態還好,跟他開個玩笑罷了,見他要認真,便到此為止:“逗你的。”
祁雁卻依然不停,伸手撐住坐榻扶手,將他困在身下。
“都說了逗你的,唔……”
祁雁才不管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俯下身來便吻他,這些時日別說和苗霜親熱,就是和他一起睡覺的時間都不多——
倒也不能說不多,是他清醒的時間太短。
苗霜被他壓得身體后仰,試圖掙扎:“你別把東西碰撒了……”
明秋適時地走上前來,搬走了床桌,連同桌子上的碗筷一起。
苗霜:“……”
倒也不用這么有眼力價。
沒了礙事的東西阻攔,祁雁愈發肆無忌憚起來,他在苗霜唇瓣上輕輕啃咬,覺得夫人比早飯好吃多了。
沒過一會兒兩人便滾作一團,苗霜的衣服被解開,某人不安分的手順著衣擺探入,在他腰間反復摩挲。
不知是不是祁雁之前在塞北待了兩個月的緣故,他總覺得對方手上的繭子更多了,粗礪的摩擦感讓他直冒雞皮疙瘩,雖然已經不發燒了,但掌心的溫度還是高過他皮膚上的溫度,帶來一陣陣熾燙和酥|麻。
祁雁的手在他腰間流連片刻,還要繼續向下,被苗霜一把捉住,在換氣的間隙中開口:“吃著藥呢,不宜縱|欲。”
祁雁顯然不太高興,又努力了一下,見他不肯退讓,只得作罷。
不讓他動手上功夫,那他只好繼續動嘴上功夫,用力在他頸側啃咬以表達不滿,整日被藥灌得昏睡不醒,本來就沒什么欲想可言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些,居然還不讓他做。
苗霜被他啃得皮膚紅了一片,牙印從頸窩一直延伸到鎖骨,卻也懶得跟他計較,食困上涌,開始昏昏欲睡了。
他眼簾微合,半夢半醒間感覺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部位都被祁雁吻了個遍,一會兒這疼一下,一會兒那疼一下,相當煩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慢慢消停,可消停是消停了,人又壓在他身上不肯下去,苗霜才睡了一小會兒,就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不得不睜開眼,用力想把他推開:“下去。”
祁雁紋絲不動。
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祁雁最近幾個月體重暴跌,壓在人身上也還是沉得要命,苗霜這個姿勢又用不上力,折騰了半天也沒順利掙脫,反而被燒得太旺的地龍和某人的體溫烤得鼻尖冒汗。
不得已,他只能求助外援:“明秋!”
太監幫他搬開了皇帝陛下,苗霜看著某人,十分懷疑這家伙在裝睡,故意壓著他不讓他起身。
一抬頭,才發現面前并不是明秋:“怎么是你?”
范青書看著他們的眼神十分復雜,不過是一頓早飯的功夫,陛下和大巫已經是衣冠不整,大巫滿身牙印,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是在這吃早飯呢還是吃夫人呢。
他默默收回視線,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今日的奏折送到了,大巫可要現在批閱?”
苗霜本想睡個回籠覺,可剛剛一番折騰,又不困了,嘆口氣道:“拿進來吧。”
范青書捧來一摞奏折,數量看起來不算太多,自從上次苗霜威脅臣子們再說廢話后果自負以后,類似的奏折果然少多了。
他把祁雁推到里面去,讓范青書重新擺好了桌子,還好這張坐榻夠大,還能容下一個人在這里睡覺。
趕緊批,批完了奏折,剩下的時間就都是他的了,反正今天下雨,八成不會有煩人的大臣進宮求見說有要事相商。
苗霜隨手打開了一份奏折,剛拿起筆,就看到自己手上層層疊疊的牙印,從手背一直蔓延到手指。
苗霜:“……”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狠狠將奏折扔到祁雁臉上:“起來,給我自己批!”
第145章 第 145 章 朕意已決,多說無益。……
祁雁就頂著那份蓋在臉上的奏折翻了個身, 背對著苗霜,奏折順著他轉身的方向掉落,掛在了坐榻后靠上。
苗霜:“……”
果然是在裝睡。
他陰沉地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 終于重新拿起了奏折,再次翻開來。
從頭至尾瀏覽了一遍, 他神色微微凝重起來。
又是關于稅收的奏折。
如今秋收已過,各地都在忙著收稅, 類似的奏折他已經收到了許多次,內容無非是說近些年來天災人禍不斷,百姓大批逃亡,各地官府收稅收不上來,完不成朝廷指定的稅額,官員們已經無計可施,只得上奏,求陛下想想辦法。
對此,苗霜卻也沒什么辦法, 一來他只是代理皇帝,二來他是個苗人, 現在苗疆已成羈縻州,并不需要向漢人繳稅,漢人如何處理稅收問題還輪不到他來管。
更何況他也不想管。
這里面牽涉到的事情太多,他可沒那個閑工夫,沒活給自己找活干。
可一直敷衍回避卻也不行,最近他一收到這種折子, 就批復“朕知,已在商議”,若是耽誤太久, 未免讓官員們寒心。
于是他又用胳膊肘捅了祁雁一下:“確定不看?”
祁雁不應。
“好吧,那你可別后悔。”
苗霜說完便不再搭理他,這一招欲擒故縱,祁雁果然上鉤,沒過一會兒就掙扎著爬起身來,沖他伸手。
苗霜冷眼敲他:“干什么?”
“奏折。”
“不是不看嗎?”
“……沒說不看。”
苗霜嗤笑一聲,將那份奏折拍到祁雁手里,又繼續去看下一份。
祁雁看完奏折,眉心漸漸蹙起,這折子是地方官員遞上來的,一路送進京都,距離落款上的日期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可還有類似的折子?”他問。
“多的是,”苗霜將余下的奏折一一翻看,“不過今天沒有了。”
祁雁將折子放在桌上,苗霜又問:“如何批復?”
祁雁思索片刻:“就批……朕已知,還需商議。”
苗霜聞言不禁一哂:“我回回這么批,你確定還要繼續敷衍?”
祁雁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茲事體大,容我再想想。”
之前苗霜沒回來時,他便收到過幾份這樣的折子,現在快到年底了,各地官員都在忙著完成朝廷指派的任務,類似的事只會多不會少。
雖然之前已經向各地撥下賑災款,但終究是治標不治本,稅收問題一天不解決,民生就一天不會好轉。
之前又和狄歷打了一仗,連國庫都已經見底,收不上稅,國庫沒錢,又談何救濟百姓,這是個死循環。
祁雁披了衣服起身,這下是徹底沒心情繼續睡了,昨晚喝的藥到現在藥效差不多過了,難得清醒,可以暫時干一會兒活。
前朝留下的弊病頗多,不僅僅是季淵,還有季淵的父親惠帝,幾十年累加下來,已是積重難返,除了改稅制這一條路,別無他法。
但究竟要怎么改,他全無頭緒。
過了一會兒,他問苗霜道:“夫人可有建議?”
“別問我,”苗霜高效地批閱著剩下的奏折,“你們漢人的事,你們自己解決。”
忽然,祁雁留意到候在一旁的范青書,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詢問道:“探花郎可有主意?”
范青書正在發呆,聞言抬起頭來:“陛下問我?我只是個宦官,不好發表意見。”
“若是沒有季淵,你早已平步青云,位至宰相也未可知,”祁雁道,“說吧,你在季淵身邊多年,又和瑞王互有往來,一定對天下局勢有些了解。”
范青書沉思片刻,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的確有些見解,這樣的折子,在陛下即位前便時常有,我也曾向先帝提過建議,但先帝對此置若罔聞。”
“說來聽聽。”
“而今所行稅法,沿用雍朝舊制,屬人丁稅,配合均田制,此法在雍朝建立之初十分有效,因那時戰亂初歇,地多人少,只有耕不完的地,沒有分不到地的人。”
“但隨著盛世到來,天下太平,人們安居樂業,人口也開始暴漲,官員數量更是翻了幾十番,官員貴族們占據著大量不需納稅的田地,朝廷手中的公田一減再減,早在數年之前,便已無田可分了。”
“地少人多,手里有田的官僚貴族們享受著免稅特權,分不到田地的平民百姓卻要繳納賦稅,錢究竟從何而來?即便是家里有地的百姓,一遇天災、戰亂,糧食減產,甚至顆粒無收,交不上官府指定的稅額,就只能將土地低價賣給權貴,換取錢糧納稅,可度過了今年,明年又該如何?再從權貴手中租地來種,淪為佃農,還是就此流亡,落草為寇?”
“不論哪一種都是食不果腹,百姓生活艱苦,國家也無錢可賺,從普通民眾手里收稅容易,從權貴手里收稅卻難,大量的土地落在權貴手中,他們賺得盆滿缽滿,如何會管他人死活?哪怕就將多余的田地放在那里荒廢著,也不會救濟勞苦百姓一銀半銅。”
祁雁:“那該如何解決?”
“而今唯有一法,”范青書看著他道,“徹底改了這稅制,取消人丁稅,改用土地稅,不論官員、貴族還是平民、流民一視同仁,以個人占有的土地面積、土地價值和收成為依據收稅,擁有的土地越多,需要繳納的賦稅就越多,若無土地便按各戶財產,富者多納稅,窮者少納稅乃至不納稅,如此一來,危機可解。”
祁雁思忖片刻,點點頭道:“確實可行。”
“不過,”范青書話鋒一轉,“若真如此改稅法,動了太多人的利益,一定會遭到層層阻撓,只看陛下手腕夠不夠強硬,若稅制推行不下去,說什么都是無用。”
祁雁微微瞇起眼睛:“這一點探花郎不必擔心,朕自有辦法。”
于是從這天開始,祁雁治病之余便叫來臣子商議稅法,從制定到完善花了快一個月時間,在這期間內,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這一場大病害他纏綿病榻近兩個月,年關到來之前,總算是差不多痊愈了。
苗霜給他號完脈,收回手道:“勉勉強強,就算你好了吧。”
祁雁:“……”
什么叫“就算”。
被灌了這么久的藥,整日昏昏沉沉,思緒遲滯,再喝下去人都要傻了,最近減了藥量,才算能正常生活。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可沒時間再耽誤了。
苗霜又扒開他的衣服——祁雁在和狄歷一戰中添的新傷已經徹底痊愈了,疤痕全部消失,身體里的蠱蟲恢復正常。
只是心口的劍傷還在。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那道疤痕也淡了許多,只剩下一個淺淡的印子,摸上去接近平整。
他并不知道能不能徹底消除,不過看起來不會再反復了,祁雁也沒再說自己心口疼,這東西似乎完全變成了一道舊日的烙印。
不痛不癢,但永遠在。
苗霜用指尖在那道傷疤上摳弄了一會兒,祁雁捉住他的手,自己穿好了衣服:“夫人最近當皇帝當得可還過癮?”
“一點也不,”苗霜坐在他腿上,“既然病好了,從明天……不,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幫你干活了,正好明日大朝,你自己去上。”
祁雁打了個哈欠,佯作困頓相:“我怎么覺得這么困……莫非是藥力還沒散盡?”
“少來,”苗霜不為所動,“前天就給你停藥了,在其位謀其政,是皇帝就別想偷懶,還是說你想重蹈季淵的覆轍?”
“倒也沒有如此嚴重吧,”祁雁哭笑不得,“也罷,辛苦夫人這么久,我也有些過意不去,從今天開始,夫人可以好好休息了。”
這還像句人話,苗霜在他唇邊吻了吻,祁雁正欲回吻,對方卻已點到為止,起身道:“去睡了。”
祁雁:“……”
當晚,祁雁最后找到范青書,對他道:“探花郎有大才,若你愿意,朕便借稅制改革一事予你官職,從今往后,你可在朝中大展拳腳。”
范青書聽了卻出奇平靜,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真到了眼前,內心竟已沒有絲毫波瀾。
他微微低下頭去:“宦官當政,亡國之相也,陛下三思。”
祁雁注視他良久,終是一聲長嘆。
*
元興元年十一月十五,年假之前最后一次大朝。
這一天對于臣子們來說和以往并沒什么不同,無人知曉那龍椅之上的帝王曾換過人,又在今日換了回來。
年關已近,京都落了幾場雪,天氣愈發寒冷,早起的臣子們都沒什么精神,握著笏板的手已經縮進袖中,瞌睡聲此起彼伏。
直到新上任不久的戶部侍郎鏗鏘有力地提出稅法新政,朝臣們才如夢方醒,意識到新一輪的暴風雨將要降臨。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上瞬間炸開了鍋,議論、懷疑、勸諫、抗議之聲不絕于耳,贊成的和反對的互相攻擊,幾乎動起手來。
朝臣爭吵不休,直吵得滿頭大汗,口干舌燥,累得不得不停下來時,才發覺御座之上的天子始終沒有開口。
大殿內安靜下來,眾人紛紛向高位望去,只見那天子隔著晃動的玉旒注視他們,深黑眼眸鷹隼般銳利冰冷。
“諸位愛卿,可吵完了?”祁雁不緊不慢地開口, “朕倒是覺得顏侍郎所言甚妙,不如,就依他說的辦如何?”
朝臣們大驚,有人上前一步就要勸諫:“陛下三思……”
一句話還沒說完,祁雁已經將臉色一沉,拂袖起身:“朕意已決,多說無益——散朝!”
第146章 第 146 章 夫人這是等不及了?……
不論朝臣們怎樣反對, 祁雁決意推行新稅法,年后施行。
一時間京都風波四起,有人歡喜有人愁, 但祁雁才不管那些,所有來勸諫的臣子一概不見, 甚至連奏折都不批了,就這樣放了年假, 有什么事年后再說。
一些人是注定過不好這個年了,而皇帝陛下本人已經悠哉悠哉地出了宮。
他沒帶護衛,畢竟整個大景也不見得能找出打得過他的,只帶了三四個隨從,駕著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車里是他和苗霜兩個人。
姜茂已經抵達塞北,昨日送信進了京都,和趙戎以及盧方父女共同向他道賀,提前祝他們新春快樂。
大街小巷里滿是年味, 馬車在西市逛了一圈,采買了不少年貨, 商販們熱情地張羅著,大概不會有人猜到站在攤前買東西的竟是皇帝本人。
一開始苗霜還下車陪他選選,后來便懶了,天氣太冷,他縮在馬車里不想動彈,腕上的蛇比他還懶, 只怕再冷一點就要冬眠了。
終于買夠了所有的年貨,祁雁撩開車簾上車,衣服上還覆著一層冬日的寒意, 苗霜果斷又往里縮了縮,離他遠些。
祁雁向他靠過來,車里那么多地方不坐,偏要和他擠在一起,苗霜嫌棄他身上涼,又要躲開,卻被對方一把捉住了手腕。
預想中的涼意并沒有到來,只有溫熱的掌心貼上他的皮膚,緊接著一股暖意順著肌膚相貼處傳遍全身,熱氣將他雪白的發絲微微吹拂起來,在如此寒冷的冬天被熱意包裹,舒服得他一哆嗦。
他終于不嫌祁雁身上冷了,主動往他懷里靠了靠,不得不說某人這內力相當有用,完全可以充當人肉暖爐。
馬蹄篤篤離開了喧鬧的西市,順著平直街道一路往將軍府而去。
他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本以為府邸一定是門可羅雀,可祁雁從車上下來時,竟意外發現有人在清掃大門前的空地。
那人似乎沒注意到他們,又或是以為這馬車和往常一樣只是從門前路過,頭也不抬地繼續掃,直到從車上下來了人,他才停下手里的活兒,錯愕地抬起頭來。
看到來人他愣了一下,祁雁也愣了一下,驚訝道:“來福?”
“將、將軍?!”來福瞪大雙眼,掃帚一下子脫手落地,他急忙揉了揉眼睛,“我沒看錯吧,真的是您?”
“你怎會在此?”祁雁上前一步,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當年你們不是都離開了嗎,怎的又回來了?該不會這兩年你一直守在這里?”
來福回過神,激動得眼圈都有點紅,哽咽道:“沒、沒有,當年您離京以后,我就去別處找了活兒干,幫別人家里跑腿,幫胡商賣貨,還在酒樓當過伙計!不過每年過年的時候,我都會回來看看,萬一……萬一您也會回來呢?”
他說著擦擦眼睛,抽了抽鼻子,幾乎極喜而泣:“沒想到今年還真讓我碰上了!將軍……不,陛下!新春吉樂!”
祁雁看著他,一時間感慨萬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新春吉樂。”
“對了,”來福望向他身后,“夫人呢?他沒和您一起嗎?”
說著又撓了撓頭:“現在叫‘夫人’……還合適嗎?還是……皇后殿下?”
苗霜原本還在車里磨蹭著不想下來,這一句皇后殿下只讓他渾身冒雞皮疙瘩,忙撩開車簾下了車:“不會叫就別亂叫,咱們的皇帝陛下尚未立后,我可還擔不起一聲‘皇后’。”
“哦?”祁雁一挑眉梢,“看樣子夫人是等不及了?我隱約記得之前誰說不愿做我的皇后……”
苗霜瞪了他一眼,看向來福,兩年過去,這小子也徹底長開了,樣貌雖不出眾,眼睛卻挺大的,看著喜慶又精神。
“還在這里傻站著干什么?還不趕緊進府去?”
“哎!”來福興沖沖地跑上前去開門,看到門上的鎖,又愣住,尷尬道,“我……我沒鑰匙啊。”
眾人紛紛看向祁雁,祁雁沉默了一下,走到門前,伸手握住那把鎖,內力一震,鎖頭應聲而斷。
面對著一干人驚愕的目光,他面不改色道:“看什么?兩年過去了,誰還記得鑰匙放在何處?”
來福:“……”
總而言之,沒有將軍府鑰匙的祁雁將軍就這樣強行闖進了自己家。
來福撿起掉在地上的掃帚,進去打掃院子,兩年沒人居住,府中落葉滿地,正堂的門一開,灰塵和蜘蛛網一并落了下來,他被嗆得直咳嗽,舉起掃帚清理頭頂的蛛網。
見府里這荒廢的樣子,苗霜一臉嫌棄,頓時想起他兩年前搬進來時,府中甚至連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如今祁雁當了皇帝,反而一夜回到從前了。
他十分不滿地看向對方:“你就不能提前派幾個人進來收拾?”
說完,又冷冷道:“哦,你沒鑰匙,仆從雜役沒有你這徒手開鎖的本事。”
祁雁:“……”
出宮時皇帝陛下自信不要護衛,現在又后悔人帶少了,不得已,他只能親自加入打掃行列。
屋子里還沒收拾,根本沒法住人,苗霜裹著狐貍毛披風站在廊下看,站了一會兒就覺得冷,祁雁給他的御寒內力隨著時間推移而消失,不得已,他只能再次去找對方取暖。
如此反復了三四次,來福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間屋子,點上火盆,對苗霜道:“夫人可以進去了!”
苗霜果斷拋下身邊的人肉暖爐,進屋去找真的。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祁雁沉思了一下,覺得憑他們這效率,怕不是到晚上都打掃不完,干脆不再磨洋工了,他走到院子中央,氣沉丹田,足底在地面上用力一踏,落葉被內力激起的氣流震開,打著卷滾動到墻角。
掃帚順著墻角劃過,所有的落葉就都進了竹筐里,院中瞬間變得干干凈凈,纖塵不染。
他十分滿意地進屋去找苗霜,苗霜正坐在火盆邊上取暖,用感知力目睹了庭院中發生的一切,神色怪異道:“你這內力除了用來殺人,倒是做什么都好使。”
祁雁不置可否,對他道:“馬上就到除夕了,夫人閑著也是閑著,不如陪我布置一下院子如何?”
苗霜果斷拒絕:“不干。”
祁雁幽幽地嘆了口氣:“我記得你我剛成親時,夫人還說自己是當家主母,要替我料理府中瑣事,怎的今日卻又不肯?難道才過兩年,便已厭棄我了?”
苗霜聽得眉頭直跳,有時候他真的很想知道,祁雁究竟經歷過什么,才從當年那個高冷仙尊變成今天這副模樣的。
沒再給他拒絕的機會,祁雁已經強行把他拽了起來,拉著他去府邸門口掛燈籠。
苗霜不情不愿,渾身都寫滿了抗拒,祁雁搬了梯子上去,問他道:“這個位置可行?”
“往右點。”
“這里?”
“再往右點。”
“現在?”
“往右。”
“……”祁雁低下頭,“再往右我就要掉下去了,夫人。”
苗霜一扯嘴角:“就這里吧。”
好不容易掛上燈籠,貼好對聯,天也快黑了,兩人回到府內,屋子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廚子也開始準備年夜飯。
祁雁最后來到祠堂。
剛剛來福已將所有的排位擦拭干凈,重新擺好,再回到這里時,祁雁幾乎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至今仍記得那個雨夜,厭惡和背德的快|感仿佛還殘留在此處,彼時的他只覺得難以忍受,現在想來,竟又有些懷念。
祁雁忍不住反省自己,恭恭敬敬在靈位前上了三炷香,跪在蒲團上,叩首至地。
“不孝子祁雁,向父親、母親及諸位先祖謝罪,”他低沉的嗓音在祠堂內響起,“雁已手刃仇人,雖不能換家人復生,卻可挽欲墜之江山,佑蕓蕓之眾生,忠心于民,我無愧矣。”
“而今新春將至,萬象待新,望天下百姓都能過個好年,望父輩宗族……皆能安歇。”
他嗓音微微哽咽,對著靈位重重磕頭。
苗霜注視他良久,終是走上前來,在他身側的蒲團上跪下。
他望著祁老將軍的靈位,一時有些恍惚。
若是師尊,會為他們祝福嗎?
縱然他恨師尊,恨他將他選為棄子,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果可能,他還想得到他的祝福。
但師尊或許不會。
天道棄子不該染指天之驕子,有祁雁無他,有他無祁雁。
可如今,他們偏偏走到了一處。
逆天行道不外如是,既無人予他們祝福,那便自己祝福自己吧。
他緩緩對著靈位叩首,一旁的祁雁直起身來,驚訝地看著他。
他沒想到苗霜竟愿意與他一起祭拜父母,方才還分外沉重的心情不禁輕松起來,平生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幸福。
苗霜磕完了頭,站起身來,剛拍了拍膝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便覺眼前一暗,祁雁投下的陰影將他籠罩其間。
他下意識地抬頭,一個不由分說的吻便落了下來,祁雁捧住他的臉,肆無忌憚地親吻他,就在這供奉著先輩靈牌的祠堂里。
一陣寒風吹進祠堂,風聲嗚咽,似是嘆息。
裊裊香煙被風吹得一晃,那三炷香卻未熄滅,反而燃得更旺了。
黑底金字的牌位靜默佇立,青煙直上,亦像祝福。
第147章 第 147 章 就這?
兩人一直吻到香燃盡了才分開, 苗霜舔了舔嘴角,頗有些意外地說:“這可是你家祠堂,不避諱了?”
祁雁面不改色:“夫人都在祠堂里對我做過那種事, 想必祖輩已習慣了,接吻而已, 不算什么。”
“那種事?”苗霜奇怪道,“哪種事?”
沒記錯的話, 他也只是在這強吻過祁雁吧。
被他這么一反問,祁雁忽然也不確定了,猶豫道:“你難道不是……趁我昏厥以后用我的身體滿足你自己?”
“哈?”苗霜眉頭一挑,視線往下瞟去,“我何時做過那種事?比起不會動的死物件,我還是更喜歡活的,在你清醒時用你,看你又厭惡又喜歡的表情才符合我的口味,何必在你昏迷時趁人之危?”
祁雁:“……”
難道他誤會了?
可當時來福明明就是那意思……難道是來福誤會了?
不過比起這個, 還是另外一句話更令人在意,他表情怪異地說:“你還真是惡趣味。”
“陛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苗霜笑吟吟道,“知道我惡趣味還要配合我,陛下你也有責任啊。”
祁雁果斷不再言語,兩人離開祠堂,院中酒菜飄香,年夜飯已準備得差不多了。
天色已晚, 除夕的熱鬧卻才剛剛開始,新春之時不設宵禁,整個晏安城內張燈結彩, 闔家團圓,共度佳節。
眾人圍坐一桌,談笑風生,推杯換盞,雖然府里人不多,卻也其樂融融,圍爐守歲直到深夜。
子時將至,來福跑到門口去放爆竹,震耳欲聾的爆竹聲此起彼伏,在晏安城的大街小巷里乘風直上。
祁雁幫苗霜捂住了耳朵,附近太吵,他自己也不得不御起內力抵擋,剛和苗霜成親時沒能留在將軍府過年,他心中始終有些遺憾,終于在今天得到彌補。
深夜的帝都在歡慶中亮如白晝,苗霜握住他的手,回過頭來,輕輕在他唇邊親吻。
*
元興二年正月十九,景天子祁雁力排眾議,推行新政,大刀闊斧改革稅法,統一稅收時間,分夏、秋兩季集中征取,不再使用人頭稅,改用戶稅、地稅,戶稅征錢,地稅納糧,量入為出,免除一切苛捐雜稅。
新稅制大大減輕了百姓賦稅壓力,但因以前不需納稅的官僚貴族皆要和平民百姓一樣納稅,令權貴們極為不滿,一時間滿城風雨,勸諫奏疏多如雪片。
對此,天子態度極為堅決,不肯退讓半步,更是在大朝之上拍案而起,勃然大怒:“朕推行利民之政,眾卿何故阻撓?官不為民,何以為官?!”
他黑沉沉的眸子環視朝臣,逼人的威壓讓人抬不起頭:“朕不管你們有什么樣的難處,新稅制今年夏收之前務必落實到位,玩忽懈怠者,罰!隱瞞耍滑者,罷!違抗阻撓者,斬!”
撂下這段話,祁雁拂袖而去,徒留滿朝文武鴉雀無聲。
于是從這天開始,一場圍繞著稅法而展開的肅清行動拉開序幕,之前祁雁已經整頓了京中官員,現在輪到地方了,因為近些年來節度使擁兵自重,越來越不聽朝廷命令,朝廷對地方官員的管控愈發艱難,如若再不收權,恐藩鎮割據,積重難返。
各地節度使雖不想配合,卻也別無他法,縱觀天下各道,兵力多的都在北方邊境,關內是自己人無需多言,隴右表示無條件遵從朝廷命令,便只看河東河北。
與狄歷一戰,祁雁趁機收了范陽精兵和河東戰馬,現在范陽的兵力比之前弱了不少,想造反卻也沒那個實力,河東見勢不妙,積極配合稅法改革向朝廷表忠心,剩下平盧節度孤掌難鳴,也不足為懼。
更何況還有范陽陸氏和祁家的交情在,范陽節度使也不好真的反了,可他也不想吃這個啞巴虧,連上三封奏疏怒罵祁雁過河拆橋,讓他下詔把陸暄許配給自己就原諒他。
祁雁看著那封奏疏哭笑不得,反問他有沒有征得陸暄的同意,自己的終身大事還是要自己爭取,別總想著走捷徑。
范陽節度沒再上奏,或許又忙著三顧茅廬去了,如此一來,北方諸道算安撫好了,南方自然沒大問題,黔中、劍南率先響應,其他兵力不多的幾道便也隨波逐流。
縱然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的官員換血是削弱節度使勢力的開端,卻也只能聽之任之,沒有太多辦法,加上新稅法兩稅三分,一部分稅款供節度使自行支配,也算是照顧到了節度使們的情緒,不至于抵觸過甚。
為監督稅制改革,祁雁又親自從御史臺挑選了一批觀察使前往各道督察,并且將任期縮短到一年,一年之后返回京都,再隨機打亂,前往其他道繼續上任,以免之前觀察使久任一道,借職務之便一官獨大的事情再次發生。
這批觀察使都是些血氣方剛嫉惡如仇的年輕人,不怕他們和當地官員同流合污,就怕事情做得太絕,得罪了人一去不返,為保護他們的人身安全,祁雁又將宮中暗衛抽調出來,與觀察使同行。
反正他有武功傍身,根本用不著這些暗衛,貫心一劍都捅不死他,又百毒不侵,想殺他是天方夜譚。
改革穩步推進,祁雁狠忙了一陣子,漸漸也閑了下來,苗霜時不時給他把把脈,病情沒再反復,可能因為最近太忙,他也沒時間想別的。
天氣轉暖,苗霜又可以繼續培育蠱蟲了,兩人白天各忙各的,晚上一起睡覺,平靜卻也快活。
這日,祁雁正在批奏折,范青書忽然找到他,懇求他準許自己離宮。
一般情況下太監年老體衰才會被放出宮去,大多數太監甚至活不到那個年紀,范青書正值青年,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離宮的。
但他畢竟情況特殊,好好的探花郎因季淵一己私欲成了閹人,忍辱負重多年,想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也是情有可原。
祁雁其實很想留他,之前的稅法采納了他的提議,有時遇到什么難以抉擇的事,也會參考一下他的意見,就這么放他走了,可用之才又少了一個,不免讓人惋惜。
他做出最后的挽留:“你當真想好了?確定不為自己謀個一官半職?離宮之后生活得不到保障,這些年你所得俸祿和賞錢,可夠你安度晚年?”
“謝陛下關心,但我心意已定,”范青書垂眼道,“若陛下不肯放我離宮,便還是將我賜死吧。”
祁雁嘆口氣:“我準你出宮,你就不會去尋死了?”
范青書不答。
“罷了,”祁雁擺了擺手,“自己的性命自己決定,朕攔你也沒意義,你離宮之事,朕允了。”
范青書向他磕頭謝恩:“謝陛下。”
他躬身而退,最后聽到祁雁說:“但你若還活著,記得替朕四處走走,若看見哪里有不平事,官員貪贓枉法,貴族欺壓百姓,記得修書一封送進京都,朕一定細細查閱。”
范青書抿了抿唇,只感覺鼻腔酸澀,他沒敢抬頭,拱手應道:“是。”
送走了范青書,祁雁一時有些心煩意亂,奏折也不想批了,剛放下東西起身,就見苗霜抱著蟲罐走了進來,揶揄道:“愛臣如子的陛下,又少了個人才可用?”
祁雁苦笑:“我焦頭爛額,夫人卻在這里幸災樂禍。”
說著,又話鋒一轉:“我看之前夫人代理皇帝之職,做得也不錯,不如……”
“打住,”苗霜果斷回絕,姓祁的一張嘴他就知道他要說什么話,“沒人就去招人,別指望我幫你分擔差事,忙著呢,沒空。”
祁雁瞄一眼他手里的蟲罐。
忙著什么,忙著把皇宮改造成蠱蟲培育基地嗎?
搖了搖頭,皇帝陛下還是只能自己想辦法。
由于這次的肅清,罷免了一大批不合格的官員,各地空缺職位甚多,人手不足,非常影響辦事效率。
故天子下詔重啟科考,暫停數年的科考終于要重新舉行,天下學子歡欣雀躍。
以前科考由吏部主辦,吏部本就負責考核和任免官員,借職務之便內定中榜名額的亂象橫行多年,因此祁雁干脆將科考事宜交由禮部操辦,使六部分庭抗禮,避免某些人獨攬大權。
而今朝中武將也極為稀缺,便又增設武舉,由兵部負責,考核武藝,通兵法懂謀略者更佳,使天下并非武將世家出身的武人也有機會入朝為官,一顯身手。
祁雁甚至放出消息,武舉殿試將由他親自考核,誰能在他手下撐過十招,誰便可拔得頭籌,成為今年的武試狀元。
能和皇帝本人過招,天下武人無不振奮,一時間參試熱情無比高漲,盛況空前。
秋闈結束之后不久,便又到了秋季稅收,各地官員這一年到頭忙得不可開交,不過稅制改革的成效頗為顯著,據各地觀察使傳回京都的奏疏來看,先前因權貴剝削而不得不流亡的百姓們大批返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狀況極大緩解,新稅法施行的第一年,朝廷收繳上來的賦稅竟比以前翻了一倍還多。
捉襟見肘的國庫得到補充,天子心情大好,多給勞累了一年的官員們放了幾天假。
朝臣放假了,祁雁自己也難得奢侈了一把,讓尚食局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還備了苗霜喜歡的酸湯魚暖鍋,舉杯邀請他道:“夫人,今日你我小酌一番可好?”
苗霜看著那桌比平常多了八道菜的“盛宴”,忍不住挑了挑眉梢:“你說的‘奢侈一把’,就這?”
第148章 第 148 章 封后。
“這還不夠奢侈嗎?”祁雁給他也倒了一杯酒, “明知菜吃不完還要準備,不能更奢侈了。”
苗霜無奈搖頭,在他身邊坐下, 天氣冷了,喝口酒暖暖身子, 他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燙過喉管, 直沖胃里,讓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暖鍋里的酸湯正在翻滾,雪白的魚肉時起時伏,他夾了一筷子,輕吹過后放入口中,酸辣的滋味將魚肉浸透,又辣又燙,爽得人汗毛直立。
許久沒吃這魚了,還真有些想念, 他在京都住了兩年,也已經習慣這里的飲食, 不過祁雁也時常會讓尚食局做些黔菜來換換口味,當年隨他們去苗寨的廚子也當上了尚食,做起黔菜信手拈來,聽說還帶了幾個徒弟。
自從他們入京以后,吃辣的習俗也漸漸在京都傳開了,現在京都大部分酒樓都引進了辣椒, 京都百姓接受能力良好,還自創出了一套吃法,將熱油潑在辣椒上, 稱之為“油潑辣子”,就是上次他給祁雁嘗的那種。
除了辣椒,祁雁還命人種植蕺菜,不過北方氣候干燥,種植起來不算太容易,收成不多,苗霜一個人吃倒是夠了。
祁雁還曾在宴會上請臣子們吃蕺菜,絕大部分人都接受不能,偏偏是皇帝賞的,捏著鼻子也得吃,為了表現自己很愛吃,大口往嘴里塞,邊吃邊夸,邊夸邊忍不住想嘔。
好不容易吃完了,抬頭才發現祁雁已將自己的那盤蕺菜全推給了苗霜,臣子們這才知道,原來皇帝自己也不吃。
群臣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紛呈。
現在京都已經很冷了,過了吃蕺菜的時節,苗霜看著這一桌菜,總覺得少了點什么,但祁雁又給他準備了好幾種魚,勉強能彌補這一點。
明秋站在一邊,貼心地幫他剔除魚刺,兩人邊喝酒邊吃菜,果然吃不完,除了那幾道魚,其他菜基本只受了皮外傷。
酒過三巡,祁雁似乎是有點醉了,苗霜也感覺酒勁上頭,記不得自己是怎么從餐桌滾到床上去的,大概是祁雁抱的他。
酒意讓呼吸愈發滾燙,一來二去,身上的衣服也不翼而飛,都已經醞釀到這了,實在沒道理不亂個性,帷幔垂下,床帳之內一片昏暗。
兩人走得太快,誰都沒留意白蛇被遺落在了飯桌上,主人見色忘寵,它只好自己給自己尋覓些吃的,爬著爬著就來到苗霜沒喝完的酒杯旁邊,對著杯中剩下的小半杯酒直吐信子。
就喝一口,不會有事吧……
白蛇把腦袋探進杯中,腮幫子一鼓一鼓,很快半杯酒就下了肚。
明秋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醉酒的白蛇以詭異的姿勢在桌上爬動,想去吃剩下的魚,張開血盆大口——
一口咬在了盤子上。
白蛇有點蒙,紅瑪瑙般的小豆眼流露出些許茫然,準備換盤菜吃,卻一不小心順著桌邊跌落。
明秋及時接住了它。
看著醉死過去的白蛇,沉默。
*
休息放縱了幾天,活兒還得繼續干,朝還得繼續上。
轉眼已是元興三年,春闈結束也有一陣子了,這日早朝,禮部尚書向祁雁遞上一本畫冊。
祁雁隨手打開翻了翻,里面全是些妙齡女子的畫像,他抬眼道:“烏愛卿這是何意?”
“這是戶部和禮部精心篩選出來的,京中適齡女子的名錄,都是大家閨秀,美若天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有美貌有才學,陛下不妨看看。”
“美貌?才學?”祁雁將畫冊隨意地丟在一邊,冷笑道,“不及大巫一毫。”
他注視著面前的臣子:“朕好像并沒說過要納妃。”
“陛下!”烏尚書上前一步,來到他近前,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陛下即位三年,后宮仍空空蕩蕩,膝下更無一兒半女,這這……這如何是好啊?”
“朕不喜女子,也無納妃的打算,以后別再給朕看這種東西了,這次朕就當沒發生過。”祁雁道。
“可是……”
“朕有發妻,此生不會再娶,至于繼承人么……朕自有辦法,諸位愛卿就不必操心了。”
他自然理解臣子們的擔憂,而今他年紀已三十有三,別說龍子成群了,連太子都沒有,他們不著急是不可能的。
但理解不代表他會讓步。
“我看烏愛卿最近是閑了,”祁雁冷淡道,“科舉結束,便無事可做了?既如此,不如早日將立后之事提上日程,愛卿倒是提醒我了,朕即位至今已有三年,竟還沒給發妻正式名分,實在不該。”
烏尚書聞言,不禁大驚失色:“陛下,大巫他是男人!如何能當皇后啊?!”
“男人又如何?”祁雁終于有些不耐煩了,眉頭一壓,“大景民風開放,只要朕喜歡,管他是男人、女人,哪怕是只貍奴,朕說他是朕的皇后,他就是。”
烏尚書瞳孔地震:“啊?!”
“這些年來,朕與大巫同舟共濟,相濡以沫,朕能有今日,全仰仗大巫照拂,說大巫對朕有再造之恩也不為過,朕封他為后,難道不是理所應當?就算他要朕的皇位,朕也愿拱手相讓。”
“更何況,朕與大巫的婚事是先帝欽賜的,烏愛卿也算兩朝元老,若對這樁婚事有意見,先帝在時為何不提?”
烏尚書一愣:“這……”
“不向先帝勸諫,卻來勸朕,烏愛卿難道是對朕有所不滿?想讓朕做個忘恩負義之人,拋棄結發妻子另擇良緣?”
烏尚書冷汗都下來了,連連擺手:“不不……臣絕無此意!”
“沒有對朕不滿,那就是針對先帝嘍?有言而不諫,瀆職之罪,烏大人可是在先帝時期就包藏禍心,已有反意?!”
祁雁說著,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東西齊齊一跳。
烏尚書眼前一黑,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臣絕無此意啊!陛下明鑒,陛下明鑒!”
祁雁冷若冰霜的臉色又迅速緩和下來,他輕嘆口氣,起身上前,笑著扶起對方:“朕只是跟愛卿開個玩笑,愛卿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烏尚書腿都嚇軟了,萬萬沒想到自己只是提議讓陛下納妃,就莫名其妙要被扣上謀反的帽子。
他渾身汗出如漿,后退一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著,臉色煞白,半天都緩不過勁來。
周圍的臣子向他投來同情的眼神。
“諸位愛卿還有什么問題?”祁雁在眾人之間踱著步,“議事而已,不必拘謹,有什么話就說。”
朝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里還敢說一個不字,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緘口不言。
過了許久,才有個大膽的戶部尚書小聲開口:“可陛下,大巫他是……苗人,古往今來,漢人天子也沒有立苗人為后的先例啊?還請陛下……三思。”
“苗人又如何?”祁雁停在他面前,“漢人是朕的子民,苗人亦是,既然都是朕的子民,就該一視同仁,是苗是漢又有何區別?朕好不容易才讓兩族和諧共處,愛卿此言,難道是認為朕的決策不夠正確,苗民不該擁有和漢人等同的地位,在趁機挑唆兩族分裂嗎?!”
戶部尚書腦子里嗡的一聲,比禮部尚書跪得還快:“臣不是這個意思!”
祁雁也跟著他蹲下身,輕拍他的肩膀:“愛卿何至于此?都說了不必行如此大禮,這又不是宣政殿。”
戶部尚書欲哭無淚,哆嗦著不敢抬頭。
祁雁不再管他,又站起身來:“朕知你們難做,大巫是男子,又是苗人,詔書不好寫,儀典也不好辦,可既然穿上這身官服,就已比普通人強上一截,理應辦普通人不可辦之事,有難處,想辦法克服就是了。”
“古往今來沒有先例,那就由朕來開創這個先例,眾卿替朕辦成了此事,便也成了開創先例的臣子,史書上自會留下屬于眾卿的一筆,爾等入朝為官,身居高位,難道不正是為了青史留名?如今機會就擺在眼前,又何故推三阻四?”
朝臣面面相覷,居然真有人被他說服了,熱血沸騰起來:“臣定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有人身先士卒,剩下的人也不好什么都不說,一時間群臣慷慨激昂,好像真要干一件名垂千古的大事。
祁雁微笑道:“能有眾卿為朕排憂解難,朕心甚慰,若無其他事,就散朝吧。”
散了朝,臣子們三五成群往皇宮外走,腿軟的烏尚書這才算緩過勁來,一想到這么難辦的差事落在自己頭上,就忍不住唉聲嘆氣,愁容慘淡。
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僚湊上前來,跟他勾肩搭背:“烏兄還好吧?”
“好什么好,你看我像還好的樣子嗎?”
“你說你閑得沒事,惹陛下干嘛?他都敢在朝堂上捅自己,還有什么不敢干的?封苗族男人為后算什么,你把他惹急了,他真弄個貍奴過來。”
烏尚書連呸三聲:“賢弟快把這話收回去,為兄可聽不得!”
又一個官員湊上前來,打趣道:“我看烏兄是接了科舉的差事,覺得自己被陛下賞識,飄了!這回啊,讓陛下親自殺殺你的威風!哈哈!”
烏尚書急忙去捂他的嘴:“這是能說的嗎?快給我閉嘴!”
朝臣們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在一片歡笑聲中離開了皇宮。
縱然差事難辦,卻也還是得辦,禮部被迫接下了封后儀典的操辦事宜,各部之間相互配合,緊鑼密鼓地開始了籌備。
元興三年,八月初六,景天子祁雁正式冊封苗疆大巫苗霜為皇后,啟用含元殿舉行冊封儀式,一場盛大的封后儀典在此召開,宴請天下來客,共享盛會。
第149章 尾聲 忘了泊雁仙尊,我才是你的夫君!……
冊封儀式實在繁瑣, 因為苗霜身份特殊,也不能完全遵循舊制,負責操辦儀典的大臣們絞盡腦汁, 終于琢磨出一套合理又不失新意的流程來。
祁雁在大殿上等了許久,已經有些等不及了, 今日他特意換上了一身喜慶的婚服,赤色衣袍之上金龍翻飛, 將他整個人襯得俊逸又貴氣。
殿外一片歡騰,儀仗隊伍引車輦入宮,奏樂之聲一直從宮門而來,抵達含元殿前。
等候多時的天子聽到這樂聲,立刻便起了身,主動向殿外迎去。
儀仗隊伍順殿前臺階拾級而上,分立兩側,太監撐著華蓋上前,苗霜從車輦上下來, 銀制的項圈輕碰鎖骨,銀墜隨著他的動作搖晃, 落于襟前。
雪色發絲束起,頭上是一頂純銀打制的鳳冠,鳳首步搖口銜寶珠,他薄唇上點了少許口脂,顯得比平時更加唇紅齒白。
喜服上繡著的鳳鳥振翅欲飛,苗霜本就愛穿紅, 今日這紅穿得更是渾然如畫,他順著臺階緩步走進殿內,一眼就看到等在前面的人。
他視線在祁雁身上脧巡一圈, 評價道:“不錯,還挺好看。”
可比之前季淵賜的那身婚服強了百倍。
若是前世他們有幸結為道侶,祁雁也該是這般樣子。
“夫人也是,”祁雁笑著執起他的手,“快進來。”
苗霜停在御座前,聽禮官選讀完詔書,接下冊寶,祁雁沖他招招手:“來坐。”
雖然這龍椅苗霜已經坐過很多次了,但和祁雁一起坐還是頭一遭,不免有些新鮮。
大殿內坐滿了人,除了朝臣,還有各國前來道賀的使節,曾經的南照國君,現在的南照王派了專人前來,庫莫奚和乞塔的使者也早早便到了,甚至還有之前和大景交過戰的西蕃,據說現在換了國君,想必是想趁機修復一下和大景的關系。
苗疆更不必說,苗霜身為大巫,苗寨絕對不會缺席,這次代表苗民前來道賀的不是別人,正是圣子。
一別三年,圣子已十歲了,當年愛哭鼻子的小孩也有了些少年模樣,此刻正坐在堂下,眼巴巴地往苗霜他們這邊看。
祁雁站起身來,舉杯對殿內眾人道:“感謝各路使節遠道而來,感謝諸位愛卿為大景嘔心瀝血,朕和皇后與諸位共飲此杯,愿大景國泰民安,祝諸位福壽永年。”
他說著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苗霜也隨了一杯。
殿內眾人亦飲盡杯中酒,小太監扯開嗓音:“開宴——”
人們紛紛落座,舞樂聲起,獻舞的不僅有宮中舞女,還有胡姬,以及跟隨圣子一起從苗疆趕來的苗民少女。
殿內歡聲笑語,眾人喝酒吃席,坐了許久的圣子終于是忍不住了,偷偷跑到苗霜身邊:“阿那……”
苗霜瞥他一眼:“何事?”
“阿那怎么都不理我,我專程過來給你道賀,這一路山險水急,我還從沒出過這么遠的遠門呢。”
“……還要我怎么理你?”苗霜用力掐住他的臉蛋,“我都已經陪你在京都逛了三天了,圣子已經十歲,能不能不要這么黏人,一直纏著大人不放。”
“疼!”向久忙掙脫他的魔爪,捂著自己的臉道,“可這里我人生地不熟,只有阿那一個熟人了嘛……”
“怎么,我不算你的熟人?”祁雁適時地替苗霜解了圍,笑道,“我可還救過圣子的性命,圣子難道把我忘了?”
“當、當然沒有!”向久忙道,有些不敢看他,低下頭去,“但……但你是皇帝。”
“皇帝有何不同?”
“皇帝……身份尊貴,我不敢輕易和你說話。”
“那皇后就可以了?”
“……”
眼看著向久說不出話,一張小臉都憋紅了,祁雁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若放在以前,向久定要蹦出一句“不準摸我的頭”,然而此刻他只是張了張嘴,看起來想說什么,最后卻又沒說。
如果對一國之君說不會發生什么?以向久淺薄的閱歷暫且判斷不出,只能有點生氣地瞪著他,敢怒不敢言。
祁雁借天子之威強行嚇唬住了一個小孩,也算過了一把摸圣子頭的癮,摸完了,又拍拍身邊的位置:“這龍椅還寬敞,圣子不妨也一起上來坐坐?”
向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苗霜,縱然金燦燦的龍椅讓他很有探究欲,卻終是內心掙扎著拒絕了:“還……還是不了吧,他們都在看我,我、我不敢。”
說完,生怕對方再開口似的,一溜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煩人的小孩終于走了,苗霜忍不住一挑眉梢,舉起酒杯道:“陛下這招以進為退真是爐火純青,怪不得這滿朝文武都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祁雁跟他碰了杯:“夫人比起我來倒也不遑多讓。”
天色漸晚,今日的宴會要持續到深夜,苗霜和祁雁卻不一直在這里陪著,酒過三巡便離了席,回到寢殿,干正事。
這么個大好的日子怎么能少得了洞房,昂貴的喜服被人很不客氣地從身上扒了下來,祁雁取下苗霜頭上那頂礙事的鳳冠,捉住他佩戴銀鈴的手腕。
或許是看久了已經習慣,他還是更喜歡苗霜散發的樣子,他反復親吻著對方雪白的發絲,把臉埋在他胸前,輕輕將那抹殷紅含于口中。
銀鈴在兩人之間晃動,和著身體的節奏震蕩出韻律,苗霜忍不住仰起脊背,劇烈的刺激快要在身體里炸開。
可偏在這時,鈴聲又緩和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晃著,猶如隔靴搔癢,讓人渾身躁動。
他無法忍受地開口催促祁雁,腕上銀鈴便是一陣猛烈搖晃,過不多時又倏而一凝,對方又停了。
鈴聲就這樣時緩時急,苗霜只差那臨門一腳,卻偏偏無法突破,這令他暴躁無比,氣得他在對方肩膀上用力啃咬。
被咬疼了的祁雁終于不再玩他那該死的把戲了,某個瞬間苗霜大腦一片空白,他微微氣喘著,猩紅的眼眸有些渙散。
還沒緩過勁來,眼前已是天地倒轉,他又被人翻了個面,新一輪的疾風驟雨已然到來。
不記得究竟顛鸞倒鳳了多久,他只感覺自己已經是祁雁的形狀了,好不容易等到對方放過他,幾乎是瞬間昏睡過去。
第二天兩人果斷誰都沒起床,借著這次封后大典,祁雁又給群臣放了三天假,舉國同慶。
日上三竿時,祁雁才終于披衣起身,他還有點不想離開這溫暖的被窩,但昨夜消耗太大,實在有些餓了。
才坐起來,就感覺手臂被人勾住,他回頭看去,只見苗霜迷迷糊糊抓著他的手不讓他走,還把臉在他掌心蹭蹭。
祁雁不禁唇角微彎,俯身想要吻他,可這一湊近,卻聽到對方含混不清的夢囈:“師兄……”
祁雁:“……”
師兄?
如果換作別人,絕對聽不清苗霜在說什么,偏偏他耳力過人,清楚地聽到了那“師兄”二字。
他上揚的嘴角一下子抿平,臉色幾乎在瞬間陰沉下來。
師兄又是何人?
除了泊雁仙尊,苗霜心里竟還有別人?
還是說,二者是同一個人,泊雁仙尊,就是“師兄”?
自從被綁了生死蠱,他就幾乎忘了這泊雁仙尊,以為苗霜已經屬于他了,沒想到三年過去,他竟還記得他。
一股無名怒火襲上心頭,祁雁氣不打一處來,強行叫醒了床上的人,冷冷道:“你在叫誰?”
苗霜還沒完全從睡夢中醒來,只記得自己剛剛好像做了一個美夢,有點迷茫地看向面前的人:“什么?”
“‘師兄’是誰?”祁雁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和泊雁仙尊有什么關系?”
“……?”苗霜一愣,萬萬沒想到能從祁雁嘴里聽到“泊雁仙尊”這幾個字,“你從哪知道的這個名字?”
一句泊雁仙尊讓他徹底清醒過來,因為困倦而遲鈍的頭腦又能正常思考了,他努力回憶,終于隱約記起,自己似乎是在剛剛穿來的那天,在那個新婚之夜,脫口而出了“泊雁仙尊”幾個字。
他神色不禁變得有些奇怪:“這都多少年了,你還記得?”
“你別管我記不記得,”祁雁向他逼近,將他整個人困在自己身下,“你已是朕的皇后,躺在朕的床上,心里怎可還在想別人?”
苗霜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什么?”
“還不承認?”祁雁瞇了瞇眼,已是不悅至極,“還要我說得更清楚些嗎?我不管泊雁仙尊是誰,也不管你們之間發生過什么,給我忘了他,現在我才是你的夫君!”
苗霜:“……”
祁雁用力掐住他的手腕,黑眸中映著對方的影子,陰云幾乎要將他吞沒:“你一定想要個替身也行,但這個替身不能是朕,只能是他!”
苗霜看著他。
他努力克制,卻實在沒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讓祁雁也是一愣,剛蓄積起來的氣勢瞬間又弱了些,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苗霜不答,笑得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哈哈哈哈哈哈……”
祁雁,居然在吃自己的醋!
還要自己當自己的替身!
從沒見過比這更好笑的事,他笑得停不下來,笑得在床上打滾,笑得弓起身子,眼淚都笑了出來。
所以,之前在苗寨時,祁雁的種種舉動,都是因為在吃泊雁仙尊的醋?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么?”祁雁目光陰沉地咬了咬牙,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從沒有任何一刻比現在更加惱火,他強行按住了苗霜,“不準笑了!”
苗霜止笑了一瞬,看到祁雁那張冷峻的臉:“哈哈哈哈!”
祁雁:“……”
他終于忍無可忍了,強行掀開被子,堵不上某人上面那張嘴,那就堵住下面那張嘴。
苗霜微微皺眉:“唔……”
祁雁本來還想讓苗霜今天好好休息,現在看來也不需要了,這一招果然有效,很快某人就再也笑不出來。
身體越來越熱,頭腦卻越來越清醒,祁雁看著身下的人,總算慢慢冷靜了下來,苗霜的反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怎么都沒想到提到泊雁仙尊時,他會是這樣一種反應。
竟然完全不心虛,且一點也不尷尬。
這讓祁雁忍不住產生了些奇怪的想法,他有時會覺得心口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好像有什么想要保護的人,有些未曾兌現的諾言,有不知名又不可磨滅的愧意。
還有苗霜對他的種種,對他表現出來的愛和恨,他一直以為對方在透過他看誰的影子,可如若從來就沒有過另一個人呢?
難道他和泊雁仙尊,不僅僅是長得像,而是……
泊雁……雁……祁雁……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燒紅的晚霞,某個遺忘已久的夢終于從沉眠的記憶深處喚醒,他看到紅霞之上飛過的一行大雁,身邊人挽著他的胳膊,伸手向天邊指去。
他們站在被晚霞浸透的雪野中,他看不清那人的臉,可直覺告訴他,那好像是苗霜。
夢中的自己,手里似乎總拿著一把劍。
劍……
他生來就會習劍,卻又無論如何也不能用劍殺人,他記得在那個夢的最后,他親手折斷了手中劍。
斷劍之上,染著誰的血?
一個分神,苗霜終于找到機會,掙開了他的手,白皙的腕子上是層層疊疊的指印。
他伸手捧住祁雁的臉,微喘著對他道:“你這傻子……泊雁仙尊,鳴川師兄,祁雁,祁鳴川,還不都是一個人?”
祁雁黑沉的眼眸微微睜大,眉宇間的陰霾正在退去。
苗霜努力抬起頭,在他唇邊印下一吻:“一直以來……都只有你啊。”
第150章 化蝶 陛下……駕崩了。
元興三年, 八月初六,景天子祁雁冊封苗疆大巫苗霜為皇后。
同年十月,祁雁將瑞王季瀾兩歲幼子過繼膝下, 立為太子。
元興六年,經過數年整肅, 大景官場貪污腐敗之風為之一清,天子以強硬手腕削藩收權, 恩威并施,將節度所掌大權剝離開來,政權、財權重新收歸朝廷,空有兵力的節度使無財政支持,也難再翻起風浪。
隨著多年來推行利民之政,對尸位素餐的官員及大肆欺壓剝削百姓的貴族嚴查嚴懲,又推動貿易往來,百姓漸漸安居樂業,千瘡百孔的大景得以休養生息。
隨著財政狀況逐年好轉, 國庫充盈,天子開始籌備再伐狄歷。
元興九年, 偃旗息鼓數年的狄歷人又頻頻南下犯大景邊境,如此送上門的機會豈能錯過,三十九歲的天子祁雁再度御駕親征,這一次直接殺穿了狄歷王庭,滅狄人無數,生擒狄歷國君。
狄歷國君跪地投降, 主動交出大景叛徒金孝仁以平息天子之怒,求天子饒自己一條性命,自己便心甘情愿奉大景天子為主。
天子允, 將狄歷國君及其子嗣帶回大景,賜封地,命人好生照看,又將叛徒金孝仁凌遲處死,游街示眾。
自此,狄歷國滅。
同年,深知自己處境危險的庫莫奚和乞塔亦向大景稱臣,大景領土再度擴張,北部邊境的隱患全部消除。
元興十三年,西蕃內亂,祁雁趁機派兵攻打,因內部矛盾嚴重而動蕩不堪的西蕃幾乎不堪一擊,走投無路的西蕃王儲甚至向大景求援,求景帝幫助他們平息叛亂。
次年二月,西蕃國滅。
北部、西部廣袤土地皆納入大景版圖,自此,天下一統。
*
元興十六年,冬。
紫宸殿的地龍燒得正旺,天色已晚,明秋安靜候在屏風外,等待天子結束今日的忙碌。
明秋侍奉天子多年,早已從當年的小內侍成為今日的宦官總管,他又等了一會兒,輕聲開口道:“陛下,時候不早了,該歇息了。”
近兩年來陛下的身體狀況愈發不好,這皇宮里的地龍都燒得比以往熱了,偏偏還不愿好好休息,時常處理政事直到深夜。
大巫說按照他這個熬法,遲早有一天把自己累死,本來年輕時就屢次重傷,提前透支了生命,年紀漸長也不知道愛惜,死了沒人替他收尸。
對此,祁雁積極認錯,但就是不改,久而久之,苗霜也懶得管他了。
屏風里并沒什么動靜,祁雁時常不理會明秋的勸阻,明秋也習慣了,又等待片刻,他再度開口:“陛下,已是亥末了,若再不休息,皇后殿下又要責怪奴婢。”
一片安靜。
這時,明秋終于覺得有些不對,雖然往常他勸陛下,陛下也不理,可如果他抬出皇后的名字,陛下還是會收斂一些,至少也會故意制造一些動靜,表示自己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休息了,有時一磨蹭就是兩炷香,氣得苗霜親自來拿人。
可今日,有些過于安靜了。
明秋心中莫名生出某種不好的預感,決定不再等下去了,道了句“陛下恕罪”便闖了進去。
祁雁正坐在御案前,單手撐頭,面前是一本沒批完的奏折,明秋又走近了些,看到他合著眼睛,似是不小心睡著了。
許是被蠱蟲重塑過全身經脈的緣故,明明過去了十幾年,歲月卻并沒在祁雁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容貌幾乎還和當年一樣,只是鬢邊多了幾縷白發。
明秋的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刻的陛下臉色有些蒼白,正在此時,余光掃到書案上的奏折,一支毛筆掉落其上,筆尖上飽蘸的朱砂墨在紙上暈出一片血跡般的紅色。
明秋心里忽然打了個突,不祥的預感愈發強烈了,他開口喚道:“陛下?”
“……陛下!”
無人應答。
明秋只感覺心跳加快,他咽了口唾沫,有些顫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湊到祁雁鼻端。
并無呼吸……
明秋大驚失色:“陛下!”
一句“陛下駕崩了”險些脫口而出,又生生忍住了。
不,不對,皮膚還是熱的,去找大巫,快去找大巫,說不定還有救!
這幾年陛下屢次病重,無法起身,甚至出現過短暫的失明和失聰,但最終都被大巫救了回來,以大巫的醫術,這次也一定能救回來!
明秋匆忙轉身要去寢殿尋找苗霜,可剛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住了腳步。
寒冬臘月,屋外竟飛過了一群蝴蝶。
色彩斑斕的蝶,在這凄清蕭索的冬日顯得格外艷麗,明秋一時間呆住了,他記得大巫的確培育出了一批耐寒的蠱蟲,但并不包括蝴蝶。
蝴蝶群乘著月色,向高遠的天際飛去,開合的蝶翼反射著月光,如夢似幻的色彩讓人移不開視線。
有一只離群的蝴蝶沒有跟上同伴,而是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飛來,它從明秋耳邊翩然而過,翅膀卷起的微風中,明秋回過頭來,只見那蝴蝶緩緩落下,停在了祁雁鬢邊。
那是只雪白的蝴蝶,翅膀上的斑紋猶如一對猩紅的眼,和白發赤眸的大巫出奇神似。
明秋驀地回想起許多年前聽到的一段對話。
那時陛下和大巫不知為何談起死亡的話題,大巫說他們死后一定會變成一堆蟲子,讓陛下預感到自己快死的時候找個地方偷偷死,別嚇到宮里的人。
陛下笑著反問大巫那你呢,大巫說自己就算變成蟲子,也會變成最好看的蟲,他要變成一只蝴蝶飛離這皇宮,讓陛下抓不著他。
一語成讖。
只是那蝶群已然飛走,為何這只白色的蝴蝶卻久久不愿離去,還停留在陛下身邊?
明秋眼眶濕潤,他身形一矮,雙膝跪地,高聲痛呼:“陛下……駕崩了——!”
元興十六年冬,十一月廿四,夜,景天子祁雁于伏案理政時溘然長逝,皇后苗霜及白蛇蠱王不知所蹤。
一只白色蝴蝶在祁雁鬢邊停留許久,直到太監們挪動尸身,蝴蝶才盤旋離去。
七日后,天子被安葬于陵寢,蓋棺之時,本已離去多日的蝴蝶竟又飛回,落入棺內,停在祁雁唇上。
看到那只蝴蝶,太子當即跪倒,泣不成聲。
人們都說,那只白色的蝴蝶就是失蹤的皇后,那赤色的圓斑像極了苗霜的眼,它落在棺槨內張開翅膀,仿佛還在替祁雁注視世間的一切。
蝴蝶不肯離去,人們只得將它和天子的尸身一并封入棺內,合葬于陵寢。
舉國同悲,天下縞素。
遵循先帝遺詔,年僅十五歲的太子繼位登基,還朝于雍,改年號“承景”。
縱觀先帝一生,勵精圖治,外攘狄戎,內肅朝綱,力挽狂瀾,救搖搖欲墜的大雍江山于水火,乃至一統各國,使大雍國力達到空前鼎盛。
又廣行惠民之策,減輕賦稅,任用賢才,百姓豐衣足食,家國安定,四海升平,大雍由此續命三百年。
謚號,武。
*
棺蓋合攏時,苗霜的視野終于陷入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否還算活著,附在蝴蝶身上的似乎只是他的一縷意識,他能借蝴蝶的身體感知到周圍的環境,但那種感覺并不是特別清楚,若即若離。
細細的觸足停在祁雁臉上,他已經不能感知出對方的皮膚是冷還是熱,只知道這具尸身到現在依然是完整的,沒有變成一堆蛄蛹的蟲子。
哈,居然還真讓他降伏了那些蠱蟲。
待在棺材里的時間實在無聊,反正他現在只是一只蝴蝶,也不會被活活悶死,他便在祁雁身上四處爬動,或振翅飛起,掛在棺壁上。
但沒過多久,他就覺得累了。
蝴蝶破繭而出,壽命往往只有幾天,現在本就不是蝴蝶活躍的季節,能堅持到下葬已是不易。
這只蝴蝶的生命也要走到頭了。
苗霜并不怕死,他早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作為蝴蝶再死一次倒也新鮮。
只是他第一次知道生死蠱被徹底觸發的滋味是這樣的,他能夠感覺到生命源源不斷地流逝,幾乎在瞬間他就沒了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生命走向消亡。
其實在幾年前,祁雁又一次病重時,就讓他解了生死蠱,他卻不肯。
死從來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他只怕不能與祁雁死在一處。
見他態度堅決,祁雁便也沒有再提。
頭腦漸漸發沉,蝴蝶已經飛不起來,掙扎著爬回祁雁身上,最終停留在心口處。
逐漸模糊的意識當中,苗霜在思考一個問題。
在苗寨的那一次,祁雁瀕死,這個世界差點崩潰,為什么現在又沒事了?
祁雁甚至已經死了,這個世界還安然無恙。
嗯……祁雁已經死了?泊雁仙尊的神魂也會死去?
想著想著,苗霜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慢慢地他不再能感知到那只蝴蝶的存在,短暫的生命已經逝去。
可他的意識竟還未消散,察覺這一點后,他猛地驚醒過來。
漆黑一片的視野再度有了光亮,他好像已不在那棺槨中了,定睛細看,周遭是連綿無垠的雪山,寒風吹動地面上細小的雪粒,在月色中翻滾沉浮。
好冷。
苗霜抬起頭來,只見天上冷白的月亮已被陰影蠶食得只剩一道細弧。
他這是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