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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狹路相逢

    臨市有著封師門在東南部的分會。

    分會坐落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巷子里,巷口擺著幾張木椅,幾個老頭老太太坐在椅子上話家常。從外面看,誰也想不到封師門四大分會之一竟在這里。

    巷子的最深處是一家賣喪葬品的小店,外面設了法陣,普通人看去只會覺得巷子盡頭是一堵石墻。左時寒同靈也走進店里,靈也報上名字,打著瞌睡的老板就從柜臺里取出一只包裹遞給他。

    靈也清點了一下東西,確定了東西沒少后就要拉著左時寒離開。

    老板朝他笑道:“小朋友,這么小年紀就要出任務啊?”

    靈也含糊應了一聲,沒有久留。

    包裹里頭裝著一張銀行卡,一些現金,一部手機和他倆的臨時身份證明。

    能從封師門拿到這些東西準確說來是沾了蘇月娘的光,這位判官用一個假身份混進了封師門里,地位還不低,此時倒是用那個假身份給左時寒他們提供了不少便利。

    他們取完東西后時間已經不早,直奔火車站而去。下車后去售票口查了有問題的那班車,空座非常多。因為大概率要在火車上過夜,靈也買了兩張硬臥的車票。

    “都準備好了。”靈也回頭對左時寒道,“走吧。”

    火車站沒與高鐵站合并,還是上個世紀的建筑,墻面有些斑駁,整體色調看上去暗沉沉的。通過安檢進了候車廳,只見候車廳里沒有多少人,三三兩兩分散坐著。候車的人沒什么交談,大多低頭看手機,也有一些拎著蛇皮袋的中年人打開袋子清點自己的行李,若是投去目光他還會警惕地側過身擋住袋口。

    今日是大晴天,候車廳里卻有些昏暗,天光好像沒法從灰撲撲的窗戶落入室內。窗戶其實有被認真擦,只是一些陳年的污垢卻是怎么都擦不掉的。

    這樣一座和繁華都市顯得不太匹配的火車站,在靈也眼里卻已挺是不錯了。他活著的時候國內已經有了火車,記憶還大多停留在那時的車站上。

    木生在左時寒懷中不著痕跡地東看西看,只是沒等他看多久廣播里就響起了檢票的消息。

    左時寒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車票上,聽清車次的名字后便對靈也道:“檢票了。”

    檢票口甚至沒有人排隊,檢票員剪下車票一小部分后就讓左時寒過去。她目光在左時寒身上停留了一下,一個抱著人偶,穿著通常只在影視劇里看到的白色中單的貌美少年走到哪都有些引人注目。

    靈也也剪完票后,快步跟上左時寒。

    火車站只有一個站臺,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這是起始站,綠皮火車安靜地停靠在軌道上。車廂上貼有車號,左時寒抬頭看著車號沿著火車走。

    因為是第一次乘坐火車的緣故,他看得很認真,免得進錯了車廂。一旁靈也蹦蹦跳跳,真像個小孩子似的,反正就跟著左時寒。

    “到了……”左時寒后半截話被突然響起的喊聲蓋過了。

    “我我我我不去了!”身后有男人大喊,“我……我其實打小兒貧血!”

    “大呼小叫什么?”祝饒額頭上青筋都要爆出來了,掐著唐文微的后脖頸強迫他往前走,“血咒派平時繪符多用朱砂,沒什么用到血的時候!”

    “誒?”唐文微愣住了,“叫這名字竟然不用血的嗎?”

    一路上祝饒飽受這個咋咋呼呼的新人摧殘,很想翻一個白眼。

    也不知道協會把這人帶走的這幾天究竟教了什么,怎么他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祝饒煩躁地移開目光,卻正好看見了往這邊看來的左時寒。

    兩人皆是微怔。

    “啊是熟人誒……”唐文微還記得那個小孩子是條靠譜的大腿,一臉高興地朝那邊走。

    “臥槽,”靈也表情崩了,用力推左時寒上車,“快走快走快走!”

    然而列車員要看過車票和身份證后才放他們過去,難免會在車門口浪費一點時間。

    等靈也終于被查驗完票,祝饒一步跨上了車。

    靈也一邊把左時寒往車廂里推,一邊回頭用力瞪祝饒:“你來干嗎?”

    祝饒亮出車票:“我也是這列車廂。”

    唐文微邊爬上車邊喊:“我也是,等等我!”

    靈也一臉黑線。

    等他們在某倆隔斷間相遇時,靈也的神情更陰沉了,唐文微愣是沒敢上前打招呼。

    左時寒好像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僵持的氣氛,向祝饒點了點頭算是問好后,就在一邊下鋪床上坐下。

    他的舉動像是什么和緩的信號,靈也神情雖然依舊不好,但也把背包往床上一扔后爬上了中鋪。

    唐文微的座位在靈也上頭,而祝饒在左時寒對面,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左時寒身上,左時寒卻看向窗外。

    唐文微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覺得氣氛詭異得渾身都不舒坦,他探出頭小聲問下面一臉冷漠的靈也:“你們也是為鬼墟來的嗎?”

    靈也哼了一聲。

    過了會兒他問:“你進封師門了?”

    “你是說封師協會嗎?”唐文微神情苦惱,“算、算是進去了吧?但是我覺得有點危險可能不是很適合我……”

    祝饒頭也不抬:“當時是你一聽說協會就興高采烈要加入的。”

    唐文微被噎了一下:“我就中二了那么一小會兒!”

    “你們也是協會的封師?”唐文微問靈也,又看向大半身體都被遮擋的左時寒,“他這樣子不會太顯眼嗎……”

    這幾天對鬼墟和封師的了解把唐文微的中二之心摧殘了遍,只想裝好一只不引鬼注目的鵪鶉,覺得左時寒的模樣簡直就差把我不是普通人寫在臉上了。

    唐文微話剛說完,車廂又進來兩個人。

    因為兩人并肩而行顯得有些擁擠,女孩走在前頭,老人走在后頭,女孩時不時扭過頭和老人說話,一直走到他們這邊話都沒停。

    老人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委屈:“怎么就不能把劍帶進來呢?”

    女孩笑著說道:“阿爺你那把開了刃的劍可帶不上火車。”

    唐文微看著停下腳步的兩人。

    一個穿著漢服的年輕姑娘,一個穿著練功服的老爺子。

    唐文微:“……”

    這樣的穿著原來現在已經很流行了嗎?

    女孩看到這邊座位快滿了稍微有些驚訝,她側了側身讓老人先爬上中鋪后,才踩著梯子把行李扔到上鋪。他們這六個人行李帶得都是出奇的少,放床上都不怎么占地方,更別提除了一只人偶兩手空空的左時寒了。

    女孩知道路途遙遠,一直躺在床上不會舒服,索性一開始就沒上去。睡在兩邊下鋪的都是男人,女孩也沒好意思過去蹭坐,就把窗邊的椅子放下坐下了。

    女孩玩著手機的間隙,忍不住看了左時寒好幾眼。

    真的好漂亮……要不要過去問問他能不能拍張照片?

    女孩還沒把心里的想法付諸行動,就看見坐在少年對面的高大男人起身往他走去。

    而少年上鋪本來好好躺著的小孩就跟炸了毛似的,一下子坐起來,惡狠狠地盯著走過來的男人。

    “你干嘛?”靈也壓低了聲音吼道,“你再過來一步我……”

    左時寒輕聲打斷了他:“靈也。”

    靈也委委屈屈地閉上了嘴,往床上一躺翻過了身,留給祝饒一個倔強的后背。

    左時寒抬起頭,目光溫和平靜地看著祝饒。

    在那樣的目光下,解釋的話全被堵在了嗓子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祝饒聲音艱澀道:“時寒……對不起。”

    左時寒微微搖頭:“沒事的。”

    祝饒:“我……”

    左時寒溫聲道:“有別人在,現在不要說這些。”

    祝饒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他不會覺得左時寒這是原諒了他,既往不咎。左時寒只是不想計較了,他不知道該如何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索性割舍。

    當初,是他占了鬼仙不諳人事的便宜,獲得左時寒的信任的和感情,讓避世不出的鬼仙愿意踏出他的鬼墟。

    左時寒努力適應過這個陽間,可是在他心中,他只是這個生人世界里的過客,但凡這個世界的主人表現出一點不喜,他就會縮回自己的世界里。

    祝饒寧愿左時寒怨恨他,要自己怎么償還都好。現在的左時寒如果不是在陽界還有要事,他一定會回到那個他再也找不到進不去的世界里。

    左時寒看了祝饒一會兒,嘆了口氣,覺得祝饒就這樣干站著也不好,便拉著祝饒在他身邊坐下。

    左時寒拍了拍人偶的身子安撫他。

    “不要多想。”他道,也不知道在對誰說。

    左時寒話音剛落,車廂晃動,火車開了。

    不知什么時候,他們這節車廂也快坐滿一半的人。原來安靜的車廂里多了不少人聲,說話聲里又參雜著笑聲。

    說話的聲音稍低,就只有身邊的人能聽到。

    祝饒低聲道:“時寒……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第25章 來打牌呀

    靈也面朝里側不爽了半天,竟是迷迷糊糊睡著了。半睡半醒間聽見下鋪傳來女孩的聲音……不是,左時寒床上怎么會有女孩子的聲音!

    靈也猛地驚醒,跳起來的時候頭頂直直往往上鋪撞去!

    “嗷!”

    驚天動地一聲響。

    下面五個人齊齊看向他。

    靈也捂著頭頂,低頭看去一下子呆住了。

    “……你們在干什么?”

    漢服姑娘揮了揮手中的撲克:“打牌啊。”

    靈也一臉蒙蔽地盤坐在床上,看著下面幾個人真就你來我往地……打起了牌。

    發生了什么?他不過就睡著了一會兒,氣氛怎么就這么其樂融融了?某位祝姓封師你能不能注意點影響,緊緊挨著左時寒這像什么樣子!

    祝饒這次還真有點冤枉。

    雖然他平時巴不得離左時寒近一點再近一點粘一起最好,但這會兒他也不敢做得過火引得左時寒厭惡。只是漢服姑娘坐在他們這床,靠得女孩子太近不好,祝饒盡量往旁邊坐,就和左時寒挨一起了。

    姑娘甩出一張牌,拍手歡呼:“我又贏啦!”

    余牌最多的老爺子把手中牌擲在桌上,唉聲嘆氣。

    姑娘拍拍桌子:“快快快,把你們的零食交出來!”

    兩根棒棒糖一包豆腐干放到了姑娘面前,姑娘得意洋洋地收好后放進她身邊的零食堆里。

    場下有兩堆零食特別醒目,一堆在姑娘身邊,一堆在左時寒懷里。

    靈也很快就找到了窗邊桌上做出的木生。

    他在木生木刻的笑臉上看出了冷漠。

    唐文微一臉羨慕嫉妒恨:“怎么你倆就老是贏?”

    老爺子也一臉懷疑人生:“明明,明明我和我那些老友打牌經常贏的……”

    “哼哼,”姑娘插著腰,“這就是真正的技術!”

    唐文微洗牌的時候,祝饒側過身,從左時寒懷里撿出一顆奶糖道:“要吃一顆嗎?”

    左時寒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叫到他了,下意識點頭。

    祝饒剝開那顆糖,喂到了左時寒口中。

    左時寒下意識后仰,拉開了些許距離后看著祝饒盈著笑意的一雙眼,遲疑著微微上前吃下那顆糖。指尖擦過唇瓣,左時寒移開視線。

    “噫。”漢服姑娘揶揄地看著他倆。

    靈也腦殼又開始疼。

    疑惑太多,他甚至不知道從何問起。

    “桌子哪來的?”靈也目光先是落在了桌子上。

    “我帶的!”唐文微舉起一只手,很驕傲,“折疊起來就比一本書大上一點呢!”

    “撲克牌……”

    唐文微指了指自己:“也是我帶的。”

    “這些零食……”

    唐文微有些心痛:“大部分也是我帶的。”只是現在很多都被贏走了。

    靈也不敢置信:“你是來旅游的嗎?”

    漢服姑娘驚訝:“不是嗎?”

    靈也:“……是。”他也不知道在他睡著的那段時間里,唐文微他們都是怎么和普通人說的。

    “再來一局?”唐文微向靈也招手,“你要不要來呀,我可以借你一點零食哦!”

    “不用了,你自己留著慢慢輸吧。”靈也神情麻木。

    簡直離譜,一個鬼仙,兩個封師竟就這么和普通人玩起來了,好像一點也沒有厲鬼在前面等著他們的緊張。

    真就像來旅游了。

    不過……

    不過也沒什么不好。

    至少左時寒現在挺高興的。

    靈也趴在床邊,看向正好抬頭看他的左時寒。

    目光都柔和了好多啊。

    ……

    發車沒多久,無聊的漢服姑娘就過來和他們聊天,更加無聊的唐文微聽見聲音從上鋪下來,貢獻出了他心愛的小零食和撲克牌。

    漢服姑娘和老爺子欣然加入牌局,祝饒本來沒什么心情,但看見左時寒好奇地看著唐文微拿著的撲克牌,就出聲想要教他玩。

    左時寒不喜歡玩這些,搖頭拒絕了,倒是祝饒被唐文微起著哄加入進來。

    他們一局結束得很快,靈也醒的時候都已經十幾局過去了。

    玩鬧時對時間的流逝沒什么概念,等到列車員推著小推車來賣盒飯,他們才意識到時間已到中午。

    途徑幾個站又有不少乘客上車,車廂此時已經非常熱鬧。

    火車上伙食十分一般,大多乘客不約而同拿出了泡面。左時寒拒絕完祝饒又拒絕靈也,把祝饒贏來的小零食放到桌上后,坐在窗邊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

    “小哥哥什么都不吃嗎?”漢服姑娘端著泡面回來時問道。

    左時寒搖了搖頭。

    漢服姑娘一路上就沒聽見左時寒說過幾句話,知道他沉默寡言,便也不多說什么,只笑著道:“要是餓了可要記得讓你男朋友買啊。”

    漢服姑娘說著往走道盡頭看,祝饒正端著泡面回來。

    “不是男朋友。”左時寒說。

    “誒?”漢服姑娘愣了一下。

    左時寒認真道:“是前男友。”

    祝饒:“……”

    他剛回來就聽到了這段對話。

    然后對上了漢服姑娘參雜著譴責、同情、怒其不爭的復雜目光。

    靈也高興地笑出了聲。

    車廂里一時間充斥著各種口味泡面的味道。

    漢服姑娘吸溜著面,說話聲有些含糊:“原來你們是意外遇到的呀,我還以為你們是結伴去旅游的呢。”

    她看向靈也:“小弟弟你都不用上學的嗎?”

    靈也隨便編了個借口:“請假出來玩唄。”

    小學請假確實不難,漢服姑娘也沒有懷疑,羨慕道:“學生有假期真好,我這次是去外地談生意的,希望早點談妥能在當地玩一會兒。”

    唐文微有些震驚:“談生意?我以為你還是大學生呢。”

    “大四啦,”漢服姑娘伸出四根手指,“我現在在我姨家的店里實習,做的是漢服生意。因為是一家人專業又比較對口,我姨就讓我去談了。”

    “那挺好啊,找工作都方便了。”唐文微有些酸溜溜道。

    他畢業花了好大力氣才找到工作,結果沒干幾天就辭職去干一個不太唯物的行當。

    雖然工資水平比原來工作高了不是一星半點就是了。

    “我十幾年前就退休了。”老爺子樂呵呵道,“這次是去找我兒子的,他老叫我去他那里玩會兒,催得我耳朵都要生繭子了,拗不過就買了去他那兒的火車票。”

    他說著抱怨的話,臉上的笑容卻怎么也壓不住。

    “就是可憐了我那被扣在火車站的太極劍。”老爺子痛心地補充。

    漢服姑娘忍不住笑:“阿爺你下回可記得別把開了刃的劍往火車里帶了。”

    “我那不是剛晨練完就來趕火車嘛,也沒個地方放的,第一次坐這車也不知道什么不能帶……”

    啪。

    唐文微擰開了火車上買來的一大瓶肥宅快樂水,又掏出紙杯給每個人滿上。

    “來,為我們火車上的友誼干杯——”

    靈也朝下伸出小手:“我也要!”

    此處的笑聲,和車廂其他地方的笑聲匯聚在一起。

    祝饒把一杯可樂遞給左時寒的時候,看見左時寒眼中也滿是溫和的笑意。

    左時寒見祝饒在發愣,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臉上,有些茫然地撫上自己的眼角。

    上鋪的靈也一驚一乍:“時寒,你笑啦?”

    ……笑了嗎?

    好像他每次情不自禁地微笑,都是在陽界的時候。

    不。

    還有一次,是在他的鬼墟。

    ……

    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

    中午他們都休息了一會兒,漢服姑娘睡得最久,睡得捂著腦袋喊疼。

    “睡過頭了……”

    漢服姑娘嘟囔著,頭一陣一陣隱隱作痛。

    對面的床鋪就剩左時寒還在,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床鋪不在晃動,火車已經停下來了。

    漢服姑娘摁摁眉心:“又到站啦?”

    火車站的信號不太好,漢服姑娘起來了想玩會兒手機,看著加載要半天的界面又放棄了。

    左時寒和她睡著前一樣抱著祝饒的手機看視頻,視頻是祝饒提前下好的,此時倒是不受信號的影響。

    漢服姑娘爬下床湊到左時寒身邊,看著屏幕說道:“是很老的片子啊。”

    祝饒下在手機里的是上個世紀的鬼片,對左時寒來說,大概再早的片子都是新奇的。

    漢服姑娘百無聊賴地坐回了窗邊的椅子上。

    “其他人都去哪了……”

    漢服姑娘話剛說出半截,就看見不見了的人大包小包走上車。

    在漢服姑娘驚訝的目光下,走在最前面的靈也把一大包吃的往桌上一放,說道:“醒了?我們在車站附近買了點吃的。”

    “怎么買了這么多啊。”姑娘驚道。

    “其他人也有買呢,我們這么多人,一晚上總吃得完的。”靈也說完,獻寶似的把M記的打包袋遞到左時寒面前,“哥我買吃的回來了!”

    “謝謝。”左時寒摸了摸靈也頭頂,靈也貓似的在他掌心蹭了蹭。

    吃的還沒徹底遞出去,又一個人過來了。

    祝饒將拿打包盒裝著的晚飯在左時寒身邊桌上放下,說道:“我買了當地的一些小吃,趁熱嘗嘗?”

    說著就抽出一次性的筷子掰開了,目光灼灼落在左時寒身上,一副要是左時寒愿意恨不得坐邊上喂他吃的架勢。

    唐文微走過來,看了眼祝饒,又看了眼靈也,遲疑著把剛買的麻糍也放在了左時寒邊上。

    漢服姑娘:“……”

    這是上供呢?

    老爺子爽朗的笑聲緊接著傳來:“這邊餐館的煎餃特別好吃,我多買了幾份,你們也嘗嘗啊!”

    一盒煎餃擠開桌上其他的吃食,穩穩當當放在正中央。

    又是一盒煎餃遞到了漢服姑娘面前。

    漢服姑娘抬頭看著一臉燦然笑容,全然不察剛才修羅場氛圍的老爺子,默默地接過。

    她知道得太多卻無人分享,真的好難。

    沒過多久,火車又一次啟動了。

    微晃的車廂里,漢服姑娘艱難吃完了店家良心過頭量給得太足的煎餃,敬佩地看著左時寒吃完和她同樣分量的煎餃后,又撕開了M記的打包袋。

    靈也挑釁地朝祝饒做口型:他吃的是我買的。

    那邊幼稚得漢服姑娘都要無語了。

    偏偏祝饒還真一副在意了的樣子,目光暗沉下來。

    “咳,那個,”有點看不下去那邊氣氛的漢服姑娘舉起了手,“反正現在在車上也沒事情做,不如我們接著打牌吧?”

    “又打牌啊?”唐文微興致缺缺,“都打一個上午了。”

    “這次我們換個規則怎么樣?”漢服姑娘提議,“我們玩個大家都能參與的——抽鬼牌你們會玩嗎?”

    有人點頭,更多的人搖頭。

    “規則很簡單的,就是把一副牌或者兩副牌平均分到每個人手里,其中有一個人會多一張牌。大家排個順序,比如說我一號,阿爺二號,然后唐小哥是最后一號。”

    漢服姑娘指了指自己:“最開始我比其他人多一張牌,回合開始時阿爺要從我這里抽走一張牌,如果有兩張相同大小的牌就取出來扔掉。阿爺抽完后序號在他下一位的從他那里抽牌,一直輪下去,輪到我從唐小哥那里抽牌。”

    靈也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好像明白了……它是不是還有個名字叫抽烏龜?”

    “對,就是同一個游戲。”漢服姑娘點頭,“牌組里有一張鬼牌,一直抽下去,其他的牌都能組成對扔出,只有那張鬼牌不能和任何牌成對。”

    “鬼牌最后留在誰的手上,誰就輸了。”

    “輸了的人……”漢服姑娘伸出一根手指,“我們就罰他講一個鬼故事吧!”

    第26章 水鬼

    唐文微帶來了兩副牌,只留下一張灰色的小丑牌又棄掉一對牌后,剩下103張,五個人分到17張牌,有一人分到18張。

    左時寒默默看著手中的鬼牌,小丑朝他呲牙大笑。

    這是不是他運氣不太好的意思……

    左時寒正這么想著,那張小丑牌就被祝饒抽走了。

    祝饒顯然不是有意的。

    左時寒注意到他目光微變,只是那變化實在太過細微,恐怕除了左時寒沒有人發現。

    鬼牌沒有再回到左時寒手上,幾輪后他手上牌就空了,成為這一局游戲中最早的贏家。

    沒過多久,靈也也扔掉了手里的牌。

    剛開始大家抽牌抽得都很隨意,等到只剩三個人時候,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你別偷看啊!”唐文微猛地一側身擋住牌面,警惕地看著漢服姑娘。

    漢服姑娘撇了撇嘴:“我都已經贏啦!”

    唐文微的反應是又往里坐了坐:“誰知道你的眼神會不會出賣我!”

    漢服姑娘嘁了一聲。

    沒多久唐文微就松懈下來,因為他的牌也扔完了。

    老爺子手上還有兩張牌,祝饒手上只剩一張。

    游戲還沒有結束,顯而易見鬼牌正在老爺子手上。

    老爺子剛開口:“其實鬼牌在……”

    他話還沒說完,祝饒就唰的抽走一張,動作快得老爺子完全沒反應過來。

    老爺子:“……”

    “我贏了。”祝饒淡然道,把成對的牌扔在桌上。

    老爺子捏著那張小丑牌,深吸一口氣:“好,阿爺我今晚就給你們講一件我親身經歷過的事兒!”

    漢服姑娘十分捧場地鼓起了掌,唐文微往老爺子手邊放了一杯熱茶。

    “那是我退休沒多久遇到的事情,究竟算不算鬼故事呢,我也不好說。我是覺得事情有點蹊蹺,但是打電話跟兒子說了后他說我這都是錯覺。”老爺子說到這里時,語氣還有些不忿。

    “我是農村戶口,但是工作在城里。因為工作比較忙,我爹娘又去得早,就不太回鄉下老家。剛退休那會兒我覺得在城里待了這么久也有點厭了,就想回鄉下散散心。說起來那時候距離我上一次回鄉下,竟然已經過去有七八年了。”

    “這七八年里政府說要建設新農村,我回去后就發現村里大變樣,高樓一座座豎起來,我都快認不出那是我小時候長大的村子了。我家老宅因為沒人打理,所以還是保留了老樣子,因為它本來就建在村子的邊緣,和其他房子都隔著不短的距離,所以村里也沒強迫我回去翻新。”

    “我家老宅挨著村子的后山,一條小河把它和其他人家隔開。我回去的時候就看到家里啊到處都是灰,開門都被飄出來的灰嗆得不停咳嗽。中午到的老家,去親戚家扒幾口午飯我就開始收拾,收拾了一個下午才收拾出兩間能住的屋出來。”

    “本來想先休息一會兒,結果一打開衣柜,嚯,里頭放著的被子全都爛了!”

    漢服姑娘笑道:“南方天氣潮啊。”

    “對,可不就是潮。”老爺子說,“這沒被子可不能睡誒,我就打算去親戚家先借一床。要出門的時候路過桌邊一相框,相框灰撲撲的,都已經看不清上面是什么了。”

    “我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在意起來,然后就停下來定睛看那相框,然后發現這不是我家那婆娘的照片嗎!”

    老爺子嘆了口氣:“我老婆走得早,她在的時候我還常和她回鄉下來,她說她覺得鄉下空氣比城里好。也是她走后我才不太回去了。”

    “那相框原來模糊不清的,我也沒發現上面是她。看清后我忙洗了塊毛巾給她擦干凈了。別看相框臟,相片在框里頭還保留得挺好,二十來歲的她就在相框里頭對我笑。”

    “唏噓了一會兒后我就去借被子了,相框就好好擱在桌上。”

    “我到親戚家得過河。其實那就是一條小溪,不怎么寬,上面也沒有建橋,水里安了幾個石樁就算過去的路了。”

    “這條路我光小時候就走了十幾年,照我說啊,我就是閉著眼睛都能走過去了。”

    老爺子說著一拍唐文微帶來的折疊桌。

    漢服姑娘笑著道:“但是。”

    “對,但是。”老爺子點了點頭,“但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我腳下一滑就栽到小溪里去了!”

    “離奇的事兒就來了,那條溪其實蠻淺,但不知怎么的那天溪水像是要沒過我頭頂,我怎么撲騰都撲騰不上去,還嗆了不少水!我那時候有點慌神,反正就是腦子里什么也沒有,就拼命蹬腿想要浮上來。”

    “但是我這左腿,就是怎么蹬都蹬不起來!”老爺子拍了拍自己的左大腿。

    “我腳腕好像被什么東西抓著,冰塊兒似的,我都不敢想那是水草還是手。自己浮不起來我就想去抓什么東西,照理來說我從石樁上滑下來的石樁就在我的身邊,但是怎么摸都摸不到。”

    “我一呼吸就嗆水,漸漸的就沒力氣了,感覺自己一直往下沉。就是這時候我聽見有一個年輕女人在叫我,她在喊著,你往這邊摸,你往這邊摸!我迷迷糊糊的哪知道她說的是哪邊啊!然后我就覺得有人抓著我的手,拉著我的手放到了一塊冷冰冰的石頭上,我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這不就是我過河的石柱嗎!”

    “我忙把另一只手也放到石柱上,把自己的身體從水里拉出來了。”

    “我吐了好幾口水,等緩過來后才發現天已經很暗了,就最天邊還有那么一點兒太陽光。我呆站了好就才反應過來——嗬,我怎么在水里站著呢!”

    “我往下看的時候都傻眼了,那條差點把我淹死的小溪才到我腰深呢!”

    “我又去找那個救了我的姑娘,但是周圍什么人都沒有。我不敢在水里呆了,攀著石樁走到對面上岸。我心里頭還惦記著之前在水里是怎么回事,就在岸邊往水里看,但是天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水底一團團暗沉沉的東西。”

    “我心里頭毛毛的,覺得那些東西像水草也像人的頭發,不敢再看趕緊跑了。我一路跑到親戚家,親戚看見渾身濕透的我也嚇了一跳。”

    “我和我說起差點在家門口那條小溪里淹死這件事,親戚他表情一下子就嚴肅了。他告訴我前幾天那條溪里確實淹死了一個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那小孩和人玩鬧的時候腳下一滑栽進溪里,一腦門砸在了石樁上,倒進水里就沒起來。親戚說你要是白天仔細看那石樁,還能看見一些發烏的血沒被清理干凈呢!”

    “我抱著被子回去的時候,都不敢過那條溪了。走的時候一路盯著腳下,戰戰兢兢的就怕踩空,好在順利走到了對岸,沒有出事。”

    “去鋪床的時候我又路過了老婆的照片,我突然間就想起來了,就我那姑娘的聲音和我老婆年輕的時候好像。”

    老爺子道:“我就在想,我那時候是不是真被溪里的水鬼纏上了,是老婆的鬼魂來救了我呢?”

    “您這還是個溫情故事啊。”漢服姑娘道,“一點都不恐怖。”

    “鬼故事又不一定要恐怖。”老爺子擺了擺手,“世界上那么多好人,難道好人死掉就會變成壞鬼嗎?”

    靈也聞言贊同地點頭。

    他趴在左時寒耳邊小聲道:“說不準他老婆真有一部分殘念附在相框上了。”

    殘念是鬼的一部分,也是少有的在鬼轉世投胎后仍會遺留在人間的東西里。

    在鬼墟里殘念表現為一段記憶,而少部分停留在陽界的殘念,會在特殊的時候影響陽界的人和事。

    只不過殘念生效過一次后,也就消散了。

    那邊漢服姑娘已經嚷嚷著再來一局。

    新的一局游戲里,左時寒的運氣依舊好的出奇,第一個扔完手中的牌。祝饒這次緊隨其后,倒是靈也和漢服姑娘留到了最后。

    左時寒就坐在靈也身邊,他對靈也很熟悉,看靈也的神情估計那張鬼牌一直就在他手上。

    “你隨便抽,”靈也特別坦然,“反正我有好多好多鬼故事。”

    他就是鬼,經歷的故事全是鬼故事。

    一點兒都不怕輸。

    漢服姑娘挑了下眉:“剛好我也有一個鬼故事。”

    說著從靈也手中抽走了一張牌。

    看了眼牌,漢服姑娘嘖了一聲:“看來還得抽一輪。”

    局勢一下子轉變,現在漢服姑娘手里有一張普通牌一張鬼牌,靈也手里只有一張普通牌。

    靈也跟個小老頭似的摸著下巴,把漢服姑娘逗得不停笑,然后抽走了左手邊的牌。

    靈也揮了揮:“我贏啦!”

    “行,那這局就我來講故事。”漢服姑娘雙手合十,將那張鬼牌夾在兩手之間。

    她目光一一掠過在場的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道:“我要將的故事不是我親身經歷的,而是發生在我大姨身上的。”

    “我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大姨是做漢服生意的。她做這個純屬興趣愛好,不為賺錢,反正我外公家和我大姨老公家都特別有錢。”

    “大姨就喜歡這些舊時候的衣服,前幾年她不僅做漢服,還收別人那里的舊衣服,但是那件事情過去后,她就不再收衣服了。”

    “有一天,她從一個鄉下來的女人那里收來了一件嫁衣。”

    第27章 嫁衣

    “嫁衣裝在一個木箱子里,大姨打開箱子看了一眼就決定要把它買下。

    “那件衣服確實是個老物件,面料看上去不新,但顏色依舊鮮艷。大姨眼力有限,但能分辨出這很可能是清末那會兒的衣服。”

    “賣嫁衣的鄉下女人面容憔悴,身上穿的衣服打了不少補丁。大姨估計她是生活貧苦要過不下去,才要賣掉這件顯然是祖上傳下來的嫁衣。

    “出乎大姨意料的是,鄉下女人開了一個低得不可思議的價格。大姨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又問了幾遍價,女人報的依舊是那個價格。大姨問的次數多了,她甚至自己又壓了價。”

    “女人一副急于脫手的模樣,大姨覺得她可能家里真的困難,不僅按女人第一次報的價格買下了嫁衣,甚至還多添了一點錢。

    “鄉下女人拿錢的時候目光有些躲閃,甚至都沒點一遍,塞進腰包里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大姨收到這件衣服后心情很好,讓員工看著店面后,帶著那個木箱子回了家。她回到自己的臥室,打開箱子把那件嫁衣取出來仔仔細細地看。

    “鄉下女人賣的嫁衣是一整套,紅褂,紅裙,甚至還有紅緞繡花鞋。裙褂上繡著許多吉祥的圖案,像是福喜二字、鴛鴦、蝠鼠等,針腳又細又勻。”

    “大姨拿衣架撐起嫁衣,她收了許多年的衣服,這樣的寶貝還是第一次收到,看著看著就入了迷,直到姨父下班回家叫她下樓吃飯,才回過神來。”

    “用完晚餐大姨就回了臥室,那件嫁衣她越看越喜歡,怎么看都看不夠。姨父看見了,開玩笑似的說,這件衣服紅得跟血染過似的。

    “大姨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說姨父就會亂說。晚上夫妻倆都有一些賬要算,大姨把嫁衣收回了箱子里,算好賬后大姨和姨父就準備睡了,他們工作都不算空閑,明天一早還有的忙。”

    “裝著嫁衣的箱子就放在角落,那箱子有點沉,大姨嫌搬來搬去的麻煩,就放在那了。畢竟她真的挺喜歡那件衣服,還有興致的時候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取出來看。

    “怪事,也就是她買到嫁衣的那一晚開始的。”

    說到這里時,漢服姑娘壓低聲音。

    “大姨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那一晚睡得卻不太安穩,總覺得耳邊有什么聲音,只是因為那聲音很輕,所以大姨也沒想到起來看一眼。第二天早上她問姨父的時候,姨父說自己晚上什么都沒聽到,大姨就以為自己是錯把夢境當成現實了。”

    “每一天要做的事情都差不多。結束一天的工作后大姨回到家,又想看一看那件她意外購得的寶貝嫁衣。打開箱子大姨卻覺得哪里不對,因為她記得繡花鞋被自己放在了疊好的嫁衣上面,可是不知怎么的它竟然跑到了嫁衣的下面。

    “大姨沒有多想,以為是自己記錯了。看得多了后她對嫁衣的興趣不如以往,沒多久大姨就收好它放回了箱子。”

    “結果這天晚上,大姨又聽到了聲音。”

    “不像昨天那聲音模糊不清,這一次大姨聽清了,那個聲音是咚咚——像是有人在敲著箱子的聲音。”

    咚咚。

    木板被輕輕地,敲了兩下。

    唐文微鬼哭狼嚎起來,抓著翻白眼的靈也聲音都在發顫:“你你你你亂敲什么啊!”

    漢服姑娘無辜地舉起雙手:“我烘托一下氣氛嘛。”

    “咳咳,我繼續說。

    “大姨睡得很沉,沒有醒來,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后,目光正好就落在角落的箱子上。想起昨晚聽到的動靜大姨愣了下,又問姨父有沒有聽到咚咚咚的聲音。”

    “姨父說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覺得大姨可能是最近太忙導致晚上沒睡好,建議大姨把工作放一放,去開點中藥調理一下。

    “大姨想了想,也認為姨父說的大概是對的,只是她放不下自己的工作,只是在下班后去開了點助眠的中藥。”

    “那天大姨睡得很早,喝完藥后就睡了,而且很快就入眠。那一晚她再也沒有聽到像是敲擊箱子的聲音,但是卻好像聽到了箱子打開時的吱呀一聲。”

    “白天大姨看著箱子,精神有點恍惚。她覺得自己是疑神疑鬼了,箱子好端端在這能有什么問題呢?”

    “開了箱子一看,嫁衣一點變化都沒有,和上次一樣好好放著呢。”

    “但是之后的幾天,大姨精神越來越不好。她總覺得晚上有除了她和丈夫以外的第三個人在房間里。大姨想睜眼去看,可是仿佛被魘住了,她四肢像是不再屬于自己,眼皮怎么也掀不開。”

    “房間里的第三個人,原先在離大姨很遠的地方,可是大姨總覺得,那個人離她越來越近。

    “每一晚都比上一晚更近。

    “直到,好像站在她的床邊。”

    “大姨有些崩潰,連姨父也為她的身體著急。大姨不知道該怎么和姨父說她的想法,認為一個箱子有問題,未免太過荒唐。”

    “那一天大姨沒去店里,在床上坐了很久后,她下床打開箱子。嫁衣還是她上次看到的一樣。明明沒有任何問題啊,為什么她總是在懷疑嫁衣呢?

    “大姨這樣想著,把嫁衣取出來放在膝上。拿起被壓在嫁衣底下的繡花鞋后,大姨身體一下子僵住了。”

    “她死死瞪著繡花鞋的鞋底,本該干干凈凈的鞋底,上面竟然沾到了灰塵!

    “灰塵不多,但在雪白的鞋底上,顯得十分鮮明!”

    “大姨覺得脊背發涼,一個恐怖的猜想讓她心臟狂跳,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以她的習慣,確實是會把鞋子放在衣服上面的,可是每次她打開箱子的時候,鞋子都在最底下。”

    “就好像有一個人,在夜里穿起了這件嫁衣,她把嫁衣脫掉的時候,先是脫掉鞋子,然后裙子,接著紅褂,最后……關上箱子。”

    “大姨頭皮發麻,把手中嫁衣胡亂往箱子里頭一塞后死死合上箱門。她抱起那只箱子一直跑下樓,把箱子扔進別墅外的垃圾桶后,好像才恢復了正常呼吸的能力。”

    “姨父回家后,還問起大姨那只箱子怎么不見了,大姨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她心神不寧地喝完了中藥,九點上的床,一直躺到快十二點才睡著。”

    “那天晚上,大姨再也沒有被人看著的感覺。”

    故事講到這里,抱著靈也的唐文微松了口氣,老爺子身體也顯而易見地放松。倒是左時寒和祝饒神情一直沒有變化,好像不是在聽鬼故事,左時寒甚至在吃完了祝饒買的小吃后開始吃唐文微上供的麻糍。

    漢服姑娘滿面笑容:“大姨第二天早上醒來神清氣爽,感覺好久沒有睡過這么香的覺了。她拿起床頭柜的衣服打算換上,然后便看見手里抓著的是一件血紅色的嫁衣。”

    “箱門大敞的木箱,正安安靜靜放在臥室的角落里呢。”

    唐文微和老爺子臉色瞬間煞白。

    漢服姑娘一拍手,宣布:“我講完啦!”

    “沒了?”一臉嫌疑的靈也用力推開扒著他的唐文微,“后續呢?”

    “啊,后續啊。”漢服姑娘摸了摸下巴,“后續就是嚇壞了的大姨把整件事完完整整告訴姨父,姨父找了道士來,道士就把嫁衣解決啦!”

    “這么簡單嗎?”唐文微不敢置信。

    “哎呀,大姨說不準是講故事騙我的嘛。”漢服姑娘攤了攤手,“我的故事講完了,下一個人要準備好哦。”

    唐文微一巴掌拍在桌上散落的撲克牌上,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抽!”

    左時寒默默咽下一塊麻糍,喃喃道:“好黏……”

    祝饒低聲問:“不喜歡吃?”

    左時寒點了點頭,他不是很習慣這種黏牙的食物。

    但是……浪費食物是不好的。

    左時寒猶猶豫豫地看著還剩大半的麻糍。

    祝饒自然而然地把麻糍從他手中接過:“我來吃掉吧。”

    左時寒愣了愣,垂下眼眸。

    他不喜歡浪費吃的。

    在過去,他想要好好吃上一頓飯是十分艱難的事。不是那些人克扣飯菜,而是他太疼了,疼得什么都咽不下去。

    安穩地吃東西,是足以珍惜的一件事情。

    所以即便遇上不喜歡吃的東西,左時寒也會吃完它,這點忍耐和過去比顯得微不足道。

    但是祝饒發現后,就會代他吃完那些他不喜歡的食物,即便那個時候自己也已經吃不太下。

    他從來不會表現出來。

    注意到這邊的唐文微小聲道:“秀恩愛死得快。”

    靈也面無表情地擰了一把唐文微的胳膊。

    整句話都是他的爆點。

    唐文微倒吸一口涼氣:“小孩子手勁怎么這么大……”

    這個時候,漢服姑娘已經把洗好的牌發下去了。

    “時間不早,”漢服姑娘道,“應該還能來一局吧。”

    手中的牌一張張減少,而桌上堆積的牌越來越多。

    最后只剩下左時寒和祝饒手里還抓著牌。

    左時寒看著撲克牌的背面,猶豫著不知道該抽走哪張。

    他……不是很想講故事。

    最終選定一張牌后,左時寒將手伸向它。就在快要碰到的時候,祝饒好像手不穩似的晃了下,把另一張牌送到左時寒手下。

    左時寒看著祝饒的眼睛。

    他抽走了那張牌,然后把成對的牌擲到桌上。

    祝饒把手里的鬼牌在眾人面前晃了晃:“看來今晚最后一個故事要由我來講了。”

    左時寒想到了什么,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祝饒噙著笑意:“雖然很想講一個愛情故事,但想要講完恐怕得從今天講到明天早上,我也只能忍痛割舍了。”

    靈也翻了個白眼,漢服姑娘捂著嘴笑。

    左時寒暗暗松了口氣。

    “我就講一個,有關棺材的故事吧。”

    第28章 棺材(一)

    聽到棺材這個詞,左時寒一下子就明白了祝饒想講的是什么故事。

    說起來,那還是他們兩人一起經歷的一件事。

    果然,祝饒說道:“那件事情是三年前我親身經歷,大概六七月份的時候,我和時寒去山里旅游……”

    ……

    對外說是旅游,實際上是受人所托去解決一戶人家發生的怪事。

    封師協會會統計全國范圍內發現的異常情況,根據事件的難度下發任務給不同等級的封師。真正存在鬼墟的任務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事件的始作俑者是不成氣候的小鬼,因為各種原因形成的精魅邪祟,或是活人。

    左時寒跟著祝饒離開鬼墟不久,祝饒就分配到了那個任務。難度不高不低,協會認為存在鬼墟的可能性較小,更可能是邪祟所為。

    祛除邪祟不是封師的專長,聽說也有道士去了那里后,祝饒便帶著左時寒去那邊劃水。

    那戶人家派了車來山腳接他們進山。山路不怎么平整,汽車在上面搖搖晃晃。

    接他們的司機是委托人的兒子,大致情況祝饒已經從協會那里知曉,左時寒沒有過問,好像真把此行當作旅游。

    不過在去往目的地的途中,他從委托人兒子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委托人楊老板是當地一位頗有名氣的企業家。

    他的人生經歷就是一個窮小子逆襲的模板。楊老板山村出生,在一個只有六間破教室的學校里讀完了他的小學和初中。即便條件如此艱苦,他愣是依靠自己的天資和不懈努力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市里的重點高中。楊老板沒有被市里的天子驕子們甩在身后,三年后以全市第一的成績考入了國內最好的大學。

    這期間他甚至沒有花家里的一分錢,靠著獎學金助學金和自己勤工儉學負擔了自己讀書生涯的所有開銷。

    大學里楊老板就開始嘗試創業,等他畢業的時候,已經積累了十分可觀的一筆資金。

    楊老板最終決定回到家鄉發展實業。除了出生,楊老板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無論學習還是創業都沒遇到什么困境。幾十年過去,他功成名就,開始下放權力給自己一對兒女,打算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楊老板回到山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新家里的老宅。

    “因為爺奶走得早,和鄉里鄉親的關系也不怎么融洽,爸爸就幾十年沒回去過。”楊先生一邊開車一邊說道,“我那天是和爸爸一起回去的,回去就看到老宅已經破得完全不能住人,甚至塌了不少地方。”

    “看到老宅前爸爸的打算是翻新,但看到后,他準備重建了。”

    “重建老宅的話地基也要重新打過,但是……”

    楊先生皺了皺眉。

    “那口棺材就是打地基的時候挖出來的。”

    原先的老宅只有一層,地基打得就淺。楊老板打算重建一座四層小樓,地基打得自然比以前要深些。

    請來的工人挖了沒多久,就來和楊老板說挖到東西了。

    建房的時候,有人會把鎮宅的東西埋在地下,也有人會把傳家的寶貝埋地里藏好。

    工人挖到一塊木板后沒敢再挖,怕把人家的東西弄壞了,就找楊老板來讓他看過再作定奪。

    楊老板來到工地,看著已經露出地面一小塊的灰撲撲的木板,卻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回想了很久也沒想起他爹娘有沒有和他說過房子地下埋了什么,就讓工人先把那東西挖出來。

    然而越挖越心驚。

    等木板的全貌裸露出來后,在場的人都覺得心里毛毛的,那不是棺材板嗎?!

    工人們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看著楊老板。

    楊老板皺眉看了好一會兒,最后還是決定先挖出來再說。他們家以前地基打得本來就淺,這棺材埋得可比地基深多了,說不定在老宅建起來前它就埋在那。

    要是按原來的打算建房,這棺材非得移走。楊老板很快就做出了打算,把棺材移出后他再找個風水寶地把棺材埋回去就好了,既不耽誤建房,也尊重了棺材里的先人。

    然而怪事來了,棺材挖出來后兩個工人過去抬,竟是抬不起那個看上去輕飄飄的棺材。

    楊老板當時就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挖都已經挖出來了,也不好半途而廢,他就讓其他的工人去幫忙,最后六個工人一起抬都沒抬動它,棺材只是細微地挪了挪。

    楊老板自己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沒那多講究,當即捋了袖子自己上去幫忙。說起來也奇怪,楊老板一加入,棺材竟是一下子就搬動了!

    楊老板搬著那棺材,心里頭更是奇怪,六個人都沒抬動的箱子,他竟是覺得不怎么沉。

    “爸爸說他當時沒有多想,只打算先把棺材搬到一邊放下。”楊先生說,“但就是在要出坑的時候發生了變故。”

    一個工人不小心被絆倒,人不僅往前栽,托著棺材的手也松開了。

    結果就是松了他一個,其他人也紛紛松手,棺材一下子就砸地上了。這一下砸的力道不小,那棺材埋土里多年本就被腐蝕得破破爛爛的,這會兒棺材蓋都飛了出去!

    看到棺材里面的景象時,所有人都傻了眼。

    楊先生深吸一口氣,道:“那副棺材,居然是一口空棺!”

    這么多人抬得艱難的棺材,竟然是空棺!

    楊老板畢竟在生意場浮沉多年,就是心再大也意識到了不對,當即叫停了施工,讓工人們先離開,自己也跟著下山。

    下山的途中一路怪事不斷,先是汽車莫名其妙地熄了火,會修車的工頭檢查了半天也沒查出什么問題。眼看著天漸漸黑下來,楊老板決定徒步下山。

    結果,不是頭頂有樹枝莫名其妙斷裂,就是險些失足跌下山坡。更離奇的是有一個工人被捕獸的夾子夾傷了腳,誰知道那夾子是怎么到路中央來的!

    等來到山腳,一行人已然灰頭土臉。

    下山后,詭異的事情就消失了,工人沒再也沒有遇到異常情況,但楊老板依舊不得安生。

    他夜晚覺得又悶又冷,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楊老板睜開眼,只見周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他一抬手,就碰到了冰冰涼涼的木板。

    楊老板一下子就被嚇醒了。

    好像那只是一場普通的噩夢,可是聯系到白天發生的事情,楊老板不敢馬虎。他以前不信鬼神,但總有一些生意伙伴是信的。楊老板也顧不上大晚上的打不打擾人了,他打了相熟的一個老板的電話,從那里要來了一些“專業人士”的聯系方式。

    楊老板請的專業人士不止一人,從全國各地匆忙趕來,祝饒離得最遠,過來得也就最晚。

    “挖出棺材是兩天前的事情了。”楊先生道,“除去第一晚,昨晚我爸爸也夢見自己被關在棺材里,而且這次他夢到了更多。”

    楊先生顯然也很是忌憚,神情嚴肅,聲音低沉:“昨晚爸爸打開了那口棺材,然后……他看到了一雙只有眼白的眼睛。”

    祝饒問他:“還有夢到什么嗎?”

    楊先生搖了搖頭:“看到那雙眼睛后爸爸就被嚇醒了,沒敢再睡,直到天亮才睡了一小會兒。”

    左時寒趴在打開的車窗邊,山路的一側是高聳的峭壁,往下看,又是綿延的低矮的山。

    滿目青翠,些許村莊點綴其間,隱約可見升起的炊煙。

    他好像完全沒有聽楊先生說的話。

    楊先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祝饒:“是弟弟?”

    祝饒笑著答道:“是男朋友。”

    楊先生又看了眼那張白皙秀美、幾乎挑不出一絲瑕疵的側臉,真心實意道:“好福氣。”

    祝饒將左時寒被風吹亂的一縷頭發別回耳后,低聲問:“有不舒服嗎?”

    “還好。”

    左時寒頓了頓,又道:“開始有點暈。”

    確實是有點顛簸。

    雖然左時寒面上看不出不適,但祝饒還是道:“到了后就可以休息了。”

    左時寒點了下頭。

    他享受著涼風的吹拂,合上了眼睛。

    入夏后氣溫一日比一日高,過于強烈的陽光也讓左時寒不太好受。過來的路上,車里要一路開著空調。

    但是進山后,溫度一下子就變得怡人了。拂過臉頰的微風清爽,探出的繁茂枝葉遮去了不少陽光。從縫隙間落下的陽光是溫和沒有攻擊力的,就好像早晨感受到的那樣。

    “要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楊先生說道。

    左時寒睜開眼,往前方看去,正好看到了一座石碑。

    閔山村。

    “這座山就叫閔山。”楊先生說。

    閔山村很小,里面只有二十來戶人家,楊先生家的老宅原先在村子的邊緣,和其他民居離得蠻遠。

    汽車緩緩在一座不小的院落邊停下。

    “這是我父親從鄉親那里租來的,生活物品都從山下買了新的送上來,如果你們還有什么需要的,打我電話告訴我就行。”楊先生道,“有一個道長還在這里,你們可以交流一下。不管是誰解決了問題我們都會支付原來說好的報酬,只是最終解決了棺材的那位我們會額外支付一筆報酬。”

    祝饒伸手打開左時寒那側的車門,讓他先下車。

    一邊問道:“棺材現在在哪?”

    “還在老地方。”楊先生答,“黃道長和方道長昨天看過后就走了,黃道長說他解決不了,方道長說他要先去查點東西,明天事情還沒解決的話再上山。現在留在這里的是李道長,他是今天下午兩點到的,說要明天正午才好做法,現在可能在棺材那邊熟悉情況。”

    楊先生下車見左時寒看著一個方向,不由愣了一下。

    “棺材就在那邊。”楊先生也摸不準左時寒是不是察覺到了什么。

    祝饒道:“先帶我們去看看吧。”

    楊先生在前面帶路,閔山村畢竟就這么點大,沒多久就到了地方。

    棺材還沒見著,他們先見到了一個跳來跳去的黃色身影。

    第29章 棺材(二)

    棺身和棺蓋分離的棺材躺在地上,一個身穿黃色班衣的道士步罡踏斗,正在做法。

    他一邊念著口訣,一邊往空中撒黃符。黃符紛紛揚揚落在棺材上、施工后的泥地里。一張符紙被風卷到旁邊的年輕女子眼前,血一般的朱砂字跡好像刺痛了她的眼睛,女子猛地退后一步。

    這一下,她也注意到了領著左時寒和祝饒走過來的楊先生。

    楊先生唯恐打擾了李道長做法,只向著女子做了做口型:小妹。

    楊小姐看了李道長一眼,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工地,小步走到她哥哥身邊。

    楊先生輕聲詢問妹妹:“李道長現在是在做什么?”

    楊小姐也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回道:“道長說他先做一場法事,鎮鎮棺材里的邪煞,等明日正午再解決了它。”

    ……法事?

    左時寒看向那邊像是在跳大神的道士,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

    楊小姐不動聲色地看了幾眼左時寒和祝饒,扯了扯楊先生的袖子問道:“那兩位也是爸爸請來的道長?”

    “年長些的那位是,另一個孩子是家屬。”楊先生遲疑了一會兒,道,“那人是何董向爸爸推薦的,說不算道士,但如果其他道士解決不了的話也許他可以幫忙。”

    楊小姐面露愁容:“這些人真的有用嗎……我,我甚至還是相信不了世界上有鬼。”

    楊先生對此事深信不疑:“發生在爸爸身上的事情還能是假的不成?”

    楊小姐嘆了口氣。

    就在他們交談這會兒,道士做完法了,收了手上法器后大步朝他們走來。

    李道長是個年紀讓人不好估計的老人,說他五十歲,可他頭發胡子全都白了,說他已是古稀之年,但身子骨看著卻和中年人一樣硬朗。

    見李道長走來楊先生連忙迎上去:“道長,我爸爸今晚是不是能睡個好覺了?”

    聞言李道長皺了皺眉,他捋著胡子嘆了口氣:“不好說,這邪煞強大異常,我鎮壓不了多久,難保它半夜會不會跑出來。”

    “那棺材究竟有什么問題?”楊小姐追問道。

    “棺材之上建房,是為不詳。”李道長道,“你們的老宅建在棺材上面,不就像是往棺材上壓了一座大山?經年累月,即便是原來沒問題的東西也要橫生怨氣。聽聞楊老先生和楊老夫人早逝,未免不是被怨氣沖撞了的緣故。楊董離家多年,本不必受棺材所害,可偏偏將這棺材挖了出來……”

    李道長一臉惋惜,重重嘆了口氣。

    “那,那我們若是把棺材埋回去,不再建房呢?”楊先生不禁問。

    李道長搖了搖頭:“事情不是那么簡單。請神容易送神難,棺材肯定是要埋回去的,但不是簡單埋回原地就好了。明日我還需做一場法事,待法事結束后,你們再將棺材埋回原處。上面不僅不能建房還要立碑,連著祭拜七七四十九天,它怨氣消了,你們父親自然也沒事了。”

    楊先生連連點頭。

    楊小姐看著卻將信將疑。

    李道長正準備再說幾句客套話打道回府,可旁邊卻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棺材里面的東西呢?”李道長看著楊先生不遠處不聲不響,甚至都沒往這邊看過幾眼的少年猝不及防開口,“怨氣,難道是空棺的嗎?”

    “對呀,”楊先生也問,“照理說棺材里該有著什么人才對,可這怎么是一副空棺?”

    李道長哼了一聲,有些不屑地瞥了左時寒一眼:“你們看著是一副空棺,可不代表它就真的是一副空棺。”

    李道長一揮袖子,往左時寒他們的來路走去。

    路過左時寒身邊的時候,他壓著聲音道:“你在說這個話的時候,它說不準就躺在棺材里看著你呢。”

    李道長的聲音不算輕,在場的幾個人都聽到了。

    楊先生覺得好像有涼風躥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搓了搓手臂,意識到棺材就在自己身后,忙往旁邊走了幾步。

    楊先生這一讓開,棺材就整個兒暴露在左時寒眼中。

    棺木上的花紋樸素,已經被泥土腐蝕得差不多了,看不出原來的紋路。殘陽如血,余暉灑在棺材上,好像給它鍍了一層暗紅色的光,又增添了幾分不詳的氣息。

    “太陽要下山了,我們先回去吧。”楊小姐低聲道,率先離開了。

    左時寒和祝饒走在最后。

    祝饒手放在左時寒的肩上,目光也沒從棺材上移開:“看到了什么?”

    左時寒道:“什么都沒有。”

    祝饒呼出一口氣,語氣還算輕松:“不知道另外兩個道長,是不是也與這個李道長一樣。”

    “……要告訴他們嗎?”左時寒問。

    祝饒答:“先找到那個東西吧。”

    ……

    回到農舍,熱氣騰騰的飯菜已經擺在了桌上。

    楊先生見到他們進門站起身招呼他們落座:“兩位快來,柳二姨剛燒好的菜。都是一些農家菜,先前沒來得及問,也不知道有沒有你們忌口。”

    祝饒拉出一把椅子,等左時寒坐好后自己才落座。桌邊除了他們就三個人——楊家兄妹和李道長,都是認識的人。

    祝饒問:“楊董不在?”

    楊先生苦笑:“這件事情解決前,爸爸是不會再上山了。”

    雖然晚上依舊睡不好,但誰說得準山上會發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呢?

    “我們兄妹這幾天都會住在山上,你們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電話說的話,也可以直接來找我們。”楊先生道,“我就住在左數第一間。祝先生,飯后我再帶你倆去收拾好的房間。”

    祝饒微微頷首:“有勞。”

    和楊先生說話時祝饒也沒閑著,很快就把一小碟挑出了刺的魚肉推給左時寒。祝饒事先嘗了一下,魚肉確實鮮美,只是刺委實有點多,稍不注意恐怕就要卡著喉嚨,像李道長碰都不碰那道菜。

    楊先生有些被祝饒挑刺的手藝驚到,挑完魚刺前后的魚肉簡直沒什么變化,離譜的是祝饒還是用筷子挑完的,壓根沒上手。

    “魚是附近山澗捉的,雖然刺多了點,但肉是一等一的鮮。”楊小姐笑道,“以前常聽哥哥說,我自己也是這次才吃到。”

    “楊小姐以前沒來過這里?”祝饒問。

    楊小姐搖了搖頭:“我出生的時候爸爸就不回來了。”

    李道長咦了一聲:“逢年過節,也不用回來看看親戚的嗎?”

    楊小姐臉上的笑容淡了許多:“沒有親戚,閔山村除我們一家姓楊,其他人家都姓柳。”

    李道長若有所地地低下頭。

    左時寒沒有吃很多,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楊先生看到后也把筷子放下了:“要不我帶左小先生先去房間?”

    左時寒點了下頭,低聲對祝饒道:“我先過去。”

    楊家租的農舍一樓四個房間,共有兩層。

    像是客廳等房間和楊家兄妹的住處都在一樓,請來的道長們被安排在二樓,左時寒和祝饒無疑是住一間的。

    “被褥都是新的,我讓柳二姨就鋪了一床。”楊先生走在前面,回頭笑了笑,“你們總不會介意吧?”

    左時寒輕輕嗯了一聲。

    “衛生間和浴室在遠一點的地方,就是院子里獨棟的小房子。晚上走廊里的燈雖然不關,但可能還是有點黑,如果看不清路的話你可以打支手電筒,就在床頭柜的抽屜里。”楊先生說著打開一扇門,然后把鑰匙遞給左時寒,“給,鑰匙,走的時候把鑰匙放窗臺就行了。”

    左時寒這才把目光從一個地方移開,接過那把鑰匙。

    楊先生往左時寒先前看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你在看那啊。”

    站在二樓的走廊,隱約可以看見遠處楊家老宅所在。只是現在天色已經很暗了,工地里一片模糊,看不到棺材。

    “左小先生也懂這些東西嗎?”楊先生問。

    左時寒答非所問:“原先的房子,是不是你爺爺奶奶建起來的?”

    楊先生怔了怔:“這……這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吧。爸爸好像和我說過爺爺奶奶那輩我們家才搬來閔山村,應該是那個時候。”

    楊先生皺著眉:“我記不清了,要不我打電話問問我爸?”

    左時寒點點頭。

    楊先生當即打了個電話,那頭楊老板很快就就接了,而且一下子就給出了答案。

    掛斷電話后,楊先生道:“確實是爺爺奶奶來閔山村后建的,這建房子的時間,和棺材有什么聯系?”

    左時寒道:“它可能是在建房子前就埋在那里的,也可能是建房子的時候埋進去的。”

    楊先生倒吸一口冷氣:“難道……難道是有人故意害我們家?”

    左時寒垂眸想了想后,搖搖頭:“也不一定。”

    楊先生卻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著急慌忙就要離開:“我得和我妹妹說說這件事。”

    腳步聲很快就遠了。

    左時寒在走廊上站了一小會兒,直到祝饒上樓來找他,才把目光從遠方漆黑一片的工地上移開。

    他很習慣地抬起手,讓祝饒牽著他走回房中。

    第30章 棺材(三)

    閔山村并不富裕,在這里最好的房間也顯得有些簡陋。楊家租下這里后置辦了不少嶄新的生活用品,但水泥地面和糊著報紙的墻卻不是能輕松改變的。

    不過左時寒和祝饒都不是很在意生活環境的人。

    光看閔山村的情況,就可以知道楊家和其他村民的關系并不融洽。

    楊老板是個大方豪爽的人,如他一般性子的,衣錦還鄉后都會幫襯鄉里鄉親,可楊老板沒有這么做,閔山村依舊是個相對封閉的窮村子,連進村的山路都凹凸不平。

    一個村子一旦過于封閉,人員少有流通,思想也會變得頑固愚昧,純粹的惡和純粹的善都會放大,不僅容易誕生鬼墟,還極容易出現一些其他不好的東西。

    祝饒到過不少這樣的地方,他們往往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排外。

    楊家現今發達了,看在錢的份上村民對他們的態度也會緩和,但在楊老先生和楊老夫人一窮二白的時候,他們一定被冷漠地排擠在外。

    “那副棺材,可能還真和閔山村的人有點聯系。”祝饒若有所思道。

    左時寒唔了一聲,不說對也不說不對。他從祝饒的背包里找出了一些針線和布料,此行他們沒帶什么東西,除了祝饒出行必帶的一些提前繪制好的符咒,就是打發時間的玩意兒。

    成為鬼仙,意味著擁有至少百年的漫長時光。

    鬼仙們各有自己打法時間的方式,左時寒除了睡覺和發呆,最常做的事就是制作人偶。

    木料和刀具攜帶不怎么方便,針線與布料就要便捷許多。

    左時寒想要做一個吊墜大小的人偶,具體用途他還沒有想好,送給祝饒或許不錯。

    在小小一塊布料上繡出繁復的花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左時寒起先也不會,但練了幾百年,早就駕輕就熟。

    即便如此,他做完一件衣服后時間也不早了。

    祝饒見左時寒面色有些疲倦,放下手機問:“現在休息?”

    左時寒嗯了一聲:“我先去洗澡。”

    換洗的衣物祝饒早就準備好了,疊好裝在密封袋里。左時寒去走廊看了一眼,浴室所在的小房子沒有開燈,里面應當沒人,便抱著衣服過去。

    樓梯處有一個黑影。

    左時寒沒有被那個黑影嚇到,倒是那個黑影驟然發現有人過來嚇了一跳,伸手按下墻上的電燈開關。

    楊小姐看見是左時寒松了一口氣:“左小先生走路怎么沒聲音?”

    “抱歉。”左時寒腳步向來輕,但在他沒有刻意控制的情況下,應該還是有一些細微的聲音的。

    楊小姐剛才是想事情過于入神,才忽略了周身的響動。

    左時寒沒有和她交流的打算,本想就這么離開,卻聽見楊小姐問道:“左小先生,你說那副棺材,有沒有可能是在房子建好后偷偷埋進去的呢?”

    左時寒搖搖頭:“不太容易。”

    “一般情況下確實不太容易,但是我爸爸小的時候,房子是翻新過一次的。”楊小姐目光沉沉。

    “那年連續下了數日的大雨,造成山體滑坡,我家老宅正好就被波及到了,有小半的房子幾乎是重新建的。”

    “左小先生,剛剛哥哥來和我說話后,我突然間就想起來一件事。”

    左時寒忽然發現楊小姐一直看著一個地方,循著她的目光看去,能夠看見緊密挨著的閔山村村民住宅。

    “那件事是我爸爸和一個同他要好的叔叔聊天時說的,我要去給他們送茶,正好便聽到了。”

    “叔叔問爸爸為什么這么多年都不肯回村里,就算有什么齟齬,這么多年過去也別一直糾結于心,畢竟都是鄉里鄉親,再晚幾年要是想回去,村子里說不定已經沒有熟悉的面孔了。”

    “爸爸聽叔叔這么說,嘆了口氣,然后說了一件事情。”

    楊小姐低聲道:“我們家,從來沒有融入過閔山村。”

    “爺爺奶奶是私奔來到閔山村的。他們來時身上攜帶了一些財物,兩人又都踏實肯干,本覺得在哪里都能過好日子,但是來到村里沒多久,一次從山上才草藥回來,奶奶發現家里被翻得亂糟糟的,他們藏起來的錢不見了。”

    “那個時候閔山村的人比現在還要少,各家有什么事情基本藏不住。爺爺奶奶起先沒有聲張,而是不動聲色地觀察,很快就被他們鎖定了偷錢的人是誰。”

    “偷錢的是村中一個好吃懶做的小混混,他拿了錢就去山下的小縣城吃喝賭博。爺爺奶奶在縣城的飯館逮到了他,當場人贓并獲,那個混混卻怎么也不肯承認自己拿了錢。好在奶奶細心,錢上都做了隱秘的記號,她拿出證據后,小混混總算認了。”

    “爺爺奶奶要他還錢,小混混卻說錢已經被他在賭場輸完了,拿來吃飯的是最后一點。爺爺把小混混拖回了村里,要他家里人把這筆錢還回來,他家中的人也一口咬死自己沒錢。”

    “最后這件事鬧到了村長那里。證據確鑿,爺爺奶奶本以為村長會給他們一個公道。可村長話里話外都在偏袒混混一家,讓他們吃下這一啞巴虧。”

    “被偷走的那些錢是他們身上所有的錢,奶奶那個時候還懷了孕,被氣得險些當場暈過去。他們勢單力薄,爺爺幾乎求助了村里的所有人,但沒有人肯幫他們。除了他們,村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親戚關系,爺爺奶奶在他們眼里,不過就是一個外人,當然不會幫外人對付自己的親戚,即便明顯就是親戚的錯。”

    “那筆錢當時看上去好像不是很重要,畢竟在村子里不少東西能夠自給自足,可能其他村民也是那么想的。然而現在往回看,如果當初那筆錢沒被偷走,或是哪怕追回來很少一部分,家里的情況都能好上許多。”

    “錢被偷走的幾個月后奶奶就難產了,雖然母子性命無憂,但因為用不起好的藥,住不起醫院的病房,奶奶永遠落下了病根,連爸爸現在還被那時落下的一些毛病影響。”

    “奶奶身體不能支撐她像以前一樣在山里長時間采藥,家里全靠爺爺維持生計。爸爸出生后多了很大一筆開銷,于是爺爺除了進山采藥到山下賣錢外,還得在縣里接一些零工。他沒讀過什么書,能接的活就是些體力活,我聽爸爸說他有記憶以來爺爺的背就是彎的,是背負了太多東西被壓垮了。”

    “奶奶看病缺錢,爸爸讀書缺錢……甚至在奶奶過世的時候,依舊缺一筆錢辦好喪事。如果那筆錢沒有被偷走的話,他們哪至于吃那么多苦呢?”楊小姐喃喃,“到村長家討公道,被那些村民冷眼旁觀的時候,爺爺奶奶就知道他們和閔山村民的關系永遠不會緩和,他們永遠只能當一個外人。”

    “爸爸讀書的時候,爺爺奶奶就告訴他,他一定要好好讀書,一定要離開閔山村。爸爸小時候被村民的小孩欺負,他從小就知道爺爺奶奶在這里受的委屈,他刻苦讀書,讀出城里小孩都比不上的成績,可是在他離開閔山村前,先招來了村民的嫉妒。”

    楊小姐說這話時語氣里帶著恨意,左時寒愣了一下:“他們做了什么事?”

    “爸爸就讀的學校離院子很遠,附近山村的孩子都到那個學校上學,從閔山村過去,要走兩個小時的陡峭山路。”楊小姐冷聲道,“小學畢業那年支教的老師夸爸爸已經完全可以在城里念書了,只要保持下去,去城里的重高讀高中完全沒有問題。那天晚上回家的時候,爸爸就差點被人推下山。”

    “左小先生,有時候嫉妒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在原先和你一樣不堪,甚至過得比你還差的人突然之間就有了光明的前途。”楊小姐看著遠處的民居,黑暗中它們好像蟄伏著的巨獸,“他們未必想過得和我們一樣好,但一定想我們過得和他們一樣差。”

    楊小姐想起自己和哥哥從村民那里租來房子,雇傭他們買菜捉魚時,村民看到報酬眉開眼笑的表情,好像一個個都是淳樸的老實人。

    但如果有一個讓楊家失去一切的機會擺在他們面前呢?

    他們一定會抓住那個機會吧。

    楊小姐漠然想到。

    即便他們得不到任何好處——但某種意義上來說,讓過得比自己好的人淪落到和自己一樣,就是他們最想要的好處了。

    左時寒見多了恩怨,不曾動容。

    甚至在聽完了楊小姐說的話后,他還是沒有改變最初的想法,只不過覺得另一種可能的可能性確實更大了。

    “左小先生,有人趁著當年老宅重建的時候把棺材埋到地下,也是完全可能的對嗎?”楊小姐問。

    左時寒點點頭:“有可能。”

    “我知道了。”楊小姐說,“我會找人好好查一查的。”

    楊小姐說完就轉身離開,但是被左時寒叫住了。

    她回過頭,只見少年站在臺階上目光平靜地看著她。看著他的眼睛,就好像看進一口深不見底不起漣漪的古井中,心中仇恨怨懟等一切負面情緒似乎在這一剎被安撫了。

    “楊姑娘,我知道你想讓人償還上一代的恩怨,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完全能夠理解的事。”

    “但你不用那么在意。”左時寒認真道,“你已經和他們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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