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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鮮紅

    阮笙看著沈知竹指尖那瓣橙肉,身體僵住。

    沈知竹亦瞇了下眼。

    許是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多不爭氣,她正要將手收回去,阮笙已張唇銜住那瓣橙肉。

    自然而然的動作,齒關(guān)卻似不小心咬到她的指尖。

    旋即舌尖輕輕舔舐而過,留下一抹溫?zé)岬腻瘛?br />
    將橙瓣咽入腹中,阮笙已別過臉,看剩下三家出牌。

    似絲毫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留給沈知竹的,只是金發(fā)蓬松柔軟的后腦。

    沈知竹沉眸。

    也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她又掰開一瓣橙肉,緩緩送入自己口中——用的是方才喂阮笙那只手。

    如趙佳麗所言,名師出高徒。

    當(dāng)晚的牌桌上,十把有九把都是阮笙最先胡牌。

    就連一向?qū)@個女兒聞問甚少的阮康成也笑道:

    “笙笙這孩子從小做什么都不大行,但有沈總在,她居然也變機(jī)靈起來了,看來你果然是她的貴人!

    沈知竹頷首:“貴人算不上,不過正如伯母方才所說,我與阮笙是朋友,照拂她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
    照拂兩個字從她唇中說出來,帶著別樣的意味。

    卻只有阮笙感受到了。

    她咬了下唇,沒有應(yīng)聲繼續(xù)摸牌。

    ……

    中途,阮笙離開去了趟茶室外的洗手間。

    換成沈知竹接替她打。

    牌局直到接近凌晨的時候結(jié)束。

    茶室里隔音極好,打開門后,才聽到外面下起了雨。

    雨滴落在窗外的樹木和草地上,發(fā)出了沙沙聲。

    雨勢不大不小,卻正是一個留客的好理由。

    幾人走出茶室,趙佳麗笑道:“這么晚了,沈總不如就在我們家歇下吧,房間多的是……”

    嘴上這樣說,趙佳麗卻并不奢望沈知竹會真的留下——

    除了關(guān)系特別親近的親朋,現(xiàn)代人大多不喜在旁人家中留宿。

    尤其是沈知竹這樣日理萬機(jī)的企業(yè)家,應(yīng)該會更講究些。

    果不其然,沈知竹道:“不用了,我……”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看到了擺放在茶幾上六寸相框。

    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趙佳麗解釋道:“這是笙笙和嘉明的婚紗照,沈總應(yīng)該也是見過他的”

    沈知竹:“嗯!

    趙佳麗不無憂傷:“昨天還是個剛學(xué)說話的孩子,一轉(zhuǎn)眼就快要結(jié)婚了……真讓人舍不得!

    沈知竹:“是啊,阮笙就快要結(jié)婚了。”

    語氣放得極低,仿佛是和趙佳麗一樣感慨。

    她道:“伯母,還是麻煩你給我安排房間吧。畢竟我和阮笙朋友一場,等她婚后,相處的時間恐怕只會更少了。”

    說著,她轉(zhuǎn)頭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人:“你說是吧,阮笙”

    長睫之下,冰涼的黑瞳凝視著阮笙。

    后者動作極為僵硬遲緩地點(diǎn)了下頭:“嗯。”

    沈知竹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挨著阮笙的臥室。

    趙佳麗推開門:“房間里有干凈的睡衣和浴衣,沈總要是還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笙笙!

    離開前,她對阮笙道:“笙笙,記得照顧好客人!

    “好!比铙宵c(diǎn)了下頭。

    她一直低著頭,在趙佳麗離開后,才抬頭看向沈知竹:“你……有什么需要的嗎”

    “不用!鄙驳恼Z氣。

    兩人單獨(dú)相處時,沈知竹終于失去了在旁人面前的偽裝。

    她口吻淡漠,聽不出來情緒:“請你出去,我需要休息了。”

    “……好!弊叩介T邊時,阮笙的腳步頓了頓。

    沈知竹已走進(jìn)浴室,打開牙刷開始洗漱,沒有再理會阮笙。

    阮笙走出房間,將身后的門咔噠闔上。

    回到自己房間,阮笙往床上重重一躺。

    似是因?yàn)橐徽淼拇蚺破v不堪,在閉眼躺了十多分鐘后,阮笙長長吁出一口氣,換上睡裙走進(jìn)浴室。

    她仔仔細(xì)細(xì)洗了快一個小時的全身澡,吹干頭發(fā)走出浴室時,卻看到了坐在床沿的不速之客。

    沈知竹顯然也已經(jīng)洗過澡。

    她身上穿的是米白色的浴袍,吹干后的頭發(fā)披散在肩上,時而還有一兩滴未曾干透的水珠從發(fā)絲間凝聚,向下墜去。

    啪嗒——

    水珠撞碎在平放于沈知竹腿上的那本相冊上。

    被攤開的相冊里,保存著阮笙從小到大的照片。

    而沈知竹正在瀏覽的是最后一頁——里面夾著阮笙前不久剛拍的婚紗照。

    照片里的女生穿著潔白的婚紗,手捧鮮花,天真無邪的模樣。

    阮笙腳步頓住了:“你……怎么過來了”

    沈知竹抬起臉:“不是說過嗎,想要在你婚前,和你這位朋友多一些相處的時間。”

    她動作放得很緩慢,將那本相冊順手闔上:“客廳里擺放著婚紗照還不夠,連臥室床頭都要擺著。阮笙,看來你對這樁婚事很滿意”

    每吐出一個字,阮笙都能夠感受到朝自己襲來的壓迫感。

    如此熟悉的感覺。

    在沈知竹朝她走過來的時候,她周身的寒氣似乎也逐漸蔓延侵襲了過來。

    阮笙不禁后退了半步。

    沈知竹卻已逼近到她身前。

    她低下頭,話音里不無嘲諷:

    “讓你滿意的是什么——林家的家世,還是知道他的秘密更好拿捏,或者你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將來的伴侶是什么樣的人……”

    阮笙的呼吸變得困難,在浴室里被水汽氤氳過后的臉頰,呈現(xiàn)出近似于病態(tài)的緋紅。

    她用力咬住齒邊的軟肉:“我要嫁給什么人,對這件婚事是否滿意,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反正不是他,也會是別的……”

    “阮笙——”沈知竹打斷了她的話。

    她瞇起雙眼,“看來你似乎還沒明白自己的處境是什么”

    阮笙愣住了。

    旋即,她低聲認(rèn)命般道:“是啊,無論我要嫁給誰,應(yīng)該也逃不開你對我的報復(fù)”

    她抬起手,指尖顫抖著觸向腰間的浴袍系帶,將它拉開。

    柔軟布料瞬時沿著她圓潤白皙的肩頭下滑。

    與此同時,她聽到沈知竹的呵笑聲。

    下一刻天旋地轉(zhuǎn),阮笙已被沈知竹壓倒在床上。

    她冰涼的氣息覆著她,一字一句似咬牙切齒:“你的自覺來得倒是夠快!

    話音未落,沈知竹低下頭。

    “唔……”阮笙的身體繃緊,她睜大雙眼,瞳中浸出淚花。

    ——脖頸與鎖骨處傳來的痛楚提醒著她,是沈知竹在咬她。

    肌膚被齒尖用力咬住,不帶任何旖旎的意味。

    沈知竹只是惡狠狠地咬她,像是恨不得穿透阮笙的皮膚,咬破她的血管,將她的血肉咽入自己腹中。

    阮笙屏住呼吸,她閉上雙眼,沒有任何反抗,靜靜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她能感受到,沈知竹的齒尖已刺破自己最表層的肌膚,而下一步卻遲遲沒有到來。

    逐漸收緊的,是沈知竹落在她腕間的長指。

    似森林深處的巨蚺,一旦遇到了獵物,便會緊緊纏住對方,直至將其徹底絞殺。

    阮笙快要喘不過氣來。

    淚水漫出雙瞳。

    窗外雨勢漸歇,取而代之的是房間里衣料摩挲時的窸窣聲。

    沈知竹抬起頭來,唇上沾著鮮血的紅,被她過白的臉色襯著,就像是從地底下爬出來的女鬼。

    指尖沿著阮笙的腕骨處游離,似有若無的涼意拂過她的肌膚。

    阮笙瑟縮了下,沈知竹的指尖便已掠過肩頭,落在她頸間的咬痕處。

    鮮血混合著津液,染*上沈知竹的指尖。

    她舔了舔唇瓣:“真奇怪啊,像你這樣叫人厭惡的人,偏偏流出來的血怎么是甜的”

    說著,沈知竹將沾血的指尖按揉在阮笙的唇瓣上:“你自己也嘗嘗”

    幾乎是輕而易舉,她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抵開了阮笙因難以呼吸而微張的唇。

    阮笙眉頭微蹙。

    除了血腥氣,她并沒有嘗到所謂的甜。

    溫?zé)徨竦目谇焕,沈知竹長指的存在感太過強(qiáng)烈。

    窒息感籠罩著阮笙,叫她本能地用舌尖相抵,似是想要將她的手指推拒出去。

    可這樣的反抗太過微弱。

    如此一來,反倒像是阮笙在聽話地舔舐著沈知竹指尖的鮮血。

    不止是鮮血,上面還沾著對方的津液……

    沈知竹瞳中一暗,收回了自己的手。

    沉默幾息過后,她帶著嘲諷冷呵:“阮笙,就你這幅樣子,恐怕這輩子都別想當(dāng)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妻子!

    沒有等阮笙回答,她的指尖再度覆上阮笙頸間的咬痕。

    這一回手指勾勒著尚未干涸的血跡,卻是緩緩向下。

    雪白之上,鮮紅與鮮紅相匯合。

    沈知竹指尖略微一碾,帶著惡劣的意味。

    阮笙的身體繃緊,分不清是因?yàn)楸灰麕淼耐,抑或是旁的原因,她喉間失控地呃了聲。

    “噓——”沈知竹揚(yáng)了下唇角,“已經(jīng)很晚了,低聲些,你也不想吵醒你的家人吧”

    阮笙眼睫一顫,順從地咬住了下唇。

    窗外的雨,已經(jīng)徹底停了下來。

    只有些落在窗沿上的雨珠,匯聚成涓涓細(xì)流,逐漸流淌。

    恰到好處的滴答聲,掩住了旁的動靜。

    一整晚,二樓臥室的燈都不曾關(guān)。

    光線透過水紋窗傾瀉出來,照著后院的幾棵檸檬樹。

    夜風(fēng)過時,樹葉嘩嘩作響,發(fā)顫般抖落水露,沒入柔軟的草地之中。

    第22章 咬痕

    上一次在婚紗店里所短暫經(jīng)歷的,根本就不能算折磨。

    阮笙后知后覺意識到這一點(diǎn)。

    這一次,她和沈知竹擁有一整晚的時間。

    身下的軟枕被阮笙漫出的淚水浸濕,她聽到了天亮?xí)r的鳥鳴聲。

    似在一艘永遠(yuǎn)也無法著岸的小船上,隨著海浪無休止地起伏顛簸。

    阮笙的思緒是恍惚的,連帶著沈知竹的臉都看得模糊不清。

    唯獨(dú)她鎖骨處那顆淺色的痣,印在眼中分外清晰。

    在又一次身體緊繃過后,淚水渙散了出來。

    就連那粒痣也變得模糊不清。

    她聽到沈知竹的呵笑聲:“怎么辦啊……阮笙,你的床好像完全沒辦法睡覺了!

    阮笙閉上雙眼,深深吸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知竹坐起來,虛虛罩在她的上方。

    她用濕巾將手擦干凈,將人從床上打橫抱起,送進(jìn)了浴室里。

    彎下腰將阮笙放入浴缸之中,沈知竹打開水閥,在水溫變熱之后,將花灑對準(zhǔn)她沖刷了過去。

    似經(jīng)歷了一整晚狂風(fēng)驟雨的花瓣,再無力承受任何的刺激,阮笙張開唇瓣呼吸,身軀戰(zhàn)栗著。

    沈知竹忽地想起了什么——這一次阮笙并沒有喝醉,完全用不著自己幫忙洗澡才對。

    她沉著臉關(guān)掉水閥:“先自己洗完澡,我還有事要問你!

    說著,她放下花灑,走出了浴室。

    浴室里卻遲遲沒有傳來水聲。

    沈知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她耐著性子,站在窗邊,看窗外的鳥兒在樹枝上嬉戲。

    最終還是沉不住氣,沈知竹轉(zhuǎn)過身,走上前擰開了浴室的門——

    阮笙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浴缸里,她闔上雙眼,像是累得就這樣睡過去。

    腿彎處雪白的肌膚上,還有沈知竹留下的緋紅指痕。

    也只有指痕。

    沈知竹當(dāng)然不可能吻她,留下類似于吻痕的斑駁。

    ——這只是懲罰而已,她們又不是真的在做曖。

    沈知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再度打開了花灑。

    一回生二回熟,況且這一次阮笙沒有喝醉,洗起來要輕松得多——

    至少沈知竹叫她抬手,她就會聽話地將手抬起來。

    仰著頭的姿勢,頸間咬痕赫然呈現(xiàn)在沈知竹的視線之中。

    被咬出來的傷口,已經(jīng)生出一層淺粉色的結(jié)痂。

    沈知竹指尖不由自主地?fù)嵘先,感受著她身上屬于自己的痕跡。

    直到阮笙眼睫顫了顫,像是要睜眼,沈知竹如夢初醒般收回手。

    阮笙卻并沒有醒過來,只是將頭偏過來,又繼續(xù)睡去。

    沈知竹抿唇,加快了為她沖洗的速度。

    ……

    身體重新變得溫暖,好像是有人用浴衣包裹著自己,將她抱了起來。

    走了幾步之后,對方將她放下。

    阮笙就這樣陷入沙發(fā)里。

    好累……真想就這樣一直安穩(wěn)地睡過去。

    但是不可以。

    感受到一道始終注視著自己的視線,作為回應(yīng),阮笙勉強(qiáng)睜開雙眼。

    “醒了”

    目光與她對上,沈知竹道,“我還以為你真的會一覺睡到天黑。”

    阮笙嗯了聲,哭了一整夜的嗓音有些沙啞。

    沈知竹愣了下,但很快她恢復(fù)了若無其事。

    她走上前,手上不知何時又拿著那本相冊:“話說回來,這幅相冊里那么多照片,卻沒有我想要找的那張!

    阮笙眼睫一顫,避開了沈知竹的視線:“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別裝了。”

    沈知竹伸手將阮笙的臉扳過來,逼著她與自己對視,“那時候你說沒有相紙,其實(shí)是在撒謊,對吧”

    沒有絲毫逃避的余地,阮笙看著她的雙眼。

    清凌凌的黑瞳,一如多年前——

    雷聲轟鳴,掩住了廁所里打斗的動靜。

    即便有過反抗,沈知竹依舊難以敵過圍攻她的三四名女生,被制住了左右兩只手。

    畫著煙熏妝的大姐頭滿意地點(diǎn)了下頭,她狠狠一巴掌揮過去。

    沈知竹被打得偏過了頭。

    幾步之外,旁觀這一幕的阮笙心頭顫了下,這時,大姐頭轉(zhuǎn)過臉來看她——

    “來,阮笙,用你的拍立得給咱們好學(xué)生拍一張!

    不敢有半個字的反抗,阮笙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取出了包里的粉色拍立得,將鏡頭對準(zhǔn)了沈知竹。

    有所感應(yīng)般,沈知竹抬起頭來。

    額前凌亂的碎發(fā)之下,是那樣一雙清泠的眼,似乎透過鏡頭,直視著藏在后方的阮笙。

    咔嚓——

    阮笙手一抖按下了快門鍵,閃光燈照亮了幽暗的廁所里。

    頓了頓,她道:“我……沒有相紙了,拍不出來!

    說著,阮笙將拍立得放進(jìn)了書包里。

    ……

    短暫的回憶,阮笙本以為除了自己沒人會記得。

    可沈知竹非但清清楚楚地記得,且還知道那時候自己是在撒謊。

    為什么……她的記憶會是那樣好呢

    阮笙道:“那張照片,我早已經(jīng)扔了!

    沈知竹低嘲:“可拍立得你都還留著,怎么就會將照片扔掉”

    說著,她看向靠墻的玻璃柜。

    柜子里擺放著阮笙的各種收集——盲盒抽出來的泡泡瑪特,動漫角色的手辦,從游戲廳里夾回來的布偶。

    它們熱熱鬧鬧地挨著,唯獨(dú)最上面的一層,只擺放著那只粉色的拍立得。

    沈知竹走過去,打開柜門,將拍立得取下來拿在手中,鏡頭對準(zhǔn)了沙發(fā)上的阮笙。

    咔嚓——

    多年之后,鏡頭前后的人發(fā)生了調(diào)轉(zhuǎn)。

    阮笙成了被閃光燈照亮的那一個。

    她睜大雙眼,流露出慌亂。

    像是被獵槍對準(zhǔn)時的小鹿,懵懂而又無辜。

    幾秒鐘后,相紙從出紙口落了下來,紙面上開始成像。

    沈知竹走上前,俯下身威脅般道:“你猜這樣的照片要是出現(xiàn)在你的婚禮現(xiàn)場……會是怎么樣”

    阮笙看到照片中的自己——

    即便被浴袍遮掩住大半身形,但只要憑借直覺,就能夠看得出來雙頰酡紅的她經(jīng)歷過什么。

    沈知竹追問:“告訴我,那張照片放在哪兒”

    “已經(jīng)扔了!比铙系幕卮鹨琅f沒有變。

    沈知竹定定看著她,唇線抿緊。

    隨后,她站直身形:“既然你不愿意說,那我就只好失禮,在你的房間里翻找一下了!

    說罷,她先是打開離得最近的木柜——里面是阮笙屯的生理用品。

    床頭柜里空空如也。

    然后是衣柜,里面掛滿了阮笙各季的衣裙,下面的四個抽屜,分別是她各種顏色的襪子,或各種款式的貼身衣物。

    直到最后,沈知竹走到玻璃柜旁邊的書桌前。

    她拉開了左手邊的抽屜。

    嘩啦——

    三寸的拍立得照片,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眼前。

    沈知竹動作一頓,將它拿了起來。

    許是當(dāng)時是在下雨的陰天,廁所里太過昏暗,就連拍出來的照片也呈現(xiàn)出類似于黑白照的質(zhì)感。

    照片中的自己,雙眸死死盯住鏡頭。

    那是她最狼狽不堪的過往,就這樣被阮笙保留下來。

    沈知竹驀地輕哂,笑意卻不達(dá)眼底。

    她將這張照片放進(jìn)衣服的口袋里,正要將抽屜闔上時,卻看到在照片下方,還留存著另一份過往。

    瞳中的墨色于剎那間凝聚,沈知竹的呼吸變得有些遲緩,將它拿了起來。

    那是一張白紙黑字的試卷。

    試卷正面上方一行楷體印刷字——《普明國際中學(xué)201X年期終測試·數(shù)學(xué)卷》。

    試卷最左邊豎著的一行——

    班級:高二三班。

    姓名:阮笙。

    學(xué)號:201X3342。

    紅色的筆跡,在試卷上方,為這張數(shù)學(xué)卷批改出分?jǐn)?shù)——129。

    滿分150的試卷,能夠得到129分,對于阮笙而言,這已經(jīng)是她最好的表現(xiàn)了。

    拿到試卷的那一刻,阮笙難以置信地將它前后翻了翻,確認(rèn)老師沒有算錯。

    然后,她轉(zhuǎn)頭看向斜后方與自己隔了好幾個座位——正面無表情將滿分?jǐn)?shù)學(xué)卷收起來的沈知竹。

    “謝謝你。”阮笙眼眸彎了彎,

    “這是你憑自己得到的分?jǐn)?shù),不用謝我!鄙蛑竦溃^續(xù)做英語題。

    可阮笙卻再清楚不過,她能拿到這樣好的分?jǐn)?shù),要多虧了這兩個月來,沈知竹對她的輔導(dǎo)。

    與沈知竹成為同桌,是九月份開學(xué)后的事——

    新學(xué)期新氣象,班主任將大家的座位隨機(jī)打亂重排,于是兩人恰好坐到一起。

    剛開始的時候,她們并不相熟。

    沈知竹對待阮笙,和對待其他人沒有差別——都是不冷不淡的態(tài)度。

    她留給阮笙的,要么是低頭學(xué)習(xí)時的側(cè)臉,要么是背著書包離開時的背影。

    兩人交流少得不能再少。

    直到某一天——

    數(shù)學(xué)課上,阮笙正神游天外,被數(shù)學(xué)老師叫起來:“阮笙,你來說說這個幾何體的輔助線該怎么畫”

    阮笙愣愣站起來,看著電子板上的圓錐體,支支吾吾呃了半天,怎么也答不上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明明教室里開著空調(diào)很涼爽,阮笙的后背卻生出了冷汗。

    這時,她聽到一道極低的聲音:“連接AF和GL兩點(diǎn)!

    是沈知竹在提醒她。

    阮笙連忙照著這句話答出來。

    得到數(shù)學(xué)老師的認(rèn)可后,她如獲大赦地坐下來。

    一直等到下課,她忙轉(zhuǎn)頭感激道:“謝謝你啊……”

    “沒什么可謝的!鄙蛑癫⑽纯此,“我只是不希望被你這樣的人,拖慢上課的進(jìn)度而已。”

    阮笙剩下的話被噎住了。

    她訥訥道:“這樣啊……”

    話雖如此,周一早上來到學(xué)校的時候,阮笙從書包里取出一份點(diǎn)心盒。

    她小心翼翼地將它朝沈知竹推過去:“這是我自己做的秋葉點(diǎn)心,你要嘗嘗嗎”

    “我已經(jīng)吃過早飯了。”沈知竹低著頭做化學(xué)題,像根本沒有看到它。

    即便對沈知竹不近人情的拒絕有所預(yù)料,阮笙仍難掩失望地低下頭:“哦……”

    頓了頓,沈知竹放下手上的水性筆。

    她拿起那盒甜點(diǎn),輕放進(jìn)課桌里:“留著等課間操結(jié)束后再吃吧。”

    第23章 吃醋

    從那天起,幾乎每個周末結(jié)束后,阮笙都會從家里帶來甜品分享給沈知竹。

    每一樣都很精致,且從來沒有重復(fù)——

    草莓生姜小蛋糕,白蘭地荔枝花,朗姆酒松露,樹莓可可費(fèi)南雪……

    同在一個班級,阮笙的動作當(dāng)然沒有瞞過姚明珠的雙眼。

    又是周一,在課間操結(jié)束后,姚明珠搭著阮笙的肩膀往回走:

    “今天你給那個死裝的好學(xué)生帶的又是什么要我說她看起來也沒多喜歡吃,還不如送給我。”

    “可我每次也給你帶了呀!比铙峡谖菬o辜,“不是你說要保持身材,不能吃太多甜食”

    “……行吧,還算一碗水端平!

    姚明珠緊靠著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到阮笙身上。

    她揶揄道:“阮笙,像你這樣賢惠的女生,我要是個男生,一定現(xiàn)在就追你,然后等畢業(yè)了就把你娶回家當(dāng)老婆……”

    兩人說說笑笑著走進(jìn)教室。

    阮笙剛在位置上坐下,余光之中沈知竹也出現(xiàn)了。

    所以……剛才沈知竹剛好走在兩個人身后

    阮笙猜測,沈知竹應(yīng)該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即便她面無表情,阮笙也能感受到,她似是變得不悅。

    她為什么不高興

    是因?yàn)橹雷约阂步o姚明珠帶了點(diǎn)心

    阮笙明白——不止是情侶,許多女生之間,也會因?yàn)橛亚榈牟还源住?br />
    阮笙暗中觀察了一上午,沈知竹的確是生氣了。

    她沒有動自己早上帶給她的那份芭樂草莓慕斯。

    也沒有在窗外老師出現(xiàn)的時候,低聲提醒正托腮發(fā)呆的阮笙。

    ……

    午休的時候,阮笙離開去吃飯前,偷偷往沈知竹的課本里貼了一張便簽。

    便簽上只有一句話——

    “我給你的,和給她的,是不一樣的!

    等吃完飯回來,沈知竹已坐在桌前看書。

    她的神色看上去沒什么變化,像是完全沒有看到那張便簽。

    直到放學(xué)的時候,作為值日生的阮笙留下來打掃教室。

    而沈知竹也并沒有急著離開,在做一張英語卷。

    只剩兩人的教室里,阮笙正踮起腳尖擦黑板,突然響起沈知竹的聲音:“阮笙!

    少女回過頭:“啊”

    沈知竹終于肯搭理她,阮笙松了口氣。

    對方那雙黑瞳盯住她,視線落到阮笙的臉上,又驀地移開——

    “不一樣在哪里”

    阮笙愣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沈知竹這是在問自己寫在便簽紙上那句話。

    阮笙猶豫著道:“她的是阿姨做的,你的……是我自己親手做的!

    說完,又連忙道:“你千萬別讓姚明珠知道,否則她會生氣的……”

    “我知道了!鄙蛑竦。

    她沒再多說什么,起身走過來,拿過阮笙手中的黑板擦。

    沈知竹比阮笙略高一點(diǎn),她抬起手,將高處的粉筆字擦干凈。

    粉筆灰紛紛揚(yáng)揚(yáng)灑落,阮笙呆愣愣忘記了躲開,吸進(jìn)去了不少。

    “阿嚏——”阮笙捂住口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聽到身旁似有若無的輕笑聲。

    明媚的秋日,窗外的爬山藤悄無聲息地生長。

    好像有什么無法用言語表達(dá)的感覺,隨之一并滋生。

    這個噴嚏仿佛叫阮笙中了什么魔法,之后的幾天,她唇角總是掛著淺淺的微笑。

    直到期中考試的數(shù)學(xué)卷發(fā)下來。

    阮笙笑不出來了。

    體育課上,姚明珠叫她去打羽毛球,阮笙坐在位置上搖頭道:“我不去了,你們?nèi)グ!?br />
    姚明珠沒好氣道——

    “不就是只考了六十分我考三十分都無所謂,有什么好垂頭喪氣的”

    “反正你又不像有些家里沒錢的人,將來只能靠文憑吃飯!

    后半句話顯然意有所指。

    一旁沈知竹沒有反應(yīng),阮笙卻抬頭道:“好了珠珠,你先自己玩去吧,我想安靜一會兒!

    姚明珠還是頭回被阮笙這樣對待。

    她愣了會兒,面色難堪地離開了。

    阮笙趴在課桌上,就像一只病蔫蔫的貓。

    其實(shí)差不多的話,不止是從姚明珠那兒聽到過。

    有時候趙佳麗也會取笑她——

    “有些人,平時一回家就鉆進(jìn)書房里,結(jié)果到頭來連及格分都拿不到!

    “我年輕的時候上課從來不聽講,數(shù)學(xué)照樣全班排第一,怎么就生出你這樣榆木疙瘩的女兒”

    即便這話是用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看見阮笙難掩的傷心,趙佳麗捏了捏她的臉安慰道:

    “還好有這么一張漂亮的臉蛋,就算是拿零分,以后也照樣有人愿意養(yǎng)你!

    可是……阮笙只是不明白,無論是沈知竹或姐姐都能夠輕易做到的事,為什么自己卻不行

    明明她已經(jīng)那么認(rèn)真了……

    正在看書的沈知竹,忽然聽到身旁的啜泣聲。

    她動作頓住,偏頭看過去——

    阮笙將臉埋在臂彎里,校服下的身體微微發(fā)著顫。

    哭了幾分鐘后,阮笙抬起頭來,用紙巾將臉上的淚水擦干凈。

    她攤開那張試卷,從第一道錯題開始,將每一道錯題往筆記本上仔細(xì)謄寫。

    謄寫錯題用黑筆,修改錯處用紅筆,備注知識點(diǎn)又換成綠筆。

    阮笙的文具很多。

    貼著三麗鷗貼紙的薄荷綠筆袋里,里里外外三層。

    水性筆,熒光筆,秀麗筆……就連自動鉛筆也是粉紅碎花的外殼。

    每次做筆記,這些文具輪番上陣,勾股定理的推斷過程都能記上整整三頁紙。

    沈知竹收回目光。

    幾秒鐘后,又忍不住開口:“光會做筆記是沒有用的,牛頓不是靠做筆記發(fā)現(xiàn)萬有引力,笛卡爾也不是靠做筆記發(fā)明了坐標(biāo)。捫心自問,你真的有認(rèn)真思考過嗎”

    ——所謂的筆記,除了討好老師和家長,沒有任何用處。

    阮笙書寫的動作停下來。

    她轉(zhuǎn)過頭來,哭過后的雙眼水洗般干凈。

    本以為她心緒不佳,會像冷待姚明珠一樣反駁自己,等來的卻是少女帶著些微哭腔道:“那你……可以教教我嗎”

    沈知竹垂下眼:“她剛才說得沒錯,你將來又不用靠文憑吃飯!

    “可是……”阮笙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能軟聲道,“求你了……”

    沉默幾息過后,沈知竹道:“是哪道題不會”

    阮笙喜出望外,將卷子朝她的方向推過去:“這道,這道,還有這一道……”

    她拿著筆,整個人也無比虔誠地坐攏了過來。

    沈知竹拿起草稿紙,開始了講解。

    花了近一周的時間,沈知竹將這張試卷上的知識點(diǎn)講得清楚明白。

    可惜好景不長,班級里的座位再次被打亂,兩人不再是同桌。

    阮笙不可能再每時每刻向沈知竹求助。

    她們拉近的關(guān)系,再度變得疏遠(yuǎn)了幾分。

    沈知竹也不用再在放學(xué)后留下來輔導(dǎo)阮笙做數(shù)學(xué)題,而是徑直回到麻辣燙店幫忙。

    從沸騰的鍋中盛出煮好的肉和菜,放進(jìn)加了調(diào)料的大碗里。

    沈知竹剛端著滾燙的大碗放到桌上,便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走近。

    她抬起眼,看到阮笙背著書包,朝自己露出了一個近乎討好的乖巧微笑。

    阮笙就這樣跟著沈知竹,走進(jìn)了麻辣燙店的后廚,在一張小桌子旁邊坐下。

    沈知竹:“我記得,你姐姐不是要等你回家”

    阮笙:“我和姐姐說了,要留下來和同學(xué)一起學(xué)習(xí)!

    說著,她從書包里取出數(shù)學(xué)練習(xí)冊:“沈知竹,我還有很多不懂的知識點(diǎn),可以麻煩再教教我嗎”

    同學(xué)……

    沈知竹淡淡道:“我沒有空!

    旁邊煮菜的沈知竹媽媽笑著道:“原來你就是知竹的那位同學(xué)別聽她這樣說,她呀……你就在這兒坐著學(xué),不信她真的不來教你。”

    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拆臺,沈知竹眼皮都沒有抬:“媽,白菜已經(jīng)沒有,該洗兩顆了。”

    阮笙沒插嘴,聽話地取出了練習(xí)冊。

    沈知竹始終忙著自己的事,沒有理會阮笙。

    直到一個多小時過去,店里最后一名客人也離開。

    阮笙正做得犯困,瞇起雙眼打了個哈欠。

    頭頂忽然傳來沈知竹的聲音:“這道題從一開始,你的思路就錯了!

    阮笙揉了揉眼睛,忙坐直了腰,從善如流道:“是嗎難怪我越算越不對勁……”

    旁邊沈知竹的母親看著這一幕,會心一笑。

    十幾分鐘后,沈母出聲道:“好了,知竹和小笙,都該過來吃飯了!

    阮笙放下筆,看到她將麻辣燙端到桌上。

    她有些遲疑,最終還是坐到桌邊:“……好,謝謝阿姨!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幾乎是每天放學(xué)后,阮笙都會到麻辣燙店去找沈知竹。

    轉(zhuǎn)眼到了十二月末,學(xué)校放了三天的元旦節(jié)假期。

    過節(jié)學(xué)生們都回家了,店里的生意就冷清起來。

    加上沈知竹的外婆突然摔倒受了傷,沈媽媽急忙準(zhǔn)備回老家照顧,索性閉店不迎客。

    沒有開張的店鋪里,卷簾門向下掩著,屋里只有阮笙和沈知竹。

    阮笙一邊做題,手僵得筆都握不住。

    腳邊擺放著暖爐,但對于習(xí)慣了家中暖氣的她而言,這里還是太冷了。

    可坐在桌子對面,沈知竹似對此渾然不覺,正低著頭看書。

    本就心不在焉的阮笙看過去,視線莫名被吸引——

    拋開優(yōu)異的成績不談,沈知竹長得還很好看。

    許是為了學(xué)習(xí)和干活方便,她沒有留長發(fā),過肩的黑發(fā)略顯凌亂,額前碎發(fā)長得太快,稍微遮住了眉眼。

    這樣的發(fā)式,要是換在旁人身上,或許會顯得不修邊幅。

    可沈知竹皮膚很白,流出的輪廓,五官精致,鴉色長睫之下,看人的時候眼睛會微微瞇起……

    隨意的姿態(tài),與她的發(fā)式相襯得極好。

    阮笙正看得走神,沈知竹似有所察覺般抬起頭來:“怎么了”

    “呃……”

    阮笙極巧妙地找了個借口,“突然想起巷口那家奶茶店好像在做活動,我請你去喝奶茶吧”

    “不用——”拒絕的話正脫口而出,沈知竹看到阮笙冷得紅通通的鼻尖和手指。

    頓了頓,沈知竹合上手上的書:“走吧!

    第24章 對峙

    奶茶店里開著暖氣,推開門進(jìn)去,暖風(fēng)撲面而來。

    走到柜臺前,阮笙才看清廣告牌上所謂的活動——是情侶套餐折扣。

    她和沈知竹當(dāng)然不是。

    似是看出阮笙在想什么,柜臺后面戴著眼鏡的店員溫柔道:“沒關(guān)系的小妹妹,這個活動朋友也可以一起參加哦!

    “這樣啊”阮笙松了口氣,扭頭看向沈知竹,“那我們……”

    “我要一份檸檬茶,三分甜,謝謝。”沈知竹對店員道。

    她選中的是套餐里的商品,又扭頭看向阮笙:“你呢”

    “和你的一樣。”

    兩人在靠窗的桌邊坐下,取出試卷和課本,在溫暖的奶茶店里繼續(xù)學(xué)習(xí)。

    阮笙喝得很慢,直到快天黑時分,外面下起了一場細(xì)蒙蒙的雨。

    街道上的霓虹燈被暈開,汽車駛過時,傳來雨水飛濺開的唰唰聲。

    阮笙的手機(jī)鈴聲響起——是趙佳麗催她該回家了。

    剛結(jié)束通話,沈知竹已經(jīng)將習(xí)題冊放進(jìn)書包里,等著她起身離開。

    推開店門,阮笙拿出書包里的傘,打算先將沈知竹送回住的店里。

    兩人撐著同一把傘往回走。

    因?yàn)樯蛑褚咭恍,剛走出不到幾步,傘面就不?jīng)意撞上了她的頭頂。

    阮笙:“啊……抱歉!

    “沒關(guān)系!鄙蛑褡匀欢坏貜乃种薪舆^傘,“我來吧!

    細(xì)雨之中,巷口的路燈將她們的影子拉長。

    一直走到麻辣燙店的卷簾門前,沈知竹才將傘還給阮笙,彎下腰開門。

    門簾嘩嘩向上卷起,她突然聽到身后少女的聲音:“沈知竹!

    “嗯”

    “那我們這樣……算是朋友嗎”

    沈知竹轉(zhuǎn)過身,漆眸黑沉沉地看著她。

    “阮笙!彼蛔忠痪湔J(rèn)真問道,“如果只是同學(xué),你覺得我憑什么要花這么多時間幫你學(xué)習(xí)”

    ……

    從未拿到這樣高分的數(shù)學(xué)卷,放學(xué)后前往麻辣燙店的路上,阮笙幾乎是小跑著的。

    等她到的時候,沈知竹正在后廚煮菜。

    阮笙難掩心中的歡喜,走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沈知竹身體一僵。

    等回過神來,阮笙已經(jīng)松開雙手。

    少女仰著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沈知竹,謝謝你!我會一直留著這張數(shù)學(xué)卷,一直一直留著……”

    ……

    原來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

    可當(dāng)這些片段從記憶的深海中浮現(xiàn)時,少女清脆雀躍的嗓音,竟清晰如昨日般反復(fù)盤旋在沈知竹腦海中。

    會留著這張試卷,一直一直……沈知竹閉了閉眼,深深吸氣。

    她幾乎要用所有力氣,才能控制自己不將這張泛黃的試卷在掌中揉碎。

    動作極為緩慢地將它放回原位,沈知竹闔上了抽屜。

    她一步步朝阮笙走過去:“留著它做什么呢,阮笙”

    阮笙已從沙發(fā)上坐起來,雙眼漫著水霧。

    她咬著唇,沒有回答沈知竹的問話。

    沈知竹冷嘲:“難不成你以為有了它,就能夠證明你并非總是愚蠢的”

    “不……”阮笙低聲開口。

    她似是想要辯解什么,最終卻只是低下頭:“我只是將它放得太久,忘記了而已,并沒有故意要留著!

    “是嗎”沈知竹道,“那需不需要我代為幫忙,出門的時候順便將它扔掉”

    半晌,阮笙道:“嗯,那麻煩你了……”

    房間里安靜了幾秒鐘。

    沈知竹兀地輕嗤:“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沒有給人當(dāng)鐘點(diǎn)工的興趣!

    似不愿在這場對峙中落了下風(fēng),她瞇眼俯視著阮笙:

    “回想起來……那時候真是年少無知,竟然在你這樣的人身上,浪費(fèi)了太多寶貴的時間!

    阮笙瞳中顫了顫。

    水霧在雙眸氤氳開,不等她說些什么,房間門突然被敲響。

    叩叩——

    “笙笙!壁w佳麗在門外道,“該下樓吃早飯了,還有沈總呢,她的房間里好像沒人”

    阮笙吸了吸鼻尖,忙若無其事道:“嗯,她在我的屋子里,我們早起聊會兒天。”

    趙佳麗:“好,那都下樓吃飯吧。”

    等趙佳麗的腳步聲走遠(yuǎn)后,沈知竹冷笑:“早起聊天”

    她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只落下淡淡的聲音:“你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撒謊精。”

    語氣中藏著似有若無的指責(zé),不單是因?yàn)槿铙蠈w佳麗撒的謊。

    早飯后,沈知竹這位客人該離開了。

    阮家夫妻倆將她送到別墅的花園外,見上車前沈知竹盯住阮笙,趙佳麗會意:

    “看來沈總還有想聊的,笙笙,你再送一送沈總!

    說著,她托著阮笙的后背,將她推往沈知竹的方向。

    沈知竹已經(jīng)坐進(jìn)后座,看著失神站在車邊的阮笙:“真讓人意外啊,沒想到我在你們?nèi)罴,也會有成為座上賓的一天!

    阮笙愣了下,似沒能明白她這句話的暗意。

    她實(shí)在是太蠢了,連沈知竹在諷刺什么都想不起來。

    反倒顯得沈知竹的耿耿于懷,像是在無理糾纏。

    沈知竹沉著臉,她拉起車門沒再看阮笙,徑自對司機(jī)道:“走吧,去公司。”

    黑色邁巴赫揚(yáng)塵而去。

    轎車駛出阮家別墅所在的山間,十多分鐘后進(jìn)入城區(qū)。

    沈知竹已恢復(fù)沒事人般,面無表情地對著電腦工作。

    直到轎車在公司的大樓外停下,沈知竹下了車,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街邊——

    快餐店的落地玻璃窗里,正好坐著兩名穿校服的女高中生。

    桌上攤著一張試卷,她們隔著桌子湊到一起,看上去一個人在拿筆講題,另一人托腮認(rèn)真聽著。

    沈知竹收回視線。

    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回憶,卻已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

    寒假的麻辣燙店里。

    聽完沈知竹的解題思路,桌對面的阮笙小雞啄米般點(diǎn)頭:“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的啊。”

    “嗯!鄙蛑袷栈毓P,將它在指間轉(zhuǎn)動著,“自己再做一次吧!

    “好!比铙系拖骂^,用橡皮擦擦去練習(xí)冊上的鉛筆筆跡,重新解題。

    過了幾分鐘,阮笙低聲道:“沈知竹!

    “嗯”沈知竹抬起頭,“又是哪里不會”

    “不是這個……”阮笙猶豫道,“我是想問你,要去我家做客嗎我媽媽讓我有空帶你回家玩。”

    沈知竹:“你家里人知道我”

    “嗯,這次我數(shù)學(xué)拿了高分,我媽媽就問起來了……”

    阮笙還是頭回邀請除了姚明珠之外的朋友,難免有些緊張。

    不知為何,她潛意識里覺得,沈知竹應(yīng)該不樂意去阮家作客。

    畢竟她這個人總是冷冷的,看上去對什么都不感興趣。

    可出乎阮笙的意料,沈知竹道:“好,什么時候”

    阮笙喜出望外地松了口氣:“就明天吧,我今天回去就和媽媽說一聲!

    她并未注意到,沈知竹拿筆的手握得更緊。

    阮笙的家里很有錢。

    即便早已預(yù)料到這一點(diǎn),但當(dāng)乘坐她家的勞斯萊斯抵達(dá)時,沈知竹才有了具體的認(rèn)知。

    寒冷的冬日里,別墅外的草坪卻沒有枯黃,依舊是如同春日里般盎然的綠茵。

    沈*知竹走過草地間的石板路,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室外,下方的地暖開得很旺。

    天色很暗,透過格菱紋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屋里從吊頂懸下來的水晶燈亮得些微刺眼。

    沈知竹家里的燈從來沒有這么亮過。

    普通人的筒子樓,走道很狹窄,屋頂很低。

    那樣大的一盞水晶燈,比她們住的屋子還要高。

    阮笙沒有察覺到沈知竹在想什么,她走上臺階,拉開玻璃門的扶手:“快些進(jìn)來吧。”

    “好。”撲面而來的空氣過于暖和,叫沈知竹略微走神。

    咻——

    剛走進(jìn)玄關(guān),突然間有什么硬物猛然撞上她的膝蓋處。

    不痛,但叫沈知竹的身體僵住。

    她低下頭,看到那是一輛明黃色的變形金剛玩具車。

    客廳里,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手中正拿著玩具車的遙控器。

    看著被撞到的沈知竹,他毫不留情地發(fā)出了嘲笑聲:“哈哈,哈哈哈哈……”

    “阮錦鵬!”

    正朝門口走過來的趙佳麗提高了音量——

    “都說了多少次,不許在家里亂開玩具車,等你爸回來,看他怎么收拾你,還不快給客人道歉!”

    阮錦鵬并沒有聽話。

    他對著沈知竹吐出舌頭:“略略略……”

    便轉(zhuǎn)過身跑走了。

    穿著絲綢睡裙的趙佳麗走上前:“孩子小不懂事,小沈你別管他……對了,你是姓沈吧”

    沈知竹:“嗯,阿姨好!

    許是年紀(jì)太輕,從阮錦鵬的背影收回視線時,她眼底的輕蔑和厭惡藏得不算好。

    趙佳麗臉上的笑意僵了下,又恢復(fù)了尋常:“聽笙笙說,你的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

    沈知竹略點(diǎn)了下頭:“還算可以!

    “才不止是可以呢。”阮笙換上拖鞋,毫不謙虛地替她吹擂,“她是市里的中考狀元,平時考試每門課也都是滿分!

    “這么厲害怪不得笙笙每次提起你這個朋友都是一臉驕傲!

    趙佳麗道,“長得漂亮,成績又好,以后嫁人是肯定不愁的,等畢業(yè)了,阿姨給你介紹條件好的男孩子……”

    “阿姨——”沈知竹緩緩道,“我不是為了嫁人才讀書的!

    明明還是個未成年,在面對這樣的客套之詞時,語氣中卻是不容辯駁的堅定。

    “啊……是嗎”趙佳麗臉上笑容有些繃不住。

    她沒再多說什么:“笙笙,帶著你的客人玩去吧!

    阮笙似沒能察覺到兩人間的暗流涌動,她對沈知竹道:“走吧,我們?nèi)巧贤嬗螒!?br />
    阮笙的臥室是用粉色布置的。

    窗簾,地毯,斗柜……全都是粉色,像是芭比娃娃住的房間。

    屋子里有淡淡的檸檬味香水氣息。

    她從沙發(fā)縫里摸出iPad,和沈知竹輪流玩《地鐵跑酷》。

    玩了不到半個小時,沈知竹已輕松超越了她過去半年積累下來的最高紀(jì)錄。

    阮笙難免氣餒:“你是不是……平時在家也會玩”

    她似乎忽視了一點(diǎn)——以沈知竹的家境,她根本就無法擁有iPad,也沒有時間玩游戲。

    沈知竹看著她:“這是我第一次玩!

    阮笙不服氣,又打開《開心消消樂》里最難的一關(guān)。

    這一關(guān)她卡了好久,可沈知竹也只是在試過兩回后,便順利通關(guān)了。

    阮笙傻眼了。

    她想了下,從斗柜的抽屜里翻出一臺薄荷綠的Switch lite,打開了排在最前頭的游戲。

    輕快的bgm響起,游戲中在篝火前過夜的主角醒了過來。

    沈知竹看著屏幕上廣袤的綠色草原:“這是……”

    阮笙有些竊喜——總算是有沈知竹不懂,自己可以教她的了。

    “這是《塞爾達(dá)》,這個勇士是林克,要想辦法去解救被魔王控制的公主,不過……”

    阮笙打開游戲里的地圖,將林克傳送到最近的神廟。

    “要通過上百座神廟里的關(guān)卡,從賢者手中拿到通過證,將它們兌換成足夠多的精力和血量,才能夠救得了公主!

    沈知竹會意:“你通過不了神廟的關(guān)卡”

    “……才不是!比铙现е嵛岬,“是太忙了沒時間,總之……你幫我通過一下吧!

    她將游戲機(jī)塞到沈知竹手中:“這個搖桿可以操縱方向,這個鍵是射箭用的,還有這是裝備欄……”

    沈知竹很快掌握了按鍵的操縱。

    即便沒有玩過這個游戲,但每進(jìn)入一座神廟,都會有來自賢者的提示。

    她略微思索,便明白了要怎么通關(guān)。

    地圖上的神廟一座接一座被點(diǎn)亮。

    “好厲害。”阮笙發(fā)出佩服的感慨,“那我們快去救公主……”

    叩叩——

    房門被敲響,外頭傳來趙佳麗的聲音:“阮笙,該下樓練琴了。”

    阮笙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

    她從沙發(fā)上起身,穿上鞋去開門:“可是……媽媽,不是說好今天我和朋友玩,老師不會來的嗎”

    趙佳麗像是沒聽到她的問話:“練琴這種事一天都荒廢不得,老師不在,我來守著你練!

    又看向沈知竹:“小沈,要不然你也到琴房里來坐一會兒”

    即使有再多不情愿,但阮笙沒有違逆趙佳麗,還是坐到鋼琴凳上。

    少女坐姿端正,雙手搭上琴鍵。

    左手食指指尖輕輕彈下一個音,纖細(xì)十指隨之自然而然地在黑白鍵之間動起來,譜出一曲《月光奏鳴曲》。

    舒緩而又讓人放空的節(jié)奏。

    趙佳麗抱手在一旁聽著。

    鋼琴曲彈奏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她用手中的戒尺敲了一下阮笙的左手。

    趙佳麗板起臉問道:“是不是彈錯了一個音”

    向來待她溫柔的媽媽突然間變得不一樣,阮笙動作呆呆地停下來,聲若蚊蠅道:“嗯!

    “就你這樣子,練琴還想要松懈和你說過多少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年輕人千萬別以為拿到一點(diǎn)小成績,就能夠自以為是……”

    她偏過頭來看沈知竹:“你說對吧,小沈”

    綿里藏針的惡意,即便尚未被其刺傷,沈知竹已敏銳感受到。

    短暫的沉默,房間里安靜得只有墻上掛鐘的秒針在滴滴答答走。

    沈知竹并未回答趙佳麗的問題,而是徑直站起來:“天色不早,阿姨,我該回家了!

    阮笙一愣:“可是……你都還沒有吃晚飯。”

    像沒有聽到她的話,沈知竹頭也不回地往琴房外走。

    一直走到門口,她的腳步頓下來:“不用,外面看起來像是下雨了,我還是早些回家比較好!

    阮笙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卻隱約感覺到,沈知竹對她的態(tài)度,像是一瞬間退回到很早之前,兩人還不熟悉的時候。

    趙佳麗只是收起戒尺,和阮笙一起將客人送到玄關(guān)處。

    沈知竹換好鞋,抬起頭時,便見趙佳麗順手拿起玄關(guān)柜上的一個皮質(zhì)錢包。

    涂著鮮紅指甲的手指拉開錢包拉鏈,從里面取出一疊粉色的人民幣。

    她單手將那疊錢向沈知竹送了過來。

    沈知竹的瞳色,猶如玻璃門外陰沉的天色般晦暗:“阿姨,我和阮笙是……朋友,我不能收你們的錢。”

    “拿著吧,阿姨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壁w佳麗道,“笙笙能夠進(jìn)步得這樣快,還多虧了你對她的指導(dǎo)!

    說著,她不由分說將手中的紅鈔票送得更過來。

    這疊錢究竟有多少……三千五千或者更多

    沈知竹不大確定它的數(shù)額,但很清楚,以自己的家境很難拒絕這筆錢。

    接過這筆錢的時候,大廳里幾名傭人正將一道接一道的菜肴擺上桌。

    銀質(zhì)的刀叉擺放在瓷盤上,刀叉和瓷盤相碰撞,發(fā)出清脆聲響。

    如一道清晰不可打破的堅實(shí)壁壘。

    阮笙站在她的母親身旁送客,一言不發(fā)。

    沈知竹沒有再看她,轉(zhuǎn)過身離開。

    負(fù)著雙肩包的背影,高挑而又單薄。

    直到沈知竹快要走過花園的時候,阮笙方才似回過神來,正邁開步子要追上去,趙佳麗的雙手按到她的肩膀上。

    不容辯駁的口吻:“阮笙,外面下雨冷得很,你換鞋不方便,還是算了吧!

    天色低沉,沈知竹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

    趙佳麗搭在阮笙肩上的雙手,重若千鈞。

    阮笙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掙脫了她桎梏在肩上的手,朝著那道背影追過去:“沈知竹……”

    伴隨著這個名字喊出口的剎那,阮笙從渾渾噩噩的夢境中醒了過來。

    睜開眼,只看到透過窗簾縫照入的一點(diǎn)幽暗天光。

    下意識以為是天亮了,幾秒鐘過后才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是天快要黑了。

    午覺睡得太沉就是這樣的,有時候一覺睡醒,分不清是早上或傍晚。

    手機(jī)鈴依舊在喋喋不休地響著,阮笙拿起手機(jī),看到來電人是姚明珠。

    接通電話:“喂”

    “莫西莫西——”

    剛從拘留所出來,姚明珠聽上去心情竟好像還不錯,“阮笙,你肯定猜不到現(xiàn)在我在什么地方!

    阮笙:“你出國玩了”

    “恭喜你,答錯了!币γ髦榈,“我已經(jīng)回梅市,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我將地址發(fā)給你,來找我吧!

    結(jié)束通話后,姚明珠發(fā)了一個地址過來。

    她沒有問阮笙是否有時間,似是篤定只要自己開口,她就一定會來。

    如她所料,放下手機(jī)后,阮笙便走進(jìn)浴室,準(zhǔn)備打扮出門。

    洗臉的時候,目光不經(jīng)意落到鏡中——

    離沈知竹到阮家做客已經(jīng)過去了三五日,鎖骨處被她留下的咬痕也逐漸淡化。

    淡粉色的齒痕,若非知曉后仔細(xì)看,是瞧不出來的。

    阮笙冷不丁又想起方才的夢境——

    事實(shí)上,在真實(shí)存在過的回憶當(dāng)中,她并沒有勇氣掙脫趙佳麗的手,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著沈知竹走遠(yuǎn)。

    等司機(jī)按照姚明珠發(fā)來的門牌號將阮笙送到后,她才發(fā)現(xiàn),目的地居然是一座教堂。

    阮笙在梅市生活了這么多年,從來都不知道這里有一座教堂。

    不似她在歐洲見過的教堂那般富麗堂皇,這座教堂藏在老城種滿梧桐的街道里。

    入口是一道很窄的鐵閘門,進(jìn)出的是零星幾名上了年紀(jì)的中老年。

    不知情的人多半會以為里面是什么老年大學(xué)。

    姚明珠在教堂的禮堂里等著阮笙。

    除了她之外,禮堂里還有另一位阮笙熟悉的人。

    一瞧見阮笙,葛維夏那雙淺棕色的眼瞳流淌出笑意:“阮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之前和葛維夏見過兩面,一次是在澳門珠光寶氣的賭場,另一次是在游戲賽事結(jié)束后的酒宴上。

    每一次都是奢華的場合。

    所以她留給阮笙的印象,難免像是名貴的珠寶,總是曜目華麗的。

    可此時的葛維夏沒有化妝,也沒有穿禮裙,她穿著白色素衫,中式的盤扣很板正地系到最上面那一顆扣子。

    搭配她作為混血兒的輪廓和五官,極為強(qiáng)烈的沖突感,卻又并不矛盾。

    叫人無端想起黑白相交的太極圖,在東方出生的歐洲血統(tǒng),極為自然地融入這片土地。

    阮笙對她客氣道:“葛小姐是和明珠一起從澳門飛過來的”

    葛維夏:“沒錯,我和明珠是朋友,便送她一程,順便拜訪在這座教堂做義工的好友marry!

    阮笙突然想到,上一次酒會,葛維夏好像也是陪朋友去的。

    她由衷道:“葛小姐的朋友可真多。”

    “只要用真心交換,朋友當(dāng)然會越來越多的!睂Ψ降溃叭钚〗銌疚业拿志秃茫挥梅Q呼得這樣客氣。”

    阮笙其實(shí)也覺得這樣稱呼很拗口。

    她從善如流地點(diǎn)頭:“好,那你叫我阮笙就行。”

    這時,正在一言不發(fā)抽煙的姚明珠深深吸了口氣:“你先出去,我和她有話要聊!

    這句話顯然是對葛維夏說的。

    葛維夏笑了下:“沒問題,你們慢聊!

    臨走前又看向阮笙:“一會兒再見,阮笙!

    “阮笙”兩個字她念得極緩,像是剛學(xué)會這陌生的讀音。

    坐在禮堂第一排的姚明珠驀然發(fā)出一聲冷笑,似是在嘲諷什么。

    “你還好吧”阮笙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怎么突然想到來這種地方”

    “我好得很。”姚明珠掐滅了煙,將煙蒂扔在地板上,腳尖將那抹微暗的煙火碾熄,“阮笙,你還記得當(dāng)時一起欺負(fù)沈知竹的,都是哪些人嗎”

    沒想到一見面,她問的竟會是這個問題。

    “欺負(fù)得最狠的那位大姐頭,叫錢飛燕,比我們高一個年級。剩下的兩個,是同班的冉蕓蕓和張雯!

    阮笙一一道出她們的名字,“你問這個做什么”

    姚明珠:“我從局子里出來后,打聽了一下她們的動向,你猜這些人現(xiàn)在都過得怎么樣”

    阮笙心頭一顫,搖了搖頭:“我出國留學(xué)后,就沒有過她們的消息!

    “先說錢飛燕吧,高中畢業(yè)后,她去美國留學(xué)了,兩年前回國后迷上了開機(jī)車,結(jié)果在隧道里發(fā)生事故,直接當(dāng)場喪命,她的父母只能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冉蕓蕓……去年做整容手術(shù)的時候,被整容醫(yī)生坑了,整張臉腫得沒法見人,患上了嚴(yán)重的抑郁和焦慮癥,直接住進(jìn)精神病院。”

    “張雯嫁了個做生意的小老板,差不多是半年前,家中生意一落千丈,她老公跑國外去了,留下她背負(fù)上千萬的債款,每天被各路人追著討債……”

    說到最后,姚明珠發(fā)出一道呵聲——

    “阮笙,你說怎么能這樣巧,所有得罪過沈知竹的人,下場似乎都好不到哪兒去!

    阮笙握著包柄的雙手逐漸收緊:“會不會是你想多了,沈知竹就算再記恨她們,也不可能做出這樣害人性命的事情來!

    “照你的意思,這就是因果報應(yīng)了”

    姚明珠道,“可報應(yīng)也好,沈知竹做的也罷,明明你也加入了我們,為什么偏你就還好端端的呢”

    阮笙眼睫輕輕一顫。

    姚明珠朝她靠近,香煙的氣息繚繞過來:“你說……該不會因?yàn)樗喜歡你吧”

    “還”阮笙精準(zhǔn)捕捉到她話中的字眼。

    “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沈知竹那么裝的一個人,高中時愿意花時間為你補(bǔ)習(xí),答應(yīng)和你參加晚會的鋼琴合奏,用她攢的錢給你買拍立得……難不成你以為這只是同學(xué)情”

    阮笙沒有回答她的話,似是因?yàn)槊H粚?dǎo)致大腦陷入宕機(jī)之中。

    “阮笙——”

    姚明珠沒有留給她思考的時間,“總之,現(xiàn)在你和沈知竹關(guān)系應(yīng)該還不錯吧上次在澳門,你晚上是不是和她睡在一起”

    聽上去她像是誤會了什么。

    阮笙:“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只是為了報復(fù)我……”

    “在床上報復(fù)”姚明珠冷哼,“別撒謊了,在警察面前,她還親口承認(rèn)了你倆的朋友關(guān)系!

    帶著些咄咄逼人的口吻,叫阮笙無力招架。

    見她沒有反駁,姚明珠道:“所以……你能不能幫我,在沈知竹面前求求情讓她放過我,放過姚家”

    “幫你在沈知竹面前求情……這怎么可能”

    阮笙覺得姚明珠真是高看了她。

    沈知竹報復(fù)自己的花樣都還是手段百出,每每碰上,像是恨不得將阮笙生啖活吞,又怎么可能理會她的求情。

    可姚明珠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死死抓緊唯一的希望不肯撒手——

    “為什么不可能在澳門時不正是因?yàn)槟愕那笄椋艣]有追究我的故意傷害你就挑一個合適的時候再幫我求求她,就說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求她放過我……”

    向來驕傲的姚明珠,嗓音里竟有些微哽咽——

    “阮笙,我的網(wǎng)紅事業(yè)已經(jīng)被她毀了,要是家里的企業(yè)再這樣一蹶不振,很快就會破產(chǎn),到時候我就只能嫁個又老又丑的男人……過那種日子,還不如死了算了!”

    最后一句話,聽得出來她并非任性之言,而是一字一句真情實(shí)感。

    阮笙拒絕的話難以說出口。

    她木然點(diǎn)頭:“好,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的,你心中還是有我這個朋友的……”姚明珠喜不自勝,抬手揩去眼尾的淚水。

    她從香奈兒包里取出氣墊補(bǔ)妝:“那這件事就麻煩你了,阮笙,我和朋友還有約,就先走一步了!

    “嗯。”早已習(xí)慣她的來去如風(fēng),阮笙并沒有意外。

    偌大的禮堂里,只剩下阮笙一個人。

    她閉上眼,背靠著椅背深呼吸。

    不多時,有腳步聲逐漸靠近。

    阮笙睜開眼,看到葛維夏就站在幾步之外。

    她背靠著禮桌,俯視著阮笙。

    在葛維夏身后,是一幅巨大恢宏的壁畫,畫中圍繞著圣母瑪利亞翩然起飛的天使栩栩如生,襯得她也多了幾分神性。

    阮笙回過神來:“對不起,我好像不應(yīng)該一直留在這里……”

    “怎么會呢”葛維夏啟唇,“教堂的大門為所有人開放,每個人都有聆聽神音的權(quán)利!

    她先是從角落的飲水機(jī)里接了半杯水,遞給阮笙。

    又順手拿起桌上的《圣經(jīng)》:“阮小姐有興趣聽我為你讀一段嗎”

    阮笙點(diǎn)了點(diǎn)頭,喝了一口水:“好!

    葛維夏翻開書頁:“第二天,他看到耶穌朝自己走來:‘這是上帝的羔羊,是除去世人罪孽的人……’”

    她的嗓音娓娓道來,阮笙的眼皮不覺越發(fā)沉重。

    像是在夏日午后的教室里,聽著老師枯燥無聊的講題,她打了個盹兒。

    睜開眼的時候,葛維夏已經(jīng)闔上書,靜靜地注視著她。

    阮笙難免有些難為情:“抱歉,我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葛維夏:“沒關(guān)系,你應(yīng)該是太累了,睡得還好嗎”

    “嗯,謝謝你,我好像很久沒有睡得這么舒服過!

    阮笙放下水杯,看了一眼時間,發(fā)現(xiàn)也才過去了十多分鐘。

    她站起身:“我該走了,再見!

    “好,有時間的話,阮小姐可以常來。我也會考慮留下來做一段時間的義工,希望能常見到你!

    說話間,葛維夏將阮笙送到教堂的門外。

    街邊路燈已亮起,昏黃光影之下,她隔著車窗對阮笙揮了揮手,唇形無聲地吐出“下次見”幾個字。

    一瞬間,阮笙明白了葛維夏為什么能有那么多的朋友。

    ——拋開她出眾優(yōu)越的外形不談,試問誰不樂意與這樣舉止間都彬彬有禮的人相處

    幾天后,阮笙收到一份寄來的畫冊。

    寄件人的落款是葛維夏。

    畫冊里十幾張Q版的水彩畫,畫的全都是阮笙經(jīng)營的店里的各種甜品。

    阮笙并不好奇葛維夏為何會知道自己的甜品店——

    上一次在分別時,兩人互加了微信,而阮笙經(jīng)常會在朋友圈里發(fā)布店里新推出的甜品。

    讓她驚詫的是,她看過葛維夏的朋友圈,知曉她是一名畫家。

    且上網(wǎng)一搜,她的數(shù)幅油畫都曾拍賣出七位數(shù)的價格。

    這樣一位出色的畫家,來畫這種幼稚的Q版甜品圖,真是大材小用。

    阮笙受寵若驚,連忙在微信上表示感謝。

    過了半天,葛維夏回復(fù)她——

    “不用客氣,只是看了你的朋友圈,被你對這份工作的熱愛所打動,忍不住動筆畫了幾張,希望能給你帶來鼓勵!

    在征求到葛維夏的同意后,阮笙打算將這些Q版圖打印成立牌,貼在店里作裝飾或商品介紹。

    事不宜遲,阮笙當(dāng)天直接去了甜品店,將這件事委托給了店長。

    順便看了一眼賬面——依舊是入不敷出。

    正值晚飯時分,難免沮喪的阮笙到對面商場里去覓食。

    剛走進(jìn)商場一樓,她還沒想好要吃什么,迎面響起一道不無驚喜的女聲:“小笙,是你嗎”

    抬頭看去,女人有一張和氣的臉,眼尾掛著淡淡的細(xì)紋。

    眉眼之間,依稀與沈知竹有五六分相似。

    阮笙愣了下:“秦阿姨”

    突然撞見的女人,居然是沈知竹的母親秦秀華。

    聽到阮笙這樣的稱呼,秦秀華笑得更加燦爛:“小笙,真的是你,這么多年你真是一點(diǎn)沒變,一眼就認(rèn)得出來。”

    “嗯。”乍然見到記憶中的舊人,阮笙有些恍惚。

    看秦秀華熱情的樣子,她似乎并不知曉阮笙與沈知竹之間的齟齬:“這個點(diǎn)是來吃飯的正好我家就在附近,走吧去阿姨家,我給你煮麻辣燙吃”

    阮笙遲疑了半秒鐘,沒有拒絕:“好,那麻煩阿姨了。”

    秦秀華:“和阿姨說什么客氣話只要你喜歡,天天來我家吃飯都行。”

    阮笙笑了笑,跟上她的腳步。

    第25章 小狗

    秦秀華的家,離商場只有半條街。

    老舊的小區(qū)位于城市中心,因?yàn)椴疬w成本過高,便十年如一日地保留著。

    走過那道老舊的鐵閘門,阮笙視線中仿佛出現(xiàn)一道穿著格子襯衫的背影。

    頭發(fā)已長過雙肩的沈知竹回過頭來看她,漆黑雙瞳中帶著漫不經(jīng)心:“往右邊走!

    “往右邊走!边@時,秦秀華也開口。

    話音未落,阮笙已自然而然走向右邊的樓房。

    秦秀華笑道:“差點(diǎn)忘記了,你以前是來過的!

    “嗯。”阮笙從回憶中抽身,“那已經(jīng)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是啊。”秦秀華感慨,“一轉(zhuǎn)眼你和知竹都已經(jīng)是大人了,小笙,這么多年你們是不是都沒聯(lián)系過”

    “沒錯。”阮笙下意識遮掩兩人斷聯(lián)的真正原因,“我高二的時候生了場病,就出國上學(xué)了……”

    “我問起知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說的。唉……這孩子天生性格就是別扭,可能是記恨你的不告而別,才一直不愿意和你聯(lián)系吧!

    是因?yàn)橛浐匏牟桓娑鴦e

    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

    阮笙自嘲一笑。

    許是聽出她笑意中的低落,秦秀華安慰道:“她就是這樣要強(qiáng)又不肯低頭的性格,你也別往心里去……說她真記恨你我是不信的,還記得你來我們家那次,和她一起拍的那張照片嗎”

    阮笙愣了下:“記得!

    “那張照片她一直都擺在床頭,直到高二你突然出國,我收拾屋子時,發(fā)現(xiàn)那張照片被她壓在抽屜最底下。”

    呼吸微微一窒,阮笙只能強(qiáng)裝無事:“是嗎”

    “可后來她出國念大學(xué),我替她裝衣服的時候,看到她又將那張照片放進(jìn)行李箱的夾層里。你說她要是真的記恨你,還帶著你們的合照做什么”

    或是因?yàn)檎谕鶚巧献,阮笙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沒關(guān)系……她就算是記恨我,也是應(yīng)該的!

    “你呀,還是這么軟和的性子。”

    秦秀華道,“等有空了,我一定想辦法勸勸知竹,畢竟曾經(jīng)你們那么要好,不信她會真的忍心不要你這個朋友……”

    說著,她取出鑰匙打開門。

    雖說門牌號還是不變,但打開門后見到的場景和阮笙記憶中卻有很大出入。

    曾經(jīng)只是水泥地板和墻面的房間,已經(jīng)被精裝修過。

    米白色的墻紙,木質(zhì)地板被擦得纖塵不染。

    秦秀華打開燈,暖洋洋的燈光照著做工精致的家具。

    她動作麻利地系上圍裙:“你先坐一會兒,阿姨做菜很快的!

    阮笙嘴上這樣應(yīng)著,卻還是隨她走進(jìn)廚房。

    似不經(jīng)意問道:“阿姨,沈知竹她……平時不住在這里嗎”

    秦秀華:“她在公司那邊有自己的公寓,偶爾會過來吃飯!

    見阮笙執(zhí)意要幫忙擇菜,她也沒辦法將人強(qiáng)行推出廚房,只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有一搭沒一搭閑聊起來。

    原來這么多年過去,開在學(xué)校小巷外那家麻辣燙店早已在本市成立了十幾家連鎖店。

    秦秀華平時經(jīng)營的總店,就在甜品店對面的商場里。

    只能說兩人會碰上面,是早晚的事情。

    ……

    半個小時后,一鍋熱氣騰騰的麻辣燙端上桌。

    秦秀華又炒了一葷一素兩道熱菜。

    還是熟悉的味道。

    阮笙小口吃著,不忘和秦秀華道謝。

    “客氣什么,今天是遇見得突然沒時間準(zhǔn)備,等下次有空你再到阿姨家來做客,我給你做一桌好菜!

    秦秀華含笑看著阮笙——

    她吃東西時很秀氣,臉頰隨著咀嚼時一動一動的,有點(diǎn)像動物世界里面的小兔子。

    又不由嘆了聲氣:“要是什么時候,知竹能像你一樣乖乖吃飯就好了,她從小就不愛吃飯,最讓人操心的就是這個。”

    說著,秦秀華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笙笙,你幫阿姨一個忙好不好”

    “嗯”

    “我這就去再做兩個菜,做好后能不能麻煩你給知竹送過去,這個點(diǎn)她多半在忙,還沒吃飯!

    阮笙遲疑了一下:“我去送嗎……”

    “要我這個當(dāng)媽的去送,只怕她會嫌煩!

    秦秀華的理由當(dāng)然不止這一個——曾經(jīng)沈知竹和阮笙的要好,她是看在眼里的。

    明白自家孩子不肯先低頭的性子,她也想要借這個機(jī)會,讓兩人關(guān)系緩和些。

    有個相熟相知的朋友總是好的,也省得沈知竹每天只知道工作,一點(diǎn)人情味都沒有。

    見阮笙沒有拒絕的意思,秦秀華先給沈知竹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媽”

    沈知竹沒有情緒的聲音就這樣響起。

    阮笙渾身僵住,聽著她和秦秀華的對話——

    “在干什么,還在公司”

    “準(zhǔn)備開會,怎么了”

    “沒什么事,你還沒吃飯吧我做了幾道菜,一會兒托人送過來,到時候讓小戴接應(yīng)一下!

    “不用了,我不餓!

    “餓不餓是一回事,該吃的飯還是得吃,你說是吧,小笙”

    秦秀華突然將手機(jī)遞到阮笙面前,像等著她說些什么。

    阮笙先是愣了下,無措之中,她只能輕輕嗯了聲。

    手機(jī)那頭驀然沉默了下來,像是信號失聯(lián)。

    就在阮笙以為沈知竹會毫不留情將電話掛斷時,她只是緩緩道:“我知道了,你讓人送過來吧!

    說罷,結(jié)束通話。

    給沈知竹準(zhǔn)備的晚餐很簡單——涼拌秋葵,白灼蝦和蒸蛋。

    秦秀華將它們裝進(jìn)粉色保溫盒里,交到阮笙手上時不忘叮囑道:

    “要是知竹一會兒態(tài)度不好,阿姨先替她給你道聲歉。她就是這種別扭的性子,但脾氣不算壞,還是很好說話的……”

    說這番話時,秦秀華其實(shí)是心虛的。

    自己生的孩子是什么性格,她是最清楚不過——

    沈知竹自幼聰明,從上幼兒園開始,對比她要遲鈍得多的同齡人就是冷眼嫌棄的態(tài)度。

    這么多年,她有且只有阮笙這么一個朋友,多半都是對方脾氣軟,能夠包容她的緣故。

    阮笙卻沒有半分質(zhì)疑的神色,接過保溫盒時乖巧點(diǎn)頭:“我明白的,阿姨。”

    半個小時后,阮笙坐車到了沈知竹的公司樓下。

    高樓林立的城市新區(qū),專為吸引高精尖企業(yè)和投資而建立。

    由沈知竹掌管的光珣游戲公司,更是占據(jù)了最高的一整幢寫字樓。

    大樓覆鋼化玻璃,矗立于路口,仰頭看上去似一柄直入云霄的鋼刀,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嚴(yán)感。

    這是阮笙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她生活在家人為她所筑的安樂窩里,頭一回如此清晰感受到商界冷酷廝殺的氣場。

    走進(jìn)大樓,一樓的大廳里擺放著光珣旗下各種游戲的吉祥物和周邊。

    大多是軟萌可愛的形象,略微沖淡了阮笙心頭的不安。

    作為一名沒有預(yù)約的外部人員,阮笙只能徑直走向前臺:“你好,我找沈知竹。”

    對方似早有準(zhǔn)備:“請問您就是沈總的家人”

    家人

    阮笙愣了下:“不,我只是過來送飯的!

    “好的,請您稍等一下!

    前臺的員工應(yīng)是撥打了一個內(nèi)線電話,對那頭說了幾句。

    半分鐘后,有人從電梯里出來接應(yīng)阮笙。

    來人是一位戴黑框眼鏡,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女士,看上去應(yīng)該是助理之類的人。

    不等阮笙開口,對方已客氣道:“是阮女士嗎請隨我上樓吧。”

    阮笙隨她走進(jìn)了電梯。

    果不其然,對方向她自我介紹——她是沈知竹的助理,名為戴靜。

    戴靜按下前往21層的電梯鍵,又道:“沈總現(xiàn)在正在開會,您可能需要等她一會兒。”

    阮笙:“好!

    她似乎忘記了一點(diǎn)——將飯送到后,自己是可以直接離開的。

    許是出于禮節(jié),戴靜也并未提醒她這一點(diǎn)。

    而是直接將人帶進(jìn)了一間偌大的辦公室:“這是沈總的辦公室,您可以先在這里休息!

    阮笙愣了下:“就在這里等嗎會不會不太好”

    畢竟沈知竹的辦公室里,應(yīng)該會有很多的機(jī)密文件。

    戴靜笑了下:“沒關(guān)系,沈總就是這樣吩咐的。”

    隨后,她轉(zhuǎn)身給阮笙倒水:“阮女士是想要喝茶還是咖啡”

    “我喝純凈水就好!

    阮笙答著,目光不經(jīng)意掃過辦公室里的布置。

    整間辦公室以灰色調(diào)為主,抑或是更沉的黑色。

    不知為何,明明沈知竹并不在,但僅是看到這些暗色的陳設(shè),阮笙便感受到熟悉的,冰塊般的涼意。

    仿佛沈知竹就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俯視著她。

    這個念頭*一生出,便叫阮笙不由打了個寒顫。

    戴靜端著水杯走過來時,正好瞧見這一幕:“可能是中央空調(diào)開得太低了,阮女士稍等!

    說著,她走出辦公室,等折返回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條灰色的繪紋披肩。

    “這條披肩我平日里會用,上午才干洗過,阮女士不介意的話,可以披著它。”

    阮笙道了聲謝,將它接過來罩在身上。

    見她沒有旁的事要照顧,戴靜又離開了辦公室。

    房間里很安靜,只能聽到墻上掛鐘的秒針在滴答行走。

    落地窗外,天色已經(jīng)徹底暗下來。

    阮笙也不敢在沈知竹的辦公室里亂走動,她只能百無聊賴地靠著沙發(fā),不一會兒便困意襲來。

    迷迷糊糊靠著沙發(fā)扶手睡了一會兒,阮笙隱約聽到辦公室的門咔噠被推開。

    有人在靠近。

    即便來人腳步聲放得很輕,阮笙還是從淺寐中清醒過來。

    睜開眼時,沈知竹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視線中。

    ——今天的會議應(yīng)該很重要,她穿著素灰白的女士西裝。

    剪裁得體的西裝,布料柔和而又不失質(zhì)感,襯得她本就挺拔的身形更加出眾。

    烏黑的長發(fā),隨著她俯視的動作向下滑落。

    冷玉般的精致臉龐,看不出任何情緒。

    在這樣的注視當(dāng)中,阮笙忙從沙發(fā)上坐起來:“你……開會結(jié)束了”

    隨著她的起身,身上的披肩一并滑落。

    以及她的針織外套,也似無意間從肩膀上落下來。

    外套之下,是貼身的粉色毛絨吊帶衫。

    庸俗大眾的淡粉色,穿在皮膚白皙的阮笙身上,卻顯得她像是藏在蚌殼里的珍珠般發(fā)著光。

    略顯凌亂的金色長發(fā),有幾縷調(diào)皮地蜷在她的頸窩處,以及吊帶衫的更深處。

    偏生她的神色時時刻刻都是那般無辜,似是絲毫意識不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有多么……

    沈知竹收起了思緒,若無其事地道:“你為什么會去我家”

    質(zhì)問的口吻,讓阮笙愣了一下。

    她如實(shí)回答:“我……和阿姨在商場偶然遇見了。”

    沈知竹發(fā)出一聲了然的輕笑——

    “所以,你就堂而皇之地去了我家作客如果我猜得沒錯,她還殷勤地招待了你真讓人不明白,她為什么總對你這樣熱情,從前是,現(xiàn)在還是。”

    阮笙無法否認(rèn)她步步緊逼的質(zhì)問。

    她只能訥訥道:“你先吃飯吧,不然菜就快要涼了!

    沈知竹的嘲諷,就像是一拳落到棉花上,沒有激起任何回應(yīng)。

    她別過臉不去看阮笙。

    半晌,只是冷冰冰吐出一句:“你等我這么久,難道就沒有什么要說的”

    “的確有……”阮笙小聲道,“不過,還是等你吃完飯再說吧。”

    沈知竹沒有回答她,而是按鈴喚助理進(jìn)來,讓戴靜先將飯菜送進(jìn)微波爐加熱。

    等助理離開后,沈知竹才開口:“趁我還有耐心,你最好現(xiàn)在就說,否則等時間一過,我未必還有興趣聽你要說什么。”

    阮笙看著她的臉,斟酌后道:“那我現(xiàn)在就說吧……前幾天姚明珠找到我,讓我向你求情,說她已經(jīng)知道錯了,想要求你高抬貴手放過姚家的生意……”

    “阮笙——”

    沈知竹打斷了她的話,一字一句地問,“你等我到這么晚,就是為了替她向我求情”

    如果說方才的沈知竹是面無表情,那么此時的她,便是顯而易見的沉下臉來。

    空氣中帶著如風(fēng)雨欲來之前的窒息感,阮笙的喉間咽了咽。

    像是一只犯了錯的小狗,正不安地看著主人。

    卻又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的什么錯,眼神的不安中流露出茫然。

    沈知竹幾乎快要被她氣到發(fā)笑。

    她發(fā)出一聲輕嗤,轉(zhuǎn)過身之際,極巧妙地掩飾好眼中的狼狽之色。

    一直走到落地窗邊上,沈知竹俯視著街道上的霓虹燈和車水馬龍。

    短暫的工夫里,她似是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沒問題,我會考慮你的求情!

    大約是沒想到她會答應(yīng)得這樣快,阮笙愣住了:“那我……需要做什么”

    “要你做什么”

    沈知竹不無嘲諷地反問,“要你再做一整套的數(shù)學(xué)卷,去參加國際小學(xué)生奧林匹克數(shù)學(xué)賽”

    阮笙被問得啞口無言。

    “還記得上次酒會嗎”沈知竹道,“叫你幫我擋酒,卻吐得到處都是!

    回憶起當(dāng)時的場面,阮笙低下頭:“我很抱歉……”

    “所以——像你這樣一無是處的蠢人,只怕我想要你做些什么,你也只會糟糕地將它們搞砸!

    沈知竹道,“我想要做什么,自己會去做,只希望有一天,你不要為今天的求情后悔。”

    第26章 生日

    一無是處的蠢人……這就是沈知竹對自己最真實(shí)的看法

    阮笙的呼吸似變得有些困難,每一次吸氣和吐息都異常遲緩。

    眼眶之中,有一層朦朧水霧浮現(xiàn)。

    掌心無意識握緊手提包的包柄,她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起身:“謝謝你愿意放過姚家……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回家了”

    “你的去留,用不著向我報備。”沈知竹依舊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邊,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好。”阮笙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向門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直到離門口不到半米時,忽然加快了步伐。

    拉開門把手,門外戴靜正好端著飯盒出現(xiàn)。

    冷不丁與阮笙撞上,她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她的臉,又忙移開視線退讓到一旁。

    直到阮笙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戴靜走進(jìn)辦公室里:“沈總,您的飯已經(jīng)熱好了!

    說著,她將食盒鋪陳到桌面上。

    一絲不茍的動作,腦子里想的卻是旁的事情……

    “想說什么,盡管開口就行。”沈知竹走過來,察覺出她的欲言又止。

    “好的!贝黛o道,“剛才那位阮女士離開的時候,我看到她好像是哭了,真的沒關(guān)系嗎……”

    沈知竹動作僵了下。

    旋即,她淡淡應(yīng)道:“我知道了。”

    說著,沈知竹坐下,拿起筷子開始用餐,似對戴靜的話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

    飯后繼續(xù)工作,直到兩三個小時后,夜深人靜的時刻,沈知竹闔上了電腦。

    她背靠在辦公椅上,閉目養(yǎng)息了片刻過后,下意識按鈴喚人。

    戴靜很快進(jìn)入辦公室:“沈總有什么吩咐”

    “她離開時……”許是工作帶來的疲憊,沈知竹嗓音有些發(fā)沉,“哭得很傷心”

    過了幾秒鐘,戴靜才反應(yīng)過來,這個她指的應(yīng)該是幾小時前來送飯的那位阮女士。

    戴靜有些拿不準(zhǔn)沈知竹和她是什么關(guān)系。

    作為跟隨沈知竹多年的助理,她當(dāng)然清楚沈知竹是獨(dú)生女,并沒有阮笙這樣的姊妹。

    但如果是情人的話……戴靜實(shí)在難以想象,向來只將心思撲在事業(yè)上的沈知竹,談起戀愛來會是什么樣子。

    況且,沈總是什么時候多了這樣一位情人,難不成是在梅市的舊情……

    “算了,你不用回答!鄙蛑褚衙鏌o表情地起身,“就當(dāng)是我隨口一問就好!

    將要走到門邊時,又忽地頓住腳步:“下次她再來的時候,將我休息室里的毛毯取給她就行。”

    極其突兀的一句吩咐,戴靜先是應(yīng)聲,才后知后覺看向沙發(fā)上疊得整整齊齊的披肩。

    難道自己將披肩借給那位阮小姐蓋,竟惹得沈總不悅

    這實(shí)在是太不像沈知竹的作風(fēng)。

    可除此之外,戴靜難以推測出旁的解釋。

    作為一名稱職的助理,她在心中暗暗給阮笙打上重要人物的標(biāo)簽。

    翌日,阮笙醒來拿起手機(jī)時,看到微信彈出一條好友申請——

    “N”申請?zhí)砑幽鸀楹糜选?br />
    灰色頭像有些眼熟,是《逐界》游戲里,上次帶著她躺贏的玩家“N”的頭像。

    阮笙通過了好友申請,并問她:“你是游戲里那個N”

    半個多小時后,對方回復(fù):“嗯,是我。”

    阮笙更加確定,N應(yīng)該是一名初高中生,之前遲遲不加自己為好友,許是手機(jī)被老師或家長收起來了。

    剛好是國慶長假的第一天,好友申請是昨晚凌晨發(fā)過來的。

    應(yīng)該是她放假剛從長輩那里拿到手機(jī),就想到加阮笙了。

    阮笙正要發(fā)消息詢問,以便驗(yàn)證自己的猜測,N發(fā)了個游戲組隊(duì)的鏈接過來。

    N:“要來嗎”

    阮笙指尖在屏幕上打字:“好啊!

    遲疑過后,她還是將這行字刪除,重新輸入:“還是算了吧。”

    消息發(fā)過去,幾乎是下一秒,N問道:“有別的事情要忙”

    阮笙:“不是……”

    阮笙:“我只是覺得自己太一無是處,不想拖你的后腿。”

    對面似乎沉默了幾秒。

    N:“別妄自菲薄,你只是新手,還不夠熟練而已。”

    N:“為什么要這樣想,是誰對你說了很過分的話”

    對面應(yīng)該是一個很想安慰自己的小女孩。

    猶豫過后,阮笙道:“嗯,是一個朋友這樣說的!

    聊天框左上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但阮笙等了好久,才只等到?N很短的一句:“那應(yīng)該不是她的真心話!

    不是真心話嗎

    怎么可能。

    恐怕一直以來,像沈知竹那樣的天才,都是如此看待自己的吧。

    但能夠得到來自陌生人的安慰,阮笙的心情不覺好了幾分。

    想到?N一個學(xué)生,難得放假玩游戲,阮笙沒再推辭下去:“或許吧,那你等我馬上進(jìn)游戲!

    她發(fā)了個小狗賣萌的表情包。

    ……

    進(jìn)入游戲,有N帶著,阮笙依舊是一路躺贏。

    在她的掩護(hù)下,阮笙甚至接連擊斃了三名敵人。

    玩了一個多小時,阮笙情緒逐漸高漲。

    正當(dāng)她摩拳擦掌準(zhǔn)備著下一局,N給她發(fā)微信消息——

    “我還有事要忙,先退出了!

    “有時間再一起玩。”

    阮笙趴在床上,不無遺憾地嘆氣。

    轉(zhuǎn)念一想,應(yīng)該是N在游戲里的未成年時間限制快到了。

    只得表示理解道:“好,那你下次有時間,一定要找我玩哦。”

    N:“我會的!

    半分鐘后,N將小狗賣萌的表情包發(fā)了回來。

    阮笙不禁笑了聲。

    放下手機(jī),她走進(jìn)浴室洗漱,冷不丁從洗手臺的鏡中看到自己的模樣——

    眼皮紅腫著,臉上掛著干涸的淚痕。

    阮笙突然想起,昨天在受過沈知竹的譏諷后,自己是帶著眼淚昏沉入睡的。

    這樣的傷心,在和N玩了一段時間游戲后,居然被沖淡幾分。

    洗漱后她順手拿起手機(jī),便看到秦秀華發(fā)來的語音消息——兩人是昨天剛加上的微信。

    聽完語音后,她回復(fù)道:“沒問題的,阿姨!

    然后下樓吃飯。

    飯后,阮笙并不似往常一般去甜品店看店,或者去美容院護(hù)膚,而是徑直走進(jìn)了廚房。

    她找出了各種做甜品用的工具,在廚房里忙活了起來。

    等趙佳麗購物回來時,阮笙正好將食材準(zhǔn)備得差不多。

    將大包小包隨手往地毯上一扔,她笑吟吟地走進(jìn)廚房:“咱們家的大廚這又是在準(zhǔn)備什么”

    “過兩天是沈知竹的生日。”

    阮笙道,“她的家人邀請我去做客,我打算帶個親手做的蛋糕,先做一下試試手!

    “那確實(shí)是得用心些!壁w佳麗道,“笙笙,你最近和沈總相處得應(yīng)該還不錯吧”

    阮笙動作頓了下:“……嗯!

    “那媽媽要麻煩你一件事——過兩天生日,你再將人哄開心些,順便問下她的公司有沒有空缺的職位,讓你弟掛職實(shí)習(xí)一段時間”

    阮笙正在打發(fā)面糊。

    打發(fā)器發(fā)出刺耳的噪音,她頭也不抬道:“他一個體育生,也需要去游戲公司實(shí)習(xí)”

    “傻孩子,這是什么話”

    趙佳麗道,“管他什么專業(yè),將來繼承家里的企業(yè),履歷上總得好看些,你說是不是”

    阮笙沉默著將打發(fā)好的面糊過篩。

    做完這一切后,她方才低聲道:“我明白了!

    到了沈知竹生日的那一天,臨近晚飯時分,阮笙提著做好的蛋糕前往。

    秦秀華來開門,看見阮笙后,忙將人迎進(jìn)來。

    房間里卻并不見沈知竹的身影。

    秦秀華難免面露尷尬:“原本說得好好的,她今天要過來吃晚飯,結(jié)果剛才突然來電話,說是要見重要的客戶……算了,小笙,還是我們先吃吧。”

    阮笙垂下眼:“要不然還是再等一會兒”

    “沒事,我估計她多半都記不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知道要多晚才回來呢……真是委屈小笙你了,先坐下吃飯吧,阿姨燉了你愛喝的蘿卜牛肋湯!

    說著,秦秀華接過阮笙手中的蛋糕,將它放進(jìn)冰箱里。

    先是盛了一碗熱湯給阮笙,又動作麻利地炒菜。

    原本為慶祝沈知竹生日準(zhǔn)備的佳肴,最后大多送進(jìn)阮笙的腹中。

    飯后,秦秀華當(dāng)然也不會就這樣任阮笙走掉。

    而是留她下來看電視,等沈知竹回來再切蛋糕。

    又取出各種零食,擺在阮笙面前的茶幾上:“這些零食是知竹前天買回來的,你千萬別客氣,喜歡吃什么自己拿!

    阮笙看了一眼,剛好都是她愛吃的。

    她拿起一個藍(lán)莓味奶酪棒,撕開包裝后小口咬著:“阿姨您也吃!

    秦秀華:“我血糖高是吃不得的,也不知道她突然買這些回來做什么……”

    聽上去埋怨的口吻,臉上的笑卻藏不住。

    許是晚飯吃得太飽,阮笙看著電視劇,上下眼皮開始打架。

    秦秀華道:“要不然,你先去知竹房間睡一會兒”

    “沒關(guān)系的……阿姨……”

    “去睡吧,不知道要等到幾時,她才會回來,睡這兒免得著了涼!

    說著,秦秀華起身走進(jìn)沈知竹的房間里。

    猶豫過后,阮笙跟著她走進(jìn)去。

    十多年前買的房,臥室難免空間狹小,只有一張床和書桌。

    秦秀華將被子為阮笙鋪開:“在這里睡就行,等知竹回來了,我再叫醒你!

    阮笙:“好。”

    她脫掉鞋子和外套,躺到了屬于沈知竹的床上。

    熟悉的冰塊般氣息一瞬間侵襲而來。

    阮笙不禁打了個寒顫,側(cè)過身將自己蜷縮起來。

    見她睡好后,秦秀華關(guān)上燈和房間門。

    ……

    直到晚上十一點(diǎn)過,沈知竹回到了秦秀華住的小區(qū)。

    打開門,往常這個點(diǎn)應(yīng)該早就睡了的秦秀華正躺在沙發(fā)上,蓋著毛毯看電視。

    沈知竹:“怎么還沒睡”

    如果是平時,在進(jìn)門的一瞬間,沈知竹應(yīng)該就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餐桌上的菜太過豐盛,茶幾上擺放著她買回來不久的零食。

    可今晚在飯桌上,她喝了一些酒。

    一整天的連軸轉(zhuǎn),就算沈知竹是鐵打的,也難免只想要先歇上一會兒。

    換上拖鞋,她便徑直朝臥室走去。

    秦秀華在沙發(fā)上也是睡了好幾場,一時間有些迷糊,忘記了臥室里還有阮笙這么一個人,更別想提醒半句。

    沈知竹轉(zhuǎn)動門把手,打開了房間的燈——

    在看到躺在床上的人后,她的身形陡然變得僵硬。

    第27章 接吻

    啪嗒——

    隨著開關(guān)被按下,刺眼的燈光亮起。

    本就睡得不深的阮笙清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便看見出現(xiàn)在房間門口的沈知竹。

    她就那樣站在燈光和陰暗的交界處,目光落在阮笙的身上,漆黑瞳中氤氳出未曾有過濃色。

    啪嗒——

    沈知竹又關(guān)上了燈。

    留下阮笙獨(dú)自一人在臥室里,她轉(zhuǎn)過身朝門口走去。

    接著,她換掉拖鞋,彎下腰開始穿外出的運(yùn)動鞋。

    “怎么了”秦秀華過去問道,“是忘掉東西在車上”

    “沒什么。”沈知竹淡聲,“只是喝得好像醉過了頭,下樓走走清醒一下!

    秦秀華過來攔她:“還走什么你就沒看到屋子里那么大一個人,人家小笙為了給你過生日,已經(jīng)等了好幾個小時!

    沈知竹動作兀地停下來。

    這時,臥室的門被打開,阮笙走了出來。

    “我……”她輕聲道,“聽阿姨說,今天是你的生日!

    沈知竹將運(yùn)動鞋重新放進(jìn)鞋柜里,緩緩闔上了柜門:“是嗎真難為你等這么久。”

    不冷不淡的口吻,仿佛方才舉止有些無厘頭的人,并不是她一般。

    秦秀華為自家女兒這岌岌可危的友情捏一把汗。

    許是沈知竹自幼性格強(qiáng)勢,秦秀華從來學(xué)不會像別人家的母親一樣指責(zé)孩子,只能將臉轉(zhuǎn)向阮笙,訕笑道——

    “小笙你睡醒了我去將冰箱里蛋糕取出來,趁著還沒過零點(diǎn),咱們先切蛋糕吃!

    阮笙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沈知竹。

    即便今晚是見重要客戶,但她穿得還是很隨意——

    入秋之后,一件純黑色衛(wèi)衣罩在身上。

    寬松的長褲,要是再穿上剛放回去的那雙灰色運(yùn)動鞋,的確很符合大眾對理工科的刻板印象。

    不過沈知竹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形挺拔。

    黑色長發(fā)散著,總是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沒人會將她與書呆子掛上鉤。

    阮笙不禁懷疑,從換下高中校服邁進(jìn)象牙塔的那一刻起,沈知竹就是這樣隨性的打扮。

    想到這兒,她略翹起唇角。

    沈知竹回頭,正好撞見她眼底細(xì)碎的笑意。

    短暫的晃神,她別過臉不去看阮笙,極好地遮住眼底的一絲懊惱。

    沈知竹一言不發(fā)地將餐桌上放冷的菜套上保鮮膜,放進(jìn)冰箱里。

    隨后,生日蛋糕擺了上來。

    秦秀華有意讓兩人重修于好:“這個蛋糕是小笙親手做的,多用心啊!

    的確是很用心。

    六寸大的蛋糕,每一寸奶油都抹得極為細(xì)致,巧克力醬點(diǎn)綴出“生日快樂”四個大字,收尾處勾勒出一個愛心。

    沈知竹卻似不為所動,目光沉沉地盯著蛋糕。

    阮笙似乎也并不期待她會有什么反應(yīng),幫著插上并點(diǎn)燃蠟燭。

    蠟燭做成阿拉伯?dāng)?shù)字的形狀,昭示著沈知竹這一天的年紀(jì)——27歲。

    大多數(shù)女生在她這個年紀(jì),尚且還過得稀里糊涂,沒有車沒有房,事業(yè)未必看得出進(jìn)展。

    但生日總歸是開心的。

    可沈知竹擁有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的財富和聲望,在生日這一天卻看不出絲毫的喜色。

    就連在關(guān)掉燈后,阮笙和秦秀華為她唱生日歌時,她閉眼許愿,唇角也似不耐煩地抿緊。

    開燈之后,該切蛋糕了。

    第一份蛋糕毫無懸念地分給秦秀華,第二份蛋糕交到阮笙手上的時候,阮笙似愣了下:“謝謝。”

    沈知竹握著刀柄的手收緊。

    許是飲過酒,她的太陽穴連同后腦處都開始隱隱作痛。

    雪白奶油在視線中似開始融化,仿佛已經(jīng)沿著刀柄沾到她的掌心。

    黏膩的觸感本該叫人不適,可因?yàn)槭窍闾鸬哪逃,惹得沈知竹就像一個貪婪的孩子,忍不住想要用唇舌去細(xì)細(xì)舔舐。

    半晌,她終于開口:“應(yīng)該道謝的人是我。”

    聲音很低,若非就站在她的身旁,阮笙是絕不會聽到的。

    她嗯了聲,用叉子分下一小塊蛋糕送入唇中。

    吃過蛋糕,已接近凌晨。

    是時候了,阮笙拿起包準(zhǔn)備離開。

    秦秀華理所當(dāng)然地留她:“小笙晚上就在這兒歇吧,反正知竹房間里的床也夠大。”

    阮笙:“不用了,明早我還有事要忙,要去選喜帖和糖……”

    許是意識到不小心說漏嘴,她急忙收聲。

    朝沈知竹看去,對方卻是面無表情。

    “是婚期快到了吧那可真是恭喜!

    秦秀華曾聽阮笙提起過婚事,她不無羨慕道,“要是哪天,我們家知竹也能和你一樣,有個合適的對象……”

    “我去送一送她!鄙蛑翊驍嗨脑,拿起玄關(guān)柜上的車鑰匙。

    秦秀華不便再說什么,將兩人送到門口。

    直到兩人的腳步聲快消失在樓道中,她忽然似想到什么:“等等——你不是喝了酒,怎么開車”

    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樓底。

    老小區(qū)并沒有地下停車場,沈知竹的邁巴赫就停在道旁樹下。

    她按下車鑰匙解鎖,車燈嘟一聲后亮起。

    阮笙在車門邊停下,并沒有進(jìn)去:“阿姨說得沒錯,你開了車不能喝酒,我給司機(jī)打電話來接就好……”

    話未說完,面前有陰影覆過來——沈知竹正緩步朝她逼近。

    今夜無月,唯有老舊的路燈照亮樹下這一方小天地。

    在這蒼弱無力的燈光底下,沈知竹的臉龐亦是沒有生息般的冷白:

    “阮笙,你究竟當(dāng)我家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天底下哪有這么輕松的事情”

    在她靠過來的時候,阮笙聞到了酒氣。

    這氣息并不難聞,恰恰相反,是獨(dú)屬于葡萄酒的甜,又帶著幾分并不明顯的酸澀感。

    阮笙心尖輕顫。

    像是因突如其來的侵襲感而不安,她向后退去——后背抵上車窗玻璃,無路可退。

    她的喉間咽了咽,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愈是沉默,便愈是激發(fā)和縱容沈知竹種種情緒的滋生。

    徘徊,否定,不甘與自我厭棄……

    最終只化作悶聲道:“阮笙,你知不知道自己這樣……真的很討厭”

    或許是喝了酒,沈知竹在說出討厭兩個字時,并不似從前那般凌厲得不留情面。

    唯獨(dú)那雙漆黑眼瞳中,似濃墨般化不開的霧氣。

    像被藏在暗處的毒蛇盯上,就再難以逃離。

    阮笙隱約憶起,上一次沈知竹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后,就惡狠狠咬住了她的脖頸。

    頸間留下咬痕的肌膚處剛開始隱隱作癢,沈知竹已更近地壓過來,上半身貼著她。

    阮笙渾身繃緊,暗暗祈禱著這次她至少要換個地方咬……

    帶著酒氣的涼意遽然覆上了她的唇。

    唇是柔軟的,動作卻又有些僵硬。

    約莫是頭一回做這種事,沈知竹的吻法很是生疏。

    像頭一回嘗到薄荷糖的小孩子,涼意刺激得過了頭,叫她本能地想要將這顆糖囫圇咽下去。

    卻又似舍不得糖的甜,慢慢地舔舐。

    兩種矛盾的情緒相交織,最后受折磨的人反倒成了阮笙。

    她從沒有想到,沈知竹會突然吻自己,更沒有料到,她親吻的時候……是這樣的磨人。

    幾乎是無師自通,舌尖抵開阮笙本就毫無防備的齒關(guān),與她糾纏。

    阮笙快喘不過氣來,渾身從后腰處開始發(fā)麻。

    即將軟倒下去之際,沈知竹伸手托住她的身后。

    昏暗中動作未必精準(zhǔn),扶住的并不是阮笙的腰,而是她的臀線處。

    頓了一下,沈知竹的手掌緩緩向上移,扶到阮笙的腰間。

    明明沈知竹的體溫一向很低,可隔著貼身的布料,阮笙感受到她掌心留下的熱意。

    食髓知味般,沈知竹試圖咬碎這顆薄荷糖,以得到刺激,卻換來了阮笙吃痛的唔聲。

    ——她吻得太用力,弄疼了她。

    沈知竹一僵,停了下來。

    唇瓣分離后,與阮笙緊貼在一起的身軀卻并未分開。

    平靜了幾息過后,沈知竹拉開了后座的車門。

    “不是說來為我慶祝生日”對上阮笙茫然的目光中,她道,“那就總該有禮物才對!

    低聲的呢喃,似蛇引誘夏娃摘下伊甸園中的禁果。

    初秋,空氣里已經(jīng)有了涼意。

    車?yán)镉貌恢_冷氣,阮笙便已在輕輕顫栗著。

    許是因?yàn)橐估餃囟鹊,也或許是她的衣物早已全都扔在了前面的副駕駛座。

    即便后座足夠?qū)挸,但?dāng)兩個人一躺一坐的時候,難免就變得狹窄起來。

    阮笙仰頭看著車篷,身體似一張緊繃的弓弦。

    車?yán)餂]有開燈,黑暗將所有的感官放大,包括聽覺。

    沈知竹一只手拿著手機(jī),正在與秦秀華通話,讓她不用擔(dān)心,是司機(jī)來接的她們,自己順路去阮家做客。

    對著電話那一頭,她的語氣沉穩(wěn),邏輯沉穩(wěn)。

    聽上去一點(diǎn)都不像是喝醉了的人。

    可沿著自己腰間向上游走的那只手,沒有任何規(guī)律地或輕或重,時而指尖打著圈,又掐一下。

    阮笙分不清沈知竹究竟醉還是沒有醉。

    可或許是方才與她接過吻,從她的津液中汲取到了酒氣,阮笙自己反倒有一種醉醺醺的感覺。

    她整個人快要飄起來,忘記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直到沈知竹掛斷電話,將手機(jī)扔到一旁。

    “等等……”阮笙用殘存的理智含糊道。

    她將手探入落在座位前的miumiu羊皮包里,翻找著什么。

    沈知竹覺得自己真是腦子出了問題——她就這樣什么都沒有做,靜靜等待著阮笙翻找。

    直到她將找出來的東西,送到自己的手上。

    像是什么乳膠用品。

    沈知竹打開了車燈,看清楚了包裝上的字樣——女用情侶指套。

    靜了幾秒鐘。

    她看著阮笙,輕哂:“你準(zhǔn)備得倒是貼心周全!

    似沒有聽出她的嘲諷,阮笙竟認(rèn)真回答:“你前兩次,弄得我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準(zhǔn)備不夠充分……”

    沈知竹:“阮笙,我為什么要讓你舒服,我又不是在——”

    意識到在這種事上爭執(zhí)有多么可笑,沈知竹收聲。

    她一言不發(fā),用濕巾擦凈手后,戴上了它。

    關(guān)燈。

    過了會兒,在阮笙壓抑著的啜泣之中,沈知竹問:“你的包里,應(yīng)該還有”

    真的再沒有了。

    渾渾噩噩之中,阮笙累到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沈知竹將車燈打開,調(diào)到最暗。

    阮笙眼睫上還掛著未干的淚水,她沒有睜眼,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將臉埋進(jìn)軟枕里。

    沈知竹先是自己套上衛(wèi)衣,再用濕巾為她擦拭身體,穿衣。

    她似乎絲毫意識不到,底線就是這樣逐漸打破的。

    自己從伺候她洗澡,已經(jīng)變成了伺候她穿衣。

    完事之后,還要將人送回阮家。

    車子開到阮家時,天色剛蒙蒙亮。

    后座的阮笙還沒有醒過來。

    沈知竹將駕駛座旁的車窗打開,任冷風(fēng)拂到面上來。

    就這樣靜坐了半個多小時,阮笙終于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許是頭回一覺睡醒后是在車?yán)铮笠曠R里她的表情有點(diǎn)懵。額頭還有抱枕花紋硌出來的粉紅痕跡。

    沈知竹忽然想起,高中時候她課間睡醒后,也時常是這般。

    沈知竹唇角略揚(yáng),想到什么,又壓了下去。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就是阮家,為什么不下車”

    她冷聲道,“還是說,要我直接將你送去林家,好方便去買請柬喜糖。”

    “不用了!比铙蠐u頭,似一臉誠實(shí),“我好像記錯時間了,原來是下周去買喜糖才對。”

    第28章 反思

    車內(nèi)瞬間安靜下來。

    沈知竹幾乎忍不住懷疑,阮笙是不是有意要戲耍自己。

    她搭在方向盤上的長指不覺收緊:“是嗎”

    語氣卻似對這件事渾然不在意:“無論如何,你應(yīng)該下車了!

    “好!比铙享槒牡赝崎_了車門。

    剛下車走出半步不到,身后沈知竹出聲:“阮笙——”

    聞言,阮笙頓下腳步。

    回頭看去時,沈知竹只將側(cè)臉留給她,視線和語氣一樣找不到落腳點(diǎn)般:“別把昨晚那個吻當(dāng)回事,我只是喝醉酒,將你誤認(rèn)成旁人而已。”

    拙劣爛俗到了極點(diǎn)的借口。

    沈知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得出口的。

    好像一碰到阮笙,她的腦子就變得不正常。

    說完后,她本能逃避般不去看阮笙的反應(yīng),踩下油門徑直離開。

    留下阮笙一人愣愣站在原地。

    從阮家離開后,沈知竹直接去了公司。

    整整一天,讓工作占據(jù)大腦,不留給自己一點(diǎn)思考其他事的時間。

    直到晚飯時分,收到了秦秀華發(fā)過來的消息——

    “昨天小笙來的時候,給你帶了生日禮物,有空記得過來拿。”

    沈知竹盯著屏幕許久。

    半晌,她認(rèn)命般閉了閉眼,回復(fù)秦秀華:“知道了,一會兒我過來拿。”

    阮笙準(zhǔn)備的禮物,就放在沈知竹臥室的書桌上。

    花粉色的素色方盒上,系著等待拆開的明黃色絲綢。

    秦秀華有些好奇:“不知道會是什么,聽小笙說是她親手做的,

    沈知竹意味不明地嗯了聲。

    也不知道是否將她的話聽進(jìn)去了。

    沒有當(dāng)著秦秀華的面拆開禮盒,沈知竹道:“沒什么事的話,我先走了!

    秦秀華一愣:“這么晚,不就在這邊睡”

    沈知竹:“不用了,去那邊的房子里休息,明天還要早起開會!

    她換上鞋,拿著禮盒離開。

    留下秦秀華過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那這大晚上專門跑過來一趟……就為了拿小笙的禮物”

    高檔公寓的地下車庫。

    將邁巴赫停入車位后,沈知竹雙手還搭在方向盤上,視線已不由自主偏過去,看向副駕駛座上的禮盒。

    她想象不到阮笙準(zhǔn)備的會是什么禮物。

    只得將它拿起來,解開明黃絲綢打成的蝴蝶結(jié)。

    綢面摩擦著發(fā)出流暢的窸窣聲響。

    讓沈知竹驀地想起昨天也是在這輛車?yán),自己拉開阮笙針織毛衣背后拉鏈時的動靜。

    ——明明她當(dāng)時帶了旁的禮物,為什么卻不解釋,也不推拒自己的*行為

    以及……自己的技術(shù)真的很差

    停住——這不是她應(yīng)該考慮的問題。

    沈知竹將所有雜亂無章的念頭從腦海中驅(qū)逐,打開了禮盒。

    映入眼簾的,是一抹明亮的黃。

    這并非什么名貴珠寶或玉器的色彩,而是來自于一名動漫角色。

    ——哆啦美。

    罩在透明玻璃盒中,固定在方形底座上的哆啦美頭戴竹蜻蜓,身體前傾,兩只短手向身后揮開。

    她眼睛瞇成月牙的弧度,像正在享受一場飛行。

    禮盒盒蓋的內(nèi)側(cè),還貼著一張淡藍(lán)色便簽紙。

    紙上顯然是阮笙的筆跡,清晰地寫著——

    “這個哆啦美是用翻糖做成的蛋糕,不建議食用,但放在冷凍室,可以保存很久。”

    “之前不小心弄丟的那個,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抱歉。”

    沈知竹注視著這幾行字,唇間不覺念出聲:“之前……”

    可真是太久之前了……

    高二下學(xué)年,開學(xué)第一天的教室里。

    作為英語課代表,阮笙抱著剛收上來的英語寒假作業(yè)起身。

    “阮笙——”有同學(xué)叫住她,“再等一下,我馬上就可以交上來了!

    對方邊這樣說著,手上筆走神龍,飛快地抄著作業(yè)。

    “好。”阮笙一向是個不會拒絕人的老好人。

    況且,她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頭。

    在等對方時,阮笙不由將視線移向沈知竹的座位——位置上空空如也。

    從上一次寒假到阮家做客,不歡而散之后,兩人就沒再碰面過。

    其實(shí)第二天,阮笙就想去麻辣燙店找沈知竹,趙佳麗卻不放她出門,盯著她每天練琴。

    就這樣熬過寒假,阮笙一直忐忑不安地想著——

    再見到時,沈知竹還愿不愿意認(rèn)自己這個朋友。

    可昨天報名,沈知竹沒有出現(xiàn),麻辣燙店店門也是緊閉。

    今天已經(jīng)正式上課了,沈知竹依舊不見人影。

    她去了哪兒,一聲不吭地轉(zhuǎn)學(xué)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她們兩個人……會不會永遠(yuǎn)也無法再見

    阮笙頭一回清楚認(rèn)識到,她和沈知竹間的友情關(guān)系,是猶如薄冰般的不夠牢固。

    只要沈知竹稍微一反悔,就可以不留下一點(diǎn)訊號,拋下她獨(dú)自前行。

    阮笙垂著眼,思緒逐漸變得混亂。

    直到上課鈴響的前一分鐘,那名同學(xué)終于將作業(yè)補(bǔ)好。

    兩本作業(yè)交過來時,她不忘將它們隔得遠(yuǎn)遠(yuǎn)地放開,對阮笙道:“謝謝啊……”

    “嗯!比铙媳е鳂I(yè),心不在焉地朝辦公室走去。

    剛走進(jìn)去,便聽到旁邊幾名老師在閑談——

    “真可憐啊,還沒成年就失去了父親……往后孤兒寡母,也不知道要怎么過!

    “為了給她爹治肺癌,現(xiàn)在家里應(yīng)該也沒錢了吧”

    “一場大病就足以將普通家庭耗垮,更何況她父親病了這么久……唉,得想辦法幫她向?qū)W校申請補(bǔ)助才行!

    聞言,阮笙心中生出不妙的預(yù)感。

    作為聊天中的一員,班主任剛好注意到了她。

    “阮笙。”中年女人和氣地問道,“老師記得你和沈知竹關(guān)系還不錯,是吧”

    “嗯!比铙宵c(diǎn)頭,“夏老師,你們剛才說的失去父親……”

    “沒錯,是沈知竹的父親突然去世了!迸说溃暗冗^幾天她來上學(xué),你多關(guān)心一下她的情緒,好嗎”

    “……好。”阮笙反應(yīng)有些遲鈍地點(diǎn)頭。

    回到教室里,再看到沈知竹的空座,阮笙方才的不安已消失,而是被擔(dān)憂所取代。

    沈知竹的父親去世了。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傷心吧……

    “叮鈴鈴鈴……”

    上課鈴響起,阮笙急遽從座位上站起來,快步朝外頭走去。

    剛走到門口,撞上了從廁所回來的姚明珠。

    “怎么了臉色跟撞到鬼一樣白”姚明珠問她。

    阮笙卻沒有看她:“珠珠,你幫我請個假,就說我身體不舒服回家去了……麻煩你了。”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麻辣燙的店門依舊緊閉。

    阮笙拿起手機(jī),在地圖上輸入了一個小區(qū)名——

    之前和沈知竹同桌時,有一次填寫家庭信息,阮笙看到她家的小區(qū)地址,就下意識記住了。

    阮笙打車到了那座小區(qū)。

    老舊的街道上,三輪車和摩托的喇叭聲滴滴作響,小區(qū)門旁邊是一家鋼材加工門店。

    店里切割機(jī)閃爍著火花,和鋼材摩擦出刺耳的噪音。

    阮笙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就這樣逃課,來到了一個全然不熟悉的環(huán)境。

    可她沒有后退,而是徑直走進(jìn)了小區(qū)大門。

    說是大門,其實(shí)也不過是一扇兩米寬的鐵門。

    門后老舊的筒子樓看上去有些年頭,每一扇窗都布著油污或灰塵。

    阮笙只知道沈知竹住在這座小區(qū),卻并不清楚具體的單元和樓層。

    猶豫過后,她走向正在樹下曬太陽,一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奶奶,你知道沈知竹住在那座樓嗎”

    “啥”老人耳朵顯然是聽不清。

    阮笙狀著膽,將音量放大了些:“你知道沈知竹……”

    “阮笙”一道極輕的嗓音,帶著不確信從身后傳來。

    第29章 柔軟

    阮笙回過頭,看到站在樹影之下的沈知竹。

    南方冬末,即便寒潮已不似年前那般洶涌,但溫度始終維持在十度以下。

    沈知竹套著黑色羽絨服和牛仔褲,腳踩一雙運(yùn)動鞋。

    絕大多數(shù)高中生都會有的穿搭。

    但穿在沈知竹身上,就是說不出的好看。

    或許是因?yàn)樗^于蒼白而又精致的臉龐,漠然的神色。

    又或者是她已經(jīng)長過肩頭的直發(fā),有大半被壓進(jìn)羽絨服的衣領(lǐng)里,顯得整個人是凌亂的隨性。

    隨后,阮笙注意到她眼底下淡淡的烏青——應(yīng)該是因?yàn)楦赣H的去世,沒有睡好的緣故。

    意識到這一點(diǎn)之后,阮笙收回神:“你……還好嗎”

    放得極輕極緩的聲音,似是將此時的沈知竹當(dāng)成了易碎的瓷器。

    從她關(guān)切的話語之中,沈知竹猜到了阮笙為何而來。

    她定定看了阮笙幾秒鐘,移開了眼:“今天不是應(yīng)該上課了你為什么會過來”

    “我……”阮笙低下頭,“我就是想要來看看你!

    逃課不是阮笙這種好孩子該做的事。

    似是畏懼會來自于沈知竹的指責(zé),阮笙垂眼看著鞋尖。

    沈知竹卻什么都沒說,側(cè)過身朝小區(qū)更深處走去。

    走出幾步后,她腳步微微一頓:“愣著做什么既然來了,就先進(jìn)屋再說吧!

    平淡的語氣,但足以讓阮笙喜出望外——

    畢竟上次沈知竹從阮家離開時,神情是那樣的冰冷,就像退回到兩人最初不相熟時。

    可現(xiàn)在,她似是已然忘記了那時的不快,依然還會惦記著自己。

    阮笙唇角翹了下,連忙跟上沈知竹的腳步。

    “往右邊走!鄙蛑裨谇邦^帶路,淡淡的嗓音道。

    沈知竹的家里不大,但收拾得干凈整潔。

    鋪著白色桌布的餐桌上,還擺放著幾盤飯菜。

    吃到一半的白米飯,凌亂落地的木筷,湯碗里油花凝結(jié)……

    看得出來,母女倆是正在吃飯時,收到了來自醫(yī)院的消息,顧不得吃完飯就匆忙出了門。

    沈知竹先走進(jìn)廚房洗過手,開始一言不發(fā)地收撿碗筷。

    阮笙幫著她將筷子撿起來:“你……看起來應(yīng)該休息一下,是昨晚沒有睡覺”

    “嗯!

    似聽出來阮笙真正想要問的是什么,沈知竹道——

    “前天晚飯時收到他重病的消息,在醫(yī)院守了兩個晚上,今早人剛?cè)ナ,送到殯儀館后,我媽讓我先回來休息。”

    語氣中平平淡淡,聽不出半點(diǎn)難過。

    沈知竹手中收拾碗盤的動作沒有停下來。

    剛轉(zhuǎn)過身將碗放到廚房的臺面上,腰間忽然被一雙手抱住。

    阮笙抱著她,身體正在輕輕顫抖。

    沈知竹甚至能聽到背后傳來她的吸氣聲,帶著啜泣似的鼻音。

    是在為自己而傷心

    少女的身體是柔軟的,就和她的心一樣。

    沈知竹抿著唇,過了會兒才開口:“阮笙,你先松開我!

    “不要——”

    一向?qū)λ月犛嫃牡娜铙,此時卻變得執(zhí)拗起來,帶著哭腔道,“沈知竹,你要是傷心的話就哭出來吧,用不著裝成這樣……”

    “我沒有傷心,也不是故作堅強(qiáng)!鄙蛑裼种貜(fù)道,“你先松開我,我穿著這身衣服在醫(yī)院呆了兩天,上面不知道多少病毒和細(xì)菌……”

    她的語氣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可奈何。

    “真的嗎”阮笙愣愣松開手。

    旋即,白皙的臉龐浮上緋色——為方才沖動之下,自以為是的擁抱而感到難為情。

    沈知竹視線掃過她的臉頰,又落向別處——

    “他雖然是我的親生父親,但在我小的時候,就和所謂的真愛私奔了。”

    “后來他查出來肺癌,估計是被真愛拋棄,才想起回到我媽這個原配身邊……我媽念舊愿意照顧他,那是她的事!

    “對我而言,只是一個從沒盡到過職責(zé)的父親,死了也沒什么不好……”

    頓了頓,沈知竹換成委婉的說法,“死了也沒什么好傷心的!

    她鮮少會和阮笙說這樣一長串話,像是有意在安慰少女。

    阮笙眼眶里的淚水,就這樣硬生生收了回去:“……是這樣啊。”

    呆愣愣的模樣,惹得沈知竹揚(yáng)了下唇角。

    又忙將這抹笑壓了下去:“所以現(xiàn)在我需要先洗個澡,你……”

    “我就在外面沙發(fā)上等你。”阮笙生怕沈知竹回過神來,會將自己趕走,忙搶過她的話頭。

    浴室中水聲嘩嘩響起。

    阮笙抱腿坐在沙發(fā)上,翻閱著沈知竹為她找來的課外書。

    清晨陽光明媚,窗簾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

    偶爾有一縷清風(fēng),調(diào)皮地從窗簾的縫隙溜進(jìn)屋子里來,撲到阮笙的身上,為她送來枝頭的玉蘭花香。

    ——是春天快要來了。

    等沈知竹洗完澡出來,已經(jīng)換了身黑色的居家服。

    她用毛巾擦拭頭發(fā)上的水珠,再拿起吹風(fēng)機(jī)開始胡亂吹干。

    阮笙的目光,已經(jīng)從書上移向沈知竹。

    她一直覺得,沈知竹的發(fā)式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后來無意中知道,這種隨性的發(fā)型叫鯔魚頭,很多女生或男生都會剪。

    但沈知竹好像不是特意剪成這種發(fā)型的。

    她只是每隔一段時間,為了方便學(xué)習(xí)和在店里干活,就會將頭發(fā)剪短。

    然后等頭發(fā)再生長些時,便自然而然多了漫不經(jīng)心之感。

    這種蓬松的漫不經(jīng)心,恰到好處地緩和了她五官的精致和疏離,但并不影響她長得好看這個事實(shí)。

    阮笙一直清楚,自己應(yīng)該長得也算不錯。

    從小到大,趙佳麗帶著她參加太太們的聚會時,一堆孩子里,總是阮笙得到的夸贊最多。

    偶爾在學(xué)校里撞見蔣莊儀和她的同學(xué),會有人殷勤地問她要聯(lián)系方式,甚至約她周末出去玩。

    可她知道自己的好看,是用錢堆砌出來的——趙佳麗會定期帶她去美容院,給她買價格成千上萬的護(hù)膚品。

    不似沈知竹的天然。

    阮笙也并不喜歡和那些人接觸——看著都沒有沈知竹舒服。

    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自己想得有些遠(yuǎn),阮笙收回了目光,繼續(xù)看書。

    不算長的頭發(fā),只要幾分鐘就可以吹干。

    沈知竹放下吹風(fēng)機(jī),回頭看到阮笙依舊在專心致志地看書。

    墻上的掛鐘顯示,現(xiàn)在才是早上十點(diǎn)。

    “我需要補(bǔ)個覺,你呢”

    沈知竹注意到她手上的課外書已經(jīng)翻到最后幾頁,“要我再給你找一本書來看”

    “不用了!比铙系溃盎蛟S……你有數(shù)學(xué)練習(xí)卷,讓我做一會兒也行”

    沈知竹忽然沉默了下來。

    一起做數(shù)學(xué)題,是兩人最習(xí)以為常的相處模式。

    可自從上次在阮家,受到趙佳麗近乎鄙夷的對待后,沈知竹清楚地明白了一些道理。

    比如,自己和阮笙是兩個世界的人。

    再者,阮笙這種不靠文憑吃飯的人,的確沒必要那么努力地學(xué)數(shù)學(xué)。

    她只需要坐在那里優(yōu)雅從容地彈鋼琴,將來照舊會有凌駕于絕大多數(shù)人之上的生活。

    但沈知竹最終什么也沒說,而是轉(zhuǎn)身走進(jìn)臥室,從書桌上取出一冊數(shù)學(xué)練習(xí)卷,交給了阮笙。

    阮笙在客廳的茶幾旁邊做題,一連兩天沒合眼的沈知竹回臥室補(bǔ)覺。

    筆尖摩擦在紙面的沙沙聲響起。

    過了十多分鐘,阮笙正專心致志地解著一道幾何體時,余光中的茶幾對面,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被驚得渾身一抖,才發(fā)覺是沈知竹不知什么時候走出了臥室:“你……不是睡覺嗎”

    “睡不著。”沈知竹淡聲。

    阮笙:“啊是我吵到你了嗎”

    沈知竹:“和你沒關(guān)系,可能是太久沒睡覺,反倒沒有睡意!

    說著,她又轉(zhuǎn)身進(jìn)了臥室。

    等再出來時,沈知竹已經(jīng)換上了校服,手上提著書包:“走吧,去學(xué)校!

    阮笙放下了筆。

    在沈知竹快要走到門邊時,她道:“我已經(jīng)給老師請了假……今天不用去上課。”

    停住腳步,沈知竹轉(zhuǎn)過頭來:“請假的理由”

    阮笙咬唇:“身體不舒服!

    說完后,她不安地低下頭,想象著沈知竹會怎樣指責(zé)自己撒謊的行為。

    可她等來的,卻只是沈知竹一聲沒來由的輕笑。

    阮笙抬頭看去時,沈知竹已經(jīng)將笑意斂起:“那我去上課,你就在我家做數(shù)學(xué)卷”

    這樣的建議,叫阮笙心頭莫名生出失落。

    她卻無法反駁什么:“……好,那我等你回來……”

    話沒說完,沈知竹打斷她的話:“將客人一個人留下來,自己卻離開,阮笙,你真的覺得我會這樣做”

    她已經(jīng)走過來,將書包放到了電視柜上:“我留下來陪你!

    拿出本習(xí)題冊,在茶幾的對面坐下。

    阮笙唇角微翹。

    安靜的房間里,只有書頁被翻動的沙沙聲。

    過了幾分鐘,阮笙忍不住開口:“那我們這樣……算是逃課”

    沈知竹抬起頭來。

    碎發(fā)下那雙漆黑的眼盯著阮笙,似看穿她的內(nèi)心:“你是不是覺得,既然已經(jīng)逃課了,就這樣做題太浪費(fèi)時間”

    阮笙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下。

    不等她否認(rèn)或是承認(rèn),沈知竹已經(jīng)放下筆,她闔上書:“的確是有些浪費(fèi),我們出去玩吧!

    輕飄飄的口吻,似篤定了阮笙不會拒絕。

    阮笙的確沒有拒絕。

    漫長而沉悶的寒冬終于過去,誰不想在這樣的一個晴天四處走走

    她和沈知竹一起出了門。

    初春,城市里的空氣分外清新,輕輕吸入,便將積壓在肺腔中的沉悶全都吁出去。

    阮笙和沈知竹沿著街道走,來到了最近的人民公園。

    枝頭嫩芽初萌,雛鳥啁鳴。

    開學(xué)的日子,像她們這樣閑逛的少年人寥寥無幾。

    大多是跟隨音樂翩翩起舞的廣場舞大媽,或者架著長槍短炮,對準(zhǔn)花草咔咔拍照的大爺。

    仿古游廊下,擺滿了小商販的攤點(diǎn)。

    有賣魚食和玩具的,有玩套圈的,還有賣金魚和烏龜……

    阮笙忽然拉住了沈知竹的手,指向其中一個攤點(diǎn):“我們?nèi)ギ媯玩偶吧。”

    突如其來的親近,叫沈知竹身形一頓。

    靜下心來,視線順著阮笙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個畫石膏玩偶的攤點(diǎn)。

    沒有著色的石膏,大多是卡通可愛的形象。

    客人在付錢后,就可以選中其中的玩偶,給它們著色并帶走。

    阮笙和沈知竹在攤位前坐下。

    沈知竹對這種玩法興趣一向不大,只不過為了陪阮笙玩,便隨意挑選了一個開始涂色。

    不過幾分鐘,她已經(jīng)給手中的帕恰狗涂好了色,放在一旁晾干。

    轉(zhuǎn)過頭,看見阮笙依舊專心致志地在涂色。

    不過——

    沈知竹沒忍住問:“你的哆啦A夢為什么是黃色的”

    阮笙詫異地轉(zhuǎn)過臉來:“因?yàn)檫@不是哆啦A夢,是它的妹妹哆啦美!

    難得會有沈知竹犯蠢的時候,阮笙忍俊不禁:“而且她比哆啦A夢要聰明得多,是所有機(jī)器貓里最聰明的那一只……就像你是所有同學(xué)里最聰明的!

    一旁玩手機(jī)的店主,是一名中年婦女。

    正好將阮笙的話收入耳中,她笑著附和道:“小美女真是嘴甜,今天你們還沒開學(xué)”

    “呃……”逃課出來玩的阮笙答不上來。

    “我懂了。”店主會意一笑,將臉轉(zhuǎn)向沈知竹,“這樣好的天氣,上課多沒意思,就該和女朋友翹課出來玩兒,你說是吧,小帥哥”

    話音剛落,空氣中陷入某種沉默。

    阮笙臉上的笑意也凝住了。

    沈知竹抬頭看向?qū)Ψ,一字一句道:“阿姨,我是女生。?br />
    其實(shí)這也不能怪店主會認(rèn)錯。

    沈知竹頭發(fā)不長,穿的又是高中校服外套和褲子,再加上她一直低著頭,只留給對方一個背影。

    叫人難免先入為主,會以為她是男生。

    氣氛顯得有幾分尷尬。

    阮笙放下手中涂色得差不多的哆啦美:“我們先去別的地方玩兒,等一會兒晾干了再回來了,阿姨拜拜~”

    說罷,她拉起沈知竹的手,逃也般離開。

    這世界上大多數(shù),就像是機(jī)器人,按照一套特定的程序運(yùn)行——

    在他們這套固定的程序里,長發(fā)的是女生,短發(fā)的是男生,穿粉色的是女生,穿黑色的是男生……

    明明應(yīng)該早就習(xí)慣,且毫不在乎才對,可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被誤會卻讓沈知竹分外在意。

    尤其是在湖面劃船時,她注意到坐在對面的阮笙低下頭,肩膀仍在輕微顫動著。

    沈知竹將船槳放回船上。

    “阮笙——”她道,“不,許,偷,笑。”

    語氣不像生氣,更像是無奈。

    阮笙還是頭一回見到沈知竹這樣吃癟,覺得她這模樣分外有趣。

    阮笙見好就收:“知道啦,不用去管那些有眼無珠的人,才不是短頭發(fā)就是男生呢。”

    頓了頓,又低聲道:“而且——所有的男生討厭得很,連你的一根頭發(fā)都比不上!

    真的嗎

    沈知竹下意識是想要這樣問。

    可她抿起唇,只是有些不自然地吐出了一個成語:“巧言令色!

    阮笙:“才沒有,我一直都是這樣覺得的。咦,你的臉好紅,是太陽曬的嗎”

    沈知竹:“……嗯。”

    一直玩到太陽快下山,兩人回到涂石膏玩偶的攤位。

    拿著各自涂好的玩偶往回走。

    走了沒幾步,沈知竹將帕恰狗的玩偶遞給阮笙。

    阮笙一愣:“給我的”

    沈知竹:“嗯!

    沈知竹記得,阮笙應(yīng)該是很喜歡帕恰狗的,她的文具盒上貼著它的貼紙,家里也有它的抱枕和周邊。

    阮笙喜出望外,將它接過來:“好巧,這個哆啦美我也是打算送給你的,不過還差頭上的蝴蝶結(jié)沒有上色,等我拿回家涂好,再給你帶來吧!

    “好!

    沈知竹的家離公園很近,她先將阮笙送到公交站。

    車很快就來了。

    阮笙一只手拿著石膏帕恰狗,另一只手在校服包里摸零錢。

    寬松的校服就像哆啦美的百寶袋,什么都裝得下——零錢,鑰匙,手機(jī),巴掌大的石膏玩偶……

    阮笙剛將錢取出來,包里有什么順勢被她帶了出來。

    是那個哆啦美的石膏玩偶。

    它落到公交上車口的梯線上,然后飛快地向下彈去,在慣性的作用下咕嚕嚕滾出去一段距離,正好從路邊水蓋的缺口,落進(jìn)了狹窄的排水道里。

    “誒……”阮笙急忙想要下車去撿。

    正值放學(xué)下班的高峰期,上車的人你擠著我我擠著你,誰也不愿意給她讓開下去的路。

    公交車外,送她的沈知竹也道:“不用管它,它已經(jīng)被沖走了。”

    況且就算沒被沖走,也不知沾了多少淤泥和污垢。

    阮笙無奈,只得匆忙進(jìn)了車?yán)铮瑢χ囃獾纳蛑駬]了揮手。

    沈知竹聽不到她的聲音,但隔著玻璃,能夠從她的口型里辨別出來,她說的是“明天見”。

    “明天見!鄙蛑窕氐馈

    公交車揚(yáng)長而去。

    沈知竹開始往家的方向走。

    走出幾步后,她的腳步忽然停下來。

    透過水蓋的長方形小孔,她看到下方的排水道里,本該被沖得遠(yuǎn)遠(yuǎn)的石膏玩偶,正好被一截樹枝擋住,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第30章 心虛

    “別把昨晚那個吻當(dāng)回事,我只是喝醉酒,將你誤認(rèn)成旁人而已!

    幾天后,在陪同林家長輩選喜帖和喜糖的時候,阮笙腦海中依舊回想著沈知竹這句話。

    是啊,這么多年不見,沈知竹要是真的喜歡上別人,也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所以她將自己誤認(rèn)成了誰

    前女友,或者某個愛而不得的追求對象

    那個女生是她在國內(nèi)還是國外認(rèn)識的

    會不會是大學(xué)同學(xué)

    說不定還是個美國白人……

    “笙笙,笙笙”

    旁邊的人叫了好幾聲,阮笙才回過神來。

    她看向林母——原本說好是林嘉明和阮笙一起選喜糖,但他突然有合作要談,便換成林母來了。

    林母穿著旗袍,搭配天藍(lán)色披風(fēng),即便早已年過半百,依舊是出身書香門第的溫婉。

    她手上拿著幾種款式的喜帖:“你覺得哪一款好看最好是要你們年輕人喜歡的。”

    阮笙故作專注,實(shí)則心不在焉地挑中一款。

    “看來我和你想到一塊兒去了。”林母笑著道。

    見阮笙神色不似平時那般精神,又道:“怎么是不是嘉明不在,想念他得很回頭我也得說說他,聽說好些日子都沒陪過你,哪里像一個未婚夫該有的樣子……”

    如果是在從前,阮笙會乖巧地扮演著晚輩的身份,附和著說些討喜的話。

    可現(xiàn)在她只是笑而不語。

    林母也并不在乎,轉(zhuǎn)而道:“不過他一個男人,事業(yè)忙些總是難免了,總比在外頭拈花惹草要好……”

    阮笙一言不發(fā)地聽著。

    心中卻不住有些惡毒地想——

    也不知道林母在曉得自己兒子真實(shí)的樣子后,還說不說得出這種話來。

    不……或許她早已知道的。

    阮笙突然想起初次見面時,林家人就熱情得過了頭的態(tài)度。

    一切都變得有跡可循。

    她垂下頭,唇角浮現(xiàn)嘲弄。

    但這嘲弄轉(zhuǎn)瞬即逝,她略微點(diǎn)頭:“伯母你說得是……”

    逛完商場后,阮笙與林母分別。

    司機(jī)問她是要回家,還是要去別處。

    阮笙靠著椅背,疲憊地閉上雙眼深呼吸:“回家吧……不,麻煩送我去雙梧路那座教堂!

    教堂,祈禱室里。

    純白的十字架雕塑,擺放在墻面的正中央。

    用作祈禱的房間,每一位曾來訪的信徒,都是恭敬虔誠地跪倒在十字架之前。

    唯獨(dú)此時此刻——

    葛維夏懶洋洋地躺在地毯上,她將手機(jī)放在耳邊,聽著電話那頭年輕女孩的啜泣聲。

    對方泣不成聲,葛維夏卻幾乎忍不住要打哈欠。

    在快睡過去之前,她一直睜著雙眼盯住天花板十幾秒,任刺眼的燈光激出瞳中淚水。

    然后,她深吸一口氣。

    帶著哭腔的嗓聲,隱忍而又克制的口吻,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轉(zhuǎn)換了出來——

    “Darling……請允許我最后一次這樣稱呼你,從今往后,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也不要再聯(lián)系了!

    “是我沒有用,明明許諾要給你一個美好的未來,將所有的錢都壓進(jìn)那批翡翠里……沒想到他們都是謀財害命的騙子!

    “直到現(xiàn)在,我依舊會做噩夢,夢見被那些人拿槍指著的畫面……你給了那一千萬的贖金后,確定沒有報警吧”

    “請原諒我無用的自尊心,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我不希望成為他們飯后消遣的笑柄!

    “我會去哪里”

    葛維夏恰到好處地苦笑,“我也說不準(zhǔn),或者是去肯尼亞看野生象群的遷徙,也或者是在澳大利亞的珊瑚礁里潛泳!

    “總之,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一無所有,怎么可能配得上你這樣嬌貴的公主”

    “不,你千萬不要找我,也不要向任何人打聽我的去向。請給我一些獨(dú)自療傷的時間,好嗎”

    “相信有一天,我會以更好的模樣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

    “不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夠好好生活,按時吃飯,按時睡覺,談一場身心健康的戀愛……不,你怎么可以為了我這樣不值一提的人守身你永遠(yuǎn)都值得更好的……”

    每一個字音都飽含痛苦,似在演出莎士比亞筆下,一場令人肝腸寸斷的悲劇。

    電話那頭的女生依舊在哭。

    葛維夏鄭重其事道:“再見,我的darling。”

    掛斷電話,將對方的各種聯(lián)系方式一氣呵成地拉黑。

    眼底的淚水還沒流完,她的唇角已不由自主揚(yáng)起:“一千萬……的確可以花很長時間呢,要不要收手休息一段時間呢”

    這時,祈禱室的門被敲響。

    葛維夏收起手機(jī),從地毯上坐起來:“什么事”

    “是那位阮小姐來了!苯烫玫牧x工Marry在門外回答她。

    “是嗎”葛維夏笑道,“走吧,讓我去見一見我的……下一位darling!

    正是午后,或許大多數(shù)人都在家休息,禮堂里并沒有其他人。

    阮笙坐在木椅上。

    她等了沒一會兒,身后傳來腳步聲。

    “阮小姐今天怎么想到過來了”葛維夏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

    “我……順便過來看看!比铙系溃笆前l(fā)生了什么嗎你看起來好像有些疲憊!

    葛維夏微微一愣:“是嗎”

    她的大腦一向轉(zhuǎn)得很快,此刻也不例外:“或許是剛經(jīng)歷了一場分手,難免會有些精神不濟(jì)!

    說著,站在阮笙對面的她緩緩彎下腰,伸出手搭在旁邊的椅背上。

    然后,葛維夏在阮笙身旁坐下來。

    嗓音里說不清的低落:“我和她地位懸殊,我只是個畫家,可她有澳門的家產(chǎn)要繼承,即便清楚我們注定要分開……”

    她的語氣顫抖著,似乎再說不下去。

    儼然是為情所傷。

    感受到阮笙落過來的同情目光,葛維夏暗暗發(fā)笑。

    順勢要與她靠得更近些時,阮笙卻突然站了起來。

    葛維夏就這樣靠了個空。

    魚兒沒有上鉤,完全忽視了誘餌。

    阮笙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么。

    她看向擺放在禮堂角落里,信眾唱詩時會用到的鋼琴:“請問我現(xiàn)在可以用它嗎”

    “當(dāng)然。”葛維夏極好地藏起懊色。

    阮笙走到鋼琴前坐下。

    打開琴蓋,她指尖搭在黑白鍵上。

    女生纖白指尖在琴鍵上游走著,譜出舒緩的曲調(diào)。

    等到一曲結(jié)束時,她看向葛維夏:

    “這是巴赫的曲子,我以前練琴的時候,每天都會彈它,感覺能讓人心情平靜下來,希望也能讓你好受些!

    葛維夏有幾分怔忪:“這只曲子……是專為我彈的”

    “嗯!比铙系,“其實(shí)我今天過來,是想要問你一些事——”

    葛維夏信仰上帝,沒人比她更能解答長久以來,縈繞在阮笙心頭的疑惑。

    “阮小姐但說無妨!

    “如果……我想要做一些事,它們可能是卑鄙的,會傷害到某些人,會讓自己逃避應(yīng)受的懲罰,你覺得我應(yīng)該去做嗎”

    “聽起來,你的確很為難。”葛維夏道,“恕我沒有辦法直接回答你的問題,不過——”

    她站起身,拿起禮桌上一本《新約》,將它放到阮笙的膝上:

    “上帝就在這里,為什么不直接問他老人家呢翻開這本書,你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阮笙低頭看著這本書,在短暫的遲疑后照做。

    紙面上赫然一行清晰黑字——

    凡有的,加倍給他,要他多余。

    沒有的,他所有的,也要奪來。

    她并不太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疑惑的目光看向葛維夏。

    “這是圣經(jīng)里的寓言,我就簡單和阮小姐講一講吧——”

    “從前,一個國王要出門遠(yuǎn)行,臨行前交給三個仆人每人一錠銀子,吩咐他們?nèi)プ錾狻?br />
    國王回來時,第一個仆人用一錠銀子賺了10錠,國王獎勵他10座城邑;

    第二個仆人賺了5錠,國王獎勵他5座城邑;

    第三個仆人一直包著銀子未用,國王奪回他的銀子并給了第一個仆人。”

    葛維夏的中文說得很好,吐字清晰,三言兩語間將故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阮笙明白了它的寓意——

    得到所有的人將會得到更多,*失去所有的人也將會失去更多。

    她抿著唇,似陷入沉思當(dāng)中。

    半晌,阮笙點(diǎn)頭:“我明白了。”

    無論如何,自己絕對……不能再失去了……

    離開了教堂回家,剛走到別墅門口,便聽見屋子里的歡聲笑語。

    是一直在歐洲出差的蔣莊儀回來了。

    趙佳麗正拉著她噓寒問暖,詢問她在外面吃不吃得慣,業(yè)務(wù)發(fā)展布局的動態(tài)。

    阮笙完全沒有插嘴的時機(jī),訕訕地打了聲招呼后便上了樓。

    沒一會兒,房間門被敲響。

    是蔣莊儀來了。

    她問阮笙:“我聽趙姨說,你今天選喜糖和請柬去了”

    “嗯!比铙瞎怨宰鞔稹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盡管開口!

    客套之后,她說起正事:“把外套脫了,讓我看一看你的肩膀。”

    阮笙動作一僵,坐在沙發(fā)上沒有動彈。

    顯然易見的心虛,瞬間引起蔣莊儀的懷疑:“又犯錯是了嗎,笙笙”

    她一步又一步走過來,腳步聲惹得阮笙心頭發(fā)顫。

    “姐姐,我……”

    “為什么”蔣莊儀打斷她的話,“是因?yàn)椤?br />
    蔣莊儀收聲,沒有將自己的推測說出口。

    就在阮笙以為自己逃不掉戒尺懲罰的時候,蔣莊儀卻只是眸中暗下來,轉(zhuǎn)身走出她的房間。

    離開時,甚至不忘順手將門帶上。

    直到走進(jìn)書房里,蔣莊儀拿起手機(jī),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想辦法讓我和沈知竹見上一面!笨谖鞘且回灥陌l(fā)號施令,“兩家公司這么多業(yè)務(wù)里,總有能掛上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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