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霜意默默轉(zhuǎn)頭望了周南因一眼。
四名僧人合掌宣了聲佛號,一人道:“王施主既然求助了普渡寺,敝派自會負(fù)責(zé)到底,何必又讓靜虛宗的仙師們大老遠(yuǎn)跑一趟?”
靜虛宗的少女道:“自然是怕你們事成之后,又讓人捐門檻了!左一條,右一條,王將軍就算家大業(yè)大,也怕沒有底的流水!
庾霜意道:“悟元!
少女吐了吐舌頭,說道:“好好,不說了!
的確有些寺廟喜歡讓信眾捐錢,再將人的姓名生辰刻在門檻上,受萬人踩踏,以此代人受過,贖凈罪孽。
道家卻是重今生,重因果,若是做了惡事,花錢就能贖罪,那還要天道干什么?
像少女這樣對“捐門檻”嗤之以鼻的道人不在少數(shù)。
那名王將軍一身緞面常服,雖是武人,氣質(zhì)卻儒雅,向僧人安撫道:“是舍妹掛念家母,執(zhí)意讓幾位真人過來看看,幾位禪師莫怪。”
說完眼光掃過周南因,說道:“這位是?”
之前在院中的總管上前,向他低聲解釋了幾句。原來老門房并沒能直接見到家主。
王將軍的臉色沒有變化,只是點點頭,向周南因拱了拱手:“辛苦這位元君了。”
畢竟對他來說,多個人多重保障,左右不過是五百兩金子的事。
周南因知道這戶的家主可能位高權(quán)重,沒想到是位將軍,聽話音,同靜虛宗的王宗主關(guān)系還不遠(yuǎn)。
她不太會同人應(yīng)酬,好在元沖子說過:世外高人,就算高冷點也沒關(guān)系。
她便只是簡單稽首,道:“好說!
王將軍對僧人雖然態(tài)度也很尊敬,能靜虛宗來了,能看得出,明顯還是更信任他們。他向庾霜意道:“庾真人,快請進(jìn)來看看家母!
一名僧人道:“且慢,我們既然先到,就不需勞煩幾位仙師了。何況南陽地界的妖邪,普渡寺義不容辭!
他們都能感知到,里面的小妖弱極了,無論誰先出手,都能輕松除掉,這個功勞何必讓給別人。
庾霜意垂下眼,俊秀沉靜的面容波瀾不驚,說道:“請!
是同意了他們先動手。
少女急道:“庾師兄!”
庾霜意知道她的意思,他道:“師尊只要我們確保老夫人安全。”
言外之意,到底誰動手除妖,不重要。
王將軍急著側(cè)身請眾人進(jìn)屋,周南因也牽著金小娥走了進(jìn)去。
室內(nèi)陳設(shè)亂成一團,只是能從地上的玉石碎片和翻倒的家具判斷,原本應(yīng)該很是奢華雅致。
一名披頭散發(fā)的老婦人見眾人進(jìn)來,嗖地一下鉆到了床下,動作之迅捷竟不輸少年人。
王將軍便也趴到床外道:“母親,幾位仙師來了,你不必怕!
一名僧人斷喝道:“孽畜,還不趕緊出來就擒,真要自絕生路嗎!”
老婦人也不敢說話,只能從露在外面的衣角看出她是在不住地顫抖。
四個僧人對視一眼,一人右手舉起手磐,左掌豎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詞,大概是某種除妖驅(qū)魔的經(jīng)文。
號為悟元的少女又不屑地撅起嘴,庾霜意卻只是沉靜地看著。
金小娥見過周南因除祟,忍不住問:“真人,咋和你打妖怪不一樣?”
周南因沒接話,她念力正集中在床下。那只可憐的小妖元神被她牢牢地定在這幅身體中,而另一邊的法器正在不斷地將它向外拉扯!
隨著那名僧人的經(jīng)文越誦越快,那股力道也越來越大。
小妖本是個沒見過什么世面的,不知道犯了什么天條,一下子來了八名高手!
放在平時,其中任何一個人只要喝止一聲,它都得乖乖地從身舍里出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元神竟然不受控制,動也動不了,只痛得哇哇亂叫。
不一會,眾人都聞見一陣難聞的氣味,原來是那只小妖嚇得失禁了。
王將軍急道:“大師,大師,別念了!”
那名僧人停了下來,滿是疑惑,四個人互相看了看,也都茫然。
他便道:“王施主,事有古怪,請容我?guī)熜值芎狭υ僭囈淮。?br />
王將軍顯然十分孝順,心疼母親,說道:“不如請庾真人試試?”
少女也道:“手段不行就快讓賢吧!
那僧人又與同伴交換了個眼神,皺眉道:“這妖物的元神好像受著某種禁錮,貧僧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庾真人還要小心行事,免得傷及老施主神府。”
庾霜意道:“好!
兩撥人雖然教義不和,但救人事大,孰輕孰重都還分得清。
庾霜意也沒急著施法,而是向趴在地上的家主問道:“王將軍,令堂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異常的?”
王將軍道:“昨天后半夜。家母年事已高,日常倦怠懶動,昨天晚上突然起床在房中不停地走來走去,丫鬟勸止不住,我也……唉!
他臉上的傷痕已替他補全了沒說完的話。
周南因心中暗道:對不住。
庾霜意點點頭,蹲身向床下道:“你會人言嗎?”
“老婦人”喊:“別殺我,別殺我,我啥也沒干!”
庾霜意道:“你出來,不殺你!
可能他的聲音過于冷峻,“老婦人”喊道:“我出不去!我出不去!別殺我!”
庾霜意濃秀的眉毛微蹙了下,他道:“你放松元神,我會找出你背后之人,放你出來!
周南因有種做壞事被人當(dāng)場抓住的尷尬,臉上一紅。
幸好現(xiàn)在屋里沒一個人注意她。
庾霜意右手抬起,老婦人的身體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緩緩扯了出來,被送到他身前。
她大聲叫嚷,王將軍也心疼地道:“庾真人!”
庾霜意手掌覆上老婦的天靈,她尖叫一聲,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周南因有感,念力發(fā)動,這次她要抵御的牽扯之力就大得多了。
靜虛宗的功法至正至純。
庾霜意人長得斯文,勁力卻一點也不斯文,剛猛無儔的沖擊讓周南因也是絲毫不敢分神。
纖白的手指在寒鐵盲杖上越攥越緊,直到周南因感覺,她再不撤手,這只小妖的元神就要被二人的靈力壓碎了。
如果它死在老婦人的體內(nèi),神府也會受到波及,人雖然能活,卻會變得癡傻,再也無法恢復(fù)。
周南因暗暗嘆氣,心想不過五百兩金,也不必非要在這賺。
正準(zhǔn)備撤手,對方的靈力卻先消失了。
庾霜意起身,俯視著仍然昏迷的老婦人,微微皺起眉頭,淺淡的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緒。
王將軍急道:“庾真人,怎樣?”
庾霜意:“抱歉,在下無能!
王將軍見慣大風(fēng)大浪,短暫的驚愕失望之后,立刻去看周南因,所有的人便都隨著他看過去。
“這位元君,肯請你務(wù)必救救家母!”
王將軍此時只能寄希望與她,語氣十分誠懇,又向下人吩咐道:“去,取一千兩金子來!
驟然承受這么多的目光,金小娥又有點慌,低聲道:“真人,大家都在看你!
“嗯,我們過去。”
二人要靠近,卻被兩只手臂同時攔了下來。
庾霜意淡聲道:“來歷不明。”
那名僧人也哼道:“馭鬼邪修,能安什么好心?”
如此一來,連王將軍也沒了主意,對于周南因他確實不像對另外兩撥人那么信任。
周南因想了想,在懷中拿出一個玉石小瓶,說道:“以此物作保,怎樣?”
她拇指推開瓶蓋,露出一枚小小的銀色丹藥。
外丹術(shù)是道家方術(shù),那僧人宣了聲阿彌陀佛,庾霜意接過了那個小瓶辨認(rèn)了一下,語調(diào)中難得有了些波動。
“回生丹?”
周南因道:“不錯。現(xiàn)在,我可以救人了吧?”
回生丹顧名思義,可以起死回生,是療傷丹藥中的最高品階,極難求得。
據(jù)傳也只有杏林宗的司馬宗主曾煉制出過兩枚。
周南因這個則是她師娘生前所煉,后來一直帶在元沖子身上。
他在臨死之前同牛皮小包一并塞給了周南因,當(dāng)時她并沒有注意,后來才通過氣味辨認(rèn)出了這是什么,為此還曾懊悔了很久,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點發(fā)現(xiàn),救回師父。
庾霜意將瓶子蓋好交給王將軍道:“在人亡故的一個時辰之內(nèi),回生丹都可以救回,老夫人性命無憂,可以讓她一試。”
王將軍接過道:“那就請元君快動手吧!
過程出人意料地簡單,周南因只是撤了禁錮,都不用驅(qū)趕,那只小妖就自己從老婦人體內(nèi)脫離了出來。
眾人想過小,沒想到它竟然那么小,只有一寸來長,長得像個嘴巴尖尖的老鼠。老門房道:“呀,是個臭蛆成精了!
臭蛆是民間叫法,這種小東西名為鼩鼱,最是貪吃。
王將軍手提寶劍就要斬下去,一名僧人道:“阿彌陀佛,王施主,就將它交給貧僧帶回普渡寺,廢去修為,壓在安寧塔下受佛法感化,如何?”
周南因把小妖嚇成那個樣子,心中也有點愧疚,便道:“大師慈悲為懷,佩服!
他二人都如此說,王將軍自然同意,放下劍,一面指揮大夫們照顧老母,一面向周南因不住地致謝。
周南因只收了十塊五十兩的金錠,取出一塊讓小娥交給門房,許諾他的五十兩銀子換成了金子。
她對王將軍不遺余力的夸贊十分不適應(yīng),將那枚回生丹收起,說道:“王將軍不需如此,我能順利除妖,還要多謝靜虛宗的庾真人。如果不是他重創(chuàng)了妖物,也不會這么輕松,說不定還會傷及老夫人的神府!”
王將軍又轉(zhuǎn)向了庾霜意。
少女悟元的臉上洋洋得意起來說道:“那是當(dāng)然,我庾師兄可是天才!”
庾霜意那雙冷淡的眸中卻只有不解,盯住了周南因。
她因為又說了慌而臉頰微紅,王將軍一走,明顯地松了口氣。
一名僧人提起法器收了那只小妖,就在小妖元神消失的同時,包括周南因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將頭轉(zhuǎn)向了北方,面上表情驚訝、疑惑各不相同。
他們都能感知到,城北方向出現(xiàn)了三道極強的妖氣,正迅速向城內(nèi)移動。
周南因凝神估量,恐怕其中每一個的修為,都能匹敵地重境的修士。
一名僧人道:“寺內(nèi)在鳴鐘集結(jié),回去!
四人均感大敵當(dāng)前,也顧不上在城區(qū)內(nèi)會不會驚擾民眾,各自御起法器,騰空去了。
庾霜意道:“悟明護(hù)住府邸,悟元同我去看看!
靜虛宗一向很少理會俗事,可時機太碰巧了,萬一對方是來同將軍府為難,他們不能不管。
金小娥當(dāng)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問:“真人,咱們?nèi)ツ馁I那些東西?”
周南因道:“往南走!
她現(xiàn)在自顧不暇,離麻煩越遠(yuǎn)越好,反正有靜虛宗和普渡寺在。
離將軍府兩條街的一棟小樓頂上,正坐在上面看熱鬧的阿鳶也是驚奇,自言自語道:“這幾個無法無天的湊一起,誰還能管得了?還是去找尊主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