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宮燈的光暈中,甘羅艱難地挪動了一下。他肋骨骨折,抬手都十分困難,呼吸都痛。稍微一動便疼出一頭冷汗,眼底卻染了三分笑意:“鎬池君,不必強撐著。你的腿傷得那么重,怎么可能才瘸幾天?”
趙琨的腿其實并無大礙,聽甘羅故意夸大其詞,還對他眨眼,就湊過去,小聲問:“那依你看,我這個傷,需要養多久才合適?”
甘羅壓低了聲音:“明天讓人抬著你去聽學,來回抬上十天八天的,王上必然會過問這件事,哪怕只是順口一提,熊柏以后再也不敢輕易找你的麻煩了。”
這是建議他賣慘,把事情鬧大,上達天聽。
趙琨覺得可以試一試。原主性格軟弱,每次被打了也不吭聲,覺得忍一忍就過去了。因為萱姬就是這么教他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熊柏之所以敢霸凌原主,就是因為篤定他會忍耐,總是逆來順受,從不反抗,欺負他,不用付出任何代價。至于退一步,也不是什么時候都能退的,強者退一步,那叫風度。羔羊退一步,就被狼吃了肉。
他好奇地打量甘羅。趙琨六歲的時候,就知道玩,伸縮激光劍、遙控車、飛行器、變形金剛、水槍……甘羅六歲,已經能幫小伙伴出主意啦!
腿上有傷,畢竟還是不方便。為了減少喝水、拿東西、取材料,走來走去的頻率,趙琨將他的“寶貝”堆在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開始做手工。
當御醫徐咨來給他們換藥的時候,發現趙琨赤著腳坐在臥榻上,小小的身影已經被各種雜物包圍了。
趙琨正在制作木頭水槍,還剩最后一個步驟,他頭也沒抬,直接對徐咨說:“徐先生,勞煩您先給甘羅換藥。”
“好的,鎬池君。”
徐咨提著藥箱,走到床邊去看甘羅。
他是個負責的醫生,為了轉移注意力,減輕疼痛,還給甘羅講故事——海外有仙山,山上有神仙,神仙有長生不老藥……
趙琨干咳一聲:“徐御醫,請問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徐福的人?”
徐咨相當詫異,他問:“鎬池君也聽說過舍弟徐巿(徐福)?”
舍弟!?
原來是弟弟呀,真不愧是一家人。
趙琨:“聽說過,久仰大名。徐福現在在哪里?他也是御醫?”
豈止是久仰?徐福在小日子的國家都封神了——農耕神、醫藥神、蠶桑神。據說歷代天皇祭祀徐福,多達八十幾次。
徐咨開始替趙琨換藥:“徐氏世代行醫,我們兄弟原本都是齊國的御醫,齊王命令舍弟出海,替他尋仙問藥。還送了一批名醫給王上,我便在其中,隨后就留在秦國了。”
趙琨偷著樂,原來齊王也搞神棍活動,煉制長生不老丹、尋找海上仙山。始皇帝并不是這個時代唯一的大冤種。
又過了一會兒,趙琨感覺光線變暗,抬眼一瞧,趙政站在臥榻和燈架之間,手中拿著幾份帛書,看得相當入神。碰巧擋住了光源。
那是趙琨畫在絹帛上的曲轅犁圖紙,還有試驗田規劃、雜交小麥實驗設計,每一步都非常詳細——總體、有限總體、觀察值……樣本容量。僅僅觀察這一項,就包括氣候的觀察和記載、農耕操作的觀察記載、小麥的生長動態、經濟性狀、種子千粒種,結實率等等數據。趙政看不懂,但是他希望叔父的田地大豐收。
剛好水槍已經完工,趙琨在儲水罐中灌了一些放涼的白開水,舉起水槍,瞄準趙政,開玩笑說:“哪里來的小賊?不許動!”
“叔父,”趙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臉上沒什么表情,“‘變異系數’是什么意思?”
趙琨忽然就慫了,下意識地移開槍頭,對準一盆蘭草,扣動扳機,木頭水槍射出一道細細的水線,呲在蘭草那狹長墨綠的葉片上,射程還不錯。他解說道:“樣本標準差除以樣本平均數,得出的百分比就是變異系數。變異系數公式……”
聽不懂,完全不明白叔父在說什么,不過因為甘羅也在場,所以趙政沒有追問,打算私下里再請叔父為他解惑。他摸了摸沾濕的蘭草葉片,不太確定地問:“水?”
“沒錯,是清水。政兒,這個東西叫水槍,我特意給你做的,拿去玩兒。”
趙琨又示范了一遍,整盆蘭草變得煥然一新,他將水槍遞給趙政。
趙政反著拿水槍,呲了自個兒一臉水,活像一只落湯雞。趙琨捶著幾案哈哈大笑。剛笑了幾聲,也被呲了一臉水,于是他跳起來,搶奪水槍,“沒大沒小的!往哪射呢?公、子、政,當心我的帛書,別弄濕了!”
趙政把水槍高高地拋起來,用另一只手凌空接住,舉過頭頂,趙琨完全夠不上,小腦袋還被拍了一下。
“叔父,我不是故意的,哪有送人的東西,又要拿回去的道理?”
趙琨:“……”
他比趙政小三歲,個子矮,打鬧起來有點吃虧。好氣。
這時,趙政突然笑著將水槍塞進他手中,把他扛起來,放回臥榻上,說:“怎么不穿鞋?冷不?”
趙琨背過身去,“哼!”
趙政無奈道:“生氣啦?我不躲,讓你出氣,隨便打。”
趙琨轉過來:“這可是你說的。剛才你拍我頭,我要重重地拍回去,真的會很重哦。”
趙政微微閉眼,低頭配合:“來吧。”
趙琨舉起水槍,對著趙政就是一頓猛呲。呲完又摸出手帕給人擦干臉,心虛地說:“就是這么重,你怕不怕?快去換衣裳,別凍著。”
趙政嘴角上揚,“叔父,我一個人,照顧不好花朝和霜降。你還是跟我住吧。”
趙琨指了指自己的腿,他現在多走幾步是真的受罪。“花朝已經學會了捕獵小動物,你喂霜降就可以。”
趙政擊掌,八個小宦官抬著一架步攆進了偏殿,趙政二話不說,給趙琨裹了一件大氅,把他扛到步攆上。
趙琨一臉懵逼地攏著大氅:“……”
過分了啊!
趙政幽幽道:“叔父,不把你叫出來,你肯定還想再做一個水槍,送給甘羅。受傷了就好好歇著!”
趙琨服了,趙政和甘羅都是八百個心眼的小孩,難哄。他根本搞不定。
第二天一大早,趙政被霜降壓醒了,小家伙趴在他的胸口睡覺,壓得他半邊身子、手臂、手指都一陣陣的發麻。
趙琨替他揉了揉。
花朝捕獵歸來,抓來一條小蛇,要送給趙琨。
趙琨哆嗦了一下,用了很大的勇氣才沒轉身就跑,他說:“花朝,我不吃這個,你自己吃。”
花朝好像能聽懂他的話,把小蛇抓走吃了。
也不知道成蟜是怎么跟華陽太后說的,吃早餐的時候,華陽宮來人,轉述了華陽太后對趙琨的訓斥——幫著外人,戲弄自家的子侄,吃里扒外的東西!一點都不懂事。讓趙琨去華陽宮領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