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記載:始皇帝三十六年,秋天的夜晚,使者從關東路過華陰平舒的道路,有人拿著一塊玉璧攔住了他的去路,說:“請替我把這塊玉璧送給滈池君。”
緊接著,這人又說:“告訴他,今年祖龍將會死去。”
祖龍是什么?
使者懵了,連忙追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說清楚啊!”
然而這個神秘人沒有解答使者的疑問,他的身影憑空消失,突然就不見了,留下使者困惑地捧著玉璧,獨自在風中凌亂——哎呀老天爺,該不會是走夜路撞見鬼了吧?
使者沒有老老實實地將玉璧交給滈池君,而是在上朝的時候獻給了始皇帝,并且詳細地匯報了事情的經過。
始皇帝聽了,沉默許久,說:“山鬼本來也就只知道一年以內的事。”
退朝以后,始皇帝還是很在意這件事,因為“祖”就是“人之先”,同時也是對開創基業有功的君主的尊稱——“始封必為祖”。
非常巧,秦朝的吉祥物正是一條小黑龍。根據陰陽家的“五德終始說”,周朝是火德,秦朝是水德,水克火2。早年秦文公外出打獵的時候,曾經捕獲過一條黑色的龍1,視作水德祥瑞的象征。(黑色五行屬水)
始皇帝意識到不對勁,命令御府的專業人士檢查這塊玉璧,驚訝地發現這是始皇帝二十八年,他東巡(泰山封禪)回來的路上,渡江遇到大風的時候,沉入江中的玉璧。
占卜之后,得出的卦象顯示——要巡游遷徙才會吉祥。
隨后不到一年,在酷熱的七月,始皇帝就病逝于巡游的途中……
大概就是這么一件事,仿佛有什么神秘力量影響了始皇帝的行為,大膽預示他的死期。在《搜神記》中寫得更為離奇,加入靈異元素,讓“云水之神”鎬池君直接對使者預言了始皇帝之死3——“明年祖龍死。”
“叔父?”
發現趙琨走神,趙政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趙琨若有所思地望著近處村落中裊裊升起的炊煙,以及遠處終南山云霧繚繞的輪廓,收起印章,回屋跟趙政并排吃面。他喜歡先嘬住手搟面的一頭,筷子順勢向上一遞,嗦著吃,有時會發出一點極其細微的吸溜聲。
趙政的吃相就要文雅許多,沒有一丁點聲響。自從被送回父王的身邊,住進陌生的宮殿,他的神經就一直緊繃著,盡量控制言行舉止,不愿意有絲毫不妥,讓別人笑話了去,小叔父除外。
竹屋簡陋,沒有多余的食案。他們對面坐著蒙毅和甘羅。
蒙毅一開始是趙政的吃法,嘗到滋味以后,埋頭一陣猛吃,嗦面的速度直接超過了趙琨。他還上手將一整只鴿子掰開,撕成剛好可以入口的小肉條,一個沒拿穩,大半個鴿子掉回湯碗中,湯汁濺起來,飛到他臉上,就連他對面的趙政都一起遭殃。
蒙毅擦了一把臉,咬著嘴唇,不好意思地縮起小手手,說:“對不起。”
趙政的衣服上多了幾點湯漬,神色平靜如常,滿不在乎道:“無妨。”隨后,他吃面的動作也變得隨意了幾分,速度明顯加快,似乎放開了不少。
甘羅與他們都不同,咬一口鴿子肉,吃一口菜,再撈一根面,最后喝一口湯,交替著來。
王綰獨占一張食案,悠閑地望著擠在一起吃面的四個孩子,笑瞇瞇道:“慢點吃。”
蒙毅習武,飯量大。他吃完了面,連湯都喝干,又添了一碗,還是意猶未盡,問:“鎬池君,有沒有多的五色鴿子面?我用今日騎來的那匹西戎駿馬跟你換。母親、我們兄弟四人,還有三個姐姐,兩個妹妹,仲父、叔父、季父……一共要二十八份。”
這年頭,一匹上好的西戎駿馬的價值,相當于后世的勞斯萊斯幻影。
土豪同學一開口就要用豪車交換二十八碗湯面!
趙琨考慮了一下。鴿子確實有多的,因為呂不韋養了五百只信鴿,一個冬天就淘汰了四百多只。聽說鎬池君要研發鴿子肉、雞肉等禽類美食,直接就下令,以后淘汰下來的鴿子都送到鎬池君的封地。
開春以后,鴿子繁殖超快,趙琨現在可是養鴿大戶。這次專門讓廚娘多燉了幾十只,還將所有墨家弟子都請來,讓他們趕工現做雙層的雕花木頭飯盒。下層一共兩大格,一格裝鴿子湯,另一格裝面,上層一共六小格,配菜、調料、炒菜都可以分開放。預備著一會兒送去丞相府讓呂不韋和他的家人嘗嘗鮮。
今天先給蒙毅,明天再做一次送去丞相府也一樣。
趙琨連忙對蒙毅擺擺手:“上回去你家玩,你家人請我吃燒熊掌、烤麻雀、蓮藕燉烏骨雞……擺了滿滿當當一食案,這次當然是我請你們。哪能要你家的馬?蒙四郎,下次一起出去玩,還去你家吃飯。”
蒙毅爽朗地一笑,墨色的瞳仁閃動著明亮又純凈的光:“好,一言為定。”
趙琨把幾位廚娘都請來,讓她們另外準備了幾十份五色鴿子面。先取一只飯盒試了試,上下層格子的密封相當好,盒蓋用了神秘的偃甲木幾關術,不漏湯,也不竄味,飯盒本身還帶著淡淡的木頭清香,聞著就有食欲。一份湯配一整只鴿子。五色手搟面取生面,抹上一層豆油防止粘連,所有東西一并裝在食盒中密封,交給蒙毅和王綰的侍從。
甘羅是趙琨的封地“管理員”,已經給他家送過了。
趙琨提醒說:“這個面還是生的,回去燒一鍋熱水,沸水下面,煮熟以后撈出來控干,放進鴿子湯中,再加入配菜、調料,和現做的味道差不多。先生也帶給家人嘗一嘗。”
他心想:要不要干脆搞個外賣?咸陽城的人都可以提前一天訂餐,約好時間,隔日配送,反正距離也不遠。
算了,還要上學,忙不過來。
王綰挺喜歡這些美食的,示意隨從收下食盒,先送回王家。蒙毅直接向趙琨借了一輛馬車,讓護衛將食盒運回家。
吃飽喝足,四個孩子圍成一圈,嘰嘰咕咕地商量要去哪里玩。
蒙毅要帶他們上樹掏鳥窩,下水摸泥鰍,用彈弓打麻雀。趙政和甘羅看上去都很興奮。他們的護衛在一邊聽著,感覺不妙,似乎想說什么,又不敢冒然插嘴,只能求助一般看向王綰。
王綰搶在趙政開口答應之前說:“不許去水邊玩耍!我鄰居家的小兒子就是玩水掉進池塘里淹死了。今日沒課,先生帶你們去逛咸陽西市。”
真就是逛,無論什么東西,王綰都是只瞧不買。不過他學識淵博,對著一斗米也能扯到名相管仲平衡糧價的策略。
趙琨走一路聽一路,就當聽故事,也不會覺得無聊。
有一塊老木料,據說很適合制琴。王綰明明就非常喜歡,他伸出修長的、骨相優美的手順著木料的紋理細細摩挲了一遍,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要。已經走出好幾步,又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
趙琨忽然想起甘羅透露的秘密——據說王綰為了給他倆討回公道,從一個落魄的宗室手中高價購買了趙氏祖訓,俸祿已經沒剩下多少了,還要養家。
他便暗暗記住店鋪的招牌和位置,打算回去以后,再讓終黎辛來買。
集市上有方士在兜售自制的黑糖、紅糖,飴糖。
趙琨好久沒怎么吃糖了,完全不挑剔,用甘蔗做的黑糖也行。誰知一問價錢,一塊黑糖,比同體積的白銀都貴。紅糖更牛,直接就是貢品,再貴都有人搶著買,一擺出來,立即就賣空了。
也有賣蜂蜜的,價格同樣高得離譜。因為沒有人養蜂,收集野蜂蜜、捅蜂窩十分危險。
四個孩子都眼巴巴地望著賣糖的方士。王綰打開扁扁的錢袋,忍痛買了一小包飴糖,分給每個學生一把,他自己都沒吃上。
原來戰國末年的糖、蜂蜜這么稀罕!
趙琨發現新商機,立即承包了集市上所有的甘蔗,和商家訂立契約,以后甘蔗全部送去鎬池。他要在游樂園的商品列表中再添幾樣——紅糖、白糖、酥糖、奶糖、水果糖。
農忙的時候種地,農閑的時候制糖,甘蔗渣還可以用來造紙,甘蔗葉當飼料喂牛喂羊……
計劃通√
對于得意弟子沉迷于經商賺錢這件事,王綰十分憂心,特意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把趙琨單獨叫到一邊,小聲對他說:“士農工商,依照秦律,犯罪的官吏、殺人犯、贅婿、商人、父母經商的、祖父母經商的……一旦戰爭爆發,都必須第一批去服役。知道呂丞相吧,他就因為家里世代經商,剛來秦國的時候,沒有資格立戶,也分不到田地和宅基地。哪怕當了丞相,依然被一些同僚排擠。鎬池君,你將來要入朝堂的,萬不可從商。”
趙琨:“……”
他過于震驚,不知道說什么好。鬧了半天,官方帶頭搞職業歧視——一人經商加入賤籍,三代人分不到田地。不僅難以翻身,還要去戰場上充當第一波炮灰。
戰國的戶籍制度委實有點變態,趙琨萬分慶幸他是秦王子楚的親弟弟,不會被算作商戶。水上游樂園也不算,因為那個生意是官營的,能為國庫創收。
小財迷懷著沉痛的心情說:“王先生,我記住了。”
這一大一小推心置腹,說完悄悄話,一轉頭,發現趙政和蒙毅,以及他們的護衛都不見了,只有甘羅還站在原地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