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VIP】
一旁的侍女紅了一張臉, 淑妃娘娘叫她快些將三皇子送走,卻還是沒來得及,幸好遇到了賀大人。
賀大人面目始終清明, 絲毫未受影響,而三皇子殿下也沒有聽到任何不該入耳的聲音, 他在認真地猜賀大人口中說的是什么話。
淑妃正在賣力地迎合皇上, 她在皇上眼里媚浪到了極致, 更是喜歡得不行,淑妃心里卻清楚,自己是在為自己和昌云掙命。
皇上眼里別的都不看,只看誰能討他喜歡, 誰就能得到好處。
在這條路上, 淑妃走得很好。
賀宴舟并不會因為今日聽到的任何, 對淑妃產生別的看法,她是昌云的母親,而昌云……
昌云笑著說:“賀大人, 你念的是蘇先生的《記承天寺夜游》。”
賀宴舟微笑著點了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塊芝麻糖給他。
現在里面的聲音已經停了,賀宴舟收回了手,三皇子拿著芝麻糖,還有禮地道了聲:“賀大人,多謝。”
賀宴舟站起身, 與昌云道過別后, 往遠處走去。
昌云小小的身軀看著賀大人漸行漸遠, 賀大人今日給他念的這一篇《記承天寺夜游》, 會記在他的心里很久很久,那是一種讀書人之間, 緩慢而踏實的影響力。
賀宴舟腳步輕快地往司珍房走去,他抬頭看了看天,天色還早,但他今日想去守著她。
他摸了摸腰間的口袋,給了昌云一個芝麻糖以后,還剩下一個。
秦相宜做了一會兒今天的工作,趴在桌案上,擺上紙筆,開始寫起香方來。
千松湊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甘松半兩、白芷半兩、牡丹皮半兩……姑娘為何又寫起香方來了。”
秦相宜落筆后,將紙上的墨晾干,塞給千松:“你待會兒去把這些給我買回來。”
千松點了點頭,將香方揣進兜里,一抬頭:“咦,賀大人今日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秦相宜抬頭看過去,只見一道紫色的身影立于窗外,光是看見他,她心里就感覺無比的安心,垂下頭淺淺笑著。
千松提前將她的箱子收拾好,拎起箱子道:“賀大人既然已經來了,姑娘下值以后跟著賀大人一起回府就好,我就先走了,去幫姑娘買要用的香料。”
秦相宜點了點頭,將隨身的掌珍令牌遞給她,免得千松等會兒到宮門處被攔下。
千松從司珍房里走出來,賀宴舟看見她,朝他點了點頭,千松行了一禮:“賀大人,我們姑娘就勞煩你送回府了,我先走一步。”
賀宴舟目送完千松,又背過身子,站在司珍房的窗戶外面,就那么等著。
秦相宜還有些不好意思,她掃視了一眼司珍房里都在認真干活的各位同僚,似乎沒有誰有精力注意到她的事情。
賀宴舟出現在這里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偏偏他們兩個在外人眼里都是正派得不能再正派的人,怎么也想不到那方面去。
倒是有人說:“相宜,賀家小郎君不是已經不跟你家侄女議親了嗎,還每日來接送你,真是有孝心啊,不愧是賀家教出來的。”
秦相宜聽得好笑,面上又發起紅來,也不知賀宴舟聽到沒有。
賀宴舟站在窗外,背著身子,自然是一字不落的聽見了,無人知道他心里該作何感想。
秦相宜瞥了他一眼垂下頭,整張臉布滿了火燒云,難堪極了。
他們倆之間,確實太荒唐了。
“不跟你說了,我先下值了。”
秦相宜應了聲“嗯”,看著同僚們一個一個的走光了,每一個都路過了賀宴舟,而她走在最后。
“宴舟。”
她隔著窗戶喊了他一聲,隨后路過窗戶朝門走去。
賀宴舟回頭時,便看不見她了。
直到她出了門,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賀宴舟回過身來,沉沉望著她。
“姑姑。”
“嗯。”
現在天色還早,也不知是怎么了,今日大家下值下得都早。
現下莫名其妙的,司珍房就剩下她一個了,也沒有什么活要干的,那便先回家吧。
賀宴舟望著她頭上的金釵,忽然道:“姑姑今日簪的金釵甚美,趁著今日天色還早,我想親手為姑姑做根簪子。”
秦相宜微怔了一下,賀宴舟已經抬步進了司珍房。
這里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了,這次卻來得堂而皇之。
司珍房里的人都走空了,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的默契。
秦相宜還未反應過來,賀宴舟已經坐到她的位置上去了。
這人如今真是越來越不守規矩。
賀宴舟伸手撥弄著她桌上胡亂放著的一堆各色寶石,伸手拿起一顆藍綠色的綠松石蛋面。
他說:“姑姑肌膚勝雪,若是用這綠松石相配,定是美艷絕倫。”
他將綠松石舉在她鬢間,融入她黑融融的云髻中,冰肌雪膚,眼如點漆,一時竟看得呆了。
秦相宜也不刻意移開視線,他如何看著她,她就如何將眼眸懶懶垂下看著他。
他喜歡她這樣沉靜又溫和的眼神,就像春風吹過大地,柔和,卻能催發萬物。
“姑姑。”
姑姑是一種意味,是她獨有的女性柔婉的氣質,是她端莊中帶有一絲嫵媚的勾引。
桌上有花形金簪托,將綠松石嵌進去就行,做起來簡單又快。
賀宴舟拿起她的鉗子,小心翼翼地將簪子做好,拿起來親手簪入她的發間。
秦相宜微微垂頭,感受金簪劃過她的發絲,最后穩穩地落在她的鬢邊。
綠松石襯得她膚色更加雪白,云發豐艷,兩條柳葉眉,醞釀出十分春色。
手扶在發簪上,指尖沿著鬢邊緩緩挪移,在他的手捧到她臉頰的時候,他的唇也靠得極近了。
氣息碰撞之時,秦相宜沒什么動作,卻緩緩閉上了眼。
她的呼吸很清淺,她的睫毛覆在下眼瞼上,蓋下了一扇陰影,賀宴舟看得有些癡了。
就在秦相宜等了許久,眼皮開始顫動,準備掙開眼時,賀宴舟淺淺吸著氣吻了上去。
夕陽斜移,照得司珍房的墻壁亮黃黃的一片,像釀了三十年的酒,沉淀出獨有的顏色和氣味。
賀宴舟挪開唇,將一粒芝麻糖放到她唇邊,秦相宜一張開唇,糖便滑落進了口腔。
她的舌尖環繞著糖塊繞來繞去,品味著它慢慢融化帶來的甜蜜。
“甜嗎?”
秦相宜夾在齒尖咬碎了一塊,好叫它融化得快一些,她點了點頭,笑得瞇了眼:“嗯嗯。”
賀宴舟捧著她的臉、她的唇,便又吻了上去,搶她的糖吃。
兩道身軀依偎交纏,在白墻上留下了一道道剪影。
“時辰不早了,該回家了。”
秦相宜兩只胳膊吊在他的脖子上,點了點頭。
賀宴舟將她的手拿下來,握在手里,就這么牽著。
走出司珍房的一瞬,她抽出了手,狀若平常。
他們像以往一樣走在這條宮道上,她兩只手交疊與腹前行走,賀宴舟腰間還掛著她送的禁步,此時倒越來越像是一種她對他的約束。
縱然他心底再波瀾壯闊,此時也唯有不驚,步伐被禁步牢牢管束著,他用余光看著她晶瑩紅潤的唇,便要用全身的力量來維持體態的端莊。
今日不同的是,賀宴舟一直將她送到了將軍府門前,也未曾離去。
秦相宜坐在轎中催促他:“宴舟。”
她看著他的一雙眼夾雜著混亂的情感,是催促,也是不舍。
賀宴舟騎在馬上對她說:“姑姑,一會兒見。”
秦相宜看著他打馬離去,直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后來沒過多久,秦府來了客。
秦相宜還沒來得及回春霽院去,母親和嫂嫂拉著她正說些有的沒的。
“我娘家說這次就辦個三桌酒席,將親近的親戚叫來熱鬧熱鬧就行了,畢竟也不是娶正經媳婦。”
江老夫人也道:“咱們家也不必多辦,隨便湊幾桌就行了。”
秦相宜坐在一旁默默聽著,好像她們說的不是她的事。
還沒說上兩句,門房來報,說府上來貴客了,一來就是三個。
江老夫人一張老臉頓時神采奕奕,恢復了光彩。
秦府是何種門第,竟能讓朱家和賀家郎君同時到訪,還帶了個裴清寂。
秦府已經好長時間沒這么風光過了,能不讓人高興嘛。
“哎喲哎喲,快把人請進來,來人,給我梳妝,再把家里的好茶拿出來。”江老夫人連忙道。
朱遇清和裴清寂是被賀宴舟押著來的,來得不太風光。
秦相宜坐在正堂里愣了半晌,抬眸看見背著夕陽光走進來的賀宴舟,一瞬間晃了神,他的身姿邊緣鑲著一圈金邊,他的腰間垂著她做的禁步,他的步伐堅實而沉穩,她的心里像是有好幾串金鈴同時在搖顫,激蕩不已。
她坐在座椅上巋然不動,手掌卻捏緊了垂在腿上的裙擺,一股暖流順著脊背和腰腹一道一道地劃過,她的眼里除了他,便再也裝不下其他人。
賀宴舟進來行了禮:“老夫人好。”
隨后看向她,叫了聲:“姑姑。”
賀小郎君這次的禮數做得倒不如之前了,秦相宜垂頭默默想著。
他身后站著朱遇清和裴清寂。
朱遇清是第一次來秦府,也沒見過秦府的人,之前匆匆瞥了一眼秦雨鈴,只覺得這秦家女果然美得名不虛傳,今日見了座位上端端坐著的女子,一時間竟看得呆了。
賀宴舟一臉正色提醒他道:“朱遇清,這位是秦家姑姑,你也該喊姑姑。”
朱遇清張了張嘴,還在愣神,開什么玩笑,這么美的女子,要他管她叫姑姑。
最后頂著賀御史嚴肅冷厲的目光,朱遇清不得不垂頭叫了聲:“姑姑。”
江老夫人忙讓下人出來給他們奉茶:“都坐下都坐下,別站著了。”
賀宴舟道:“我奉皇上之命,特地將他們兩個押到貴府來向姑姑和秦大小姐賠罪,還請老夫人將大小姐也叫出來。”說到這里,賀宴舟注意到姑姑默默站起身,繞到了后堂去。
他眉頭微微皺起來,不知她做什么去了,卻又不敢過多探尋。
沒過多久,秦相宜就出來了,眾人也紛紛落了座。
秦相宜緊挨著老夫人身邊坐下,在她身側就是賀宴舟。
下人陸續上來給客人奉了茶,賀宴舟以往來秦府,向來喝不慣府中的茶,他今日也是如同往常一般,只把茶碗端起來,揭開碗蓋輕輕抿一口杯沿。
可他今日一揭開碗蓋,一股茶香撲鼻,隔著茶碗里升起的霧氣,賀宴舟迅速抬眸看向秦相宜。
她端端坐著,面上并沒有什么表情,與外面所傳言的她并無二致,整個人沉默得像一尊木雕,且是沉香木雕成的。
旁人只覺得她古板木訥,只是一塊死木頭疙瘩,可她渾身散發著的氣味,唯獨對賀宴舟致命,是一尊沉香木雕成的觀音。
他輕嗅著碗中的茉莉茶香,心底的雀躍不聲不響。
他的氣息沉下來,獨自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不知道朱遇清和裴清寂二人是如何賠禮道歉的,但他獨自享有一杯茉莉花茶。
茶香氤氳,而她的身軀在霧氣中搖曳,余味無窮。
裴清寂深情望著秦相宜道:“相宜,對不起,我那天喝多了,我實在太想你了,才脫口而出的那些話。”
秦相宜始終一言不發,況且,她壓根就不知道裴清寂說了什么,她只知道,王庭陽因為他的原因不想上秦家提親了,僅此而已。
她側頭看向賀宴舟,他們的道歉算不算數,得賀大人說了算。
裴清寂說完這番話,眼睛死死地盯著賀宴舟。
賀宴舟卻沒理他,轉而看向朱遇清:“朱遇清,到你了,好好跟你未婚妻和她的姑姑道歉。”
朱遇清雖說心里不爽,但他對美人一向有耐心,秦雨鈴和她姑姑都是美人,只不過一個是青澀嬌俏美人,一個是端莊韻味美人。
“對不起啊,我,我,”朱遇清歪了歪頭,他罵過她們什么了?他思來想去,自己說到底也沒罵過她們倆什么吧。
賀宴舟聲音肅穆道:“朱遇清,你說了什么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朱遇清連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對不起,我之后一定不再亂說話了。”
他垂頭瞅向賀宴舟,這姓賀的也太可惡了,不過一想到自己搶了他未婚妻,心里又舒服了不少。
道歉就道歉,對自己的未婚妻和她姑姑道歉,又不丟臉,這一局無論怎么算,都是他朱遇清贏了。
這賀宴舟一連兩次為了秦家女鬧事,可見其情根深種,一想到這里,朱遇清心里就興奮起來。
這么看,他側頭看向秦雨鈴,對這個自己一向看不上眼的秦家都有了些好感,能讓賀宴舟念念不忘的女人,一定不差。
雖說他與賀宴舟一直是敵人,但他認可賀宴舟的眼光。
而賀宴舟在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不用謝。”
朱遇清彈開他的手:“你做什么了就不用謝。”
賀宴舟聳聳肩:“沒什么。”然后微笑。
臨走前,他最后扭頭看了眼秦相宜,她的唇還晶瑩著,他的眸光沉沉暗下來,攪動著漩渦。
賀宴舟走出秦府后,被裴清寂攔在了身前。
“賀大人,借一步說話。”
賀宴舟不欲搭理他,正要轉身就走,裴清寂卻在身后說道:“賀大人對我的前妻有那么齷齪的心思,難怪不敢同我說話。”
賀宴舟背對著他,捏緊了拳,額上起了青筋。
他想說,他與姑姑是清白的不能再清白的關系。
但他能說出口嗎?
賀家小郎君從不擅長說謊,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清清白白、光明正大的。
他從不知齷齪為何物,他一生問心從不有愧,包括現在。
所以他會直截了當的承認:“裴清寂,姑姑不是你能污蔑的,而我對她,一直是以禮相待,君子之交。”
裴清寂勾起唇角:“那這么說,你就是承認你們之間的事情了。”
賀宴舟抿著嘴唇,一聲不吭。
裴清寂攤了攤手:“那你知道她私底下實際上是什么樣嗎?賀大人,我只是不想你被騙了而已。”
賀宴舟不欲與他多說,抬步便走了,裴清寂聳了聳肩:“不愿意聽就算了,別怪我沒忠告你,她在裝!裝得可真像啊,如今真當自己是純潔圣女了,她以前是什么樣你知道嗎?”
賀宴舟轉過身怒目瞪著他,剛要揮拳,卻還是生生地收了回來,這裴清寂向來狡猾,他不能中了他的計。
現在帝心越發難測,他不愿多惹事。
賀宴舟走后,裴清寂勾起唇角,從角落里走出來一個人。
裴清寂說:“你可聽清楚了?還在為你搶了他的未婚妻而沾沾自喜嗎?”
朱遇清一拳錘在墻上,眼神兇狠:“怪不得賀宴舟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生事,原來是為了她。”
裴清寂靜靜看著朱遇清面容逐漸猙獰起來,嘆了聲氣道:“也不知賀家人知道了自家引以為傲的長孫,偷偷開始了這么一段沒羞沒臊的不倫之戀,該作何感想。”
裴清寂若不是出身商戶,以他的狡猾,早能將朱遇清玩兒得團團轉了,賀宴舟與秦相宜的這件事情,朱遇清被坑了好幾次也未曾察覺里面的隱秘,裴清寂卻能立刻察覺出來。
朱遇清搖了搖頭:“沒有證據的事情,不可亂說,省得又被賀家人倒打一耙,就算鬧到皇上面前去,皇上也不會信這件事,那小子平時裝得太好了。”
裴清寂道:“先不說,他能搞陰的,咱們也能搞陰的,朱公子,不如咱們合作。”
朱遇清警惕地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裴清寂抬頭望著秦府重重深院,深情道:“我只要她。”
他之前被逼著簽下和離書,是因為秦相宜拿著彩云公主的事情逼他。
“裴清寂,要么簽字,要么我們一起死。”
她的眼神決絕極了,裴清寂當時看著害怕。
他失手殺了彩云公主,求著秦相宜幫忙隱瞞,秦相宜說:“我可以幫你把她埋了,我去埋她的話,就永遠不會有人查到你身上來。”
那件事算是他們共同做的,裴清寂之所以一直受她威脅,就是因為秦相宜既沒有軟肋也不怕死。
可是現在呢?
裴清寂唇角緩緩勾起笑來,秦相宜現在應該怕死了吧,她的軟肋,也有了呢。
她是寧愿三個人一起下地獄呢,還是重新回到他的懷抱。
裴清寂覺得,一個人一旦有了感情,真是好拿捏得很。
朱遇清捏緊了拳,恨恨地看著賀宴舟離去的方向:“裴清寂,那就這么說定了。”
“一言為定。”
裴清寂高傲地揚起頭顱,早說啊,早說他的敵人是賀宴舟啊。
像朱遇清這樣的蠢腦袋,除了進獻讒言以外什么也不會,如何能扳倒賀家。
秦府的客人一走,頓時又冷清下來,一家子人圍著老夫人坐在正堂里,秦雨鈴倒在母親的懷里,腦子里一直想著剛剛見到的未婚夫的模樣。
戚氏笑著道:“就說咱們鈴兒有福氣,沒了個賀宴舟,又來了個朱遇清,瞧瞧朱家那小伙子,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呢。”
江老夫人也十分滿意:“他倆都是好的,不過這次是皇上賜婚,肯定錯不了了。”
戚氏哼哼了兩聲,道:“那賀家自己不趕緊著來走訂婚流程,現在被別家搶了先了也活該,沒聽外頭人都說賀宴舟被搶了未婚妻,心里難受著呢,咱們鈴兒啊,就是有福氣,那賀家公子沒娶著你,怕是要在心里念著你一輩子。”
秦雨鈴害羞地垂下頭:“那,那也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們鈴兒值得,”戚氏一邊拍打著女兒,一邊將眼睛瞥向秦相宜:“唉,就是那位朱公子前些日子剛因你姑姑罵了你,還希望之后不要對你有什么成見才好。”
秦雨鈴縮了縮頭,小心看向姑姑,她也擔心自己的婚事因為姑姑受影響呢。
一說到這個話題,江老夫人就不愛聽了,但她指責不了戚氏,只能指責自己女兒。
想她過了大半輩子了,一直被榮養著,家里唯一一件讓她抬不起頭的丑事也就是秦相宜這件事了。
“相宜馬上又要嫁出去了,等她嫁出去了,便沒人會再提她以前的事了,戚氏,你也別太嚇唬孩子。”
戚氏訕訕笑了兩聲,埋頭應了聲:“是,婆母。”
夜晚,賀宴舟獨自躺在床上,他的院子很清凈,除了懷玉以外,再沒有別人了。
但他的院子緊挨著祖父的院子,平常祖父那邊但凡一有什么事,他總能迅速趕到,好為祖父分憂。
外面的人所夸獎他的那些優良品質和孝心,沒有一點是摻了假的。
懷玉關上院門,留他一個人好好休息,賀宴舟卻輾轉反側,今夜如何也不能入睡。
除了那個帶有芝麻糖甜意絲絲繞著舌尖的吻以外,還有……
第32章 第 32 章
他伸手掏出懷里揣著的淡粉色肚兜, 癡癡地望著。
他不敢對任何人說這件事情,他做的這件事,倒像是真的應了裴清寂所言, 不太干凈。
他不僅將它私藏起來,還日日將它揣在胸口, 用體溫去烘著。
就像現在握在手里的溫度, 他想象著是她的。
他將布料展開, 仰面躺著,蓋在臉上,深吸了一口氣,心緒難言。
輕薄的綢面隨著呼吸一起一伏, 隱約聞到其中夾雜著的香味。
他的臉頰緋紅, 身體滾燙, 眼珠子上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刮動著綢面。
他的兩只手放在身側,就那樣癱著, 此時此刻,他不想做出任何動作來打擾蓋在綢面肚兜下的呼吸。
他想,它總會平靜下來的。
那股綢面上散發出來的隱約馨香,往他的鼻腔里鉆去,卻怎么也不能讓他如愿。
該□□的始終□□。
一聲幽然的嘆息在這座空蕩的院子里響起,后悄然飄散。
深夜, 秦相宜在院子里擺弄千松買回來的香料, 研成粉末后, 用蜜合之, 裝在瓷盒里。
她在裴清寂后院兒里度過的七年里,讀了許多書, 裴清寂不喜歡她出門,也不喜歡她見客,她便只能做這些事情。
后來連做這些事情的精力也沒有了,千松后來對她說,那段日子每天她都心驚膽戰地守著姑娘,害怕她忽然做出什么傻事。
沒辦法呀,姑娘當時日日坐在窗戶邊,從落花看到落雪,一動不動的,若不是鼻尖還有氣息在流動,千松都以為她就地成了一尊無喜無悲、沒有溫度的玉雕。
秦相宜成天的躺在床帳里,千松卻知道,她一整夜也入眠不了完整的兩個時辰,總是會被夢魘驚醒。
清醒的時候,她也沒有幾分精力,起初還讀讀書、調調香,后來連這些也不做了,就一直在窗邊守著,看花、看鳥。
姑娘以前調了香也從來不用在自己身上,調好的香盒放在鼻邊聞過了,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又盡數倒進樹下的土里埋了。
今日忽的又開始擺弄起這些東西來,千松遠遠地看著,心里打著鼓。
以往的那些時日,她再也不要姑娘再想起了,還是那一道熟悉的香方,隔得老遠就能聞到的冷幽梅香。
千松眉頭擰起,這股香味不好,鉆進鼻腔里冷幽幽的,叫人高興不起來,好像身上有著這股香味的女子,天生就是憂愁的。
這么長時間了,姑娘還是沒能走出來嗎,就好像,憂愁是她人性的底色。
可是秦相宜制好香以后,抹了一些在手腕上,她湊近鼻尖睜大眼睛聞著,然后抬起頭來問千松:“千松,你也來聞聞,我好長時間沒做這個了,這次做得很完美,對吧,你說宴舟聞見會喜歡嗎?”
千松望著姑娘那張月下笑顏,睜大著眼睛等著她的回答,怔愣了半晌,然后笑著說道:“賀大人會喜歡的,姑娘無論用什么香,賀大人都會喜歡的。”
秦相宜點了點頭,臉頰上泛起陣陣紅暈,溫柔道:“他很好哄。”
千松笑著道:“天色不早了,姑娘早些歇下吧。”
千松攙著她回到床上,讓她躺好后給她蓋上被子,她垂頭看了姑娘許久,看來姑娘今日并未為見到裴清寂而煩擾,就像是沒見過那人似的。
姑娘若是已經徹底走出來了,那就是最好的事。
秦相宜閉上眼沒過多久就開始輕聲打起呼來,睡顏安穩極了,千松起身將她的床簾拉上,隨后輕聲退了出去。
千松此生沒什么想的,她只想好好陪著姑娘,兩個女子就這么互相扶持著度過一生,至于嫁人什么的,那是絕不想去碰的。
姑娘若不是實在沒個安身之處,又何必要想著嫁人呢。
千松關上秦相宜的臥房,靠著門就那么坐下了,她扭頭隔著門望了望里面,心底嘆著氣,姑娘如今如何也不能叫她安心。
自她昨晚碰過那把水果刀以后。
姑娘手臂上還有傷疤的,深深淺淺的,一道一道的,都是以前留下的。
千松嗅著院子里仍舊飄散著的那股幽冷梅香,就這么抵在門上睡著了。
第二日一早,賀宴舟翻墻從后門進來,就看到在門上睡得搖搖欲墜的千松。
他心底疑惑,好端端的,睡在這里做什么,十一月的天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他走到千松跟前,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把她叫醒。
但千松睡得很淺,她感覺眼前多了一道陰影,便緩緩醒了過來,連打三個噴嚏以后,睜開了眼。
見眼前是個男子,還是個忽然出現的、居高臨下的男子,她嚇得立馬退了兩步,待看清來人,才知自己剛剛是認錯了。
她以往常像這樣守在姑娘的房門前,裴清寂也經常像這樣不聲不響地突然出現,無論是她還是姑娘,都要被嚇一跳。
千松自覺失態,連忙站起身來行禮:“賀大人,您怎么來了。”
賀宴舟退后了兩步,自覺不好意思:“千松姑娘,抱歉啊,今日會武宴,姑姑答應我要跟我一起去看的,我來接她。”
千松點了點頭,準備推門進去,賀宴舟攔住了她。
“賀大人,可有什么事要交代?”
賀宴舟收回手,垂下頭,眉頭深深地皺起:“千松,你為何睡在房門外,又為何,會被我嚇一大跳。”
千松愣了愣,朝房門里看了一眼,她倒是有許多話想說,可姑娘應是不愿她說這些事的。
“回賀大人,我習慣守著姑娘的房門睡覺了,她知道有我在外面,這樣她會睡得安穩一些。”
賀宴舟直截了當問道:“千松,她在裴家時,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何會這樣?”
他記得她手心里的傷疤,每段時間就會出現一次,是她自己掐的。
至于別的,他也見不到了。
千松回頭,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賀宴舟不是好糊弄過去的性子。
千松雖不敢說,卻更不敢把這位小郎君給惹急了。
“賀大人,你總有一天能見到的。”
千松直視著他,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至于要如何才能見到,千松心里也揣著一些想法。
何不試探試探他呢。
賀宴舟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什么叫,見到?她究竟經歷了什么,賀宴舟忽然想起在裴家見到的那根鞭子。
但千松不欲再多說了,賀大人能不能見到,想不想見到,全看他自己。
盡管姑娘從沒真正對這段感情寄予過什么希望,但千松心里在想啊,賀大人會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娶姑娘呢。
千松推門進了屋,走到秦相宜床邊,伸手將床簾撩到一側,俯身輕輕拍了拍她:“姑娘,賀大人來了。”
秦相宜悠悠轉醒,睜開眼看著千松,她微微張開一夜過后有些干燥的唇,輕聲說道:“千松,你昨晚又沒睡好啊。”
千松經常這樣,秦相宜心里也不舒服,以往她一夜不得安眠的時候,千松就一直守著她,搞得她們倆的身體都越來越差,后來秦相宜也不得不照顧著她點,畢竟往后的余生里,也只有千松陪著她度過了啊,怎能不相互扶持呢。
望著千松眼下的青黑,秦相宜道:“我現在就起來,你趕緊回房睡覺去。”
秦相宜撩開被子起身,千松點點頭,反正賀大人已經來了,她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正要轉身離去前,千松對著秦相宜欲言又止了幾番。
秦相宜坐在床邊彎下身子套鞋,問她道:“怎么了?”
千松咬咬牙說道:“姑娘現在與賀大人相處,何不自私一些呢,我看賀大人未必做不出娶你的事情來。”
秦相宜有些錯愕,她沒想到千松會說這些,從一開始,大家就已經默認了,她與賀宴舟是不可能的。
況且,秦相宜垂下頭:“千松,我不愿他為了我背上罵名,賀家幾世清流,萬不可毀在我手上。”
千松擰了擰手指,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秦相宜從床上下來,穿上鞋走了出去,拉開門的一瞬,賀宴舟正站在梅樹下等她。
他今日穿著一身青袍,領口和腰帶束得板正,腰間掛著的還是她送他的禁步。
他朝她笑著,她剛睡醒,眼眸還未徹底變得清亮,但也不得不說,早上一起來看見這么以為公子,心情都暢快了不少。
她披散著一頭還未經梳理過的頭發,整個人素凈到了極致,穿著一層薄薄的白色單衣。
賀宴舟伸手一把將她推了回去:“你披件衣裳再出來。”
她的發絲劃過他的手背,他以往見過的她,都是盤著一絲不茍的高高的發髻。
她披散著頭發,動作間,一股若有似無的幽冷梅香忽然鉆進他的鼻腔里,抵擋不住。
秦相宜用香用得十分含蓄,必不會鋪天蓋地朝人襲來,更不會具有什么攻擊性,只是讓人一不小心聞到了一下,便又忍不住想再聞一下,聞得更清楚一些,卻怎么也尋不到那股香氣了,只好越貼越近,越貼越近……
秦相宜走進屋子里,背對著門外,狀若不經意間柔聲喊了一句:“宴舟,你也進來吧。”
賀宴舟的腳步便不知不覺地踏了進來。
對他而言,這極不合禮數的行為,在她引誘般的言語里,也變得尋常了起來。
他望著她白色睡裙里裹著的腰肢,一如往常般挺直,她無論站在何處,總像是一棵松,可賀宴舟現在卻不這樣覺得,那棵松被他想象出了妖嬈的曲線,那張挺直的清冷腰背,被他看出了幾分嫵媚。
賀宴舟卻不會覺得是她的問題,他的眼睛里混入了別的東西,他垂下頭,紅了一張臉,是他不清白。
秦相宜坐到梳妝臺前,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著自己的頭發,她對著銅鏡,眼眸一翻轉,將目光落到賀宴舟身上。
“宴舟,你去衣櫥里幫我取件衣服出來。”
賀宴舟應了聲是,隨后走到衣櫥前,伸手拉開,里面整整齊齊羅列著她的衣裙,從襯裙到直裾襦裙,全都清晰地呈在他眼前。
她的衣櫥里也未曾放過什么熏香,撲面而來的,是櫥柜里積壓已久的木質香氣,還有被堆放在衣裙里的,無論如何也掩蓋不掉的,她身上獨有的體香。
賀宴舟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么味道,或許是連秦相宜自己也不知道的味道,他靜靜地站在衣櫥前呼吸著,是他專屬的盛宴。
他沉聲問道:“姑姑,你今日想穿哪一件。”
秦相宜對著鏡子,往他那處看去,勾著頭發說了句:“宴舟,你想我穿哪件,我都聽你的。”
賀宴舟埋在衣櫥里,他的耳尖紅得似血,眼睛卻不得不挪入這一片裙衫之中。
她的衣裙大部分都是成套的綠色宮裝,尋常穿的衣服也不過是那幾個深沉的顏色。
除了在江老夫人壽宴上,賀宴舟見過她穿一件鵝黃色衣裙,便再未見過她穿其他顏色。
他緩緩伸手翻動里面的衣裙,一想到姑姑會穿上他親手挑的衣裙,他心里就激蕩不已。
他瞥見角落里壓著一套極吸引眼球的衣裙,他伸手將它抽了出來。
是一套孔雀藍鑲珍珠滾邊的千水裙,千水裙之所以叫千水裙,是因為它層層疊疊地紗質裙擺,這些紗質裙擺堆疊著,卻不蓬松,而是極有垂墜感的直直垂在鞋面上,走路時卻能一下子全部靈動地翻飛起來,像春水里濺起的一陣一陣水花。
她的皮膚很白,又很透,陽光直直打在她身上的時候,總能隱約看見她皮膚下蜿蜒的藍色血管,讓人覺得她神秘又脆弱,害怕將她揉碎的另一面,是不得不將她高高地捧起來。
可是賀宴舟心里,已經不干凈了,他昨晚翻來覆去了很久,他一面虔誠地念著觀世音,一面又被那惡佛蠱惑,告訴他:“你本來也不是圣人。”
可是他,可是他,若是想將觀音揉碎呢。
他從衣櫥里撤出來,關上柜門,緩緩轉過身,走到秦相宜的身后。
他手中拿著孔雀藍衣裙,這件衣服與她平常穿的制式都不同,倒像是西域那邊的服飾,不僅是衣領處滾邊鑲著一顆顆細小螺珠,腰間嵌著金色絲線串成的流蘇,華麗極了。
“姑姑,穿這件可好。”
秦相宜剛挽好發髻,還未來得及簪上簪子,回頭看去,看著賀宴舟手里的衣裙,怔了很久。
他,如何將這件翻出來的。
這是她及笄那年,父親從西域打了勝仗回來,帶給她的。
孔雀藍雖屬于藍色的一種,卻一點也不深沉,穿上走到哪兒都是亮眼的存在。
父親那時候告訴她:“乖女,你是為父的掌上明珠,為父就要你穿上最華麗的裙子,讓所有人都看到你。”
可惜她沒穿幾次就嫁人了,嫁人后,裴清寂不愛看她穿這個。
她的容貌,她撫著自己臉看向鏡子,已許久未被人提及了,一個二十六歲的女人,有誰會夸贊她的美貌呢。
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是,她就是極美的,如果說她本身就極美,那么穿上這件孔雀藍千水裙,就是美得不可方物,連臉上的絨毛也在發著光。
正因為如此,裴清寂才不愛看她穿這件,她害怕裙子被裴清寂毀了,便將它深深地藏了起來,直到今日,被賀宴舟翻出來。
賀宴舟手臂伸得有些僵硬了,猶疑著收回了些:“姑姑,那我去換一件吧。”
秦相宜坐在小圓凳子上抬眸看他,笑著道:“不用了,宴舟想看我穿這件,那我就穿這件。”
她站起身,從他臂彎里接過衣裙,繞進了屏風后。
賀宴舟手臂上空了,一顆心也不知該安放到何處去。
他的一顆心不需要找地方安放,因為他緊接著又聽到了不遠的屏風后頭,窸窸窣窣的脫衣聲。
屏風將一切都遮掩得死死的,卻又近得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衣裙何時墜落到地上,又被她輕巧地拿起。
千水裙上的流蘇在碰撞中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響。
他聽見她說:“宴舟,我出來了。”
“嗯。”
他未曾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喑啞。
秦相宜繞過屏風走出來,孔雀藍的顏色襯在她身上,顯得本就亮眼的顏色更加流光溢彩,這件衣裙的領口總算再不像她以前的那些一樣,緊緊勒著脖子密不透風,交領一直延伸到了雞心處才交叉起來,她纖長雪白的脖頸終于完整地展于人前。
領口處的珍珠磨蹭在她胸前的皮膚上,灑下一粒一粒的鏤空陰影。
賀宴舟移開雙眸,他垂頭道:“姑姑,你真美。”可他不敢看。
秦相宜抬步湊近他,拉起了他垂在身側的一只手,然后轉身將他拉到梳妝臺前,她在臺前坐下,拉開一旁的首飾盒,溫柔道:“宴舟,你幫我看看,今日這身衣裳,搭什么首飾才好。”
賀宴舟將視線挪到首飾盒里,原來她有這么多首飾,也是,她是秦掌珍,宮里娘娘們頭上戴的有不少都是出自她手。
金燦燦的晃花了他的眼,可是這些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戴過。
他伸手拿起一支點翠孔雀金步搖,她今日并未將頭發全部盤起來,只在頭頂隨意挽了一個發髻,剩余的頭發仍舊披散在肩頭,行走時會隨風一陣一陣的飛舞。
他將步搖簪入她的發髻,將流蘇扶穩,指尖順著頭頂緩緩滑下,繞過了她的鬢角,她的耳廓。
他摩挲著她的耳垂,她的眼緩緩上移,鏡中對視。
他貪戀地捧著她的臉頰,揉著她的耳垂,沉聲道:“相宜。”
他的指尖輕微顫著,卻絲毫沒有猶疑,他的動作來得很穩,他在隨他自己心意地揉捏她的耳垂,盡管只是耳垂。
秦相宜細微地“嗯”了一聲,聲音軟而綿。
她微微側頭,抬眸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他。
那樣的眼神,賀宴舟一定會記一輩子。
她的眼珠子很乖地看著他,可以說是她對他的一種寵溺,也可以說,是她對他的一種甘愿臣服。
賀宴舟的目光緩緩移到她的唇上,隨之手指也緩緩滑到那里,摁住一片溫軟。
他微微掰開了她的唇瓣,露出一截貝齒,眸色漸漸晦暗。
她唇齒微動,吐氣如蘭:“宴舟,不是說要去會武宴嗎,時間不早了。”
賀宴舟雙耳暫閉,所能感觸到的,只有她的唇齒微動,她的氣息撲在他的指尖。
他垂頭在她唇邊溫柔落了一個吻,隨后抬眼看她,像是在祈求些什么。
外面天光大好,秦相宜準備起身,這清朗白日,做不得這樣的事。
賀宴舟卻將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將她按了回去,鼻息撲騰著重重含住了她的嘴唇。
他那只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緩緩挪移,挪到她的頸側,他的手掌盡數覆在她纖長細膩的脖子上,摩挲著、揉捏著。
秦相宜猛地被含住了雙唇,眼睫顫了顫,似乎是認了命,安穩地閉上了眼。
就連她的脖子,也任由他把玩揉捏。
他的手在她衣領處流連忘返,忽然攀上了她的衣領,作勢要將它拉下,他沉聲道:“姑姑,給我看看我上次在你肩上咬的,可還有印記在?”
秦相宜睜開眼,握住了他的手腕:“宴舟,不可以。”
賀宴舟正視她沉靜且不容拒絕的雙眸,漸漸泄了氣,有些事情做了,她會生氣。
見他放棄了這個打算,秦相宜松了口氣,那天是昏暗的夜晚,可今日不一樣,她不能被他看見她衣領下的一切,她不想。
雖說這些天與他……本就荒唐,可這已是秦相宜最后的解藥,她垂下眼,她的心思并不單純,她很自私,在賀宴舟心里留下最美好的她,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可她沒想到,一顆頭直接埋了上來,濕濕熱熱的氣息逼近,伏在她的頸窩里。
他在那里落下了深深的一個吻,秦相宜感覺自己的皮膚被吮吸啃咬著,從尾椎沿著背脊攀爬上來的酥麻感令她失態。
她緊咬住嘴唇,輕輕喘哼出了聲。
她更未察覺,賀宴舟的手悄然又攀上的她的肩,指尖在衣領邊緣磨蹭,然后拽住扯下了她的肩,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肩膀。
第33章 第 33 章
賀宴舟咬得本來就很輕, 當晚除了黏糊糊,幾乎什么也沒留下,現在她的肩膀上哪里還有什么咬痕呢。
她拉起衣領, 皺著眉兇他道:“宴舟,說了不許了。”
賀宴舟目光沉沉直視她:“姑姑, 我看到了。”
秦相宜抽出手, 側身坐著, 并未說話。
她伸手撫著頸窩出紅紅的一片圓圓的印子:“倒要想想今日該怎么出門才是。”言語間盡是嗔怪。
賀宴舟垂眸看了她一會兒,她背對著他。
他伸手抽出一旁的雕花柜子,從里面取出一條白絨絨的兔毛圍脖,環過她的頭, 圍在她的脖子上, 一下子將那枚紅印遮得嚴嚴實實。
秦相宜站起身, 率先走了出去。
她閉口不談的事情,他就算親眼看見,也問不出什么來。
他既怕她生氣, 又不得不做些事。
秦相宜進了一旁的雜物房,沒過多久,拿了一把軟劍出來。
她說:“這是我小時候練武用的,宴舟,你忘了嗎?我可有一個做大將軍的父親,小時候父親教過我一段時間劍術, 你剛剛看到的傷, 就是我那時候留下的。”
她說得言之鑿鑿, 賀宴舟看起來像是信了, 垂眸不語。
她又道:“正好今日去會武宴,不如我也拿著這把劍去, 跟那些新科武舉進士比劃比劃。”
許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秦相宜當場舉起劍舞了兩下,腰間的金線流蘇被晃動得嘩嘩作響,殘影勾勒出她婀娜的腰肢。
兩下過后,她垂下手:“年紀大了,真是舞不動了,父親教我的都是些花架子,一點攻擊性也沒有,只能傷到自己。”
賀宴舟拉起她的手:“你不用會這些。”
兩人從秦府后門出去,上了街。
秦相宜本來還猶豫著要不要戴個帷帽,最后還是作罷。
能如此這樣,與宴舟清清白白地逛個街,也沒什么不好的。
明明二人關系遠不似從前那般清白,秦相宜卻情愿什么也不避了。
他們并排走入人群中,是大部分人視線的落點。
可她是儀態端方、矜持不茍的貴女,而他是光明磊落、高風亮節的君子,他們走在一處,又有誰會說些什么呢。
他們的步伐相近,肩膀時不時碰撞著,他們表面上看起來那么清白。
可秦相宜實在是美,無人不在談論,今日那位與賀小郎君走在一起的美人是誰家貴女。
到了鷹揚樓,有人給賀宴舟準備了兩個極好的觀賞位。
“賀大人,你來了,給你留了前排最中間的兩個位置。”
會武宴是禮部為新科武舉進士辦的一場盛會,自國朝建立以來,一直有這個習俗。
本是極盛大的場合,就連皇上也要來看一看的,只是景歷帝不愛參與這些,有這時間他寧愿與后宮的美人玩鬧。
既然皇帝不來,那夠格坐在前排最中央的,賀宴舟當然算一個了。
乍然碰到這么多賀宴舟的官場同僚,還有他平時經常來往的兄弟,秦相宜頗有些不自在。
見她隱有退縮之意,賀宴舟將她推至人前:“相宜,你坐這里便是。”
她一早被人注意到,孔雀藍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既是美艷絕倫,偏偏這個顏色雖吸睛卻不輕浮,唯有她能壓得住,光彩奪目卻自帶一絲莊嚴,倒讓人在她面前也不得不斂容息氣起來。
“賀大人,請問身旁這位是?”
賀宴舟道:“是秦小姐。”
那人明顯是愣了一愣:“秦?小姐。”
賀宴舟便又多說了一句:“是秦總兵的幼女。”
一說起秦老將軍,那便無人不知了,那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是秦總兵的幼女,既然來了這兒,也不必拘束,宴舟,你照顧著人家。”
秦相宜這回也算是承了父親的情面了,周圍人一聽說她是父親的女兒,原本還在周圍觀望的人也紛紛上前來跟她問好。
說起來,她不見外人也有很多年了,小時候父親帶著她,或許與這些人見過面,一轉眼八年過去,她嫁了人,又和離回了家,一直未曾與外人接觸過。
眼下仔細一想想,倒有許多人看著眼熟。
秦相宜一一點頭回了禮,一轉頭碰上賀宴舟含著光的眉眼。
他們坐在前排的兩張緊連著的椅子上,他側頭對著她的耳朵小聲說道:“你看,大家都還記著你呢,不必再躲了。”
這是她好長時間沒再融入過的圈子,小時候見過的男男女女,現在或是成了哪家的貴夫人,或是已經身居高位。
這些人不光與她沒了來往,與秦家更是沒了來往。
可今日她與賀宴舟走在一處,竟并不覺得這些人待她與從前有何不同。
母親的壽宴上邀請過這些人,但大部分都只是拍小廝前來送了份賀禮,并未親自到訪。
雖說今日見了面,待她倒也熱絡,秦相宜卻并不敢當真。
青京城里的高門大戶,是自有一套行事規范的。
“相宜,我記得你,你當初成婚的時候,我還去你家吃過席。”
秦相宜抬眸看過去,眼前人看著眼熟,許多年沒見過了,她有些記不起來。
賀宴舟在她耳旁提醒道:“是張斯伯。”
秦相宜朝他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來了,張斯伯是禮部尚書的兒子,八年前也曾上她家提過親,不過她在這些人之中選了裴清寂。
張斯伯如今已經中了進士,入了內閣做閣員,在御前工作。
凡是要呈到皇上跟前去的折子,都需得到張斯伯手里過一遍,待他看過了,篩選一遍,再呈到皇上跟前去。
雖說表面看上去沒什么實權,卻也是平常官員不敢惹的角色,某些時候更是被人爭相奉承討好的對象。
八年未見,秦相宜隱約還記得以前見到他的樣子,張斯伯那時候一身的文氣,為人斯文又青澀,遠比不上裴清寂口若懸河、足智多謀,對于尚在閨中的無知少女而言,在廳堂內侃侃而談又出手闊綽的裴清寂,自然是她的偏好對象。
秦相宜從回憶里走出來,看向張斯伯。
不得不說權勢養人,在這樣的“高”位上坐著,在朝堂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自身出身又高,張斯伯如今已是官威盡顯,受盡阿諛奉承,八年的時間在他身上沉淀了許多。
張斯伯已經可以對以前的事情談笑風生,在求娶一個女子這件事上,輸給了一個商人,并未對他造成絲毫的挫敗。
他轉而娶了青京城里又一個高門大戶家的女兒,如今已有三子兩女,官場后院皆順風。
秦相宜坐在賀宴舟身邊略有些不自在,如張斯伯那樣,她年少時曾有過聯系的人,如今也都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大展拳腳,走出一片天地了。
唯有她,如今這把年紀,前路還茫茫。
與同齡人的對比,無人能夠規避。
可賀宴舟偷偷握住了她的手,藏在寬大衣袍下,無人知道緊挨著的兩個人執手相依。
她的思緒胡亂飄著,如今賀宴舟在她身邊,可是在八年前,她與這些人相交的時候,賀宴舟還在學堂里被稱為神童。
一想到這里,秦相宜唇角又勾起淺淺的笑來,指尖翻向上,在賀宴舟的手心里撓了撓。
與此同時,周圍的人與她寒暄了幾句,也不知是誰忽然想起秦相宜一年前和離的事情,幾個人對視一眼,便都不說話了,紛紛落了座,會武宴快要開始了。
身后又有人的聲音悠悠飄過來:“只是不知,賀大人與秦小姐是如何相識的?”
秦相宜心里早有一份答案,賀宴舟卻捏了捏她的手,不要她回答。
秦相宜能說出口的,無非又是賀宴舟曾與她侄女議親的事情。
賀宴舟再不想聽到那件事情,他既尊她為姑姑,又排斥她真的當他姑姑。
姑姑是一種意向,并無實質意味。
賀宴舟道:“我二人同在宮里做事,往常上值時常在路上遇到,我欣賞相宜高風峻節,幸與她結交。”
說這番話時,他側頭將灼灼目光牢牢放在她身上,那目光刺得秦相宜心虛躲閃,他卻光明磊落,言行一致,要將他欣賞她、敬慕她這件事情坐實。
既如此,便無人能說得出什么來了,賀宴舟親口說出的君子之交,無人能玷污,只能將秦相宜的分量再往上抬了抬。
會武宴正式開始,張斯伯站在高臺上主持局面,高臺離看客很遠,畢竟待會兒舞刀弄槍起來,傷到臺下的貴人們就不好了。
秦相宜短暫地將腦中思緒盡數拋開,她對這場會武宴期待已久,她從小就喜歡看父親練武,現在看著臺上舞刀弄棍,總能浮現出父親的影子。
一回合落幕,臺下看客皆抬手鼓掌,喝彩叫好,秦相宜也不例外。
她坐于會場前排,一身孔雀藍衣裳,典雅又端莊,她一邊鼓掌一邊叫著好,臉上是難掩的欣喜神情。
在會場后面,還站著一排又一排觀賞的百姓,會武宴是面向所有人開放的,除了前排坐著的貴人以外,大多數人都在后面站著看。
王庭陽是跟著蕭云意和謝言夫婦來的,他不屑于與官場中人打交道,在這樣的場合里,難免大家又要湊在一起互相奉承攀交情,他索性就與簫謝夫婦遠遠地站在人群中,看看熱鬧便好。
偏生最前排正中的那道孔雀藍身影奪目得很,蕭云意道:“看身形,倒像是相宜。”
她身旁就坐著賀宴舟。
蕭云意心里明了,王庭陽卻深深皺起了眉。
他回想起之前發生的許多事情,不難推出一個結論。
怪不得賀宴舟會打裴清寂。
他還一直以為,賀宴舟對秦相宜所作的一切不過是因為秦雨鈴。
王庭陽說不出來心里是什么感覺,是失落,也是失望。
在他心里,賀大人不該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就在這時,秦相宜與賀宴舟一齊從里面走出來,一直在里面悶著也不暢快。
秦相宜看見三人,心下有些無措,但還是端端正正走過去,笑著一一問了好。
“蕭司珍,謝先生,庭陽先生,你們也來湊熱鬧。”
賀宴舟就站在她身后,似是天生就與她一體的。
蕭云意伸手將她牽過來:“今日難得大家碰見了,中午到會仙樓吃一頓吧,我請客。”
王庭陽自覺不妥,他有些不愿意和這四人湊在一塊,雖然沒有實質性證據,但他的確像個多余的。
他道:“你們去吧,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賀宴舟一把將他拽過來:“庭陽兄,我正好有一些關于政策施行的想法想要與你商討,你還有何事這么重要,連吃頓飯的空都沒有。”
在賀宴舟面前,王庭陽明明沒做錯什么,卻莫名紅了臉。
秦相宜心思細膩,如何察覺不出庭陽先生的想法。
心下只是哭笑不得,賀宴舟便是這樣一個人,外表光明磊落得理直氣壯。
明明,明明他們剛做了不可告人的荒唐事。
秦相宜想用力拋開心底的羞恥感,在賀宴舟面前,她真的覺得自己無論與他做什么,都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
男女情事,本也是人之天性,沒什么不妥的。
這般想著,王庭陽已經被賀宴舟連拉帶拽地準備同行了。
“相宜。”
一行人正要轉身離開,秦相宜回過頭,是張斯伯在叫她。
她眨了眨眼,不知他有何事。
張斯伯道:“相宜,可否借一步說話。”
秦相宜端著身子,點了點頭:“張大人,有話直說便是。”
她雖同意了聽他講話,卻沒有同意一起到另一個地方去說話。
張斯伯顯然是愣了愣,后又垂頭笑起來,抬眼說道:“也沒什么,就是八年未見,相宜,你的變化很大,之后還是多出來走動走動,大家心里都還記掛著你呢。”
秦相宜點點頭:“我知道了。”
自從父親去世以后,各家宴會也鮮少邀請秦家人,秦相宜又嫁到了裴家,自是與這些人漸行漸遠。
“張大人,我先走一步。”
秦相宜回到賀宴舟身邊,心底毫無波瀾。
就算這些人當中還能留有她的位置,又有什么用呢,她早不在意那些了。
只是當晚回到家中時,母親拿著禮部送來的宮宴邀請冊子,眉開眼笑地對她說道:“相宜,宮里的宴會怎么會邀請你去,可是淑妃娘娘的意思?”
在江老夫人眼里,秦相宜唯一能巴結上的也就是淑妃了。
女官在宮里的地位本也低,不過比宮女好上那么一些,淑妃就算再喜歡她,也不會將她一個小小掌珍放到宮宴名單上去。
掌珍上面還有司珍,司珍房上面也還有一整個尚宮局,尚宮局內司珍、掌珍、女史眾多,加起來足有上百人,而秦相宜只是其中極不起眼的一位。
家里不光是母親攔著她問,嫂嫂連同三個侄女兒也在。
對著這張請帖東摸摸細看看,好奇得不得了。
秦相宜看著母親手中拿著的,已經被摸出毛邊來的請帖,一臉無奈。
“不是,宮宴的請帖是由禮部在發,應是禮部的意思吧。”
江老夫人愛不釋手地拿著改了宮里印章的請帖:“可禮部為何獨獨請了你呢。”
老夫人心想,要是請的她該多好啊,這秦府里唯獨夠格上宮宴的也就只有老夫人了。
再不濟,請的鈴兒也行啊,鈴兒將來是要嫁到朱家去的,到時候做了當家主母,遲早要跟那些高門貴婦應酬,本就應該到宮宴上去見見世面。
依江老夫人看,這請帖遞到了和離過的秦相宜手里,實在是浪費。
這場宮宴是為了祈求冬日瑞雪早日降臨而辦,之前的連月無雨,恐怕是讓景歷帝心有余悸,如今早日籌劃著,祈求天降瑞雪。
秦相宜心里卻在想,辦一場宮宴要耗費幾百頭豬牛羊,珍饈美酒無數,堆得流淌出來,這般盛況,真的能讓上天降下瑞雪來嗎。
憂國憂民不是她一個女子該考慮的事情,可她總會想起這些,她從未出過青京城門,也未曾見過曾經大旱之時城外的哀嚎遍野,可她在書上看過,也聽說過。
她無法想象那外面的世界。
如果有機會,她真想出去看看,她也不曾知道,她頭上隨意鑲嵌的一支紅寶石發簪,可以養活成百上千的人。
戚氏道:“相宜啊,這請帖你拿著也沒用,不如給鈴兒,叫鈴兒替你去吧。”
老夫人眼睛一亮,也覺得這個主意甚好。
秦相宜淡淡道:“好啊,就讓鈴兒替我去吧,不過這上面寫的是我的名字,到時候還要讓鈴兒冒充我才行。”
她本也不想去。
老夫人皺著眉頭:“如何能讓鈴兒冒充你?”
秦相宜道:“鈴兒拿著這張請帖進去,只要不被有心之人故意刁難,應該就不會出事。”
參加宮宴的人那么多,又有誰會注意到她,認識的人就算看到她了,也不會追根問底她拿著的請帖到底是不是寫的她的名字。
只有禮部的人知道請貼上寫的是秦相宜的名字,而禮部……秦相宜忽然想到些什么。
秦相宜道:“母親,還記得張斯伯嗎?”
老夫人回憶了一會兒,點點頭,似乎有些印象。
“這張請帖應該是他給我的,至于要不要讓鈴兒代替我去,母親和嫂嫂自己拿主意吧。只要張斯伯不揭穿這件事,就不會有人知道。”
對于母親和嫂嫂的打算,秦相宜樂見其成,鈴兒正是該去宮里見見世面的年紀,她也樂意成全。
張斯伯,對于這個人,她的印象不是很多,但大體上應該是個好人吧。
戚氏躍躍欲試,老夫人卻猶豫了,她的思緒沉進過往的漫漫長河里,搜尋起張斯伯此人來。
老夫人想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回神的第一時間就是拍著大腿嘆道:“真是可惜啊,要我說相宜你當初就應該選他來著,人家現在這么風光,你可后悔了吧。”
秦相宜怔了怔,望著虛空,是啊,她該后悔嗎?
戚氏也道:“婆母,你也別怪相宜選錯了人,相宜這孩子就是命不好,比不得咱們鈴兒的,要我說,那張斯伯既然還愿意送請帖來,必是還念著過往的情呢,鈴兒代替相宜進宮一事,他應該不會追究。”
這段話里,江老夫人捕捉到的卻不是張斯伯還會不會追究的事情,而是:“你說,張斯伯會不會心里還念著相宜呢。”
戚氏嘁了一聲,道:“就算念著又怎樣呢,人家現在已經娶了妻了,說不定孩子都有好幾個了,相宜的命就是這樣,現在要想追悔也來不及了。”
秦相宜沉默著坐在一側,嫂嫂口中這些彎酸的話她早就已經聽慣了,可如今還是忍不住落寞起來。
江老夫人無奈地倒在椅子上,不停地嘆著氣,嘴上念叨著:“你當時要是嫁得張斯伯該多好啊,可惜啊,可惜啊。”
戚氏歪著嘴角哼道:“別說相宜當初沒選張家,就連裴家現在也被抄了,婆母,您吶,就認命吧,您這閨女就沒那享福命。”
老夫人望著天喃喃道:“你說,相宜給張斯伯做妾好,還是嫁給你娘家那庶弟好。”
戚氏愣住:“這……”清白人家哪有讓女兒做妾的。
老夫人又道:“若是將她從去張府做妾,就能在張斯伯那邊賣個好,往后人家也能扶持著點咱們家,如今咱們家這情況,須得有舍才有得。”
這便是要犧牲秦相宜好全力扶持秦雨鈴的打算了。
秦相宜雖一直安靜聽著,隨意她們如何說,可現在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她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母親:“母親,您,您說什么?”
似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親耳聽見的東西。
回娘家的這一年以來,雖說日子過得并不好,但她總安慰自己,至少過得比以前好多了。
可裴清寂給她的都是身體上的傷害,她卻不禁在想,母親所給她的傷害,明明無形,可為何她總是會痛呢。
賀宴舟今日早早回了賀家,他來到祖父房門前,躊躇猶疑了許久。
直到里面那道蒼老的聲音傳出來:“宴舟,你進來。”
賀宴舟嘆了聲氣,只好抬步走進去。
“你有何事,直說便是,我何時教過你這般猶疑不定,做事要光明磊落!有話就說,有事就做。”
賀老太傅坐在書案旁,聲音雖蒼老,但仍是中氣十足,教訓起孫兒來,也是毫不留情。
他的書案上擺著各地學子送上來的策論,他雖然已經不再參與朝堂之事,可做了半輩子太傅,如今天下學子皆以他為師。
賀宴舟提袍跪下,祖父教訓得是,無論何事,都該做得光明磊落。
“祖父,孫兒想請您出山,替孫兒求娶一人。”
第34章 第 34 章
秦相宜猛然站起身, 她的神情嚴肅極了,老夫人和戚氏以及三個侄女齊刷刷看著她。
她對母親聲色俱厲地說道:“母親,女兒對您實在太失望了, 女兒如今已經無話可說,只盼您百年之后到了父親面前, 對他老人家也能有個交代。”
這話說得重極了, 絲毫不留情面, 可她轉身離去的剎那,還是泣不成聲。
她曾經萬念俱灰,幾度活不下去,可唯獨念著自己還有個母親。
回來以后, 無論母親如何用言語和行動往她身上扎刀子, 她始終輕易揭過去, 不愿與母親起沖突。
因為她在這世上,就唯獨剩下一個母親了啊。
她走出春芳堂,往春霽院走, 迎風垂著淚。
時至今日,她仍覺得自己不該對母親說重話,總歸她們也沒人能奈何她,愛說什么任她說去就好了。
可她一顆心實在是千瘡百孔,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伸手用手背拂去滑到下頜的淚珠,對自己又生氣又無奈。
何必呢, 何必呢……
她早該冷心冷情了的, 只要沒有任何期待, 就永遠不會傷心失望。
千松看著哭得抽抽搭搭回來的姑娘, 一顆心簡直揪著疼。
她每天就這么將姑娘守著,就希望她好好的。
姑娘早上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 怎么這又成這樣了。
千松連忙迎上去,小心翼翼問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事了?賀大人惹你生氣了?”
秦相宜搖搖頭,只是垂淚,并不說話。
她一下一下拂去眼淚,抽泣著道:“我,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千松,我,我不知道我是在為什么而哭。”
千松凝著一雙愁眉,眼眶也是紅紅的,只能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安撫。
千松眼珠子繞著她掃視了一圈,柔聲道:“姑娘今日竟把老爺當時送你的裙子都穿上了,合該是高高興興的一天的,這裙子穿著還很合身,姑娘,這些年,你什么也沒變,就連哭起來,也跟出嫁前那天晚上哭起來的樣子一模一樣,一切都還好好的,一切都能重新開始。”
秦相宜握著千松的手,眼底滿是無助的破碎神情:“千松,我真的沒有家了,我害怕母親不要我了。”
千松嘆了聲氣,這個問題,她也沒有解決辦法。
“姑娘,實在不行,咱們就搬出去吧。”
女子沒有自立門戶的說法,秦相宜并無房產,也無法花錢置辦自己的房產,若要搬出去,只能借住于別人家,別人家也必然會有男主人。
若是那樣,她的名聲便全無了,此生也只能這樣顛沛流離下去,永遠沒有一個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這么大一座將軍府,竟也無她一方容身之處。
賀老太傅撫著花白的胡子沉吟了許久,孫兒一向懂事,從不找家里提什么要求,可這唯一一次提了要求,竟是為了情。
“宴舟,是何人竟讓你如此上心,就這么跪到我面前來,你若是想求娶,與你父親母親說了,再找媒人上門便是。”
賀家雖對新媳婦人選慎重,但若是宴舟自己愛人家,只要對方不是大奸大惡之家出來的女子,賀老太傅都愿意成全他。
可是賀宴舟說:“祖父,她是我不敢擅自做主去娶的女子,還請祖父代為籌謀。”
他一字一句說得懇切,賀老太傅也不得不直起了身子,正色起來。
“你說。”
他的眼神堅定,語氣執著:“祖父,是秦家的,秦相宜。”
又一次從他口中說出“秦相宜”三個字,這次卻沒有了婉轉繞舌的繾綣,只有絕不退縮的堅定。
賀老太傅似乎將這個名字咀嚼了許久,才意識到她是誰。
他一雙渾濁的老眼正視著孫子:“宴舟,你確定?”
賀老太傅神情復雜,那姑娘……孫子能喜歡她?宴舟莫不是將小時候的事情全都忘光了。
“爺爺,孫兒確定。”
賀宴舟知道此事艱難,才要第一時間向祖父求助,萬不敢擅自做主。
賀老太傅沉吟了半晌,有些一言難盡:“你先起來,別跪了。”
賀宴舟卻巋然不動:“爺爺。”
“你也知道此事要籌謀,這不光是你我的事情,這是整個家族的事情,賀家起勢三百年,一直是清流名門,就算我同意,族里其他長老也不會同意。”
賀宴舟垂頭跪在那兒,腰背挺得筆直,這件事情他說出來,祖父并未責怪,已經很不錯了。
可是為何,還是離他想要的結果差得那么遠。
祖父所說的他都明白,可是……
“爺爺,幫孫兒想想辦法吧。”
賀老太傅瞅了他一眼:“你先起來,你頭一回求到我跟前來,我能不幫你想辦法?”
賀宴舟揉著發麻的膝蓋站起來,接下來要謀劃的事情還有很多,遠不是該高興的時候。
“這件事情,決不能是你自愿做的。”
賀宴舟垂下頭:“我知道。”
賀老太傅活了大半輩子,很快就想到了一招:“這樣,你與她商量一下,設計一套她落水,你救她上來的戲碼,到時候只要她纏著你,你就不得不娶她,誰也說不出你的不對來,我們賀家是重情守禮的人家,娶了她是道義所向。”
賀宴舟垂眸沉思著,他想娶她,可他更想風風光光地娶她,他既尊她又愛她,絕不愿意讓她這樣嫁進來。
“爺爺,此法,不好,還是再議別的法子吧。”
賀老太傅無奈揮了揮手,要他先出去:“此事從長計議,急不得,宴舟,在那之前,你萬不可展露出自己的心意,這樣的感情,是見不得人的。”
賀宴舟捏緊了雙拳,這是祖父第一次教他,何為見不得人。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卻又說不出話來。
“爺爺,她是極好的一個女子,您若是見了她,也定會喜歡她的。”
賀老太傅道:“我知道,宴舟。”他無條件相信這個自己親手培養出來的孫子。
他的身上有所有為人稱頌的品質,他心悅的人又怎么會錯了。
賀宴舟走到街上去,不知不覺又到了棲云館。
棲云館是他給那棟宅子起的名字,還沒有架上屬于它的牌匾,棲云館隱在喧囂鬧市之中,空無一人居住。
他當初急匆匆地將它買了下來,懷玉至今不解。
“公子買它做什么用呢?”
賀宴舟道:“懷玉,你明日就請工匠來,將它好好修繕起來,會有人住進來的。”
又是一個天光大好的清晨,今天的日光白得刺眼。
秦相宜從轎子上下來,一眼又看見他了。
他永遠會出現在她的視線里,無一次例外。
秦相宜別過頭,步調很慢地走到他身邊。
賀宴舟足夠敏感,察覺到她今日狀態不好。
她始終別著頭:“宴舟,走吧。”
此處侍衛林立,賀宴舟并不好多做什么,待二人走至無人的地方,他停下腳步。
秦相宜低聲問道:“宴舟,你怎么了?”
賀宴舟忽然側身,一只手抵在紅墻上,將她死死地箍在懷里。
他才得以看見了她始終避著他的一雙眼。
“姑姑,你,哭了。”他收回箍住她的手,再不敢動。
秦相宜一雙眼始終垂著不敢看他,可她的眼眶紅紅腫腫的,明顯極了,其實垂眸就能遮掩的。
賀宴舟收回手,再不敢做出什么動作,可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便都歸于自己的錯。
“是不是昨天玩兒得不開心了?”他輕聲問著。
秦相宜細微地搖了搖頭,她不想讓賀宴舟一直這么問,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事情。
她伸手按在他胸膛上,推開了他。
“你看那滿樹的黃葉和枯枝,還不夠叫人傷心的嗎,昨夜我與千松掃了一夜院子里的零落的花瓣,一想到芳華剎那,紅顏易老,就忍不住垂了兩滴淚,你連這也要問嗎?”
賀宴舟回頭看了眼遠遠墜在后頭的千松,千松見他望過來,連忙朝他點了點頭。
昨晚她與姑娘抱著哭到了大半夜,千松本來想安慰她,結果越說越傷心,越說越傷心,最后兩人開始抱頭痛哭,千松嗓子都嚎啞了,還好賀大人沒讓她說話。
“相宜,給我看看你脖子上的紅印,消了嗎?”
一件事情剛糊弄過去,他又立馬提出下一個要求,秦相宜真是拿他沒辦法了。
她不得不擺出一副嚴厲的面孔:“宴舟,你覺得這樣像話嗎?”
賀宴舟垂下頭,自覺失了禮:“姑姑,抱歉,我只是覺得,我昨天做錯了,我不該……”
秦相宜忽然止住了腳步,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秦相宜便伸手解開了披風,將領口張開,露出里面一截雪白脖頸。
在這一片小空間里,便只有他們兩人,披風里的熱氣和香氣撲騰到他的鼻尖,淺淺的紅印還在頸窩處靜靜待著。
只看了這么一眼,秦相宜將披風攏起來,重新打上一個結垂在胸口,她的身姿在碧色披風下挺拔如松,她的表情肅穆又冷清。
她說:“你沒做錯,我喜歡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記,它就那樣靜靜待在我的身體上,日漸消去,就像之前那個牙印,我每日都對鏡撫摸欣賞,在它消失的那一天,我還頗有些不舍。”
說完,秦相宜便直直走進了司珍房,賀宴舟遲遲未能回過神來。
她,她說的話,猶如一陣陣仙音,從他的耳朵里飄進他的腦子里,旋轉震蕩搖顫著,他如何也制止不了自己的想象:她如何對鏡欣賞……
賀宴舟一直走到了太和殿,走到眼前威嚴壯闊的宮殿面前,宮殿四四方方的檐角下垂下的鈴,在隱約風聲中神圣地震顫,只是從宮殿里面傳出來的,是皇帝和妃子的調笑聲。
賀宴舟抬步走進太和殿內,大致掃視了一圈殿內情形。
今日皇上的心情看起來還不錯,侍奉在身側的是麗妃,除此之外,王炎一如既往侍奉在君側,朱遇清也在,另外,還有內閣的幾位閣員侍立在旁側,只旁聽不發言,應對皇帝隨時而來的調遣。
賀宴舟一來,朱遇清一雙眼又開始陰惻惻看著他。
他當賀宴舟是宿敵,賀宴舟卻早將時局看得分明,朱賀兩家在朝堂上對立,是皇上務必想看到的結果。
景歷帝摟著麗妃望殿興嘆:“說起來,后宮也有好長時間沒有進過新人了,朕每天看著摸著都是這么幾個人,也有些膩了。”
麗妃變了臉色,當即順著龍椅滑下來跪在地上,將頭伏得低低的:“皇上恕罪,可是臣妾有哪里做得不好了。”
皇帝伸手將她拉起來:“愛妃,不是你的問題,朕只是有些膩了,你就搬到冷宮住去吧,正好給后宮騰騰地兒,選些新人進來。”
麗妃跪在地上嗚咽不語,哭得悲慟。
景歷帝行事乖張,無人能把握得住他的想法,她最終落得這么個下場,至少命還在,也不知該喜該悲。
賀宴舟心下沉寂,與生俱來的悲憫之心使他垂眸沉默著,在皇帝跟前做事的每個人,都應提防著自己會有這一天。
朱遇清自認應該肩負起為皇上分憂的責任,他躬身提議道:“皇上,聽聞西域美人眾多,不如問伊犁王要一批美人進京,供皇上挑選一批新人入后宮。”
景歷帝渾濁地眼眸短暫亮了一瞬:“此法甚妙。”
賀宴舟不動聲色地垂著手,本想閉口不言,卻始終跨不過心底那道坎。
他的心不容許自己閉口不言。
他從柱子后頭站出來,拱手鏗鏘頓挫道:“皇上,不可,西域路途遙遠,這一趟若要走下來,必定耗費巨大,如今北方正起戰事,京外百姓還鬧著饑荒,今冬必定過得艱難,如何再摳出余錢余糧來做成此事?”
景歷帝撓著頭,有些不高興,如何摳出余錢余糧來,是他們這些臣子應該操心的事,為何各個都來為難他。
他身為皇帝,想納幾個妃子都不行嗎。
皇帝不說話,賀宴舟便一直站在大殿中央,兩方僵持著。
朱遇清瞥了賀宴舟一眼,道:“皇上,國庫里沒錢,那就想辦法賺些錢,聽聞賀大人與王庭陽這段日子從各個官員家里搜刮了不少錢糧出來,不如先用來救了皇上的急。”
賀宴舟一雙眼死死盯著朱遇清:“那是用來救濟災民的錢糧。”
朱遇清對著高臺上的帝王昂首道:“皇上是天子,天子的需求就是百姓的需求,相信那些災民會體諒的,賀大人,你別忘了你是在為誰做事。”
賀宴舟捏緊了拳,直至指甲嵌進了掌心,他總算知道姑姑手心里時而出現的傷是如何來的了。
隱忍到了極致。
朱遇清下頜處還有一片青紫色尚未消去,賀宴舟盯著那處,巴不得再揮一拳上去。
景歷帝仍舊是一言不發,他喜歡看他們倆為他的事情爭吵,并且,爭吵到最后,他的事情一定要辦成,不管用什么方式。
所以,目前來看,景歷帝選擇站朱遇清這頭。
但他萬萬不能開口說出:“那就不要救濟災民了”這樣的話來。
這也是為什么,朱家明明是朝廷和江山的蛀蟲,景歷帝也愿意養著他們一家。
瞧瞧現在朱遇清賣力為他爭論的樣子,真是好極了。
所有不好聽的話都有人替他說。
再瞧瞧賀家這位,看來賀卿已經忍得很辛苦了,卻仍是一副義正言辭的嚴厲樣子,皇上有時候看他,覺得他可愛極了。
賀宴舟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無論多么義正言辭地爭,結果都是改變不了的。
其實他知道,他在開口之前就知道。
可他仍舊要一句一句地直抒胸臆,試圖說服朱遇清以及在高臺上裝聾的帝王。
“災年出反民,朱遇清,我就問你,你承擔得起這樣的后果嗎?”
景歷帝捏了捏眉心:“好了,此事容后再議,朱遇清,既然是你提的主意,那你就給朕想想辦法,如何搞些錢來,好把西域的美女運過來。”
朱遇清被派了這么個任務在身,也不急,安安心心領了命。
賀宴舟為人正派,在官場也是光明磊落,從不搞玩弄權術的那一套。
又怎么會知道,朱遇清自與裴清寂聯手以來,今日不過是下了第一步棋,他還有的是后招。
“賀大人,聽聞你近日與秦家那位姑姑走得近,莫非是揣著什么不可告人的骯臟心思吧。”
原本已經聽朝事聽得有些心煩的景歷帝此時也振奮起來,眼眸都亮了亮:“哦,賀大人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說出來讓朕也聽聽。”
賀宴舟一身正氣地站在那兒,一言不發,倒是將一雙眼狠狠瞪著朱遇清。
朱遇清道:“皇上還不知道吧,賀大人前兩次醉酒傷人鬧事,原不是為了秦家大小姐,而是為了秦家大小姐的姑姑!嘖嘖嘖,真是沒想到啊,賀大人明面上是在與秦家大小姐議親,私底下竟與秦家姑姑暗通款曲,這不倫不義的事情,真虧你賀大人做得出。”
角落的幾位閣員聽得偷摸瞪大了眼,看著光滑的地面,不敢說話,唯有張斯伯神情動了動,瞥了賀宴舟一眼。
朱遇清挺直了胸膛,今日誓要將賀宴舟連同賀家踩進泥里再裹上一身腥才好。
賀宴舟也不解釋,朱遇清話說得難聽,他雖不全然認同,但現在急著撇清自己與姑姑的關系,絕不是君子做法,他做的事情,自有公理評判,豈是朱遇清三言兩語就能將他污蔑的。
況且,賀宴舟做了的事情,他遲早要認下的,他站在大殿中央,端的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氣。
景歷帝卻是越聽越皺眉,對著朱遇清道:“朱遇清,你可不要亂說話,朕還當你真有什么趣事可講,你說的這些,朕一個字都不信,倒是你,品德真是壞到極致了,朕寧愿相信你與秦家那姑奶奶有染,也絕不會相信賀卿與秦家姑奶奶有染。”
朱遇清著急地看向皇上,真是有嘴說不清:“皇上,臣說的句句屬實,不信您將秦相宜叫來當面對峙……”
賀宴舟瞬間將厲眼掃向他。
景歷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快閉上你那張臭嘴吧。”
大殿上站著的兩人,一個賀宴舟,一個朱遇清,孰好孰壞皇帝能分不清嗎?
真不知道朱遇清那腦子是怎么長的,這么離譜的事情也能往賀卿身上安,要斗也別整這么蠢的斗法。
角落里站著的幾位閣員,一聲不吭的,都默默點了點頭,皇上說的是,賀大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種事。
唯有一直默默盯著賀宴舟的張斯伯,只有他注意到了,一直挺直腰背無懼無畏站著的賀大人,何時猛然將一雙溫潤眉目變成想殺人的厲眸,瞪向朱遇清。
是在朱遇清提到“秦相宜”三個字的時候。
張斯伯心中五味雜陳,看來,朱遇清說的事情是真的。
皇帝甩了甩衣袖走了,似是對朱遇清很不滿的樣子。
賀宴舟往殿外退的時候,徑直走到朱遇清的面前,狠狠撞了他的肩膀后離開。
朱遇清一雙眸子陰狠極了,他快步走到賀宴舟面前攔住他。
“賀宴舟,你以為這件事情能一直瞞下去嗎,我遲早有一天要在皇上面前揭開你虛偽的真面目。”
二人在殿門前站定,誰也不讓著誰。
賀宴舟側頭看了眼天光,申時快過了。
“讓開。”
朱遇清偏不讓:“莫非你現在又急著去見她?賀宴舟,你可真無恥,我一定會抓到你的把柄。”
賀宴舟直直站著,忽然換了個站姿,他雙手抱在胸前,挑了挑眉:“朱遇清,你除了會在皇上跟前告我狀,還會做什么?你覺得皇上會是仁義道德的擁護者嗎?”皇上比他還要無恥得多。
又怎么會為了他和姑姑的事情懲罰他。
朱遇清怔了怔,又道:“就算皇上不說什么,頂著天下百姓的嘴,他也不得不做些什么,更何況還有你賀家辛辛苦苦維持了幾百年的清流名聲,即將毀于你手,賀宴舟,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忌憚嗎?”
賀宴舟迎著夕陽撒過來的光,半張臉隱于黑暗,他那一絲不茍的用玉冠束起來的馬尾辮忽然垂了一束在額前,他的嘴角緩緩勾起,眼神晦暗下來,湊近朱遇清耳邊,嗓音帶著些邪氣:“要是那樣的話,大不了,我賀家舉家墮落,跟你朱家一樣,做奸臣,不就行了?我賀家要是做了奸臣,你猜這朝堂上還有沒有你朱家的位置?”
“你,你,你……”朱遇清拿手指著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賀宴舟斜眸看了他最后一眼,嗤笑著走了。
第35章 第 35 章
從太和殿走到司珍房的這一路, 賀宴舟已經走過很多遍了,心情時而雀躍、時而酸澀。
他此時卻在想,自己和姑姑的事情, 莫非,真就那么令人難以置信嗎?
在他心里, 他從敬她到慕她的這個過程中, 從沒有過懷疑自己的時候, 一切都是細水長流,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的情不自禁,是必然發生的結果。
只是恰好在他認識她之初, 她是姑姑。
“相宜。”
他走到司珍房, 這里的眾人都還未曾離開, 在做下值前最后的工作。
他喊得堅定又任性,所有人都抬起頭來看他。
蕭司珍走到門前默默關上了門:“賀大人,我們還沒到下值時間, 你先到一旁去等著。”
隨后“砰”的一聲將他隔之門外。
可那句“相宜”已經喊出來了,秦相宜垂著頭干活,她聽見了。
蕭司珍默默走到她身后,扶額無語。
“喂,你男人是不是瘋了。”
蕭司珍小聲說道。
秦相宜放下手鐲,嘆了聲氣, 無奈道:“他還是個小孩子, 你跟他計較什么。”
蕭云意望了望四周:“你讓大家怎么想呀。”
現在就連那句“相宜, 賀大人可真有孝心, 與你家侄女都退婚了還每日來接你”都夸不出口了,誰知道現在大家心里在琢磨些什么事呢。
秦相宜望著窗外的背影, 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就算有人現在就去問他,是不是跟我……,他也會回答:是的。蕭司珍,我是沒有資格要他說謊的。”
秦相宜不僅懂他,還會尊重他的所有想法,賀宴舟本就不該為什么事情而遮遮掩掩的。
每次他們一同回到將軍府,她坐在轎子里不愿意出來,而他只能無奈先一步離開的時候,她心疼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他該有多不情愿做這件事情啊。
也因此,就算他短短一句“相宜”,已經足夠引起司珍房內的多種猜測,她也不怪他。
蕭云意幾番欲言又止,最后說了一句:“你就慣著他吧。”
而賀宴舟此時卻已經在心底下定了決心,無論祖父答應他的事情辦不辦得成,他都要辦成這件事。
眾目睽睽之下,一聲“相宜”喊得并不沖動,被人察覺到又怎樣呢,他一向行得端坐得正,就算今日皇上真的信了朱遇清的話,他也不怕。
可祖父說的話,他也還記在心里,萬事他只能自己扛,萬不能拖著整個家族一起。
他既不想辜負家族,更不愿辜負相宜,他就那樣堂而皇之地站著,一面是正派得無懈可擊的賀御史,一面又將自己的情義明明白白攤開來,叫人遐想。
申時已過,酉時已至,司珍房眾人陸陸續續收拾離去,秦相宜慢吞吞地,又成了最后走出來的一個,身后墜著個千松。
“姑姑。”
秦相宜看著他,一臉無奈:“現在又知道叫姑姑了。”
賀宴舟又湊上去,嗓音沉沉,叫了她一聲:“相宜……”
尾音拖得很長,帶著些繾綣。
秦相宜無奈搖了搖頭,眼眸在他眉眼間流轉,伸手拉起了他的手,握在手里,輕輕蹭了蹭,又用指尖在他手心撓了撓。
將情人間的濃情蜜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秦相宜從不吝嗇自己對他的喜愛。
“姑姑。”
賀宴舟嗓音發沉發啞,又開始叫起姑姑來了。
“皇上說,初六大雪的那天,要在宮里舉辦宮宴,祈求瑞雪降臨,相宜,到時候你也來吧。”
“我給你安排席位,保證你不受人打擾。”
他牽起她的手,用一整個掌心將她的手包裹在內,往前走著,他的肩背寬而闊,玉冠束起的發絲垂下來,說著令人極有安心感的話語。
秦相宜從來不善于拒絕他,她道:“好啊。”
以前從不想去的宴會,如果是他要她去,她便會去了。
待走入四面敞亮的宮道上,秦相宜抽回了手。
“從前父親在世的時候,也常帶我到宮中來赴宴,那時候在高臺上坐著的,還是先帝,先帝十分和藹可親,與父親的關系非常好,還曾抱我坐在膝上,不過那些事情都十分久遠了,一想起那時候宴舟你說不定還不會走路,就感覺很有意思呢。”
賀宴舟也不惱她說他年紀小,他只是淺淺笑著,聽著。
“說不定我們那時候見過,只是后來忘了。”
秦家也曾在朝堂上占據一席之地,只不過那都是上一朝的事情了,留在秦相宜記憶力的東西很少,現在的皇宮對她來說很陌生。
不知不覺間,賀宴舟又偷偷攜起了她的手。
秦相宜小時候并不像現在這般,她有一個做大將軍的父親,怎么可能被養成這般安靜守禮的性子。
實際上,她小時候是個很調皮的小女孩兒,賀宴舟那時候才三歲,記不清太多了,可是他記得,自己經常遇到一個愛欺負人的大姐姐。
他三歲時已經是一副禮數周全的小大人模樣了,秦相宜卻還在甩著鞭子到處跑,爬山踩水,無所不能,常看得他目瞪口呆,感嘆女子怎能粗野成這樣。
賀宴舟忘了大半,而秦相宜卻是全忘了,他們小時候是見過的。
千松卻記得很清楚,姑娘直到出嫁前,性子雖收斂了許多,卻還是天真爛漫,渾身上下沒多少規矩可言的。
秦相宜此時渾身上下有多內斂,那時候便有多外放。
“我想起來了,姑娘,你小時候還踹過賀大人一腳呢。”
秦相宜“啊”了一聲,不想承認自己曾干過這樣的事情,眼睛瞪著千松,示意她閉嘴。
她如今儀態端莊,哪里又像個會踹人的。
賀宴舟卻笑著道:“哦,我想起來了。”
秦相宜又轉而將一雙眼瞪著他。
賀宴舟連忙道:“說起來,那件事也怪我,是我活該。”
秦相宜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她的腦袋真的不聰明。
她臉頰紅紅的,望著他,希望他不要說出什么丟臉的事情出來。
賀宴舟小時候十分古板教條,嘴上永遠是之乎者也,小小的腦袋里裝著大大的道理。
他看到秦相宜從樹上跳下來,就走過去給她講了一番大道理。
什么女子該如何行走坐臥,什么她這樣很不雅,氣得秦相宜一腳將端方如玉的賀小公子給踹進了種滿蓮花的泥溝里。
再儀態端方的公子,此時也得嗷嗷大哭起來:“嗚嗚嗚,好臟啊,你不講理。”
賀太傅連忙跑到蓮池里抱起自己的小孫子,而秦總兵捶胸頓足地指著自己女兒:“你這,這也太不像話了,還不快給賀小公子賠不是。”
賀太傅當時是吹著胡子單手抱著孫子甩袖離去的,后來秦總兵教訓了女兒很久。
“你都九歲了,你跟一個三歲小孩兒較什么勁兒,他懂什么?”
秦相宜滿臉不服:“他小小年紀滿口道理,還想來規訓我,他想得美。”
賀宴舟三歲時讀書已是過目不忘,發生這件事情時,他雖然一直在哭著,卻也記得個大概。
他忽然笑起來,總算知道祖父聽到自己說要娶秦相宜的時候,為何會是那般表情。
賀宴舟對秦相宜搖了搖頭:“也沒什么,都怪我,你當時踹我一腳是應該的。”
倒是千松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可全都記得清清楚楚的呢,笑著笑著,她的神情落寞下來。
只可惜,姑娘在后來的經年累月中,性子逐漸收斂起來,索性將自己裝進了一個名為“禮義廉恥”的殼里,如此便不會出錯。
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這樣。
千松能意識到的事情,賀宴舟自然也能意識到。
他的目光沉沉看著她,秦相宜卻無知無覺。
她臉蛋兒紅彤彤的,只是在想,自己小時候到底為什么踹了他一腳,這也太無禮了。
想了半天,她小心翼翼撇頭看他,小聲說道:“宴舟啊,實在是對不起啊,我小時候好像是有些不講道理。”
說完便垂下頭,不好意思看他。
賀宴舟高出她一截,她的頭正好挨著他的肩膀。
賀宴舟四處望了望,見前后無人,便一把將她攬進了胸膛里。
秦相宜埋著的頭猛然撞上去,震得她前額發疼。
可隨之而來的,是縈繞在她鼻尖的他的氣味,是貼在她臉頰上的他的體溫,是傳進她耳朵里的他的心跳……
她全身心地被他包裹著,賀宴舟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本就沒什么道理可講,要不你再踹我一腳吧。”
“啊?”
秦相宜努力從他懷里抬起頭看他,發絲被蹭下來了一些,一臉不解。
“我就想被你踹,相宜,你就抬起腳來,再踹我一下。”
秦相宜漲紅了臉,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來一句:“你有病。”
賀宴舟就是太想看到她再抬起腳來踹人的樣子了,多不可思議啊,姑姑。
他從一開始就是被她渾身風骨儀態吸引,至今卻覺得她踹人的樣子更加迷人。
直到聽見前面有一行宮女的腳步聲傳來,二人才放開彼此,并列站著,恢復如常。
一行宮女端手肅穆著從這里走過,還屈膝叫了他們一聲:“賀大人,秦掌珍。”
叫完又接著往前走了。
他們并不知道,為首的那名宮女一路回到了淑妃宮里,晚上一邊給淑妃錘著腿,一邊說道:“娘娘,奴婢親眼看見,秦掌珍跟賀大人抱得可緊了。”
淑妃淺淺哼著,瞪大了眼:“這事兒可還有其他人看見?”
那宮女道:“娘娘放心,并沒有了,奴婢是因為走在最前面才看到的一眼。”
淑妃松了口氣:“不是我說,這兩個人膽子也太大了。”
“是呢,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必定又要大發雷霆的。”
至于皇上為什么會為此大發雷霆,無人會去追根問底,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生氣不需要任何理由。
淑妃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自認為揣測帝王心思頗有些心得。
都說帝心難測,淑妃卻知道,當皇上不想讓一個人好過的時候,偏要跟他反著來才行。
“你說,本宮要不要幫幫他們兩個呢。”
“娘娘要如何幫他們?”
淑妃托腮躺在貴妃榻上,懶洋洋道:“那要看皇上最近偏不想讓誰如意了。”
秦相宜回到家中,一家子人冷冰冰地告訴她:“我們已經決定好,讓鈴兒拿著你的請帖入宮赴宴了。”
秦相宜點了點頭,并無話可說。
“哦,好。”
她與賀宴舟一同入宮就行了,本也不需要禮部派發的請帖。
倒是戚氏又拉住她:“相宜啊,鈴兒從來沒進過宮,好些規矩都不懂,還要勞煩你教教她,畢竟她在宮里若是漏了餡兒,你也要遭殃的啊。”
秦相宜回過頭,看了眼戚氏,又看了眼鈴兒。
自己像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倒是常跟父親一起進宮,不過,她可沒什么規矩好教的。
她進宮的時候,就連賀老太傅的長孫也敢說踹就踹呢,就是宮里的樹,她也爬過好幾顆,宮里池塘里養的金魚,也被她抓過好幾條。
“哦,其實宮里也沒什么規矩,我小時候入宮,還被先帝抱在膝上坐過呢,各位叔叔伯伯都待我十分親切友好,在宮里想吃什么就可以吃,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沒關系的。”
秦相宜微笑著說道。
她聳了聳肩,自己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并沒有害侄女的意思,不過,鈴兒到時候入了宮,她無論如何也會看著她點兒的。
只是面對嫂嫂嘛,秦相宜忽然不想好好說話了。
戚氏果然被她一番話哽得不輕,自己明明是過來耀武揚威找秦相宜炫耀的,卻莫名被對方炫耀了一臉。
“相宜,你也知道自己享受了家里最繁盛的一段時間啊,現在就這么對你自己的侄女,你好意思嗎?當初公爹把家里大部分銀子都給你做嫁妝了,現在三個侄女的嫁妝還沒你當初一成多,你現在也好意思炫耀起這些好處來了。”
秦家早已不同往日了。
秦相宜道:“嫂嫂,我只是有一個好父親而已,你沒有嗎?三個侄女沒有嗎?”她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的模樣。
戚氏哼著氣道:“你既有一個好父親,現在如何還把日子過成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
秦相宜雖然不覺得自己的日子有什么可憐的,但,她確實過得不好。
她看了眼高堂上坐著的老夫人,冷冷道:“因為我沒有一個好母親。”
秦相宜說完便走了,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呆。
戚氏茫然回頭看著老夫人,母女互相置氣的場面,作為媳婦的她,自然是樂意見到的。
“婆母,你說這相宜,怎么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
年齡最小的汐兒道:“母親,姑姑當初回門的時候你也說過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姑姑和離歸家的時候你也說過她像變了個人似的,姑姑怎么老是在變?姑姑實際上應該是什么樣的?”
縱是家里年齡最小的女兒秦雨汐,今年也已經十歲了,戚氏嫁給秦天柱的頭五年內一連生了三個女兒。
戚氏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秦相宜回了春霽院,和千松商量著一起將衣櫥收拾收拾。
就比如上次被賀宴舟翻出來的那條孔雀藍裙子,要不是他忽然找出來,她都快忘了它了。
不將衣櫥大肆清理一下,秦相宜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么多的漂亮裙子。
千松一邊整理一邊說著:“姑娘可想好了去宮宴要穿哪條裙子了?”
秦相宜默默想著,去宮里不敢穿得太奪目了,但也不能穿得太簡單,她只當這次是宴舟邀她去的,既是去見宴舟,那肯定是要花心思的。
“不想穿綠色了。”
千松道:“穿這個怎么樣,小桃紅的顏色,多嬌俏啊。”
秦相宜搖了搖頭:“我都什么年紀了,穿這個招人笑話。”
千松撇撇嘴,才不是呢,她的小姐若是穿上這件,與十八歲的時候便沒有任何區別了,那可是十八歲的小姐啊,賀大人見了,恐怕得瘋。
千松回憶著那時候小姐的樣子,嬌嫩又俏麗,臉蛋兒圓圓的,偏愛金釵和珍珠項鏈。
真是好懷念啊。
她有些遺憾地將粉裙收起來,念念不舍。
秦相宜望著她發笑:“你若是喜歡,你拿去穿好了。”
千松哼了一聲:“我比姑娘還大三歲,我穿上那成什么樣了,況且,我可沒有情郎要見的。”
“情郎?”
千松捂住嘴搖頭。
秦相宜道:“不過你也沒說錯,但是,我這情郎膽子可沒有鈴兒的情郎膽子大,天天晚上都來找她。”
千松道:“賀大人哪能天天來翻墻啊,他可端著呢,姑娘莫不是就盼著賀大人日日翻墻來的?”
正說著,院外又響起一陣腳步聲,還是那熟悉的走位。
主仆二人對視一眼,隨后從墻頭上冒出來一個人頭。
千松瞪大了眼:“賀大人!”
這,這,這也太無禮了。
賀宴舟穿著便衣,一下子從墻上跳下來。
秦相宜剛剛還倒在躺椅上胡亂挑揀著衣裳,現在立刻站起來,整了整儀態,又示意千松趕緊把那堆衣裳都收起來。
她走上前去扶賀宴舟,嗔怪道:“你敲我院門就行了,翻什么墻呢。”
賀宴舟道:“敲門會有聲音,我害怕被人聽到,況且翻墻也沒什么不好的。”
秦相宜心里卻想著,堂堂賀大人,如今也學會翻墻了,當真是不像他。
可他不僅翻了,還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無禮。
或許他知道,但他偏就要無禮了。
“相宜,我就是想你了,我想來陪著你。”
賀宴舟在家中翻看那些從裴家帶回去的紙張,有好大一部分是她的隨筆,常常是深夜寫下的。
她似乎有很多個夜晚都未曾入眠,他想起那日清晨看見在她房門口蹲守著打盹的千松,不難推測出許多事。
還有千松說的,他總有一天會見到的,她的傷疤。
賀宴舟一來,千松就默默走了出去,蹲在院門口守著。
秦相宜將剛剛翻出來的那些衣服一件件都收起來,她疊得緩慢,冷冷的月光打下來,她眉心的紅痣愈發顯得神圣起來。
她的頭發半披在肩頭,二人對坐著一言不發。
秦相宜的手一直在動,賀宴舟伸出手去握住了她正在疊衣服的手。
秦相宜抬頭朝他溫柔笑了笑,又垂下頭坐自己的事情。
“宴舟,你來得正好,你也幫我挑一挑,宮宴上穿哪件合適?”
賀宴舟垂眸看了看,指著剛剛千松說過的那件小桃紅道:“我想看你穿這件。”
秦相宜無奈搖了搖頭:“不行,換一個。”
賀宴舟心底有些失落,原來她也不是完全由著他的。
“為何不穿桃紅色?你不喜歡。”
他胸口處有些熱熱的,那個肚兜,不就是這個顏色嗎,只不過淺了一些。
秦相宜搖了搖頭:“為何你們都問我這個,這是小姑娘穿的顏色了,這條裙子也該丟了,你若那么喜歡,你拿去好了。”
反正給千松她也不要,那就給賀宴舟好了。
她竟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件事情有多么不妥,賀宴舟倒是在一旁又開始面紅耳熱了。
“好,好啊。”
這個夜晚過得格外漫長,卻又格外安穩。
他陪著她做了許多事,他說:“你別再哭了,今夜我把你院子里的落花落葉全都清掃干凈,保證不再讓你看見。”
說完,他拿起稻草編織的掃帚,果真做了起來。
而秦相宜在一旁擺弄著香料,朝門外看了一眼。
賀宴舟打開院門,抵在門上的千松已經睡著了,軟軟倒了下來。
賀宴舟望了秦相宜一眼,秦相宜將食指伸在唇前,“噓”了一聲。
賀宴舟便俯身輕巧地將千松扛在了身上,而秦相宜打開千松的房門,二人一起將她安置到了床上。
二人走出房門,秦相宜不禁嘆道:“今日真難得啊,千松竟能睡得這么死。”
賀宴舟沉沉看著木門:“她以往總是容易被人驚醒。”
秦相宜側頭看他:“你怎么知道?”
賀宴舟無奈笑了笑:“因為上次我來的時候,就嚇著她了,她當時可能是將我認成別的男人了,我看她似乎很習慣抵在門上睡覺。”
話說到后面,賀宴舟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秦相宜,試圖獲取什么信息。
但秦相宜卻覺得,他越界了。
那些是藏在她心底里的事情,她的秘密。
秦相宜面容冷淡下來,就像每一次封閉自己那般,又縮進了堅硬的殼里。
并非她對賀宴舟還不夠信任。
是因為,她與千松曾相依度過那樣一段黑暗的時光,其實是件挺丟臉的事情。
自己灰溜溜地回了娘家,每日端著儀態,試圖將自己的外表塑成一道無人可攀的殼,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過往了嗎?
在裴清寂對她的一系列打壓之中,她曾真的覺得自己不過一條賤命。
她后來將自己變成這樣,她害怕極了,其實她是裝的。
賀宴舟被她的外表和氣度吸引,可她實際上,真是這樣一個人嗎?
他所看到的,她的所有在刻度以內的步伐和儀態,都是她精心雕琢過的。
家人說她命不好,裴清寂說她天生就低賤,她就偏要將自己束于高閣,可惜這么久以來,唯一一個上了鉤的,是賀宴舟。
他當真以為她高貴、圣潔。
秦相宜一縮進殼里,便又是那副無人敢輕易攀附的清高樣子。
對賀宴舟而言,這時候他便也會退后一步,再不敢冒犯。
可他卻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將她的手腕牢牢握在手里:“姑姑,你說過的,夜晚為什么這么長,這么冷,你很想家……”
他念叨得斷斷續續,皆是她一字一句寫下的心事,她當初寫下這些東西時,是否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看到呢?
她想過的。
她幻想著有這么一個對象,看了她的隨筆,懂了她的心……遂了她的愿。
秦相宜回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
“姑姑,你現在應該不想家了。”
他一步步逼近,將她逼退到墻角。
秦相宜覺得自己端著一身的氣質,便都維持不住了。
她只能一步一步后退著,直到后背抵上了墻。
她眼中的賀宴舟,此時眼眸漆黑,眼底沉黑晦暗,直勾勾看著她,他垂著眼簾,鴉羽長睫灑下一片暗影,說不出來的意味。
她終于端不住了,她的心砰砰直跳。
“那你還想要什么呢?”他歪頭道。
“姑姑,我會娶你回家的,但我必須來問問你,你愿意嗎?”
秦相宜從未見過這樣的賀宴舟,是完全要占據主權的賀宴舟,他將她逼到了極致。
她輕輕咬住下唇,搖了搖頭。
他是君子,他必然要來問過她的意愿的,可她并不愿意。
賀宴舟似乎并沒打算問為什么,他濃烈的氣息鋪天蓋地罩下來,將她禁錮在一小片天地里,她的周身,便再無他以外的東西了。
她的心跳得劇烈,可她的思緒卻十分平靜。
她緩緩呼吸著,等來了他激烈熱切的吻,唇齒相撞。
可是她記得,她剛剛搖頭了,她不想嫁給他。
秦相宜想為自己打算的婚姻,只是為了提供給她和千松一個安身之所,一個有夫之婦之名,好讓她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這世間,至于其余的,她都不要。
賀宴舟不符合這個要求。
有些事情上,她執拗得很。
但在他喘著熱氣去勾她的唇舌時,她微張開紅唇,迎了上去。
“嚶哼~”
她仰著脖子承受這個吻,情難自已時,伸出雙臂繞上了他的脖頸,攀上了他的頸后。
她的手很涼,他的皮膚滾燙,她的指尖在他后頸蹭著撫著,伸入他的發間,流連忘返,衣袖滑落下來,露出兩條白晃晃的如玉雕成的手臂。
舌尖癡纏,雙方皆是專注而溫柔的索取和舔舐,唇瓣濕熱,唇齒相偎。
秦相宜腰肢漸軟,她輕輕哼著氣,靠在他身上。
她喜歡這樣,出于一種自私的想法,她盡情地貪戀這一刻,不想顧及別的。
“但是宴舟,”她倒在他的肩頭上,他的肩寬闊而踏實,足夠承擔一個她,她繞著他的耳垂,隨著他耳后的痣輕輕呼氣,她說:“我們不能成婚的。”
她的指尖在他耳廓間揉捏磨蹭,再覆上一枚輕吻。
溫溫熱熱的唇印在他的耳朵上,賀宴舟險些站不住。
至于她說的那些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反正她正倒在他的身上,他的懷里,他心里十分滿足,同時又有著極大的空虛感。
“我們不能成婚嗎?”
她的頭在他肩上蹭了蹭:“是啊。”
他便問:“那我們以后怎么辦呢,一直這樣下去嗎?”
秦相宜陷入了沉默,很久沒有回答,過了很久,她絞著他的發絲問道:“那你想這樣嗎?”背著人的、偷偷的。
賀宴舟怔忡:“我想?”
“想怎樣?”
他的聲音喑啞沉穩,湊在她耳邊,吐著氣道:“想要你,姑姑。”
第36章 第 36 章
秦相宜后來終于明白, 當賀宴舟想祈求她些什么的時候,會叫她相宜,當賀宴舟想占有她的時候, 會叫她姑姑。
兩者并無分別,只是叫她姑姑的時候, 是一種不容她拒絕的祈求。
哦。
所以她現在明白了, 他所問的一切, 從不在意她的回答。
他那副溫潤如玉的外表下,是足以將人吸進深淵的漩渦。
而秦相宜會臣服于他的,她會的。
她仰頭支起長長的脖頸,她捧著他的頭顱依偎他的溫度, 她在向他索取吻和纏綿, 她閉上眼, 她會任由他做任何事的。
“明天見,姑姑。”
他率先從這場纏綿中脫離出來,他移開了他的唇, 他并不打算再做別的事情,秦相宜的手臂緩緩從他肩上滑落,頗有些空虛。
他虛虛抬起手,接住了她滑下來的手,將她手放在掌心里,輕輕捏著她的指尖, 他們如今相連的部分便只有指尖。
她的嘴唇通紅, 輕微張開著, 喘著意猶未盡的氣。
但賀宴舟走得干脆, 走時還帶走了她的桃紅色百花裙。
“姑姑說的這條裙子歸我,那我就拿走了。”
秦相宜本還陷在情緒里, 乍然被他逗笑,怎么也想象不出賀宴舟拎著一條花裙子深夜趕回家去的景象。
賀宴舟走后,秦相宜望著墻的方向久久未能回神,他飛揚的衣擺還刻在她的腦海里。
她對他的情意,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她深知自己此生再不可踏入情字,上一次受的教訓還不夠嗎?
但她此時卻毫不克制自己對賀宴舟的情,因為她知道,自己將情與婚姻二事,分得很清。
她此生在婚姻一事上已經無望,與賀宴舟的事情,是她的自私,她想,她本也不是什么真的圣潔神女,撕開外表那張殼,她一直是隨心所欲的,是父親教養出來的女兒,將門的女兒。
就算她過去的半生都沒有勇氣,且懦弱,那她接下來的半生,必要勇敢一些,在這條路走到盡頭的時候,她會離開娘家,去找自己的新天地。
在這個靜到極致的深夜,她才恍然發覺,困住自己半生的東西,原來并不是那么難解決。
她笑了起來,望著星空盤算著,今后去哪里比較好,這么想的話,父親叫她的幾樣招式,也應該提前練起來了,嗯……叫千松跟她一起練。
可她沒想到的是,第二日入宮赴宴的時候,賀宴舟直直將她引到了一位婦人面前。
“母親,這位就是相宜。”
賀宴舟的眼睛亮亮的,望著母親,像是一個等待夸獎的孩兒,像是在說:看,我早說過相宜很好吧。
秦相宜還是那副端著儀態的樣子,任她昨晚如何,現下都是刻在規制里的人兒,隨便從哪個方向看過去,都是極守規矩的貴女姿態。
她頷首行了規規整整一禮:“夫人好。”
賀夫人還沒來得及與她說話,賀宴舟便急匆匆道:“母親,今日就勞煩你帶著相宜了,我得到皇上跟前去。”
說完,遞給秦相宜一個要她安心的眼神,便走了。
秦相宜面上雖不顯,心里卻局促極了,頂著這位夫人的目光,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話,她想即刻表明,自己對賀宴舟絕無占有之意,好請這位夫人不要將她放在心上。
賀夫人是位非常漂亮、風姿綽約的夫人,站在那里,通身嫻靜而端莊,又帶有一絲文氣,她含笑瞟了秦相宜一眼,將她拉至身前。
“我已經知道你們的事了,宴舟的態度很堅決,他從小到大都很懂事聽話,從不向我們要求什么,如今這唯一的一個要求,我們家里人也不得不替他周旋。”
秦相宜低頭嚼著這句話的意思,她品不出來賀夫人究竟對她滿不滿意,她卻知道了,賀宴舟的態度。
賀家是會順著賀宴舟的心意來的,而賀宴舟在問過她的意思了之后,仍舊不管不顧地往家里提了這件事情。
秦相宜心里五味雜陳,她昨晚剛立了一番雄心壯志,雖然清醒過后,知道那些想法必是異想天開,卻如何也想不到,賀宴舟當真要將她娶回賀家。
賀夫人又道:“賀家不納妾,這是規矩,所以既然宴舟認定你了,我們也會接納你,你如今做得很好。”
賀夫人抬步往前走著,秦相宜與她錯了半個身子,跟在她身后:“夫人,我其實并未想過這些。”
賀夫人卻像是沒聽見似的,又接著說:“你現在要注意的是,這件事萬不可讓別的人知道,須從長計議,不管怎么說,這件事情由我們來做,你和宴舟都不必管。”
無論是八抬大轎、還是暗度陳倉,總歸要辦成這件事。
秦相宜跟著賀夫人進了即將要舉行祈雪宮宴的大殿中,原來賀宴舟說的,要替她安排無人打擾的位置,是這個意思,她跟著賀夫人走動,自然沒有人敢輕易來打擾她。
沒過多久,兩個穿著粉裙的嬌俏少女走了過來,一個對著賀夫人叫母親,一個對著賀夫人叫賀伯母。
賀夫人對著兩個小女孩兒十分慈愛:“你們倆跑哪兒玩兒去了?”
“母親,女兒剛剛去池塘里捉金魚了,咦,這位姐姐是?”
這兩個粉裙女孩兒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年紀,秦相宜見著她們,眉目動容,她們身上穿著的粉裙顏色,正是昨日千松和賀宴舟都勸著她穿的,卻被她一一拒絕了的,桃粉色。
此時看著這樣兩道桃粉色身影在大殿上蹦跶,秦相宜不禁唇角帶笑。
“兩位小姐好啊。”她眉眼彎彎,笑著道。
賀夫人伸手抵住她的背,將她推至人前,在小范圍內說道:“這位是你哥哥的朋友。”
賀欣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拉著小姐妹紀靜跑了。
賀夫人這才來得及指著跑遠了的兩個小女孩兒道:“剛剛問話的那個是我的小女兒,叫賀欣榮,她身旁的那個,是紀家的,紀靜。”
秦相宜頷首表示了解,心里倒是疑惑,她還以為賀家各個都像賀宴舟那般,沒想到他妹妹竟跟他是完全不同的氣質。
她垂下頭,妹妹跟她小時候很像呢。
不過,她側頭輕聲詢問:“紀家?”
賀夫人樂意向她介紹這些:“紀家家主以前在溪川做縣令,后來致仕以后,兒子紀達進了皇城做侍衛,雖都不是什么大官,卻與我們家交好,紀家家主現在都常與我家老爺子論道談心呢,紀靜也與欣榮交好,都是好孩子。”
賀家從來不偏好在朝內搞結黨那一套,從老到小交好的朋友全都只論心意不談家世。
就連給賀宴舟選妻子也是,賀夫人心里嘆息,若不是賀宴舟與秦相宜二人相識之初是那樣的身份關系,這件事情也沒有那么令人難以接受。
“秦總兵我還記得的,他走得那么早,真是可惜。”
一說起父親,秦相宜心里也有些難受:“父親早些年在戰場上受了太多傷,傷了根本,晚年那些傷痛更是顯現出來了,就算再拖個幾年,也是萬分痛苦地活著。”
賀夫人神色動容,拉起了她的手:“好孩子,都過去了。”
賀夫人的位置很靠前,她將秦相宜安置在自己身后稍隱蔽一些的位置,而她身旁等會兒會坐著賀欣榮。
“相宜,你坐在這里可觀全局,若是不愿與人交談,便一直待在我身后就好。”
“多謝夫人。”
秦相宜做了自己該做的禮,靜靜在獨屬于她的位置上坐下,賀夫人一坐下,便有人上來圍繞著她交談,更無暇顧及秦相宜了。
賀家果真是炙手可熱。
秦相宜已被賀夫人劃入了賀家人的范疇,她當下的心緒實在是復雜得很,她遙遙往對面望去,賀家的男人們正對著她們坐著,隱約有幾道打量的眼神穿過層層端著酒盞的宮侍落到她身上。
秦相宜心里已然明了,她與賀宴舟的事情,怕是一整個賀家都知道了。
她心底連聲嘆著氣,這個賀宴舟啊,她真是拿他沒有辦法。
明明是一件萬萬不可展露于人前的事情,若不是頭上還有個喜怒無常的皇上壓著,賀宴舟怕是要把這件事說得人盡皆知了。
可此時賀家人全都知道了,秦相宜的心里卻罕見地,十分安心。
就像是賀宴舟在說:“相宜,你別擔心,這件事情有長輩幫咱們辦成了,咱們什么也不用管了。”
就是這樣的一種安心感。
原來她的人生,不需要自己費勁籌謀啊,不僅有賀宴舟包攬她,他還會告訴她,他身后還有很大一個賀家。
秦相宜第一次覺得,男人原來會是這樣一種,令人安心的存在。
她抬眼朝著對面望過去,賀宴舟坐在他祖父身邊,眼里含著笑意,望著她。
她的一顆心又開始劇烈跳動起來,無人不會為著那樣一張臉不動心,她淺淺呼吸著,可她現在突然很想很想,吻他。
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事情,現在成了整個賀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她忽然對上了賀家祖父的眼神,賀老太傅輔佐了三代帝王,如今已經不問朝事,他那雙因蒼老而渾濁的目光落在秦相宜身上,雖夾雜著打量與試探,卻是慈愛的。
秦相宜垂下頭,自己在賀家祖父面前,也是晚輩呢。
一瞬間,她想了許多,想起了自己小時候踹了賀宴舟一腳的模樣,當時賀太傅抱起他,他一身泥哇哇哭著,小君子的儀態也顧不上了。
真是神奇,自己明明如何也想不起那件事情,現在一見到賀老太傅一張臉,便全然想起來了。
她微微點了點頭,朝著老太傅笑了起來。
賀老太傅一陣恍惚,仿佛眼前人又成了那個笑得狡黠又調皮的小女孩兒。
那個時候,他可沒給她父親好臉色呢,秦總兵一個當將軍的,在他一個教書的面前賠禮道歉了好久,也不怪他狠心,他孫子當時裹了一身的泥,哭聲簡直快要震碎他一雙老耳。
在這一場對視中,賀老太傅成了那個率先挪開目光的人,他側頭看著自家乖孫,這就要被那女子欺負一輩子了,真心疼乖孫啊。
嘆了聲氣,還不是得繼續替他籌謀著。
要怎么樣才能光明正大地、且不損害兩方名聲地、有理有據地將秦相宜娶回來呢?這是個需要深思熟慮的問題。
太傅沒想到自己到了晚年,竟能被這么一個問題給困住。
像正常結親那樣,叫個媒人直接上門,是萬萬行不通的,人家要說,你賀家之前來說親的還是秦家大小姐,如今不成了,立馬改口換成秦家姑奶奶,這也太不體面了。
可賀宴舟又是明著要求的,要家里風風光光給他把人娶進門。
賀太傅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風風光光把人娶進門,真是頭疼得很。
轉眼看賀宴舟倒是樂得自在,一雙眼里只有他的相宜。
秦相宜收回目光,穩了穩心神,她現在沒有任何想法了,她也想不出任何。
要不就這么依著賀宴舟來呢,賀宴舟看起來,真的很好依靠呢。
她的眸光緩緩掃向賀夫人的背影,賀夫人穿著一品夫人的朝服,端端坐在那兒,為她隔絕了一大部分的目光,氣質溫和嫻雅,秦相宜覺得,多年過去,自己又一次被當做小輩照顧了。
賀夫人也是極讓人安心的人。
這一刻,她忽然什么不想思考了,她就這么靜靜地坐著,安心享受這一晚的宮宴,有美食與美酒,有舞蹈與奏樂,而她再不用像往常一樣提心吊膽地待在宮里,她在賀夫人的身后,便是有靠山的。
在宮女的服侍下,她凈了手,抬眸望去,忽然想起來,今日鈴兒也要入宮呢。
若是拿著她的請帖,應當是坐在十分靠后的位置。
她抬眸朝四周望了望,在大殿靠后一些的角落里看到了秦雨鈴,以及正看著她納悶的張斯伯。
秦相宜抬眸與他對了許久的眼神才對上,在張斯伯看過來的時候,她往秦雨鈴的方向瞥了一眼,隨后點了點頭。
在她的記憶里,她從前與張斯伯還有有過幾次點頭之交的,后來雖說她沒有選他做結親對象,兩人也算是好聚好散。
也正因如此,她才任由家里人讓秦雨鈴拿著她的請帖進宮,張斯伯應當不會在意。
她隱約記得他當初……是個挺爽快大氣的人。
如今一身官氣,看起來倒是圓滑了許多。
張斯伯做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朝她點了點頭,又看向她身前坐著的賀夫人,心里更是明白。
秦相宜身側就坐著朱家的女眷們,與鈴兒的位置相隔甚遠。
但她也沒有辦法,秦家如今在青京城里的確就是這么個地位。
家里人想讓鈴兒進宮,也是做了讓她提前來朱家人面前混個臉熟的打算,畢竟她今后嫁了朱家,此生的一番事業便都要在朱家后宅完成了。
一想到這里,秦相宜少不得想替侄女兒打算打算。
雖說嫂嫂待她并不好,成天陰陽怪氣的,但她心里并不太當回事,最傷她的也只有母親。
一碼歸一碼,秦相宜看著侄女兒如今局促不安的模樣,心里也不舒服,秦家確實不如當年了,自己當初入宮的時候,何需如此小心翼翼。
想到這里,秦相宜俯身向賀夫人叫了聲:“夫人。”
賀夫人回頭,耐心問道:“你有何事?”
“夫人,我家侄女就要嫁到朱家了,我可否與朱家夫人說幾句話。”
賀夫人點了點頭:“沒什么不可以的,相宜,你在宮宴上想做什么都可以,雖說朱家幾個官當得不怎么樣,但朱家夫人人還不錯。”
說完,賀夫人竟親自去叫了朱夫人,要將秦相宜引見給她。
“舒妍,這是相宜。”
秦相宜又一次感受到了賀夫人給她的推背感,用一種柔緩而堅定的力量將她推至人前。
秦相宜便行了一禮叫道:“朱夫人好。”
朱夫人就這么看著一個冰肌玉骨的美麗女子給自己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禮,臉上不禁揚起笑意來:“相宜?”
賀夫人又道:“秦家的,今日來宮中赴宴恰好遇見了,我倒是欣賞她得很呢。”
這便算是解釋了她二人為何在一處,朱夫人雖實在想不起京中哪里還有這么一號人物,看眼下人家就站在她面前,是賀夫人帶過來的,容貌儀態看上去都是一等一的好,心底自然就將人往上抬了三分,不免要正視起來。
“倒是難得,竟還有你夸贊的晚輩了。”朱夫人現在想不起來京里除了跟她兒子有婚約的那個秦家,還有哪個秦家,現在也不好再多問。
秦相宜卻道:“朱夫人,說來也巧了,我家侄女今天也在呢,該叫她過來跟您問個好的。”
朱夫人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眼前人就是那個秦家的,自己雖說并不滿皇上賜下的婚事,本來也沒有打算見秦家的人,可現在人家已經找上門來了,出于禮數,她也不好不見了。
“那這么說,你是她姑姑?哎喲,賀夫人,倒怪我剛才說錯話了,相宜跟咱們是平輩。”
秦相宜與賀夫人對視一眼,都很無奈,卻也沒有辦法解釋。
這便是她與賀宴舟之事的為難之處了,秦相宜一開始并不愿與他走到這一步的,現下拖得賀夫人與她一起為難,真是令人難堪。
可賀夫人的手又緩緩撫上了她的后背,她的聲音柔緩溫和:“相宜小咱們這么多,也算是晚輩了,她是家中幼女,秦老將軍當年生她生得晚,瞧瞧,也是個可憐孩子。”
秦相宜被賀夫人撐著,眼底快要掉下熱淚來,可她還沒忘了自己的任務。
“朱夫人,我小時候常與父親進宮,對宮里倒也熟悉,倒是我那侄女,今日是頭一回進宮,可她與我們也玩兒不到一處去,也不知朱夫人膝下可有幾位與她同齡的玩伴,叫過去帶她一同玩耍也好。”
朱夫人松了口氣,笑著道:“這有何難,我們朱家女兒可多了,二房的三房的今日都在,對了,你侄女是在?”
秦相宜往遠處指了指,鈴兒正坐那兒發呆呢,許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巧的是今日唐明安也在,好在那唐明安膽子小,如今是萬萬不敢接近秦雨鈴的。
朱夫人認了人,招來自家幾個小女孩兒,小聲招呼了幾聲:“那邊有個姓秦的小姑娘,將來會是咱們家的家人,你們一會兒要去哪里玩,帶上她吧。”
“大伯母,我們商量好了一會兒要去看今年的新科探花郎,聽說他生得可俊俏了。”
朱夫人愣了愣,道:“那也帶上她一起吧。”
賀夫人帶著秦相宜坐了回去:“這下你可放心了。”
秦相宜道:“自家小輩,少不得要關照著些,今日多謝夫人了。”
賀夫人伸手拉著她,垂眸拍了拍她:“你私底下便叫我伯母吧,你跟宴舟的事情,家里會想辦法的。”
話音剛落,大殿前的太監高呼:“皇上駕到——”
所有人不分尊卑便都齊齊跪地,秦相宜將額頭觸至冰涼地面時,已是止不住的熱淚盈眶。
好在皇帝從大殿門口一步步走到龍椅上的這個過程很長很久,伴著太監的高聲吶喊,斷斷續續說了些吉祥話。
秦相宜將身體覆在地面上,久久不能平復心緒,她的心底有驚濤駭浪,又如溫暖濕潤的泉水劃過,令她百感交集。
“眾卿平身。”
皇帝今日身邊帶著淑妃,后宮里的女人看來看去就那個樣子,唯有淑妃最得他心。
淑妃今日頭上簪的簪子是琉璃制成的,墜著金玉相撞的流蘇,這一下,又要成為青京城里接下來一段時間的風潮了。
秦相宜的座位隱于賀夫人之后,除了她自己想讓人看見的時候,幾乎不會被人注意到她。
皇上剛到場,狀態已是微醺,好在有淑妃守著他。
幾乎無人知道,淑妃其實是賀老太傅送進宮的,也沒別的原因,就為了讓她看著點皇上。
就比如現在,殿中上來了一行舞女,穿著異域風情的服侍,伴著樂聲翩然起舞。
景歷帝看著看著入了神,一想到自己的西域美人計劃被賀宴舟給否決了,心里不太痛快,當即就想要發作。
淑妃按住了他:“皇上,今日宮宴是為了祈雪的,您看,賀太傅他老人家也在場。”
皇帝一聽到賀太傅的名字,少不得要安分一些,誰能惹誰不能惹,景歷帝分得很清楚,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景歷帝也分得很清楚。
像是把賀宴舟的議親對象指給別人這樣的事情,他可以做,太傅不會因為這件事情來指責他,打殺幾個宮人這樣的事情,他也可以做,因為太傅知道換個皇帝需要付出的代價更大,只能容忍他。
景歷帝太清楚他們這些人的底線在哪兒了,只要賀家心里還念著大部分中原百姓,便會一直幫他做事,幫他穩住朝堂,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做個亡國之君。
淑妃道:“皇上,您已經懲罰過賀大人了,聽說秦家女各個都是美人,現在那美人好端端的被您指給了朱遇清,賀大人心里肯定不痛快。”
景歷帝哼了兩聲:“愛妃說得也是,不過秦家出美人這件事情,朕怎么沒聽說過?”
皇帝心里是在給賀宴舟找臺階下的,他再生賀家的氣,也不能真的動他們,惹惱了,太傅是真要以頭搶地鬧著換皇帝的。
淑妃伸出玉指往大殿后方的角落處一指:“皇上您看,那位就是被您指給朱遇清的女子,您瞧瞧,賀大人是不是虧大了。”
第37章 第 37 章
皇上當真隨著淑妃的指向看了過去, 雖然只能看到半張秦雨鈴的側臉,但在皇上的醉眼迷蒙下,將那張側臉渲染成了十足的大美人。
要說淑妃是怎么知道秦雨鈴今日在這兒的, 還要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秦雨鈴拿著帖子入了宮以后,被宮人一路引導著到了這里, 可她在宮里一個人也不認識。
若不是她母親一定要讓她來, 祖母也一直鼓動著她來, 她原是不想來的。
她坐在座位上十分局促,周圍的人三兩成群,都有自己的圈子,她融不進去。
還有她今日穿的衣裳, 是母親前些日子特意請人給她做的, 本是用了極好的料子, 可她一穿到這里來,便覺得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比不上人家。
她頭上簪的珠釵還是唐明安送她的那些,除了這些, 家里旁的都拿不出手了。
到了這里,她看見唐明安的那一霎那心底欣喜萬分,他是她唯一認識的人!
她一雙眼亮晶晶的,想與他對接上視線,一個曾在每個深夜與她相依相偎的男人,她看見他很難不產生興奮的感覺。
在如今四處都令她不安的情況下, 所有感官和情緒都放大了。
跨過重重人影, 明安哥哥, 我好想你。
唐明安見著她在這兒, 嚇了一大跳,又見她目光跟著自己走, 心里更害怕了。
搞什么啊,這什么場合。
秦雨鈴實在是無任何人可以依靠,下意識地就想找可以依靠的男人。
唐明安瞅了一眼離他們很遠的朱家的方向,這女人不去找朱遇清巴結,一直盯著他做什么。
秦雨鈴見唐明安并不理她,拽緊了身上的衣服,更不知自己在這個地方該如何自處了。
來跟她說兩句話也好啊,這里人人都是成群結隊的,唯有她,她們家里,只有她一個人有資格來這里。
忽然有幾位渾身珠光寶氣的小姐圍上了她,秦雨鈴捏著衣擺不知是什么情況。
“喂,我們要去外面等探花郎,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秦雨鈴有些不可思議,她伸手指著自己:“我?”
“對啊,就是你。”
秦雨鈴就這么被一群衣著華貴的小姐們推著出去了,去看什么探花郎。
她們都歡欣雀躍地湊在一起談論,青京城里哪位公子最俊朗,哪位公子最富有才情。
秦雨鈴哪里接觸過這些,她們嘴里隨意談論的公子,都是她萬萬不敢攀談的對象。
可現在她被她們拉著一起討論,她心里又緊張又興奮。
直到探花郎走過來,她們遠遠地就開始眺望,然后互相嘻嘻笑著,突然推了其中一個人出去。
秦雨鈴心里不解,不懂她們這是在玩什么。
她以為那個被推出去的小姐是被欺負了。
但其實,那位小姐跑到探花郎面前,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咦,我的荷包怎么不見了,林探花,你見了嗎?”
林探花搖了搖頭,他是從民間考上來的,在青京城并無背景,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這群官家小姐們逗弄的對象。
那位小姐皺著眉頭道:“糟了,我的荷包弄丟了,我母親一定會責怪我的,林探花,你可否將你的荷包給我啊,我看你的跟我的長得一樣呢,求求了。”
小姐嘟著嘴撒撒嬌,林探花實在沒有辦法,便將荷包取下來給她了。
她回來以后,笑嘻嘻地拎著手里荷包看著大家:“我成功了,你們誰去拿他腰間的玉佩和他懷里的手帕。”
眾人嘰嘰喳喳地商議著,這一回秦雨鈴卻被推了出去。
她心里打著鼓,臉紅得發燙,卻只能絞盡腦汁想著剛剛那位小姐使出的伎倆。
“林,林探花,我看你腰間的玉佩還挺好看的,能,能不能,能不能,送我。”
她抬起頭眨了眨眼,自己好像搞砸了。
林探花果然冷著一張臉:“抱歉,不能。”
說完便推開她走了,秦雨鈴垂著頭回到那里,本以為大家會嘲諷她一波,卻沒想到,一群小姐嘰嘰喳喳的,竟要認真教她:“你不能說得這么直接呀,這樣吧,等會兒三皇子來了,你再拿他試試。”
秦雨鈴張大了嘴,瞪大了眼,三……皇!子!
救命啊,她何曾見過那等場面。
朱思思叫她別怕:“昌云才五歲,你放心吧,逗他可好玩兒了。”
秦雨鈴哆嗦著身子:“不,要不還是算了吧。”
她打著退堂鼓,期間她知道了在場的幾位小姐都姓朱,不難想到她們是哪個朱家的,想著母親的吩咐,秦雨鈴不敢得罪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朱思思算是這群人里的老大,因為她是大房的嫡女。
母親要她們幾個來找這位小姐玩兒,玩兒到現在,她們還不知道這位小姐叫什么。
“你膽子怎么這么小啊,真沒意思。”
秦雨鈴卻不甘心,自己來了宮里好不容易交到朋友,更何況這是朱家人,若是現在將這幾個人得罪了,往后嫁進朱家就更不好過日子了。
母親教過她的,在夫家經營日子最重要的不是丈夫,而是他家里后院兒里的一群女眷,要是過不了她們這關,往后的日子肯定難過。
朱家這一群小姐哪里知道秦雨鈴的所思所想,她們只是圖個樂呵,抱怨完又去找別的地方玩樂了。
秦雨鈴卻在這地方站住了:“等,等一下,讓我試試吧。”
朱思思眼睛一亮,一群人推著圍著秦雨鈴往皇宮里另一處走去。
她們這些人來皇宮都來慣了,什么地方好玩,什么地方能玩,都一清二楚。
“三皇子一會兒會從這里經過的,咱們就躲在這棵桃樹后面等著他。”
秦雨鈴捏著手指問道:“那,那我等會兒問他要個什么東西好呢。”
朱思思道:“三皇子這個時辰剛從上書房下學,你就,你就問他要來他今日做的功課。”
秦雨鈴點點頭,應了這件事。
沒過多久,一行人探頭探腦地就望見了正往這邊走的昌云,他身后還墜著個太監。
“去呀,快去呀。”
秦雨鈴是被推出去的,一個踉蹌就到了三皇子面前。
昌云止住了步伐,正視眼前女子,盡管她既沒有行禮,渾身也無儀態,但他還是面不改色地看著她:“你有何事?”
秦雨鈴道:“三皇子殿下,那個,我……想借你今天的功課看看,我家里人不讓我讀書。”
昌云便轉頭讓隨行的太監拿出了一張他今日抄的《論語》給她:“你拿去學吧,今后也該知禮懂禮才是。”
秦雨鈴愣愣接過手中的三皇子親手抄的《論語》,沒想到這么容易,她今日不僅跟皇子說上話了,還得到了這個。
昌云招呼了一聲身后的太監:“絨絨,咱們走。”
那個叫絨絨的太監便低頭跟著三皇子走了。
“昌云。”
昌云抬起頭,見是母妃。
眾人便皆轉頭行禮,昌云這才發現,桃樹后頭還藏著好幾個人。
“淑妃娘娘吉祥。”
淑妃一看見她們幾個就頭疼:“朱思思,又是你,宮宴就快要開始了,你們幾個還不快回大殿去。”
幾位小姐對視一眼,答道:“是,娘娘,我們這就回去。”
說完起身一個推一個絆著腿兒就跑了。
淑妃皺著眉頭看著她們跑遠,指著其中一個人道:“那是誰?我怎么沒見過。”
昌云搖了搖頭:“母妃,兒臣也不認得。”
倒是一旁的小宮女說:“娘娘,那位小姐的帖子上寫的是秦掌珍的名字。”
淑妃了然,秦掌珍家的情況她多少知道一些,那姑娘又跟著朱家的在一起玩兒,不難猜出她是誰。
“這事兒別聲張出去。”
拿著帖子冒名頂替進宮這樣的事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可在這個皇宮里,只要皇上不追究,那都是小事,好在皇上壓根不會關心禮部給哪些人送了帖子,到場的人又是否都對得上號。
“昌云,她剛才跟你說什么了?”
昌云道:“她問我要了一張《論語》。”
淑妃抬起頭,只怕又是朱思思那幾個的小把戲。
“下次再碰到她們幾個,別理她們。”
眼下皇上正沿著淑妃的手指看過去,秦雨鈴懷里揣著三皇子的字,她心底澎湃萬分,今日入宮一趟真是收貨不小,她不僅結交了朱家的幾位小姐,還與三皇子說了話,本來還有些緊張局促的秦雨鈴,慢慢適應了皇宮里的環境,喜歡上了這里。
皇上點點頭,有些醉意,嘆道:“果真是個美人兒啊,可惜朕已經將她指給朱遇清了,否則將她納入朕的后宮也好啊。”
皇上望著秦雨鈴的方向,心里卻在想著自己的西域美人,越想越不得勁兒,今晚非得找幾個漂亮宮女泄泄火。
淑妃知道皇上的底線在哪兒,秦雨鈴再美,他也不會搶自己臣子的女人。
淑妃倚在皇帝身上,笑得妖嬈:“皇上,您把賀大人的美人兒給了朱遇清,您可真夠壞的。”
淑妃與下面坐著的賀老太傅對視了一眼,賀太傅也想不到,自己將淑妃安插到皇上身邊這么久,這頭一回明令她幫忙,竟是為了這事兒,他剛剛與淑妃進行了一番密談,要她想想辦法,能不能讓皇上給賀秦二人賜婚,太傅心里揣著一股機靈勁兒,這丑名自家不愿意背,就讓皇上背。
景歷帝哈哈大笑起來,自己這個皇帝當得其實并不痛快,他只想尋歡作樂,不想管政事,他也只想搜刮民脂民膏,不想考慮百姓,可他頭上還有幾頂大山壓著:戰爭、造反、朝堂動蕩……任何一樣都足夠將他這個皇帝拉下馬。
所以他也只能在某個界限范圍內做事,這個界限是由賀家劃分的,皇帝與賀家就似乎是有一個隱形的約定,只要皇帝在賀家劃定的界限范圍內做事,賀家就會傾全族之力幫他穩住江山。
但如果皇帝跨出了這個界限,賀家便會傾全族之力換個皇帝。
兩方雖然沒有明說,但景歷帝知道賀家的底線在哪兒,是百姓,或者說,是大部分的百姓。
景歷帝受著禁錮,自然對賀家不爽,但也只能做些這種惡心人的小事兒,賀家的底線總不會是這小小一樁還未說定的婚事。
賀家要換皇帝與造反無異,不到萬不得已,賀家不會做出這一步。
景歷帝現在看著底下坐著的賀宴舟,心情頗為暢快。
“不過愛妃,朕怎么看這個賀宴舟,今天還挺高興的,他在看什么呢,這么高興。”
淑妃瞥了眼隱在賀夫人身后,毫不起眼的秦相宜。
“皇上,先別管賀大人高不高興了,臣妾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這件事情變得更好玩兒。”
賀家是清流名門,皇上看不慣他們,卻又得捧著他們,尤其是太傅,皇上怕他得很。
皇上眼珠子亮起來:“是何辦法,愛妃快說!”
淑妃道:“皇上不是早就看不慣賀太傅一身正派,皇上要是照著臣妾這么做了,保管能看見太傅臉上精彩又難堪的表情。”
一說到這個,皇帝可就太興奮了,追著淑妃問:“朕不信這世間還能有將太傅給氣著的辦法,再說了愛妃,朕可不能得罪太傅的,太過分的事情不能做。”
淑妃道:“皇上可還記得秦家有個和離歸家的姑奶奶,朱遇清那小子還妄圖將秦姑奶奶與賀大人扯到一塊兒去呢,也不想想這要是真的,該是多大的丑事啊。”
景歷帝也點了點頭:“是啊,朕絕不信賀宴舟干得出來這種事,他要是干得出,賀太傅腿都得給他打斷。”
淑妃看著皇上,忽然不說話了,捂嘴嗤嗤笑著,一雙媚眼勾著皇上。
皇上氣血上涌,忽然興奮到了極點。
“愛妃,你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啊,朕已經等不及想看太傅那精彩又難堪的表情了。”
殘霞明滅,宮燈燃起,黃昏已至,眾卿齊齊舉杯,向景歷帝恭祝今冬盛雪。
夏日無雨是災,冬日無雪也是災,景歷帝也不想再看到自己在位期間出現天災了。
尤其是上次旱災,明明是老天的錯,那些刁民卻次次將流言往他身上引,景歷帝現在都后悔,早知道遲早有一天會下雨,當初怎的不把那些刁民全都處置了。
他一點也不怕,當初那些八字帶火的宮人的冤魂還在皇宮上方飄呢。
眾卿喝到酒鼾耳熱,場面一時間熱鬧輝煌至極,仿佛這真的是個百年難遇的盛世王朝。
秦相宜從座位上站起身,俯身與賀夫人說了句:“伯母,我出去透透氣。”
賀夫人朝她點點頭:“去吧。”
秦相宜小時候來過皇宮許多次,可是小孩子的視角不一樣,小時候看的是花鳥魚蟲,池塘和樹,長大后她卻從沒好好看過這一座接著一座的宮殿,每次入宮,她都是埋著頭快速走過。
她所熟悉的,不是哪處宮殿在哪里,而是皇宮里的貓都聚集在何處,狗都聚集在何處,哪個林子里的樹最好爬。
就連宴上有些什么菜式和酒水,她也是頭一回注意到。
“今天的炙羊肉好吃,姑姑剛剛吃了沒?”
秦相宜正在一條游廊上站著,猛然轉過身。
月照幽庭,悄現一修長影,乍然看去,公子實在俊美。
他身著月白錦袍,墨發垂肩,膚白勝雪,面若冠玉,眉如遠黛入鬢,目似寒星耀夜,眸含深情,直勾勾地望向她,真個是 “一
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
身如松之傲岸,氣質矜貴天成。待望向情人時,目色轉柔,仿若世間唯她一人,乍然對視,恰似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你怎么也出來了?”
秦相宜手指捏著衣擺,微微笑著,話說得平淡,乍見他的瞬間,她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的絲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欲念。
一些隱忍而炙熱,在月色下閃爍著微光,默默在心底翻涌。
絲竹管弦之聲交織回蕩,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極不習慣這樣熱鬧的場合,寧愿自己一個人待著。
賀宴舟道:“你是跟我來的,今夜你去哪兒,我便跟到哪兒。”
秦相宜望著他,游廊蜿蜒曲折,朱紅的欄桿在夜色中泛著暗暗的光澤,兩側的宮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隨風輕輕搖曳,光影在地上斑駁晃動。
她一陣恍惚,自己明明有那么多家人,卻像是孤身一人,現在好了,有一個賀宴舟會一直陪著她,而賀宴舟……實在是……
“相宜。”
他又叫她相宜了,不知又想跟她說些什么,秦相宜極小聲地“嗯”了一聲,一些不可言說的氣氛悄然發酵。
她找了個四角亭子坐下,倚在欄桿上,坐姿軟軟的、彎彎的,腰窩翹著,是她少見的沒有筋骨支撐著的儀態。
她兩只手墊在欄桿上,頭輕輕靠了上去。
賀宴舟到她身旁坐下,因她扭著腰坐的,賀宴舟倒是坐得端正,她抬眼望著亭子外面,賀宴舟卻是望著里面。
“你覺得我母親怎么樣?”
賀宴舟覺得,既然自己等不及想去找母親問覺得相宜怎么樣,現在就要先問問相宜,覺得他母親怎么樣。
秦相宜覺得他實在是可愛,便咯咯笑出了聲,她的笑聲慵懶悠長,她說:“伯母很好。”她的眼眸流轉向他,自生風情,長長的睫毛濃密卷翹,偶爾眨動,都似在扇動著縷縷情絲,撩撥人心。
她心想,她是故意的。
賀宴舟側過身子,與她的腿相碰,她本就是側坐著的,眼下兩人有幾分促膝長談的樣子。
他又緊接著柔聲問道:“那你可愿意成為我的家人了?”單純得不行。
秦相宜一雙眼狡黠地眨了眨,將頭扭向另一邊,嘟囔道:“一碼歸一碼。”
賀宴舟輕聲笑了笑,伸手放在她頭上,忽然揉了揉,他第一次覺得她像個小姑娘。
她梳著盤發,能留給他揉的地方不多,他便順著將手繞到了她頭的另一側,撫弄她的耳。
此處靜謐,遠處時不時有一行宮侍走過,亭子下面的池水映起一蕩又一蕩的光。
“你就嫁我吧,姑姑。”
秦相宜臉朝著另一側,他看不見的一側,她的唇角悄悄勾起,他這不是個問句,他容她拒絕嗎?
賀宴舟緩緩垂眸,手往下挪,放在了她的腰上。
她的腰一直這么扭著,扭出一道弧線,而他的手恰好放在那道彎彎的弧線上。
秦相宜感覺到了,但她并沒有說什么。
她平常被牢牢束在宮裝里的腰肢,便就這樣在他眼前一覽無余了。
她會露出嬌媚的神情,也會賣弄風情。
或者說,只是她不經意間露出來的樣子。
因為她以往束在宮裝里的樣子是裝的。
而對于賀宴舟來說,每一次見她,都像是剝開了她的一層殼,露出里面那些讓人越來越垂涎欲滴的部分。
他的呼吸漸沉,沉到了她的耳邊,盡數噴灑到相宜的耳尖上,濕濕熱熱。
手掌握住她的腰窩往下壓,腰臀的曲線畢現,越發翹起來。
賀宴舟聽見她發出小聲的“嗯”帶一點鼻音,
做什么君子呢?他想。
他不知道秦相宜偽裝在端莊殼里的真面目,他卻完全接納了自己壓在君子外表下的禽獸本能。
他的手在她腰間緩緩挪移,移到了她的小腹。
他用手掌丈量她的腰。
他緩緩朝她靠近,而秦相宜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轉過身來,伸手捏上了他的衣領。
他整潔貼合的衣領被她捏得凌亂,指尖劃過他脖子上一寸一寸的皮膚,她緩緩貼近他,霧氣熏騰中,呼吸相交之處,皮膚幾乎相貼。
將他的唇灼得滾燙。
賀宴舟將她的手盡數捏在手里,輕輕磨蹭著,聲音沙啞:“要不要嫁我?”
在這場拉扯中,他要占據上風,他禁錮住了她的一雙手。
秦相宜一雙媚眼向上翻開,賀宴舟正眉眼含笑,唇角微勾,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她也勾唇笑了起來,笑得嫵媚極了,她的嗓音珠圓玉潤,拖得甜膩綿長:“宴舟,你還太小了。”
任由他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動彈,她是一副乖順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毫不留情。
明面上臣服他了,隨他怎樣擺弄都行,實際上卻仍是占據上風的姑姑。
但那都是秦相宜擺出來的樣子,實際上,在賀宴舟面前,她如何能違抗他呢?
從一開始,由著他、慣著他,就是她的宗旨了。
她將渡著濕氣的紅唇挪到他耳邊,又說了一句:“我可是姑姑,宴舟,你不乖了。”
她感受著他呼吸聲漸重,等著他的吻。
堪堪閉上眼,賀宴舟忽然側過頭,繞到她頸側,耳后下方的位置。
她睜開眼,有些錯愕。
先是吻和吮吸,“一會兒還要進去見人,不能把姑姑的口脂弄花了。”他啃吸得用力,秦相宜能感受到他濕濕熱熱的唇舌覆在她頸后最敏感的地方。
她被他弄得有些疼,輕輕哼出了聲,卻也由著他。
賀宴舟一邊吮咬著,一邊伸出一只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唇,堵住她即將從唇縫間溢出的,只剩下顯得含含糊糊的斷續鼻音。
“姑姑,小聲些。”
兩人幾乎嚴絲合縫,他埋頭在她的頸間,一手捂住了她的唇,她上半身有些僵硬,兩只手虛虛拽住了他兩側的衣擺。
她知道,在他叫她姑姑的時候,是一種不容拒絕的祈求,或者說,是命令。
四角亭里昏暗無光,只有水里是不是映出來的粼粼波光。
外面陸陸續續經過了不少侍衛和宮女,秦相宜當真隱忍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可那樣輕輕淺淺極度隱忍下的喘哼聲,灌進賀宴舟的耳朵里,幾乎令他發瘋。
第38章 第 38 章
他緩緩松開嘴, 盯著她耳后那片白白的皮膚出神,平復自己久久不能平復的、失態的地方。
秦相宜就這么靜靜聽著耳后傳來的呼吸聲,她伸手拉過他的手, 將他的手環過自己的腰,就那么靠在他身上。
她扭過頭, 試探著想去吻他的唇。
他的手心和胸膛都是燙著的, 腰被猛地握住時下意識瑟縮, 人便更緊地鑲進他懷里
兩唇相碰的時候,賀宴舟僵了僵,意識到自己久久未能平復的,終將不能平復了。
賀宴舟的手停留在她腰間, 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揉捏, 把人撫弄得要化在他懷里。
便閉上眼安心接受了一切, 他捧住她的頭,熱情回應了這個吻。
兩人吻得癡纏又熱切,深深沉浸在這份情緒與欲望之中。
拋開外在的那層樣子, 他們本應是什么樣的?
秦相宜從來不是真的什么矜持守禮的人,她困住自己太久了,她在意所有人對她的評價。
她也曾滿心歡喜地蓋著紅蓋頭坐到了裴清寂的床上去,期待著從話本里看到的洞房花燭夜。
可自從那一晚起,她余生便再沒感知過幸福。
早將那些從話本里看到的,對將來的夫君滿心期待著的情事, 全然拋在腦后。
燭火明滅, 光影搖曳于池。
賀宴舟是個極具噴薄的力量感的男人, 他的手臂遒勁有力, 他的肩膀踏實沉穩,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滾燙的溫度和有力的心跳。
她伸出雙手摟上他的脖子, 這是一種告知,她喜歡極了與他這樣親吻,也是一種索取,是她的羞怯眷戀、情難自已。
他便更加用力地在她唇舌間索取,一下又一下的,勾得她身嬌體軟。
兩人克制著稍微拉開距離的時候,皆是胸腔起伏,久久不能平復喘息。
她的嘴唇紅彤彤的,略微有些腫脹。
賀宴舟伸手擦去她唇角的晶瑩,他垂眸沉沉看著她。
“口脂花了”
秦相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眼里,縱是她這樣的表情,也是嬌媚萬分。
賀宴舟掏出手帕來,拾手捧住她的右臉,拇指逗貓似的刮撓兩下臉頰,隨后摁在她的嘴唇上來回摩擦,嘴唇好軟。
秦相宜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任由他擦拭,像小時候身上沾了泥被父親拉著擦拭的樣子,乖得很。
她低頭含住手指節, 輕輕咬一下,緊接著舌頭也跟著派上用場,發出黏膩暖味的水聲,偏偏眼睛還貓兒似的盯著他,含著水、泛著紅。
賀宴舟聽見她發出小聲的“嗯”,帶一點鼻音。
她的唇不點而紅,本也不需要多余的口脂覆蓋。
擦好后,賀宴舟埋頭又啄了她的唇一下,發出“啵”的一聲。
秦相宜伸手將賀宴舟的衣領恢復成本來的樣子,剛剛被她拽得皺皺巴巴的。
可是,她伸手撫上自己的脖頸,脖子上還有一道混著齒痕的吻痕。
一雙眼看向他,像是在詢問自己該如何進去見人。
他似乎喜歡極了在她的脖子上留下印記。
賀宴舟卸下了她的一根簪子,一半的青絲傾斜而下,蓋住了脖子后面的區域,他貼近她唇瓣廝磨著,以情人間的呢喃語氣道:“卿卿,舒不舒服?”
像是在討賞,是明知她剛剛顫抖了,他觸著她的敏感地帶,如何能不顫抖呢。
情意綿綿,互相迎合。
他湊上前去嗅了嗅,道:“姑姑最近不愛用木槿葉洗頭發了。”
但她身上多了一股似有似無的幽冷梅香。
她伸手拿住一把他的頭發,放在鼻尖聞了聞:“宴舟用什么洗頭發,我看你頭發長得還挺好的。”
賀宴舟望了望宮殿的方向,并沒回答她這個問題。
“咱們該回去了。”
他貪戀她身上的氣味,二人知道走入光亮之下的一瞬,他才從她頸間抬起頭來,走到她身側與她并行。
與往常任何一次他們走在宮道上,都無任何不同。
回了宮宴上,秦相宜坐回賀夫人身后,賀夫人看了眼她,看著她垂下來的發絲,又看著對面自己剛回來的兒子,腦中閃過了一百種情景。
相宜唇上的口脂沒了,可為何頭發也放下來了一半。
賀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又看向自己兒子,上半身倒是收拾得沒問題,衣擺處還是有幾處皺著的地方沒有整理好。
賀老太傅今晚別的都顧不上,就顧著看淑妃的眼色,能成就成,成不了再想別的辦法。
淑妃遞給他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賀太傅總算放下心來。
皇上興起之時,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指著賀宴舟說道:“賀卿,我記得你小時候在宮里還被人一腳踢進蓮花池子里去過,裹了一身泥出來,被太傅抱著一路哭到了朕跟前來。”
賀宴舟拱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這事臣都已經忘了,您就別提了吧。”
景歷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說起來,昌云跟你小時候還真是一模一樣,朕倒希望,他別像你似的,被女人欺負了就知道哭,踹回去才是正理。”
朱家那幾個小的,就愛欺負昌云,皇上可都清楚得很,只是昌云不愛計較那些,皇上自然也不會跟幾個小女孩兒計較。
“哎對了,那個踹你的女孩兒是誰家的來著,時間久遠,朕如今還真有些記不清了。”
賀宴舟垂下眸,道:“皇上,時間久遠,臣也記不太清了。”
倒是太傅重重哼了一聲,鼻子下面的胡子都被吹起來好高。
景歷帝目光炯炯地看向他:“太傅,都這么久了,你老人家還生氣呢,孩子們之間的事情,還是別連累你老人家受氣了。”
太傅道:“回皇上,臣記得清楚,就是秦總兵家的女兒踹的臣孫子,可惜秦總兵去得早,老夫還沒來得及找他算賬呢,現在兩個孩子都長大了,臣也懶得與他們家計較,秦總兵家真是將門出虎女,我們賀家世代文人,惹不起他們!”
“哈哈哈哈哈!”
景歷帝哈哈大笑著,拍著淑妃的手:“你瞧瞧,又是秦家,朕怎么突然發現,這秦家真是出人才呢。”
可惜如今秦家已經在朝堂上銷聲匿跡,景歷帝放眼望去,竟找不到秦家人的蹤跡。
唯有角落里坐著個不起眼的秦雨鈴,景歷帝對淑妃道:“奇了怪了,秦家若是一個人也不在這場宮宴上也還說得過去,可怎么會獨獨來了個她呢?”
淑妃道:“皇上,她是朱家未來的兒媳,秦家唯獨夠格來宮宴上的,不就只有她嗎,也不知是禮部為了巴結朱家發的帖子,還是朱家讓禮部給她發的帖子,總之她出現在這兒也不奇怪。”
秦雨鈴正絞著衣擺無措發呆,她的座位離前面高臺實在太遠了,她聽不清前面在說什么,只知道皇帝剛剛在笑,指著她的方向說了什么話。
景歷帝想來想去,覺得秦家女實在是人才,雖說沒在他面前晃過,卻總是三番兩次被人在他面前提起。
先是朱遇清罵了她,罵完姓裴的也罵她,看起來現在太傅也對秦家女頗有意見。
皇上嘆道:“說得朕都有些想念秦總兵了,今日他家有女眷到場,也別晾著她了,叫她把座位挪到朱家旁邊去,往后就跟朱家待在一起,反正她遲早是要嫁入朱家的。”
便有宮人立刻走到秦雨鈴身邊去請她。
秦雨鈴便就在這一陣錯愕和摸不清狀況的形勢里,被挪到了朱家女眷之中。
她何曾見過這等場面,原來宮宴前方的視角是這樣的,舞姬的腰肢就在她眼前扭動著,樂師敲出的恢弘樂聲就在她耳旁震顫,她下意識望向唐明安的方向,她已經超出他許多許多。
她的心底在敲鑼打鼓的顫動,原來,原來權勢的滋味是這樣的,她靠著婚姻一下子就能坐到這里來。
與這比起來,從姑姑那里拿來的請帖倒是不值一提了。
待旁邊的朱思思扯了扯她,她才驚覺高臺上坐著的皇帝在叫她。
景歷帝對淑妃道:“你瞧那孩子,渾身上下灰撲撲的。”
淑妃道:“皇上,秦家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了,眼下恐怕是過得艱難。”
可秦雨鈴的確是生得好看,明眸皓齒,膚如凝脂,是秦家祖傳的美貌,就是人呆了點,沒什么靈氣。
景歷帝一時間看得呆了,真是個美人兒啊,還是個年輕的美人兒。
就算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得到美人兒了,景歷帝也覺得,自己要善待美人。
“來人,賞!”
這一聲把淑妃都嚇了一跳,好端端的,又要賞什么。
只見皇上一連賞了秦雨鈴十多樣珍寶,有西域剛進貢上來的鴿血紅寶石,還有南越剛進獻過來的陽綠玻璃種手鐲,秦雨鈴一時之間被推向了所有人的視線焦點。
她一面震驚著張大嘴,一面哆哆嗦嗦謝了恩,捧著一堆珍寶回了座位。
感觸著懷里價值連城的珠寶和首飾,她不可思議地望向高臺上坐著的帝王,一盞盞宮燈烘得他搖搖晃晃的發著光,在她眼中形成了虛影,她眨了眨眼,想再看得清楚一些。
她今日一步一步的,每次以為自己這趟已經見過了不曾見的,已經觸到了曾經萬萬不敢想的,一路坐到了大殿前方。
可知道現在,她望著高臺上的帝王,那才是權利頂端。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給她任何東西,就像現在這樣,他將她托舉到了這場宴會的中心。
秦雨鈴渾身顫抖著感觸這一切,但她想說,她簡直愛慘了這樣的感覺。
她一邊想退縮,一邊又享受。
秦相宜隱在人群之后,默默看著這一切。
她雖然不了解皇帝,不知道皇上為什么突然這么做,但她看得出來,鈴兒現在興奮極了。
朱思思都看得有些嫉妒了,她拽著朱夫人的衣袖,小聲不服氣道:“母親,她究竟是誰,今日怎么這樣風光。”
朱夫人也不知皇上怎么突然對自己未來的兒媳這么好,她微笑著安撫女兒:“她是哥哥將來的妻子,你將來的嫂子,她風光就是咱們朱家風光。”
就連對面坐著的,一直沒往這邊看過的朱遇清,他甚至不知道未婚妻在這里,現在也瞪大了眼,目光落到秦雨鈴身上去。
而秦雨鈴卻一眼也沒往朱遇清身上看去,或許她之前還在意著這位自己未來的夫君,可現在,她臉上歡喜地笑著,眼里只有高臺上坐著的帝王。
她想,那位才是她后半生真正應該討好的對象。
將她與朱遇清賜婚,也是他對她降下的恩。
原來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景歷帝目光渾濁,看不清底下少女敬慕的目光,可他熱衷于靠著一些不輕不重的賞賜換取對方的喜不自勝。
看啊,一個本還瑟瑟縮縮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的少女,現在已經萬眾矚目。
明明這偌大的皇權在手,他卻熱衷于賣弄這樣的小權。
秦相宜眉頭逐漸擰起,擰得越來越深,鈴兒如今猛地被抬這么高,是件好事嗎?
賀夫人朝她解釋道:“皇上做事情,一向是無法用邏輯解釋的,你別太在意。”
秦相宜點點頭,賀家處于朝堂中心,對皇帝自然是比她要了解得多。
要論這大殿上最了解皇帝的人,就屬淑妃了,她是唯一一個誕下皇子后還被皇上寵愛至今的女人。
要如何從皇上沒有任何邏輯的做事章程里,引導他做事,沒有人比淑妃更能勝任。
“皇上,臣妾剛剛提的那個提議好不好嘛,將賀大人與秦家姑姑賜婚,太傅要是知道了保準得氣上個三天三夜,在讀書人里一張老臉都沒了。”淑妃笑得嫵媚,活像個每日給皇帝提餿主意的禍國妖妃。
尤其是皇上知道秦家姑奶奶就是小時候踹過賀宴舟的那個人。
皇上熱衷于做這種讓賀家慪氣卻又實在是不痛不癢不值得反抗的事情,因而對這個提議十分心動。
“再緩緩吧,愛妃,朱遇清剛找朕提了個主意,朕打算叫賀宴舟來辦這件事,要是現在將他們一家惹惱了,沒人替朕辦事該怎么辦?”
淑妃愣了愣,聽皇上這么說,賜婚的事情倒是該放一放了,她想試試自己能不能問到皇上打算要賀宴舟辦何事。
往常皇上行事再荒唐,政事從不與后妃說,更何況就連他自己,也不是很關心政事。
淑妃往皇上酒盞里倒了杯酒,推到他嘴邊讓他喝下,美人送酒,笑靨動人,他不得不喝。
“皇上打算讓賀大人去做何事?依臣妾看,才不必擔心將他們一家惹惱了呢,皇上的吩咐,賀大人不敢不從。”
景歷帝擺了擺手,倒在龍椅上道:“這次不一樣。”
便不再開口說話,淑妃不敢再問。
雖說淑妃背后是賀太傅送進宮的,賀太傅卻從來沒有給她指派過任何的任務,只是要她看著點皇上。
“伴君如伴虎,你需以珍重自身為主。”賀太傅是這樣囑咐她的。
淑妃向來是能勸著點皇上的就勸,不能勸著點的就算了。
她是南方青樓里的舞伎出身,就擅長討好男人,太傅給她安了個官家小姐的身份,到這皇宮里來與別的官家小姐競爭,自然是更勝一籌。
至于太傅到底要怎么用她,她也不知道,她覺得自己從沒起過什么作用。
像今日這般,給皇上吹吹耳旁風,看看能不能引導皇上促成一樁婚事,對淑妃而言沒什么難度。
但涉及到政事,淑妃就無能為力了。
太傅要她優先顧著自己,她便不再追著皇上問更多了,免得傷到自己。
她當初懷上昌云的時候,就率先將這個消息遞給了太傅,太傅若說不能留下這個孩子,她必然就不會要這個孩子。
如今看著已經五歲的昌云,淑妃心里一陣唏噓,當時太傅得知她有孕的消息,竟是欣喜萬分,囑咐她一定要將孩子生下來,生下來以后,太傅要親自教。
后來果然也是這么做的,三皇子一出生,賀太傅就主動向皇上請纓,說自己年紀大了不問朝事,唯獨可以教養教養皇子,為皇上分憂。
也怪不得現在大家都說,昌云就像是賀大人小時候的翻版,兩人像極了。
皇上喜歡昌云這個兒子,連帶著對賀大人也多了幾分寬縱,但這樣的寬縱,只是像本該賀大人挨的板子,換個太監替他挨這樣的事情。
若是哪天皇上心情不好了,也照打賀大人不誤。
至于皇上現在想用賀大人去做什么,以至于如今竟不敢輕易得罪賀家了,淑妃心里打著鼓,只能暗自揣測。
不過她相信賀家尚有保住自家的本事,不會真的任由皇帝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畢竟,昌云也在一天一天的長大啊。
夜幕降臨,淑妃摸著昌云的腦袋,一路回了樂苑。
景歷帝喝得醉醺醺的,眼前金光粼粼的大殿令他目眩神迷,底下坐著的人逐漸散去,稀稀拉拉的,人越來越少。
可他實在不甘心今天就這么過去,便拉著一個舞姬,就在龍椅上寵幸起來。
淑妃說得對,秦家女果然好看,可惜是朱遇清的女人,不過沒關系,他是皇帝,皇帝還有無數的女人可以選擇,那只是一張刻在他腦海中整整一夜的臉而已。
這般想著,景歷帝抓著舞姬越發放肆地寵幸起來。
寵幸完了后再丟進后宮里隨便封個什么妃,后宮里多的是這樣的妃子,受寵一段時間后又會被廢掉。
令世人費解的是,就這樣荒淫無度的景歷帝,竟然一直雄風不倒,戰功赫赫,無論給他多少的女人他都照樣吃得消。
雖說是這樣,有過身孕的妃子卻很少,看來是一副外強內虛的身子。
自從大公主彩云失蹤以后,宮里便就剩下兩個皇子了,分別是死去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和淑妃生下的三皇子。
沒有更多的孩子出生,景歷帝倒也不急,兩個皇子只要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夠用了,要那么多兒子干什么呢。
倒是他唯一的一個女兒啊,彩云……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害了彩云,他一定將那人抽骨剝皮,再凌遲處死。
那舞姬在他身子底下暈了過去,景歷帝心里升起萬分自豪,自己如今已經不年輕了,還能維持這樣的水準是令他非常驕傲的一件事。
莫名的,又想起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姓裴的那事,害得他冤枉了賀卿。
如此這么一想,淑妃提的建議,把秦家姑奶奶,也就是裴清寂的前妻給賀宴舟的辦法,真是越想越好啊。
他裴清寂既然不行,那就把他的女人給賀卿,賀卿那小模樣一看就很行。
到時候秦家那位姑奶奶還得來謝他,給她找了這么個龍精虎猛的小伙子。
秦家姑姑成婚多年都未能與夫君圓房,美人玉體必是干涸已久,雖說年紀大了些,也不至于虧待了賀卿,還望賀卿到時候不辜負朕的良苦用心,好好與秦家女鴛鴦繡被翻紅浪才行。
景歷帝把龍椅上攤成一團的舞姬丟到一旁,招呼來一旁的太監:“等她醒了問問她叫什么名字,隨便擬個封號,丟到樂苑去給淑妃,叫她安排。”
“是,哎喲,瞧瞧,皇上真是雄姿英發、縱橫馳騁、巍然屹立啊!后宮里就這么幾個美人,真是苦了皇上了。”
王炎皺著一張窩瓜臉,實在是心疼皇上。
景歷帝心里想,自己這個皇帝做得是真憋屈啊,每次一想放肆起來,太傅就要來盯著他,也就只能在皇宮里睡一睡女人,在這極致的快活勁兒里,總還覺得差點什么。
都怪太傅管著他。
景歷帝雖然不干好事,但壞事都在他身為皇帝的規則內行事,比如他就算睡遍了全天下的女人又將她們打入冷宮,他作為皇帝也沒錯,但皇帝就算能睡遍全天下的女人,也不能搶臣子的女人,偏就是這樣的世道規則,讓景歷帝頗為不爽,想著今日在宴上看到的秦家女,他心里癢得很。
他能殺遍宮里所有的奴才,也不會有人說他錯了,在史書上也只會說他兇殘暴戾,史上兇殘暴戾的皇帝還少嗎?
可若是他忤逆了太傅,那便是齊天大錯,太傅是公序良俗的監督者,是壓在皇帝頭上的衡量皇帝是非功過的金口。
景歷帝太知道怎么把自己的壞框在規則以內了,規則以內的壞不叫壞,他覺得這樣做皇帝很不得勁兒。
胡亂賜婚這樣的事情,也是他規則以內的壞,他想怎么賜婚就怎么賜婚,不得不說,擺弄太傅親孫子的婚事這樣的事情,正好是在他身為皇帝的權利范圍內的,也不算違背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章祖制。
此事還真要好好琢磨琢磨。
秦雨鈴獨自捧著一堆賞賜喜不自勝地回了秦府,一家人連忙圍上來問她:“今日如何了?見到朱家人沒?”
秦雨鈴臉上掛著笑,激動得渾身顫抖:“簡直太好了!母親,祖母,我好喜歡皇宮!”
戚氏伸手去拿她懷里捧著的物件兒:“你這孩子,問你見著朱家人沒?跟人家說上話沒?唉你這又是拿了些什么東西回來?”
秦雨鈴至今還未回過神來,被戚氏扯著推搡著,她恍恍惚惚道:“見到了,母親,我見到了朱家大夫人、二夫人,還有幾位小姐,還有,還有……皇帝陛下。”
她摟緊了懷里的東西,她天生就是一個仰慕金銀財寶的女人,起初唐明安用一根簪子就能釣走她,可她如今,她看著手里的一切,仍舊不敢置信,那高臺上坐著的俊朗帝王,必將成為她終生的仰慕對象。
第39章 第 39 章
與唐明安送她的簪子不同, 與賀宴舟送給她們姐妹一人一個的琉璃盞不同,皇上今日唯獨賞了她一人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寶,這對秦雨鈴而言, 是致命的誘惑和吸引。
戚氏還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被她養成了這般性子,或者說, 與她自己一般無二。
市儈、慕強、拜金……
但是秦雨鈴做得要比她母親好得多, 她不會將自己的一臉精明相和對權勢的向往擺出來, 在其他人眼里,她是木訥的、生澀的,但她卻會不自覺地將自己往自己所向往的方向引去。
就比如,她好像從未對自己曾被賀家上門求親的事情感到欣喜過, 賀家雖有權有勢, 卻從不濫用權勢, 賀家是延續了幾百年的氏族,底蘊深厚,可這底蘊指的卻不是錢財, 而是詩書禮樂。
唐明安是戶部尚書的兒子,他家雖有錢,卻遠不如朱家有錢,朱家替皇上搜刮民脂民膏,自己口袋里也落下不少,可站在頂端的, 是皇上。
戚氏打開秦雨鈴懷里木箱的蓋子, 頓時瞪大了雙眼, 被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好閃的寶石手串、珊瑚項圈……
戚氏伸手要拿,卻被秦雨鈴抱得死死的。
“母親, 這是皇上賜給女兒的。”
戚氏打了她一下:“我知道!給我看看,我是你娘,你的就是我的。”
秦雨鈴死死抱著不松手,可最后的結果是,她如何爭得過她娘呢。
戚氏將東西全部奪了過來,拿著手串往自己手上套。
“哎喲,你說說,我嫁給你爹這么多年,還是第一回見著這么好的東西呢,你是不知道,老爺子還在世的時候,這樣的賞賜家里可多了去了,還用得著你這樣寶貝它們,只可惜那些賞賜全都在你姑姑的嫁妝箱子里,你想摸也摸不著!”
秦雨鈴看著母親將皇上賜給自己的珠寶首飾全往身上戴去,咬碎了一口牙,戚氏還要來擰她的耳朵。
老夫人道:“行了,鈴兒就要嫁人了,哪能還像小時候那樣隨意對待,戚氏,你趕緊把你身上的東西還給人家,你那么大年紀了,跟小姑娘搶東西,好意思嗎。”
戚氏不情不愿地將東西摘下來,再想到秦相宜的那幾抬嫁妝,又拉著老夫人問道:“婆母,之前不是都已經跟我娘家那邊說好相宜的婚事了嗎,我母親說了,就等您發話了,只要您一發話,那邊立馬抬著花轎過來。眼下鈴兒就要出嫁了,就連皇上都賞賜咱們鈴兒,家里是越發容不下一個姑奶奶了。”
江老夫人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猶疑著什么,沒有立馬答戚氏的話。
她還在想,自己這女兒如今嫁給誰才是最有好處的,女兒自己的人生本就已經廢了,若是能給家里人換點好處回來,那是最好的。
第二天一早,江老夫人就套著馬車出門了,她先是去了一趟江家,江家父母早就沒了,如今只剩下她兄弟在。
父母一沒,她就沒了娘家,從此回江家也只能算做客,她在哥哥弟弟面前也只是個外人。
一想到這一點,江老夫人才著急想把秦相宜嫁走,到了新的夫家,她總能謀劃出自己一番天地。
之所以今天又來江家走親戚,是因為江老夫人哥哥家的小兒子去歲中了進士,今年正好被皇上選入內閣做閣員,與張斯伯是同僚。
那小侄子下朝回來見著她,朝她點點頭,行了一禮:“姑姑來了。”
江老夫人拉著他一頓打量,感嘆道:“樂兒做官了就是不一樣了,這一身官服穿上,可真氣派啊。”
雖說江家將日子經營得蒸蒸日上,但秦家也不差,一個鈴兒先是跟賀家攀上親,后又跟朱家攀上親,如今江老夫人一回來,江家人倒是圍著她噓寒問暖的,嘮了半天家長里短。
江老夫人深知,女人啊,只有嫁得好才算好,回了娘家人家才看得起你。
如此這么想著,她就更想一鼓作氣看看能不能將秦相宜塞進張斯伯后院兒了。
就是做官家的妾,也比做平民家的妻強。
到時候娘家人要有事找秦相宜幫忙的,雖是妾,她吹兩句枕旁風也比旁人強多了,娘家兄弟又怎么會不重視她呢。
這般想著,江老夫人終于是說出了來意:“樂兒啊,你在內閣做事,與張斯伯可認識?不瞞你們,張斯伯早些年還來我家求娶過我女兒。”
此話一出,眾人便知道了老姑姑今天來家里的意圖。
江云樂道:“侄兒與斯伯兄關系還可以,只不過若您想見他一面,請他到家里來怕是不成的,張斯伯每日申時下值時會從陵陽門經過,姑姑何不提前到那里去等著他呢?”
老夫人拍了拍手道:“正是此意,就是來找你問問消息的,唉,我這張老臉,就是為我女兒丟盡了我也是愿意的。”
她的大嫂,也就是現在江家的大夫人道:“大妹,真是苦了你了,不過你真打算又將張斯伯與相宜湊在一塊兒啊,人家孩子都有好幾個了。”
江云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咦,說起來,前段時間在朝堂上朱遇清還說相宜妹妹與賀宴舟有首尾,不過皇上沒信,本來也是,這事情這么離譜,怎么可能是真的,朱家人真是想陷害賀家想瘋了。”
眾人皆是一笑,江老夫人卻在想,自己女兒如何能與賀宴舟扯上關系,她要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別人如何能攀扯上她一個和離婦?
“總之啊,姑姑,你就去陵陽門等著張斯伯就好了,他為人還不錯,挺好說話的。”
江老夫人在江家坐了一整天,吃了頓午飯,和兄嫂拉了半天家常才走的。
到了申時,她果然提前候在了陵陽門前。
身旁兩個老嬤嬤陪著她,都是在她身邊陪了幾十年的老人了。
如今陪著老夫人站在街邊等一個晚輩,兩個嬤嬤都是一臉心疼。
“老夫人對二小姐,真是沒話說,可惜二小姐不知道領情。”對于兩個嬤嬤來說,在老夫人面前提起的二小姐,自然就是老夫人的親女兒。
江老夫人沉沉嘆著氣:“我是她母親,我能不是為了她好嗎?她現在只怕還生著我的氣。”
“二小姐總有一天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母女之間哪有隔夜仇,老夫人需寬心,二小姐再嫁要是嫁得好了,對她自己,對家里都好。”
老夫人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直到前方掛著張家馬車的木牌緩緩駛來,這馬車奢華金貴,比起江老夫人雇人駕的灰撲撲的馬車來,十分光鮮亮麗。
江老夫人趕緊揣著手上前去攔住馬車。
張斯伯撩開簾子一看,又在腦中搜尋了許久,才想起來她是誰。
真是太多年沒見過了。
出于禮數,他走下馬車,站到江老夫人面前高出她兩個頭,混跡官場的壓迫感十足。
“老夫人,你找晚輩有何事?”
張斯伯話說得中規中矩,讓人挑不出錯來,卻也絕算不上熱絡。
江老夫人咬了咬牙,就算豁出一張老臉,也要把事情說了。
“斯伯啊,你是個好孩子,也有七八年沒來府中做過客了,難為你還記得我。”
張斯伯客套地笑了笑:“秦老夫人有話不妨直說,我待會兒還有事,之后有空的話一定上門拜訪您老人家。”
江老夫人面色復雜,哆嗦著嘴唇,半天才問出口:“那個,你還記得我家相宜嗎?當年承蒙你喜歡她,可惜這孩子命不好,現在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唉。”
張斯伯臉色變了變,不知江老夫人意欲何為。
他當然還記得秦相宜,就是現在,他對她也還頗有好感,雖說當年婚事不成,但他現在見了她也會將禮數做周全,畢竟那個時候,大家都是一個階層里的人。
只是男子可以入仕途,女子卻不能,往后余生過得好還是差,全看各人挑的丈夫如何。
“我記得相宜,前些天還見過她,對了,她與裴清寂和離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她現在過得還好嗎?”
一句標準的客套話。
江老夫人皺起一張臉,搖了搖頭:“別提了,她現在一個和離過的婦人,哪里有什么好日子可過的,倒要勞煩你,如今做了這么大的官,多關照著她些才好。”
她遲遲未能將那直白的話說出口,張斯伯卻意識到了她話里的意思,一個在官場里混的人精,不可能連這也不懂。
可他心里開始疑惑起來,想起多次遇到秦相宜與賀宴舟牽扯,雖然每次遇到都沒有確切的證據指向,可張斯伯早已斷定他們倆之間有問題,并且,這件事情很有可能已經在賀家長輩面前過了明路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秦家老夫人卻不知道。
張斯伯一張臉色變得復雜起來,看著她欲言又止,江老夫人見狀心里著急起來。
這事兒到底能不能成,還不就是他一句話的事兒。
“斯伯,我的意思是,你就收了她,隨便做個什么都好,總之我也是為她將來打算,看你是個值得托付的,這才……”
張斯伯深吸了一口氣,撇開頭道:“這事兒你問過她的意愿了嗎?”
“啊,她巴不得在娘家待一輩子呢,那哪兒行啊,我必須得替她操持這些,總之你要是愿意,就應我一聲,我回去跟她說就是,保準將她押上花轎。”
對張府來說,納個妾不過是小事一樁。
張斯伯冷冷道:“秦老夫人,我看貴府千金馬上就有一樁極好的姻緣找上門來了,你也不用著急,回去等著便是,像今日這樣荒唐的事情,還請你不要再做了,我會當做今天沒有見過你。”
張斯伯轉身要走,江老夫人心里急了,連忙拉住他:“斯伯,你這話什么意思啊,若是要拒絕,直接拒絕便是,何苦這么說話呢。”
對方卻沒理她,徑直上馬車走了。
江老夫人急得跺腳,又是一番后悔慪氣,相宜當初要是嫁的他該多好啊。
可他說的那話,又是什么意思?
兩個老嬤嬤上前來攙她:“老夫人,算了吧,算了,咱回去吧。”
江老夫人一邊走一邊嘆氣:“我的相宜啊,命怎么就這么苦。”
李嬤嬤勸她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回去籌備二小姐和戚家的婚事吧,至少戚家是咱們知根知底的。”
江老夫人心底里其實不太看得上戚家,戚家雖然也是做生意的人家,可比起裴家來說那可是差遠了。
以往相宜還在裴家的時候,每年小夫妻兩個拿回秦家的年禮都是價值不菲。
戚家卻是個完完全全不能給秦家提供任何好處的親家,江老夫人覺得把自己女兒嫁過去有點吃虧。
雖說女兒是個再嫁的婦人,再怎么價值也會比平常人家的小姑娘要低,可她生得美啊,江老夫人覺得,美貌就是價值,嫁給戚家確實是虧了。
可眼下一時半會兒哪兒還能找到愿意娶她的人,盡快把她嫁出去,也算是及時止損了,這個女兒看來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往后她的日子能過成什么樣,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這般想著,江老夫人是接連嘆氣,一聲嘆得比一聲重,決定回去就聯系戚家。
……
姑姑的腰肢好軟,姑姑的唇齒好香,姑姑的手好柔,好喜歡姑姑。
賀宴舟猛然從夢中驚醒,與秦相宜在宮中四角亭親吻的畫面還歷歷在目。
而他現在渾身疲憊又酸軟,頭顱發出陣陣欲裂的疼痛,而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腿間黏糊糊的濕潤冰涼觸感。
他遲遲不愿意清醒過來,就那么躺在床上望著房梁,回味著夢里的一切。
他的呼吸逐漸加重,他緩緩睜開眼,到最后恢復清明,雖然很不愿意從夢中清醒過來,但他醒得很快。
懷玉不在,他自己將褲子脫下來換了一條,將舊的丟進了穢物桶里。
這段時間以來,此處常常這樣支棱著,賀宴舟已經從一開始的很不習慣,變成了習以為常。
只要不動它、不碰它,總會消退下去的。
可是昨晚……他嗅著懷里肚兜的馨香,那些畫面一直揮之不去,他從前最不屑一顧的東西,如今卻貪戀萬分。
在他的觀念里,自己好像已經不是什么君子了,他的思想很邪惡,但他縱容著自己誕生出這樣的思想,且縱容自己徜徉其中,享受其中。
今日休沐,昨夜的宴會終究是沒能將大雪祈求來,今冬對景歷帝來說又會是一個考驗,剛經歷了一整個夏天不下雨,仿佛一整個冬天不下雪也不會是什么稀罕事。
但今冬如果不下雪,明年必會鬧蝗災,農民辛辛苦苦種下去的糧食,根本等不到收成的那一天。
賀宴舟從床上起來后,很快又坐到了書案前,他需要做幾套應急的預案出來,再不可像今年夏天那樣,眼睜睜看著京外民眾哀嚎遍野了。
景歷帝不是個好皇帝,賀家所有人都知道,但又不得不承認皇帝很聰明,他既想做暴君,又想留個好名聲在這世上,賀家之所以沒想過一不做二不休換個皇帝,就是因為景歷帝聰明卻完全信任賀家。
在這樣的信任中,賀家甘愿做皇帝的工具,賀家會盡可能地阻止這個朝廷走向亡國,賀家從不是權力的行使者和玩弄者,賀家只是為國為民而不得不拿起權力。
關于賀家為朝廷選的下一任皇帝,在昌云的培養上,族中長老其實討論了許久。
有爭議的無非是以下兩點,是要把他培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傀儡,教他往后只依附賀家的命令辦事,還是將他培養成一個獨立的、正義的、有自己思想和抱負的帝王。
培養成一個傀儡是最容易的,賀家一直會在,而賀家會知道怎么樣對國朝更好。
可是賀宴舟說:“皇帝需要有自己布政治世的想法和抱負,沒有任何人能代替皇帝行使主權。”
“可萬一昌云長大后與他父皇一樣呢?”
“若是那樣,那就是天意,人不可違抗天意,但我們應該選擇正確的道路,將下一任皇帝培養成一個傀儡只是治標不治本,終有一天會天下大亂。”
賀家是文官,只應該做自己權力范圍內的事情,這是賀宴舟的想法。
而昌云也不只有賀太傅一位老師,他還有軍營里的武老師,教他縱橫捭闔、戰略運籌。
那是一個未來的皇帝該學的。
賀家要坐好輔佐的位置。
賀宴舟提筆在紙上書寫出明年賑濟救災方略,從各式各樣的災害出發,列出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
紙一張一張的翻面,他寫得行云流水,一頁又一頁,似是要將腦中思緒盡數寫下來。
除了天災來臨時要啟用的應急措施以外,還有……人禍。
皇上和朱家隨時可能拉出百姓做擋箭牌,北方起了戰爭就把南方的窮苦農民全部抓上戰場去,既然遲早有一天會被餓死,何不拉到戰場上去被刺死。
賀宴舟沉思苦想著,他不會去想如何將皇帝和朱家拉下馬,這是需要族中長□□同商議的東西,他想的就只是,怎么將對百姓的傷害減少一點,再減少一點。
解決事情要去深挖矛盾的根源,根源卻在皇上,賀宴舟抬眸望向窗外,初冬時節樹上的葉子都掉了個干凈,時節頗有些蕭瑟之感,一重一重的事情壓下來,他壓力很大。
一個是戰事,一個是南方鬧的饑荒,背后卻是:國庫里既沒錢打仗也沒糧賑災,兩方就這么拉著拖著,狀況越來越差。
就算賀家再想幫景歷帝保住這個皇朝,也不知什么時候就會被攻破邊境的防線,這個結果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但景歷帝實在是被酒色迷了心智,越是將戰事急迫的消息傳到他面前,他越是沉浸于酒色企圖麻痹自己。
賀宴舟也不打算去逼迫皇帝什么,逼迫他他也掏不出錢來,就只會說:“你是臣子,朕給你們發俸祿,你們替朕做事,事情沒辦好不是你們的錯嗎?”
懷玉從外面辦完事回來,望著穢物桶里的褲子道:“公子,這好好的褲子扔了做什么?臟了拿去洗干凈就是了。”
一邊說著,還一邊拿了起來,賀宴舟回過神來,伸手奪過:“扔就扔了,你干嘛還撿起來。”
懷玉嘿嘿笑了聲,揉著腦袋道:“老爺子說的,勤儉節約是咱們賀家的傳統,該省省該花花,公子你這褲子明明還好好的。”
賀宴舟將撿回來的褲子塞進衣櫥里:“行了行了,我不丟了。”
懷玉一只手還一直藏在身后,朝賀宴舟笑著:“公子,猜猜我今日在街上碰到誰了?”
賀宴舟淡淡抬頭:“誰?”
懷玉將手中拎著的栗子糕放在他桌上:“公子吃點栗子糕吧。”
賀宴舟垂下頭繼續寫自己的:“不吃。”
懷玉又道:“公子可知這是誰給我的?”
賀宴舟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你有話就直說。”
懷玉嘆了聲氣,給他打開了食盒,栗子糕濃郁香甜的味道撲面而來。
“是我剛剛在街上碰見秦家姑姑了,她正在采文齋買栗子糕,我雖然沒見過她幾次,但也認得她,臨走時,她特意多買了一盒栗子糕,叫我帶回來給公子您呢。”
懷玉把話一口氣說完,又作勢要將蓋子合上:“公子要是不吃,那我就拿走了。”
賀宴舟按住他的手,沉聲道:“懷玉,你不要不懂事。”
懷玉笑了笑:“嘿嘿,公子就吃吧。”
說完,懷玉便靜靜地退了下去,秦家幾個長輩面前過了明路的事情,他一個做下人的自然再不能反對任何了,往后在街上碰見秦家姑姑,還得敬著些,主動打個招呼總是沒錯的。
賀宴舟看著懷玉徹底出去了,才湊到食盒前,栗子軟糯的甜香撲鼻,他整個人瞬間從低沉的情緒中脫離出來,緩緩飄上了云端。
他的世界里從來沒有什么苦難,可他總會代入到百姓的苦難里。
嘴里嚼著香甜的、還帶著溫度的栗子糕,看來懷玉拿到后是飛快地跑回來的,他剛剛在窗臺前一瞬而過的想法漸漸堅定了起來。
窗外一片枯景,寒風瑟瑟,他真心地希望今年的瑞雪能早日降臨。
明明家里已經在為他的婚事做打算了,就算皇上遲遲不下指令,家里也會有辦法的,他知道。
明明馬上就能和相宜在一起了,明明他的人生一路都是順風順水,但賀宴舟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在所有好事都來臨之前,他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做了。
第40章 第 40 章
秦家一家人圍在一起吃晚餐, 桌上有一道燉乳鴿,幾道素菜,外加一人一碗清粥。
秦家的餐食向來是如此, 戚氏掌家,秦天柱并沒有多少俸祿, 至于各自手里究竟有多少錢, 只有各自心里清楚, 但戚氏擺在明面上的公中的銀子也就那么多,一家人須得省吃儉用。
秦相宜看不慣嫂嫂的做派,卻從來不開口說什么,以她現在的身份, 越低調越好。
可她現在倒是忍不住想說兩句了, 她小時候在家里本也是個話多的人, 看不慣誰當場就懟回去的。
“嫂嫂未免也太過分了,我每月往公中交了那么多銀子,你就給我吃這個?”
戚氏筷子遞到嘴邊愣住了, 沒想到小姑子竟敢當眾挑起這個事兒來說。
秦相宜倒不是在意那幾個銀子,多出來的本就當是給三個侄女花的了。
可也正是為了三個侄女,鈴兒已經被戚氏給養歪了,唐明安幾根簪子就能將她收買走,可見三個侄女平常是有多缺物質。
“嫂嫂,我們幾個大人吃得差點也就算了, 對孩子好點吧。”
聽她這么說, 戚氏滿腔怨憤還沒處發呢。
“你哥的俸祿就這么多, 我還要操持這么大一個家, 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就你給的那幾個錢, 能頂個什么用?秦天柱,你倒是評評理,我嫁到你們家來,又要贍養老人不說,還得比別家多養一個妹妹,現在你這妹妹倒是挑起我的不是來了。”
秦天柱支支吾吾被兩面夾擊著說不出話來。
戚氏又將話頭轉到老夫人身上,秦相宜也看向母親。
在嫂嫂的話里,母親與她別無二致,都是家里多余的罷了。
她倒要看看母親這回向著誰說話。
秦相宜道:“嫂嫂別生氣,比起平常從秦家摳錢出去扶持你娘家的幾個兄弟,不如多關心關心你的三個女兒。”
鈴兒之前那么大的事情,戚氏竟然一點也不知情。
這話一出,還沒等秦天柱和老夫人反應過來,戚氏倒是開始高聲反駁起來了。
“你別亂說話!秦天柱,我就說你這妹妹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就是個攪家精,現在說這些又想做什么?要不要讓她來做這個家的主啊?”
秦相宜放下筷子,吃得有些飽了,眉眼淡淡掃過桌上眾人,她現在看他們,就像是站在框外看框里的人,她只是提個建議而已。
家里之所以過得這么難,不就是因為嫂嫂常往娘家送銀子嗎,她就是看不慣明明不是她的錯嫂嫂還老往她身上扯。
秦相宜眼珠子瞪著戚氏,眉毛擰在一塊兒,說道:“嫂嫂真是好不講道理,算我說不過你,往后我不給家里交銀子了,以后吃飯也不必叫我了。”
她嘟著嘴說話的樣子帶了些嬌憨勁兒,老夫人和秦天柱本是皺著眉看她,看著看著卻看呆了。
一個是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時候的妹妹,一個是仿佛看到了自己那還在她父親懷里撒嬌的女兒。
妹妹出生的時候,秦天柱都快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他對妹妹其實沒多少特別的情緒在。
對老夫人來說,女兒出生的時候,正是家里搬入京城蒸蒸日上的時候,相宜一出生就受盡萬千寵愛,她父親疼愛她到了骨子里,可越是這樣,老夫人心里便越有些不痛快。
可他們又頓時回過神來,現在秦相宜背后可沒有她父親給她撐腰了,在這個家里哪有什么話語權。
秦天柱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說話,老夫人卻當即宣判:“相宜,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不在一起吃飯,你給你嫂子道歉。”
秦相宜站起身,直視著母親道:“我不道歉,我沒錯,還有你們兩個自作主張想要安排給我的婚事,我也不同意,母親如果現在就要將我趕出去的話,那就試試。”
她話說得一反往常地強硬,江老夫人都聽得愣住了,腦中閃過相宜小時候的語氣動作,發起脾氣來簡直跟現在一模一樣,也不知現在她是從哪里來的底氣,竟敢跟家里人對抗了。
“什么叫把你趕出去,你心里有在拿我當母親嗎?”
秦相宜看著母親的眼,怔了許久,有一瞬間她想搖頭。
戚氏倒是歪著嘴哼笑起來:“我說你今日怎么突然開始鬧了,原是為了這事兒,我告訴你,這門婚事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難不成想在我們家賴一輩子?”
秦相宜萬萬擔不起“要在家里賴一輩子”這樣的話,嫂嫂如今更是連裝也不愿意裝了。
她冷眼看著一家子人,不明白為何父親一去世,所有人都變了樣貌。
江老夫人雖然生氣,但尚且還明白事情的利弊。
“行了,你們兩個別再吵了,安安分分過日子不行嗎?”
她向戚氏使了個眼色,待秦相宜走后,老夫人拉著戚氏道:“眼下把她哄著出嫁才是要事,你說你跟她吵什么呢?”
戚氏明白過來,撇撇嘴道:“知道了。”
至于她偷偷往娘家挪銀子的事兒,江老夫人努了努嘴,看了看兒子的臉色,沒說什么。
日子終歸是他們兩夫妻自己的日子,她就守著她自己的那一份,好好度過晚年也就行了。
只要兒子好,她就好。
至于女兒,難不成她做母親的不是為了她好?一想到這兒,江老夫人的眼神有些躲閃,難免有些心虛,一些積年的情緒上來,她或許,真的看不慣女兒過得好。
憑什么唯獨相宜出生的時候,所有苦難都已經避過去了呢。
想當初她生秦天柱的時候,丈夫還不過只是個軍營里的小士兵而已,一家子人還擠在鄉下的土房子里食不果腹,她每日一邊獨自拉扯兒子長大,一邊提心吊膽等著上戰場的丈夫平安歸家。
憑什么到了生女兒時,丈夫已經是名震四海的大將軍了,女兒一出生就住在京城的大宅子里,就算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做什么,也有的是丈夫請來的奶媽子照管她。
秦相宜回了春霽院,剛剛陪在她身邊聽完全程的千松還在生氣,秦相宜柔柔笑著:“你何必跟她們生氣。”
千松看了看姑娘的臉色,見她還算正常,便說道:“姑娘今天倒是會講那些不中聽的話了,只是那些人還回來的話更不中聽,姑娘做人還是有些太體面了。”
依千松看,一家人就這么撕破臉皮是最好的。
秦相宜不生氣也不傷心,就只是那么笑著,她道:“沒關系,我不在意那些了,自父親走后,我以為家還是家,一直渴望從母親身上得到愛,但我突然發覺,是我混淆了我從小一直獲得的愛,仔細想想,我小時候感知到幸福的所有瞬間,都不是因為母親,我也該將自己割裂出來了,家不是家,母親也不是母親。”
從前的乖順是為了規避傷害,可是她發現,越是規避,那些人越是要傷害她,還不如適當地露出些爪牙出來。
一個要傷害她的人,她何苦再渴求從對方身上得到愛。
一個人要承認自己的母親不愛自己,是一件需要多次試探再多次被傷害,才不得不承認的一件剜心事。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腦子不聰明,看事情總比別人要遲鈍,父親說還不如叫她從小就練武。
后來在裴清寂的后院兒里她讀了許多書,雜七雜八的都在看。
不知不覺學了許多,灌進腦子里的學識卻沒什么大用,她在對抗世俗生活這一方面仍是遲鈍無力得很。
秦相宜坐在樹底下調香,內心平和到了極致,任由樹上的斷枝枯葉一個一個伴著咔嚓一聲落下來。
她的手白得了無生機,手指尖捏著杵子將花瓣捻出汁液,紅紅的汁液流進一旁的小瓷盞中。
千松撐臉在一旁看著她:“那姑娘接下來打算怎么辦?當真要把希望寄托在賀大人身上嗎。”
在千松心里,這事兒到底能不能成還兩說呢。
況且對秦相宜而言,她一直是想把婚姻和感情分開來看的。
她與賀宴舟能不能做得了夫妻,這個問題遠比小情小愛要復雜得多。
秦相宜如今對婚事十分謹慎,若是正兒八經的挑成婚對象,那賀宴舟絕不是一個好選擇。
他還太小了,或許他們之間現在還互相敬慕著,可若是真的進入到對方的生活里,同吃同住,雖說不會有柴米油鹽的困擾,可當再美好的事物完全屬于自己過后,也會變了味道。
秦相宜自知并不是一個真的多品行貴重的人,她只是一個尋常人,睡覺會打呼的,貪財也貪欲的,一開始就藏著些心機的……
她害怕賀宴舟往后會變,她本就處處都不如他,這門婚事是不匹配的,一旦有任何地方被他不喜歡了,秦相宜會遭到整個賀家的厭棄。
雖然她相信賀宴舟不是那樣的人,但她不想讓他們倆走到那一步。
她深知婚姻實在不是什么好東西,尤其是對于似乎感覺與對方靈魂契合的伴侶來說。
她想盡可能的,讓一切終止在最美好的時刻。
秦相宜望著天邊的晚霞,夕陽西下,她道:“等再攢一些錢,咱們就往西邊去吧,青京城里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總有地方會有的。”
千松順著秦相宜修長潔白的手指往西邊看去,秦府高高的屋檐立在上頭,但仍然能夠望出去好遠。
千松眼里綻開向往的光:“好啊,不過姑娘在那之前還得學幾樣防身的本領才是。”
秦相宜微微笑著:“你想想我這幾日在司珍房做什么?”
千松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姑娘做的東西我看不懂。”
秦相宜伸出手臂,露出手腕上多出來的金鑲玉的鐲子。
千松左看右看,倒是姑娘平常的手藝,是她親眼見著姑娘鑲的寶石。
秦相宜摁下某一個凸起的寶石,便從旁邊彈出一道向外的利刃。
千松瞪大了眼,竟有這般奇巧的玄機。
像這樣的東西,秦相宜已經做出好幾樣了,她隨手摘下頭上簪子,按下機關,簪子尾端便彈出一截尖刺來。
“都是些小玩意兒,我身為女子,若是遇見彪形大漢,任我武功再強也沒用,一旦遇到危險,便只能先示弱,待對方近身之后,再一舉取了對方性命。”
話沒說完,秦相宜握起簪子猛地扎入一旁的樹根,隨后松開手,只見簪子直直立在那兒,只剩下一個簪頭的蝴蝶在外頭輕顫。
千松目瞪口呆:“姑娘這簪子的威力不小啊。”
秦相宜點點頭:“還不錯,不過還有精進的空間,我接下來一段時間會繼續鉆研的。”
她雖然在學問方面不開竅,但做這些手工藝活兒總是很擅長。
當初她在裴家時,裴清寂常常是一箱子一箱子往她院子里抬珠寶首飾,除了成品,也有一些半成品。
是裴家的礦山里產出來的寶石,一部分進獻給了皇宮,剩下一部分都進了她的院子。
裴清寂說:“相宜,就算你想要一座寶石山,我也會給你弄來,我要給你打造一個獨一無二的金殿寶籠。”
秦相宜當時冷眼望著那些一箱一箱閃瞎人眼的寶石,內心卻無任何波瀾。
后來,她開始用那些寶石做起首飾來,做出來的成品就托人拿到街上去賣。
裴清寂倒是不阻礙她做這個。
后來蕭司珍找上門來,說要請秦相宜入宮做掌珍,裴清寂自然是不同意,秦相宜當時心里已經有了要和離的成算,就算后來不出彩云公主的那件事,她也會拼死與裴清寂和離的。
秦相宜當著裴清寂的面兒拒絕了蕭司珍的邀請。
蕭司珍離開裴家時,卻看懂了秦相宜的眼神。
從那時候起,她們二人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筆友,秦相宜滿腔憤怨無處傾訴,便都寫在了信紙上,蕭云意知道秦相宜所有事情。
秦相宜也無條件信任她,這是一種女人之間天然的信任感,并且蕭云意懂她。
那段時間,秦相宜是傾訴者,而蕭云意是接納者,她接納了她許多的負面情緒,并給予安慰,秦相宜至今也為此感到十分感激。
在彩云公主的事情發生之前,蕭云意給她提了許多種逃離裴清寂的辦法,她們曾在信中列過一項又一項的計劃。
睡前,抱著滿腔熱血躺在床上時,她想起賀宴舟的模樣心里泛起一絲一絲的甜,又想起了賀夫人,心里又難免酸酸的。
賀夫人說他們完全接納她,并且會想辦法讓她嫁入賀家。
秦相宜領了她的好意,可她實在不愿意再經受這種,把希望寄托于別人身上的感覺了。
她翻了個身,將被子牢牢裹在身上,這天氣越來越冷了,裹在被窩里就感覺人特別幸福。
千松吹熄了燈燭,替她關上臥房的門,回了自己房間。
這偏安一隅的春霽院夜晚靜悄悄的,主仆二人隔墻睡著。
賀宴舟翻墻下來的時候,竟都沒有被吵醒,他聽著主仆二人的鼾聲,在夜晚格外令人平靜。
他走近秦相宜的臥房,手支在門上卻沒有推開,她們今日睡得有些太早了。他今日將事務處理完,又拿著擬好的預案去找王庭陽商議了一番,看看是否能落實,一來一回就這么晚了。
本想來找她說說話的,沒想到她已經睡了。
他獨自望著春霽院的月亮,秦相宜的呼聲漸重,傳到他的耳朵里,他淺淺笑著,就當是有她相伴在身邊了。
他實在是想她了,盡管他們分別不過一日。
但他今天做了個決定,比起即將到來的幸福生活,他還有他的使命要扛,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這一去……還能否回得來。
在那之前,他會將棲云館修得很好,棲云館是登記在賀家名下的,以后她住進去,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她,賀家會護好她的。
就算她還不是他的妻子。
想到這里,賀宴舟又一次伸手推上了房門。
看一眼她吧,他實在是不甘心,今日就這么來,又這么走了。
秦相宜今日難得的睡得很沉。
賀宴舟推門進來時,咯吱聲不小。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實在不妥,可他現在當不了君子了,從他認識秦相宜的第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君子。
他不稀罕那些禮義廉恥。
他走到她床邊,輕聲在她床沿坐下,這實在是個大膽的行為,賀宴舟不敢想。
可他記得昨夜自己夢中的情節,好像就是在這樣一張床上,雕花木床吱呀吱呀的晃著,她的手抓住床角的柱子,雪白色的胳膊長長地伸出去。
她是背對著他的,賀宴舟也不知自己為何是這樣的視角,實際上,在夢里他十分想將她翻個面,想從正面摟住她緊緊擁住,但這樣的視角又令他產生了巨大的掌控欲。
他夢里她的腰肢纖纖,軟軟地一下一下蕩著,他如今一點也不敢再想。
那實在是太荒淫無恥了。
他回過神來,可他如今就坐在她的床邊,深更半夜偷偷溜進來,倒是坐實了他的無恥。
他的手放在膝上一動不動,就只是這么看著她。
秦相宜是朝向里面側躺著睡的。
她的床帳是淡粉色的紗簾,現在沒有放下來,而是勾在兩邊。
她的杯子也是淡粉色的,上面繡著幾朵牡丹,夜晚看不清楚,但應當是極艷麗的牡丹。
看來她很喜歡粉色,他卻從沒見過她穿粉色。
她應是適合被套在艷麗的衣裙里的,鮮艷的顏色只會襯得她越發明媚嬌艷,可她卻一直把自己裹在深沉的顏色里,讓自己不顯眼。
賀宴舟心里想了許多,他又開始抬眸打量起她屋子里的一切,他上次來的時候未曾見過屏風里的樣子。
一想到這里,他覺得姑姑可真是慣他,否則他怎么敢一路進到這里,可他就是來了,他控制不住自己雙腿的來了。
他真想立刻娶她回家啊。
伴隨著一陣嚶嚀聲,秦相宜翻了個身,面朝外面來了。
賀宴舟身體有些僵硬,他端端坐著,就跟他往常端正的樣子一樣,可他卻坐在秦相宜的床邊。
他的動作、他的想法、他的肢體全都不受控制,各自往一個方向跑去,一個叫囂著要狂野要荒唐,一個叫囂著要守禮要道德。
他凝視著她溢出嚶嚀的紅唇,緩緩俯下身。
就算她醒來過后罵他登徒子,他也認了。
賀宴舟心里有一道聲音在叫囂著,要沖出來,他感覺自己前半生仿佛也被困在一張殼里,里面其實是個禽獸。
沒有男人不是禽獸,當他終于明白男人是由什么構成的以后,他得出了這個結論,男人一定都是禽獸,只看裝得好不好,或者說,被禮義廉恥約束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是在姑姑面前,賀宴舟一面被約束到了最頂級的程度,一面又完完全全暴露在外。
在現在這樣的時刻,那完完全全沒有被約束的一面,在黑暗里肆意發芽生長,天亮了以后,又將無人會說他賀宴舟無恥。
在吻上她的唇之前,他忽然止住了俯身的動作,他伸出手指撫上她的唇,淺淺蹭著磨著,感受她的一呼一吸。
就這么看著她,也挺好的。
賀宴舟的呼吸聲刻意放得很淺,他今天一定不要吵醒她,而秦相宜今日竟睡得格外香甜,忽然來回翻了幾個身也沒醒。
她的頭發蓬松地散在枕頭上,似乎從未對自己身上做過多余的護理,發絲卻還是瑩瑩反射出緞光。
賀宴舟看著看著,忽然從這張清冷淡漠的臉龐中,看出了一絲妖嬈嫵媚,她眉心的紅痣一改往日的神圣不可冒犯,在月光下妖冶又炫目,使他目眩神迷,沉沉墜入其中,神志再也得不到片刻清醒。
他含住她的嘴唇輕啄,又覺得這香甜來得不夠,便越發深入地去磨蹭,要將她的雙唇都揉捻出汁液,像在吃一顆櫻桃。
秦相宜醒了,她不能不醒,賀宴舟做得過分。
她輕聲哼著,眼睛緩緩睜開,睫羽掃過他的睫羽,賀宴舟也從這沉浸的淺磨中睜開眼。
他心里有些慌亂,她的眼眸上挑,末梢帶著些尚未清醒的尾韻,是雙狐貍眼。
賀宴舟呼吸一緊,那人的兩只白花花的胳膊卻纏上了他的肩,摟住了他的脖子。
紅唇微張帶著凝露,一邊吐氣一邊幽幽對他說道:“宴舟,你好不守規矩。”
聲音帶著些剛醒來時的慵懶綿長,她的身體沒多少力氣,手臂只虛虛搭在他肩上,手指尖一下一下地來回撥著他后腦勺的發,時不時撩過他的耳下。
她扭著腰肢往上躺了躺,因著吃力還不自覺發出了一些“哼哼嚶嚶”的聲音,她使自己的頭往上躺了躺,頭仰著,脖子仰在枕頭上,就那么將一整張臉仰面望著看著他,眼眸半覷著,末梢的睫羽壓下來,媚眼如絲,“嗯”了一聲鼻音出來。
她醒了,還責怪他不守規矩,賀宴舟想起身恢復坐姿,脖子卻被她摟著,她一副勾人的模樣,說著一本正經的話。
賀宴舟便認命了,就那么任她摟著,仍舊湊得她極近,兩人呼吸相交,熱氣對撞著,撞著撞著,這呼吸卻絲毫不避,反倒越發激烈地對撞起來。
她聽得見他的呼吸漸沉,他也聽得見她的,他們毫不避諱讓對方察覺自己的情動。
她纏在他脖子上的手逐漸收緊,她的四肢仍是慵懶無力的,但賀宴舟不需要她使出多少的力氣,只需輕輕往下一推,他的吻便會急促促地熱氣騰騰地覆蓋上來。
秦相宜心想,自己是該指責他兩句的,可是她從睡夢中醒過來,眼下還是深更半夜,暫且把這當做她的夢了,也好。
渾身上下都好沒力氣,都怪他擾了她的清夢,把這清夢變成了情。欲彌漫的春。夢。
她也顧不得清醒了,只能糊里糊涂依著欲望做事。
她嘴里喚著:“宴舟,宴舟。”
賀宴舟當真俯下身子,將她人一整個撈進懷里,他湊她耳邊隱忍著叫了一聲:“姑姑。”
熱氣亂竄,秦相宜臉上起了潮紅,他為何還這樣叫她。
可賀宴舟似乎是就愛這樣叫她似的,湊在他耳旁,一聲又一聲的,叫得她心里發慌又發顫。
窗外又下起雨來,冬日里的雨冷得刺骨,一滴滴地從人的衣領鉆進去。
粉帳里兩道人影交纏,臂影纖纖映在墻壁上,與他的頭顱勾纏。
窗外的雨滴在瓦片間積累,待積累夠了以后,又沿著房檐匯成一道清流流淌下來,從臥房里看出去,形成了一片雨幕。
他的肩背高聳著,除了唇齒相依,始終與她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的手撐在她枕側,手臂因吃力而凝結出一股一股的青筋,攏在衣袖之下。
掩在衣袖之下的青筋卻遠不止這一處,他垂眸沉沉看著她,她就那么仰躺在枕頭上,云鬟霧鬢、云嬌雨怯,這是她最原本的樣子,不做任何雕飾,也沒有任何掩飾。
她眼里的嬌與媚就那么直白地展現在他眼前。
賀宴舟高高聳起的肩背垮了下去,他壓在她身上:“姑姑,我好想。”
秦相宜手懶懶地放在他身上,勾著他的頭發,一圈一圈地繞,又攀上他的肩,磨著他的衣領,用媚軟無力的聲音問道:“你想什么?”尾音妖嬈地上揚。
她的一切特質,皆是不經意間流淌出來的,秦相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絲故意的成分在內,但是她想,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魅惑到極致的女人,是裴清寂屢次想要她展現出來她卻始終藏著的一面。
無論是抽她、還是打她,還是要她求饒,她都不是這般樣子。
他逆著光朝她看來,那芝蘭玉樹的身姿如今被欲念纏繞,他背脊和肩頸彎曲的弧度不似往常風骨,秦相宜望著他如珠如玉的眉眼,感受少年人胸腔內勃勃跳動的生機,拉著瑤林玉樹墮入風塵,是她的本能。
她伸手捧著他的臉,主動貼了上去,她拉住他的手,引導著他繞過她的腰肢。
濕濕熱熱的唇舌之間,賀宴舟清醒了片刻,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掌正覆在她的腰上,他的長發掃過她的額頭。
溫香軟玉在懷,凡事皆可拋卻了。
他干脆撩開裹在她身上的被子,直接鉆了進去,被子里積攢已久的熱氣與香氣撲騰起來,將他帶進了云端里,整個人虛虛地飄著,不落實處。
他將頭埋在她頸間,就這么沉沉吸著繡著,手放在她腰上,一動也不敢亂動。
秦相宜感受到他的僵硬,輕聲笑了笑。
兩人如今齊齊拱在被窩里,肢體纏繞著,熱氣交雜在一起,互相擁著取暖,她身上只穿著薄薄一層單衣,他身上還過著從外面進來時的衣服,有些滑稽,也不舒服。
“姑姑笑我?”
秦相宜道:“你緊張什么?我的被窩都鉆了,現在倒是知道害羞了。”
賀宴舟挪動身子,挪得離她更近了些,放在她腰上的手也轉而到了她后腰上。
他身上的氣味很好聞,秦相宜喜歡得緊。
“脫了吧,宴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