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會第一天。
“一個個來!別擠!”
“誰啊,踩著我腳了!”
山巒起伏,千重境界外人聲鼎沸。
山澗溪水之上橫亙一橢圓形秘境入口,門口守著三百人精銳守衛。
檢驗身份牌后,熙熙攘攘人群排列順序依次進入。
歲菱凜興奮得很,捏著身份牌穿過入口。
呼嘯狂風伴著嘈雜人聲,短暫眩暈感后,一抬頭,已抵達千重境界內。
春日會比練特意開辟的場所,呈倒漏斗形,像古羅馬斗獸場,坐落壯美景觀環繞之中,蒼穹之下,望之心神開闊,涌起雄心壯志,野心勃勃地想在此地揚名立萬。中空懸浮巨大明月鏡,可清晰看見比試情況。
不斷有人從入口進入,歲菱凜隨著人群推搡移動。
一眼望過去,觀眾席烏泱泱一片,且不論八宗弟子派來多少人,光溯洄宗必定人人都來湊熱鬧。
“讓讓啊,麻煩讓讓。”
“別往右!那是門主級別以上才能去的!”
右邊極遠處空著一大片最佳觀賞區域,給宗門大人物所留。
在其右下方一片相對疏密區域則是留給參加春日會的弟子,像歲菱凜這樣純吃瓜弟子,往往分不到好位置。
對比身份牌隨機顯示的觀看區域,歲菱凜虛起眼眺望遠方,都快和遠處低矮云層相接,絕對是被發配到邊疆極遠處。
“……”
她十分惋惜沒偷到美人畫。
“這位師兄……能幫我看看……我這是在哪里嗎?”
輕柔女聲問話,聲音嬌軟好聽,引起歲菱凜注意。
剛一回頭,就聽見熟悉的男聲道:“西南邊。”
在歲菱凜后方不遠處,一嬌俏女修站在青岫身前。
她微仰著臉,“我剛入宗不久,第一次參加春日會,師兄方便帶我往那邊走嗎?”
“不好意思,我還在找我師妹。”
青岫指了一個方向,“你往西南一直走,走到頭就是了。”
“好的,謝謝師兄……”女修尷尬笑笑,走出兩步又停下腳步,鼓起勇氣道,“不知是否可以……”
“不客氣。”
青岫頷首微笑,隨即視線移開,在場內搜索尋找,并未注意到女修一閃而過的失落神色。
青岫目光在場內巡視一圈,落在歲菱凜身上。
她朝他招手,他避開人群走來。
一個小女修被人群推搡,險些摔倒,青岫眼疾手快把人扶起,小女修怯生生問路,他順手指路。
完成一件好事,青岫繼續朝她走來。
又一個小女修找不到師姐迷路,抓著青岫眼巴巴地問路。
如此反復,不遠不長的距離,青岫都成人形指路牌。
會場實在太大,人流各個方向移動,橫沖直撞又跑錯路方向的人不在少數。
兩人小心地走往東南方向。
歲菱凜道,“桃花很多啊師兄。”
青岫正避開反方向跑來的男修,一手護著歲菱凜,聞言“嗯?”一聲。
歲菱凜調侃道:“找你問路的人很多。”
青岫盯著熙攘人群,隨意點點頭:“我面善啊。”
歲菱凜:?
“你要是看起來再面善一點。”
他低頭看她,安慰道,“也會有人來問路的。”
歲菱凜:“……”
行。
“不過最面善的還是師尊。”青岫說道:“曾經下山歷練,經過一座城,師尊一上午就送了八個姑娘回家,下午又碰見十七個走失小姑娘。”
“不過也托這事的福,師尊和我半天不到就把這城地形摸透了,還意外發現一道秘境入口。”
青岫總結道:“面善還是有好處的。”
“你也不用太灰心,好好修煉,會有幫助人的時候。”
歲菱凜:“……”
可真行。
逆流人群,繞著千重境走了大半圈,順著青石階一路向上到了東南區域。
途徑告示牌歲菱凜還看了一眼,新人擂臺對戰名單上有慕容焰。
見她停下腳步,青岫也跟著看了一眼。
“慕容膽子夠大。”
他點在挑戰方宗師名字上,語氣透著擔憂,“勝利的可能性太低了,傷經動骨一百天,小半年就得耗進去。”
歲菱凜心想不會的。
慕容焰不但會在夜妄卿的幫助下獲勝,還會因此收獲極品靈器“千重劍”。
倒是夜妄卿……這是他干凈無垢人生暈染黑墨的第一筆。
按照原文走向,他因阻止對方將慕容活生生打死,陰差陽錯受了傷,就此臉上添了凌厲刀痕。她窺見過的一年后,已是依靠美人畫幻化而成的模樣。他本不在意相貌如何,直到失去,才成為不可重新擁有的痛苦之事。
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只見高懸明月鏡顯現畫面,照拂的正是最佳觀賞位,不知何時,觀賞位上坐滿宗門大佬們,主位上的宗主笑容純良,容貌也是極好的,或許是年齡偏小的緣故,他刻意穿得一身黑袍,看起來不至于是好捏的善茬。
但比宗主講話更讓人有興趣的,是映入明月鏡中,在最邊上翻閱名冊的俊美男人,寬大潔白外袍,墨色長發垂落衣裾,神色淡漠,仿佛和整個喧囂場合割裂開來,自成一個安靜無聲的世界。
如果有人留心,會注意到,在宗主挨個介紹宗門時,夜妄卿的視線很輕地停在落問宗空著的位置上。
簡短有力的發言結束后,明月鏡轉向擂臺場上,最先切磋的兩名弟子已就緒兩端,只待一聲令下開始。
門口守衛也在奇怪交談:
“落問宗今年不參加?”
“奇怪啊,怎么沒看見人?”
“肯定要來的,就他們那——啊!!”
轟——!
門口石墩倒地巨響!
門口二十來個守衛兵器掉落,一時間千重殿炸響一聲。
“不好意思啊,來晚了!”
只見門口,落問宗祭司手持法杖,身披白紅相間長袍,他身后是統一色系的百來名落問宗修士。
隨著他說話振聲,極大靈壓通過聲音傳播出去,方才站起來的守衛稍有不慎,又跪了下去。
祭司眼里露出訝異,好半天才恍然似的,“我給忘了。靈壓只有上場時可以用,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他說著歉意的話,倒一點沒有要扶起溯洄宗守衛意思。
風輕云淡移開視線,吩咐弟子們自行找地方。
他自己大笑著往右登頂。
“小師妹沒事吧?”
青岫著急問道。他把歲菱凜護在懷里,單手扶上她額頭,以心經緩解靈壓痛苦。
猝不及防釋放的靈壓干趴下不少人,周圍一圈毫無準備修士們歪東倒西,尤其今年剛入宗門的,哪里知道在宗門還得防著宗門里的人。
落問宗修士們經過溯洄宗修士,嘴角揚著若有似無的譏笑,雙方互相看不慣,暗暗較勁,今天也是有仇必報的好機會。
“師兄,你帶了抗靈壓的藥嗎。”
歲菱凜幾度欲嘔,強行忍下,五臟六腑仿佛攪和一起,快要扛不住痛苦。
青岫搖頭,平日里不讓隨意釋放靈壓,誰知道落問宗遲到還秀一手。
但其實抗靈壓不復雜,歲菱凜撐著手,“我回去拿藥。”
拒絕青岫陪同好意,她磕磕絆絆往外走,殊不知,在她離開座位的一刻,某個人停下前進腳步。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看了一會,悄無聲息地尾隨離開。
與此同時,千重最高處。
“還真愛顯擺。落問哪里找來這么個傻逼祭司。”
林知寒冷臉看著底下發生的一幕。
面前一整個茶桌上,虛空漂浮數個可轉向明月鏡,可以看清擂臺上每一個細節。這一細節背后藏著一個小規則,是少數弟子才知道的,參加春日會的另一個好處,指不定被哪一位門主認定天資優良,愿意納入門下,往后修行事半功倍。
“他這么囂張,遲早得惹事,要不是看在落問面子上……”怒罵沒得到附和,林知寒扭頭,“煙藍,你今天怎么——你在做什么?”
只見煙藍盯著前方,視線所及之處正是夜妄卿方向,他支著臉看著門口鬧劇,書頁也不翻了,不知在想什么。
林知寒湊過去,低聲問,“他怎么了?”
煙藍小聲,“他不對勁。”
林知寒一拍大腿,“你終于這么覺得了?!”
他反應太大,煙藍莫名其妙看他。
林知寒一臉苦相,“他近一年真的很不對勁!”
“……”煙藍擺擺手,“咱倆說的不是一件事。”
林知寒:“怎么不是?”
煙藍瞟他一眼,“你說他近一年不對勁。”
林知寒:“對啊。”
煙藍扯一個笑,敷衍又虛假。在她看來,夜妄卿近一年才變得正常。
見煙藍要上前,林知寒抓住她胳膊,“怎么了?你怎么不說了。”
煙藍張了張口,對上林知寒不諳世事又天真浪漫的臉,所有的話都咽回去。
林知寒不像她見識過夜妄卿的另一面,也不明白能做到溫柔善良挑不出錯的前提,是打從心底的絲毫不在意。這么多年來,恐怕夜妄卿演得他自己都信了。她又何苦和不會信的人扯皮。
“喂你要干嘛。”林知寒再次拉住煙藍。
她翻了個白眼,“開會的時候你人不在啊?今年我維序,出了事你替我背責?”
林知寒:“你找他做什么?”
“提醒他給宗主點面子啊。”
煙藍上下打量林知寒,“平常給你倆沒好臉色也就算了,今天那么多人,別搞什么大事出來,耽誤我晚上去喝酒。”
林知寒:“……”
他死死捉住煙藍,“不行,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兩人小打小鬧,還沒出個結果,余光瞥見前方有動靜。
一抬頭,見夜妄卿起身離開。
-
楓林苑內,歲菱凜翻找出一瓶抗靈壓的藥,一口氣吃了三顆。
隨后枕著胳膊小憩一會,渙散意識逐漸變得清晰。
她就著趴桌姿勢打開乾坤袋,在滿袋子小炸彈中塞入抗靈壓藥,好不容易塞進去了吧,半天又沒法系繩索。
再三糾結之下,她抽出一枚霧氣散擺回桌上,依依不舍地和小藥罐道別。
忽然,一道劍影閃過瓶身,照在墻面上光影搖晃一瞬。
歲菱凜下意識退開,下一秒,一枚竹心鏢扎入墻面,好巧不巧正好扎入瓶子影子正中間。
如果方才她沒離開,就該是擦著她肩胛穿過去。
歲菱凜皺眉看向門口,果不其然,又是落問宗大弟子,周藺。
春日會緣故,今日楓林苑格外安靜,風吹林葉止,處處彌漫危險氣息。
一枚竹心鏢不斷上拋,落手心里,周藺閑適地問道:“你怎么不報名?”
他困惑道:“上回咱們不是說好了么。”
歲菱凜面無表情:“誰和你說好了?”
周藺笑一下:“我覺得咱倆還是盡早把問題解決了,別真搞得像落問和溯洄的矛盾,今天我找你麻煩,明天你再笑臉相迎地捅一刀子回來。”
說這話的時候,周藺下意識捂了一下肋骨處,那是不久前青岫暗算留下的傷痛,讓他足足躺了三天。
“本來想正大光明咱倆上擂臺比一比,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語氣一轉,商量似的道,“我也不想天天找你麻煩,而你要是真出什么大事,我也討不到好處。現下咱們商量商量,我給你兩個選擇。”
周藺道:“一,以后再比煉藥,有我沒你,是你歲菱凜技不如人。二,你現在去報名,咱們公開、公正、公平地比一比,此后我絕不出現在你面前。”
啪、啪、啪,歲菱凜不禁拍掌感慨。
不過輸她一次,就里里外外非得贏回去,還能想出以己之長對付他人之短的百分百勝利方案,不然怎么說人家聰明呢,穩坐首席大弟子位置。
慢悠悠掌聲里譏嘲之意明顯,也自知自己小肚雞腸行徑為人不齒,周藺惱羞成怒道:“你選不選!”
“選。”歲菱凜說,“我選三。”
周藺皺眉:“三是什么。”
“三是……”
砰!
瓶罐炸開,滿室白霧彌漫,幾乎瞬間淹沒周藺,他大喊歲菱凜名字,飽含憤怒。
上回還大言不慚說不會在同一招上栽兩次,可真會吹。
歲菱凜熟悉楓林苑,很快站到出口位置。
“嗖嗖”兩聲從背后而來,竹心鏢穿過她耳側,割破肩膀布料,伴隨一小縷發絲飄然落在地上。
這人聽聲辯位能力挺好,這都能瞄準她。歲菱凜手摸上乾坤袋,又一瞬間猶豫,不久前才和師尊保證了不會給他添麻煩。
而且她沒周藺這么幼稚,抓著點小破事不放,沒控制好火候炸出人命倒也沒必要。
“……”
算了。
猶豫瞬間,嗖嗖嗖幾聲,又是數道竹心鏢挾裹鋒利靈力襲來,速度極快,濃煙漫漫也擋住她的視線,歲菱凜心下不好,搞不好得挨中一個了——
突然,一陣極淡香氣襲來,幾乎是萬分之一秒,歲菱凜驚悚意識到這迷茫白霧中竟然進來了第三個人!
她渾身一僵,來不及應對,只感到一人站在她身后,隨即竹心鏢無聲無息地沒了任何聲音,就像是憑空消失,她所有警覺集中在身后溫暖覆來的人身上。
她剛一轉身,還沒來得及退開,就被有力的手環住肩膀,視線里是皎潔如雪白凈的衣袍,繡有鑲金絲云雷紋,衣襟微微敞開,露出白皙鎖骨。
“師尊……”
歲菱凜不可置信地抬頭,霧氣漸散,夜妄卿低眼看她,像是要確認她的安全,很快視線落在肩膀上,一寸長割破的布料,滲著血跡的長痕。
“……”
冰冷修長的手覆蓋在她手背上,夜妄卿往她手里塞了一枚竹心鏢。
他并沒有松開手,而是站在她身后,就著剛才的姿勢,如同從身后環抱住她,握著她的手,舉起那枚竹心鏢,就像是要教她怎么用似的。
歲菱凜不解,“師尊?”
夜妄卿懶懶“嗯?”一聲,卻并未解釋這么做的用意。
很快她就知道這一切是為了什么。
夜妄卿輕輕一揮手,眼前彌漫的煙霧徹底散去,歲菱凜瞳孔微微縮小,驚懼不已。
只見在另一面墻上,周藺被釘在墻上,呈大字型,手腕腳腕穿刺竹心鏢,深深扎入墻內,他像是被下了禁言術,只能瞪著倉皇驚恐的眼睛,渾身發抖。
身后人輕聲問道,“會用嗎?”
歲菱凜握著竹心鏢,被夜妄卿引導著抬起,順著他的力道,指向他所瞄準的方向。
“不要怕。”
他安撫她,聲音溫柔地仿佛能掐出水來,語氣輕描淡寫地像是對面是個箭靶子,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正張著恐懼大眼看他們的人。
“靈力匯聚指尖。”
他耐心教她如何使用。
冰涼的手稍微用力,歲菱凜看著自己的手隨著他的力道調整方向。
如同磨在周藺身上的剜骨刀,一寸一寸地剜刺,在他驚恐到盈滿淚水的視線中,平緩停下。
夜妄卿松開手,聲音低啞好聽,含著隱隱的鼓勵,“可以把竹心鏢丟出去了。”
歲菱凜看著自己的指尖,視線上移,不自覺抖了一下。
竹心鏢所對準的,是周藺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