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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這可以說是顧云熙做過的最為冒險的決定——而推他一把的,則是顧淵。

    他是在沈隨安成婚前一日下定的決心。

    自又一場“宴席”回來后顧云熙沒有回小院,而是想找母親談一談。他知道自己這樣朝令夕改的想法定然會被母親訓斥,可他再等不住哪怕一刻。

    沈隨安明日要娶別的男子。如果那家伙在沈家徹底站穩了腳跟,顧云熙便很難有回去的希望了。他想跟母親說,哪怕是試一試,哪怕是讓他能夠跟沈隨安單獨見上一面,也是一次機會。

    顧云熙想去見她,想祈求她的原諒。

    他保證自己沒有被旁的女人碰過,保證沒有失了清白,他可以學著那位陸公子的模樣心中眼中全然只有沈隨安一人,去望著她,去愛她。顧云熙真的不敢面臨那些可怕的事情,他要……要回沈家,他還想做沈隨安的夫郎。

    可在見到顧淵之前,門內傳來的話語聲讓顧云熙停駐。也不知是不是暗衛剛巧被派走,才讓他能夠站在那里,沒有被發現。

    他以一個絕對不體面的辦法,提前得知了母親未能對家中男眷說出口的真相。

    ……能夠救家族是假的。可以再翻身是假的。讓他們去參加酒席換去求生的機會也是假的。

    根本就沒有機會,根本就沒辦法救顧家。最好的可能是顧家男眷不死最壞的可能,則是滿門抄斬。

    情緒從最開始的震驚逐漸轉化成了不甘與憤怒……這都是他那個謊話連篇的母親與鼠目寸光的姐姐犯下的罪孽,為何需要他的前途來承擔,用他的聲譽與尊嚴來償還!身為男子,他明明已經做好了一切,憑什么要因為母親和姐姐的選擇,斷送自己的一生!

    不能再留下了,不能再繼續了。

    身體僵硬,手指如冰,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廂房,怎么坐了一整夜,怎么去寫了一封信,求了好多人才遞到李側君手中。顧家是危險的,留在此地只會和她們一同沉淪,顧云熙害怕這一切,他不想就這樣被牽連著死去——

    是母親奪走了他的機會。

    即便真相殘忍,但哪怕能告知他一星半點,顧云熙也會牢牢抓住沈隨安這根救命稻草,絕不至于落入今日這般境地。口口聲聲說著要保護他,要讓他好,卻一次又一次地欺騙他。

    他再也不會相信母親了。

    所以,不聽命令也就成了理所當然。顧云熙假意參加宴席,實則與得到了信的李側君見了一面。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仍然珠光寶氣,光彩奪目,即便人過中年,臉上也全無老態。而面對顧云熙時李側君臉上再無從前他還在沈府時的親昵與溫和,只有明晃晃的審視。

    “……逸歡看樣子是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玉鐲,這是顧云熙私自留下的那個,“不過,本君卻不怎么喜歡……”

    獨鐘自我

    “云熙,既然你想回來,可以,”李昭看向眼前戰戰兢兢的顧云熙,“我能給你機會。畢竟你比那個姓陸的小子懂事得多。”

    “但這次你得清楚,逸歡身邊只會留有用的人,而且,不能不干凈。”

    “萱草,過去給他檢查身子。”

    檢查,是要看他有沒有過同其他女人歡愛的痕跡。這是對男子極為不尊重的行為,只有那些供人享樂的小倌才會被這樣對待,任何一位世家公子,都不會接受這種行為的。

    可顧云熙沒有任何選擇。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牙關,閉上了眼睛,解開自己的衣服。

    他們所在的是一件隔間,門外有李側君的人把守。他要求顧云熙不能避開人,就在這里脫下衣衫,被仔仔細細一寸一寸確認過后才能再次套上衣物。這當然是故意的,但即便知道,他也別無辦法。

    “還行,沒給別人碰過,”李昭看似是滿意了,“這幾日好好學學規矩,待她們妻夫回門之后便讓你去見逸歡。”

    “逸歡的性子你該知道,她其實不喜歡被人影響決定,所以,我給你的機會有限。這也是看在了你我過往的情分上。若是未能把握住,后果自負。”

    “逸歡側君的位置,也不是非你不可。”

    聲音顫抖,喉結滾動。

    “……云熙知道。”

    他當然知道,打從一開始便明了了。

    他要去吸引一位剛剛娶了夫郎的女子的注意,哪怕這位女子是他曾經萬分不喜的。他必須要沈隨安看向自己,不管用什么手段與方式,不管對旁人傷害如何不管……在沈隨安眼中,他是什么樣子。

    小妻夫回門,本該是件喜事,但對于陸家人來說卻不盡然。

    其一,陸湫在陸家可以說沒被當成真正的孩子對待過,除了他那個便宜爹爹之外,幾乎沒人在意過他的死活。

    其二,這門婚事根本不是陸家求來的,而是慶國公府直接將人搶走的,那邊就沒給陸守一選擇的權利。

    其三,那沈二小姐應該早被陸湫吹了耳邊風,之前就對他們沒什么好臉色,這次回門,兩方也不見得能談到一起去。

    三重條件一疊加,只能說沈家愿意走這個流程回門,對陸家來說就已經算是萬幸了。至少外表看來,慶國公府還沒有全然不給面子,把她家兒子接走便再不理會她們。

    既然來了,那就得好好接待。陸守一給出的指示是面上要粉飾太平,別給那沈二小姐借題發揮的機會。等回門之后人家大概也不怎么會回去了,那就權當陸家沒有陸湫這么個孩子,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

    雖說出身有差距,但陸守一和武氏在她沈隨安那里起碼也算長輩,那姑娘高低得叫她們聲岳母岳父的。都已經松口將陸湫給了她們家,這沈隨安要是再得寸進尺,就顯得有些不地道了。

    陸守一與武氏合計半天,最終確定了這個想法。不過這一切也只有她們二人知道,與其他人而言,只是回個門而已。

    像是陸湫的親爹爹江念,他只想看看自己養大的好兒子,順便再接觸一下妻婿。

    自從提親那日開始,江念身邊便多了慶國公府的人幫忙看著,此后武氏再不敢來隨意冒犯,全然當沒有他這個人了,井水不犯河水。雖然陸家那邊不管他,但他其實暗中有拿一些慶國公府送來的銀兩,日子比先前好過了不少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家的兒子有福氣,會勾人,找到了個好妻主,攀上了高枝。

    江念早決定了,他要好好感謝一下人家沈二小姐,再勸陸湫努努力,多把人纏住,纏緊些,早日生下女兒,穩固位置,只有這樣他江念才能放心。不然等之后這沈二小姐納了側室,他這個傻兒子就夠嗆能斗過別家人了。

    慶國公府的馬車停在陸家門口,一直守在門口的家仆立刻告知家主,陸守一隨即帶著家眷前來迎接。

    武氏冷哼一聲,拽住想往前面湊的陸椿,強迫他站在自己身側,看向江念的目光只有嫉妒與厭惡。他本想借病不來的,但妻主親自去把他拉了過來,告訴他必須到場,武氏恨得牙癢癢,現在一身火氣沒處發。

    恰好此時車門開啟,有人掀簾走出。

    沈隨安先行下了馬車,又扶著陸湫下來——陸家人都清楚得很,陸湫這小子打小就愛上房揭瓦,皮實又抗揍,哪里需要人扶這一出,該是在他妻主前裝柔弱了。

    還好,學得不錯。江念滿意地點頭他早告訴過陸湫,莫要什么事都自己扛,一定要懂得和妻主服軟撒嬌的技巧才能過好生活,現在看來,陸湫也學了幾分皮毛。

    不過下一刻,他含著笑的臉便維持不住了。不只是他,身后的武氏已經嘲笑出了聲,而陸守一面色變得更為凝重。

    “……哎呀,江念弟弟,看看你那個好兒子,”武氏的聲音輕飄飄傳來,“真是隨了你啊,一樣不知羞恥,一樣自甘墮落。”

    陸湫脖子上的領子,與沈二小姐此時的衣著是一模一樣的紋樣

    “雖然早知道他會勾引人家慶國公府小姐,但連回門都這樣打扮,豈不是……太放蕩了”

    回門這日之前定做的第二批衣服也剛好送到了。

    因為婚服就用了那樣的方式,所以后面的日常裝束,陸湫也要了幾條跟沈隨安衣服同塊布料的領子,沈隨安任他開心就好,也沒阻止。收到了領子的陸湫格外開心,見沈隨安換好了衣服,他立刻挑出了跟妻主衣服一樣花紋的領子。

    今天可是回門日是要去陸家走一圈的。

    “你可確定……”沈隨安看著眼睛閃著光,格外稀罕那個小領子的陸湫,試著再勸一勸,“這樣回門恐怕不太合適……”

    “我確定!”陸湫一口答應,懇求一般看向沈隨安,“我想這樣……!”

    沈隨安沉默。

    陸湫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顧忌,抿著唇湊過來,晃晃她的胳膊,手指示意自己的脖頸:“我不怕別人怎么看怎么說……我就想把和妻主一樣的圖案戴在這里。”

    “求你了……!”

    生怕她不答應。

    其實,要是沈隨安真不想答應,那陸湫也是會放棄的。可只是這么一件小事而已,他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那就應該也得有心理準備。

    “……那就隨你。”沈隨安無奈,同意了。

    先說好,她攔了,但沒攔住。

    真不是故意要去陸家挑釁。

    所以二人就這樣去了陸家。渾身散發著歡喜的陸湫跟稍顯沉默的沈隨安形成了鮮明對比。她倒沒有因為陸湫不高興,但基本能預料到自家夫郎會被如何編排了——大概就是說他自降身價,沒有男子的矜持端莊,心機深重云云。

    照陸守一正夫那個模樣指不定會把這事兒往外說。影響不到慶國公府,但會影響陸湫,可陸湫還對此無所謂。

    ……既然本人無所謂,那她大概也沒必要瞎操心。別喊到她們眼前就行。沈隨安希望大多數人能識相一些。她嘆了口氣,不懂這小少年腦袋里裝的是什么,也不懂他莫名的堅持。

    好像生怕沈隨安會將他丟下扔掉,迫不及待地給自己身上蓋章,時時刻刻彰顯自己是沈隨安的夫郎,恨不得把沈隨安的名字刻在臉上。

    這么犟,哪兒學來的壞習慣……

    算了,也不是難以接受,倒也不用改。沈隨安看著身邊雖然有很寬闊的空間,但還是要貼著她坐的陸湫,短暫回憶了一下。她記得成婚之前,去草場那日的馬車上,陸湫也是這樣的。

    但那個時候的陸湫更生澀、更惶恐。現在卻是格外自然了。

    還開始得寸進尺。

    “到此為止,”沈隨安戳了戳陸湫的腦門,“別亂動。”

    “……妻主,”陸湫尷尬地收回了想抱住沈隨安的手,瞟了她一眼,又收回視線,故作正經地清了清嗓子,“咳,今晚我想跟你講……我第一次遇見你的事情。”

    “可以,回去再說,”沈隨安答應了,又問他,“之前不是不愿意說的嗎”

    “現在想說了……”陸湫頗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反正我都已經成為你的夫郎了。”

    好驕傲一樣

    沈隨安想揉他腦袋,但想到他之前被好好整理過發型,又收回了手。但陸湫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主動拿過沈隨安的手,放在自己臉頰。

    “這里可以……”他今日沒抹脂粉,臉上很干凈,熱乎乎的,瞇著眼睛在沈隨安手上蹭了蹭。

    “下次吃飯要多吃一些,”沈隨安摸著他的臉,“太瘦了。”

    “唔,嗯……”陸湫有些敷衍地應著聲。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陸湫是真的不想回門,他知道自己只要往家走就不會碰上好事。

    正如現在。自下了馬車,眼前幾人的表情就落入了他眼中。武氏眼含譏諷,母親面色鐵青,爹爹目光失望。

    這只是因為他喜歡妻主,戴了一條和妻主衣服紋樣搭配的領子。只是因為,他將沈家與陸家的地位差擺在了明面上,直接表明對于慶國公府來說,陸家根本不值一提,順便斷了陸家所有的小心思而已。

    他怎么會想回到這樣的“家”中呢

    “妻主,陸湫小聲說,“說好的,我們早點走……”

    “行。”沈隨安悄聲答應。

    雖然他做了這種事情但以陸守一的性格,是絕不可能在門口直接質問的,也不敢當著沈隨安的面批評他。即便臉黑得像鍋底,陸守一也必須撐著笑,將這對小妻夫恭恭敬敬地迎回府中。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小輩。

    陸湫忍不住想笑,又覺得這樣太明顯了,只能暗地里掐自己一把,要忍一忍,等回了云水居再笑,現在不行。

    回門也是有回門宴的,不過氣氛很是一般。身邊的弟弟一開始還在跟陸湫說小話,但隨著場面愈發安靜,他們再聊天有些太明顯,慢慢也就說不下去了。陸湫坐在妻主身側,和平時一樣安靜吃東西,沒吃太多就落了筷,端正坐好,幫沈隨安遞東西夾菜,等待妻主吃完。

    還挺有賢夫的模樣。

    這頓飯吃得冷清,干巴巴交換了幾句場面話便沒人再出聲了,到最后只剩下碗筷相互碰撞的聲音。

    真是讓人難受的一頓飯。陸湫心想。

    飯后,在爹爹的小聲招呼下,陸湫短暫地離開了妻主,前往爹爹那邊。

    “湫兒,你……”江念簡直是愁容滿面,仿佛回到了陸湫從未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你真是糊涂啊……爹爹叫你服侍妻主,叫你在家中把妻主套牢,但你怎么、怎么非要戴這樣的領子……”

    “是我自己想戴的,”陸湫別過頭,“爹爹,這只是家宴,又沒有外人看……況且就算有,誰還不知道我們陸家跟人家慶國公府根本沒有可比性”

    “可你也不能就這樣把家里的臉丟到地上踩啊……男子應該端莊,要有手段,但不能被人看到手段,否則不是落了人口舌……!”江念盡可能壓低了聲音,但情緒依然無法平靜。

    “爹爹,逸歡姐姐能娶我作正夫,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我連和她戴一個紋樣的領子都戴不得”陸湫偏不在乎,“別人怎么說是別人的事,反正現在嫁給逸歡姐姐的是我”

    “但湫兒,你可知道,那些大戶人家小姐的嘴是最不可信的”江念語重心長,握著陸湫的手,“她們的嘴會騙人,有些承諾會落空。你想想,假如她沈隨安有朝一日變了心,納了比你更漂亮,更聽話,更有能力的側室,你又該如何自處你能爭得過嗎”

    “可、可是……”陸湫嘴笨,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你在沈家,不能只顧著妻主一個,你也得自己站穩腳跟,外人的評價也很重要,跟沈府其他人的關系也很重要,”江念閉目,嘆了口氣,“你要早日生下女兒,早日穩固位置,早日成為一個更優秀的男子。”

    “湫兒,莫信那些甜言蜜語,莫要落到同爹爹一樣的結局……”

    “你再回去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我家湫兒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雖然沒別人那么機靈,但還是不笨的。”

    “爹爹希望你能安穩地過下去……”

    逸歡姐姐才不會。

    陸湫很想執拗地相信,但他沒有能夠相信的資本。他只是陸湫而已,并不值得沈隨安為他放棄一切,拒絕別的男子。

    他懂了爹爹的意思,可是妻主和母親那種不守承諾的人不同,而且他是正夫,不是側室,不是通房,妻主說了,她不會像對那位顧公子一樣去對他的。

    陸湫原本,從未懷疑過沈隨安……但他現在有些害怕了。因為這番話,陸湫稍顯低落。

    與陸椿的敘舊沒聊太久,只是將自己帶給陸椿的頭釵送了出去,稍微攀談幾句,他便想走了。沈隨安看出了他的情緒不太好,與陸湫一同去過陸家宗祠后,立刻借口告辭。

    二人牽著手,走到門口,上了馬車。不算太長的一段路,陸湫想了許多。

    其實他也有些善妒,他也不喜歡妻主同別的男子親近,他也很討厭妻主的前一任夫郎。但陸湫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影響妻主的決定,假如沈隨安有朝一日真的納了側室,納了通房,他是無力阻攔的。

    也不敢阻攔。

    要懂事,要聽話,才能不被丟掉。陸湫能做的只是讓自己變得更討她喜歡一點。爹爹說的對,他斗不過別人,也不怎么想跟別人斗。他確實需要一個能夠將妻主永遠留在身邊的、特殊的存在。

    比如,為妻主生下女兒。

    原本已經趨于安穩的心,因為爹爹的幾句話,重新變得忐忑。他不想這樣,明明與妻主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高興,為什么,為什么偏要帶上額外的目的……

    陸湫好討厭那些勾心斗角,好討厭其他的人,為什么世界上不能只剩下他和妻主兩個人呢

    他先一步上了馬車,接著沈隨安上來。而在車門關上的一瞬間,陸湫便朝沈隨安撲了過來。

    這次沈隨安沒阻止他。

    “妻主,”陸湫緊緊地、用力地抱住她,“我……我能問個問題嗎……”

    “剛剛就見你沒什么精神的……”耳邊傳來逸歡姐姐的聲音,“告訴我吧,怎么了”

    “……假如你納了別的男子進門,”說出這話時,陸湫的聲音不像平日那般清亮了,是沉悶的,“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

    她沒說話。

    沈隨安將陸湫推開了一些,迫使陸湫與她對視。雙目相接,陸湫屏住呼吸。

    “陸湫,”她聲音平靜,說出事實,“我們才成婚三日。”

    “……我知道。”陸湫抿唇。

    “所以,你這是迫不及待想讓我去找別人了”她直接問道。

    “不是……!”陸湫連忙否認,“我只是有點、有點害怕……逸歡姐姐,你別生氣……”

    “沒生氣,”沈隨安像是玩什么玩具一般,揉著陸湫的臉蛋,最后還掐了掐,在上面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我在想,你怎么這么笨。擔心就擔心,害怕就害怕,你可以告訴我的。知道你們男子小心思多。可你連找我撒個嬌也不會”

    “唔……”陸湫被她搓著臉,說不出話,也聽不懂。

    “要是一般男子,這種時候不都會求著妻主,讓妻主別看別人,不要納側室嗎”沈隨安蹙眉,湊近陸湫,“陸湫,你不信我就算了,還偏把我往外推,顯得你很大度”

    “沒……真沒有!”陸湫無力地辯駁。

    “呵。”

    沈隨安不說話了,松開陸湫,把他往一邊扔,自己換了個位置,坐到了另一側座位,別開眼神,看向窗外。

    “妻主……!”陸湫這下真慌了,連忙站起身就想湊到沈隨安身邊,可還沒等坐過去就被制止了,“妻主大人!”

    “改主意了,”她說,語氣聽不出情緒,“現在,我在生氣,好好想想怎么哄我沒哄好之前,不準亂親熱。”

    “可是,可是我——”陸湫手足無措,說出的話都語無倫次起來,“我從沒哄過人,我嘴笨,我……逸歡姐姐,求求你告訴我該怎么做……”

    “自己想。”沈隨安這下是徹底不理他了。

    急得團團轉的陸湫完全沒看見自家妻主悄悄勾起的嘴角。

    沈隨安沒有納側室的想法。

    她知道,像沈路這樣后宅安寧的情況實在太少見了,男人一旦多起來,甚至只要超過一個,就免不了爭風吃醋與勾心斗角。況且,她不是什么風流成性的女子,沈隨安對自己的男子都會足夠認真負責,要是人一多,就得負更多責任,很是麻煩。

    而且,她更想輕快自在地活著,對孩子,對夫郎,對男子,都沒有很重的執念與愿望。像她這種人,一輩子不娶夫都無所謂,娶了,那也最多就一個,不能再添了。

    最主要的原因,其實還是陸湫。

    陸湫挺好的,自打把他迎進門,甚至自從提親開始,她就沒有一刻覺得自己看錯了人。陸湫的一切,她都挺滿意的,有一些小毛病也無傷大雅,相處愉快便已經足夠。

    不過陸湫確實比較笨。有這么一個單純還不聰明,對處理人際關系又沒什么心眼的的傻夫郎,隨隨便便什么男子進了門,他就是挨欺負的命。讓陸湫去搞那些個宅斗,他怕是得把自己家底都斗空,爭不過任何人。

    怪可憐的。

    為了陸湫著想,還是別再要其他男子了。笨就笨點,反正也沒指望過他靠腦子生活。沈家不是宮里,不需要整天擔驚受怕的,在云水居,他完全可以安心。

    不過沈隨安這次是真得治一治他這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胡思亂想的性子,本身就不怎么會思考,腦袋全合計那些個彎彎繞繞的,給合計暈了可怎么辦。

    一開始她還以為陸湫是那種直接的,把什么事都寫在臉上的性格,但相處久了,果然男子都一樣,心里總愛想些有的沒的,總是自己在那里瞎猜。她又不能每次都再跟他強調一遍“好啦沒事啦沒關系哦”,說幾次她自己都膩歪了。

    還是得陸湫自己想開,自己踏實下來,打心底里信任妻主才行。這個事情不容易辦到,一些習慣也不好改,但起碼得先意識到,先決定要改才行。

    下了馬車后,沈隨安沒等他,自顧自往前走。她腳步很快,走路帶風。

    “妻主、妻主……!”身后的陸湫都快小跑起來了,像烏裘一樣拼命往她前面去攔,有些絆腳,“是我錯了,要怎么做妻主才能原諒我妻主,求你告訴我吧……!”

    “話多,”沈隨安忍著笑意看陸湫干著急,繞開了他,故作冷硬,“別擋路,我還要去書房。”

    “那我也要去!”陸湫急忙跟上。

    “不許在書房吵鬧,”沈隨安強調,“否則把你扔出去。”

    “嗚……!”身后的陸湫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好像還挺委屈,但應該是接受了這個條件,還是跟在她身后。

    沈隨安容易心軟,她就沒因為這事兒真生氣,但即便心軟,外表也是可以強硬起來的。

    好歹要等自家夫郎再表示一下才能原諒,太輕易的話,陸湫會不長記性。而且,她其實也挺好奇,陸湫到底會想出什么辦法來哄人。

    沈隨安忍住了想回頭摸摸陸湫腦袋的沖動,決定先遣人把烏裘抱來替代一下。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這是沈隨安第一次跟他生氣。

    書房十分安靜,在陸湫幾次想開口,都被一句“安靜”給打擊得憋回去之后,他就再也不敢說話,只能像罰站一樣站在沈隨安身邊,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要讓陸湫自己想明白妻主到底是為了什么而生氣,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

    但他有在努力思考的。

    是因為自己說了那句“假如你納了別的男子”嗎妻主覺得這句話是在把她往外推,說他為什么不去撒個嬌……

    可是陸湫從小就被教導不能當妒夫,不能纏著自家妻主要求獨寵。女人一定會擁有不止一個男人,身為沈隨安的正夫,他要包容才是……這、這難道是錯的嗎……

    陸湫只有沈隨安一個,但沈隨安不止有陸湫,他早就知道的啊。

    他當然介意沈隨安有別人,但他絕不會阻攔,也不會用殘害別人的手段去爭寵。他只是希望妻主有了別人之后還能多看看他。陸湫本以為妻主會夸獎他大度懂事的……可妻主卻生氣了

    總不會是因為妻主只想要他一個吧……不可能的。陸湫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他沒有資格被沈隨安這樣好的人偏愛,他一點都不好,不夠聰明,不夠機靈,不夠漂亮,會的東西少之又少,從沒給妻主幫上過任何忙……

    現在,這般沒用的他還惹了妻主生氣。到底,到底該怎么辦才好……

    陸湫緊咬嘴唇,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睛。沒哭,只是眼睛不舒服。他要好好想想到底怎么才能哄好妻主,妻主喜歡……喜歡字畫,喜歡有趣的玩具,還喜歡音律,喜歡出游……

    唔……!陸湫忽然想到了什么。其實他還會吹葉子的,這個——

    好像有點上不得臺面。

    嗯……但總比什么都不試的要好些……或者能再加上些別的東西呢……

    “妻、妻主……”陸湫小聲開口,“我先出去了你……早些回房。我會等您回來……”

    “嗯。”對方的回答不冷不熱,也沒有一句挽留。

    陸湫忍著心里的難受,帶著晚黛,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他決定好了既然要哄妻主,要讓妻主開心起來,就一定得讓妻主享受、舒服才行。他有些手笨,但現在臨時去找晚黛學一學,也不是全然來不及……

    這次,一定要做好,一定要盡快獲得妻主大人的原諒……!陸湫下定了決心。

    陸湫提前離開,不知道搗鼓什么去了沈隨安沒太在意,等回房就能看看夫郎哄她的手段,不急這一時。

    “二小姐,”寒霜叩了叩窗沿,從窗戶底下冒了出來,給了她一張字條,“這是李側君那邊交給您的。”

    沈隨安拿過字條,簡單掃了一眼,本能地蹙眉。

    開玩笑吧……那個顧云熙,怎么會委身給她做通房。

    雖然顧家此時已是危樓將傾,可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顧云熙這條件,即便做不了正夫,當個稍好一些人家的側室也是能行的,況且以他那種自命清高的性格……居然會想要回沈府。

    不過沈隨安已經有夫郎了不需要再多一個通房。她知道李側君對自己這樁婚事有意見,但才剛剛回門,怎么能這么著急往她身邊塞人,若是被陸湫知道了指不定又要開始擔驚受怕。

    或許該去李側君那里打個招呼了

    她拿過一張紙,提筆寫回復,明確拒絕了李側君的“好意”。

    上次同顧云熙見面還是在草場。那時候,他像是被丟在那里的,整個人看著十分頹喪可憐,連在她面前都提不起什么氣勢。好像在當時,顧云熙就已經說了一句抱歉,但沈隨安沒放在心上,她那時候記掛的是回家的陸湫。

    二人已經和離了前陳往事何必再掛念呢沈隨安不太喜歡舊事重提,況且她和顧云熙之間,也沒有什么值得反復回憶的美好。即便顧云熙想與她重修舊好,但都已經過了合適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條件,已經斬斷了曾經的聯系。

    實在是做不到。

    也不知道曾經喜歡揚著下巴,維持著清冷高貴的顧小公子,是經歷了什么,才會落入這般境地。

    但不論是什么,也都和她無關了

    “還有,”拿到了沈隨安給李側君回復的寒霜補充一句,“三小姐說養在她那里的盜賊少年天天想找二少主君切磋,問您可不可以……”

    沈隨安這才想起還有此人。

    記得好像是結親那幾天有的消息,她順手丟給沈明琦去處理了。沈明琦也是實誠,之前還是半死不活的小少年,悶聲就給養好了不過也可能是養得太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在沈家還想掀屋頂。

    “不行,讓他別想,要切磋去找聞序,叫聞序把他看好,不能放出來亂跑,”沈隨安一口回絕,想找陸湫切磋還是免了這幾天她還得管教一下夫郎,沒空放人過去,“對了太女那邊有沒有消息”

    “太女殿下說,快收網了”

    “那便好。”

    皇家爭奪跟沈隨安無關,她只是個看熱鬧的。說起來,既然是他家夫郎用命幫太女殿下釣出了這么大一條魚,那等事情了結之后,帶著夫郎去討個賞賜不過分吧。

    下次就去東宮打秋風。

    “還有,”寒霜繼續補充,“孟小將軍準備在半月后給女兒辦滿月宴,邀二小姐攜夫郎參加。”

    “這個要去,幫我答應著。還有嗎”

    “沒了”寒霜眨眨眼,“不過二小姐,您的生辰快到了”

    “哪日來著”

    “七日后。”

    “去告訴晚黛,讓他找個時候提醒陸湫。別說是我吩咐的。”

    無關風月

    “是。”

    “都說了直接去問是白費功夫,非要自取其辱,”李側君將沈隨安的回復扔給了顧云熙,“你以為你的名字還有用嗎你覺得她會對你心軟半分嗎”

    “以為自己降低位分做個通房,她就會愿意要呵……”

    話語猶如刀刃,刺在他心口。顧云熙在這里沒有任何遮羞布,也不會有人為他考慮半分。這是自然,畢竟此時是他有所求。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從前是不是他說出的很多話,也很過分,也讓沈隨安難過了是不是他目中無人,口不擇言,讓罪孽一點一點積攢起來,再盡數回到了自己身上顧云熙站在那里,沉默著承受李側君的譏諷。

    獨角獸

    這是他的報應。

    “顧云熙,最后一次,擺正你的位置。”李側君站起身,走到他身前“你的機會是本君給的,本君也可以隨時收回。”

    “你所求的根本就不是讓她愛你,懂嗎你該很清楚才對,沈隨安不會對你再有任何情分。”

    “你只是讓她需要你,你要為她做好一切,要對她百依百順,要借著你這張還未老去的皮囊,給我家逸歡鋪路。”

    “等到站穩腳跟,再去覬覦側室之位,再去覬覦她的愛也不遲。現在的你,根本沒有資格,知道嗎”

    眼前男人的目光充斥著不滿。

    同樣是想以側室的身份上位,同樣是在女人已經心有所屬的情況下去勾引人,可李側君比他幸運太多。他還有家族支持,即使是側室,也可以風風光光地活下去,這是他的退路。

    但顧云熙已經沒有家族作為倚仗了甚至顧家已經成為了他想逃離,想徹底擺脫的地方。

    “明日,我會把你送去。能留多久,能做到什么程度,看你本事。”

    李昭最后留下一句話,離開了暫時分給顧云熙居住的狹小房間。

    他還有什么手段呢顧云熙撫上自己的臉頰,看向不遠處的銅鏡。這幅容顏是他唯一的資本但其他地方,或許不是。

    只是疼一點而已,沒關系的……

    這樣做,會得到她哪怕一點點的憐惜嗎

    他舉起釵子,下一刻,鮮血流淌。

    或許是瘋了顧云熙想到。

    沈隨安天黑才回了廂房。

    進門就看見了陸湫忐忑地迎了上來:“妻主……歡迎回來,我……”

    “沒想好怎么哄我就別和我說話。”沈隨安脫下外衫,解開發髻。

    “想到了已經想到了!”陸湫急急忙忙攔住她,握著沈隨安的手不讓她離開,“妻主大人,讓我服侍您沐浴好不好……!我一定會做得很好的,我、我有認真學,妻主……!”

    “真的……”沈隨安懷疑地看著陸湫。

    “真的!”陸湫忙不迭點頭,“妻主若是舒服些,是不是就……不會太生氣了……”

    “那,看你表現。”沈隨安總算是給了他幾分好臉色。

    再不答應就又要給弄哭了還是適可而止一點

    娶夫一場,分外不易,連生氣都得注意著分寸,挑個好時候原諒。沒辦法,她性格如此把人弄得真難過了她自己也會不好受。

    對于陸湫這種習慣性沒有安全感的家伙來說妻主生氣是天大的事情,這小少年一下午恐怕都能把自己這輩子想完了或許還在想沈隨安什么時候會跟他提和離。

    不過沈隨安其實是想讓他知道,妻夫有些摩擦,有點不高興,也是正常的。態度好一些,哄哄就能回來,他們二人不會存在不能挽回的情況,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次兩次習慣不了多幾次也就習慣了

    還得慢慢改,慢慢教,慢慢磨。

    “呼……”

    沈隨安泡在浴桶中,熱水讓人身心放松。

    陸湫搬來小凳子,坐在她身后,明明早看過了對方的身子,還是臉紅得厲害。他只能盡力別開視線,集中精力到手上,細致地幫沈隨安清洗長發。待到洗干凈了他也沒有松開,而是坐得更近,扶好沈隨安的頭,給她按摩穴位。

    “妻主……這樣可以嗎”陸湫輕聲問。

    “……還好。”沈隨安回答。

    手法是對的,力度也不錯,挺好的。比他廚藝好。按摩很舒服,舒服到她都快睡著了

    “……妻主大人,”陸湫見沈隨安表情放松,湊近一些,試著懇求,“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她沉默了一會兒,沒答話,等陸湫緊張到手上動作都停了她才開口。

    “陸湫,”沈隨安嘆了口氣,“你可知我為何不高興”

    “是因為我……不會撒嬌嗎”陸湫小聲問。

    “也有,但不重要,”沈隨安睜開眼,“陸湫,我問你,你希望我納別人,希望其他男子到我身邊和你爭搶,希望我去同別人親熱嗎”

    “不希望!”陸湫一口否認,聲音抬高甚至帶了哭腔,“不要,我不喜歡別人靠近妻主……!”

    “那你今日為何要講什么,如果我納了別的男子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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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湫聲音一頓,遲疑片刻才慢慢說出來。

    “……因為、爹爹說……一個賢良的夫郎,不能阻止妻主納側室和通房,要大度寬容……”他干巴巴地,一字一句地講。

    “你哪里大度,”沈隨安笑了“我要是有了別人,你指不定天天窩房間里悄悄哭呢,還大度寬容”

    “……那、我努努力,忍住不哭。”陸湫悶聲答。

    “真忍得住”沈隨安仰頭看他。

    “……”陸湫抿著嘴唇,誠實地搖了搖頭。

    完全忍不住。

    面對沈隨安有關的事情,陸湫就像被點了淚穴一樣。要知道當年聽聞沈隨安娶夫,他可是想起來一次就哭一次。這個幾次在戰場瀕死都不會掉眼淚的小少年,一旦意識到心悅之人娶了其他男子,正在同別人共度良宵,就會立刻開始掉眼淚,控制不住的。

    “陸湫,不大度也可以的,”沈隨安拍拍他的手背,“你可以小氣,可以占著我不放。我沒有納其他人的想法,也不喜歡府上人太多。”

    “可、可是……”陸湫還想再說些什么,卻因為哽咽,無法說出口。

    “我希望自己的夫郎活得自在。”

    她轉過身,面向陸湫,伸手把人拉過來,也不在乎自己身上的水。

    兩人額頭相貼。

    “你是我的夫郎,”沈隨安撫上他的臉頰,捏了捏,“如果你不喜歡,那其他人也進不了門。”

    “別把自己放低了位置。”

    “我不需要你勉強自己,強裝大方。又沒人會因為這個夸你。”

    “喜歡的,就要。不喜歡的,就拒絕。非要藏著掖著,我也不會知道你在難過什么,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多不值當。”

    “嗯……”陸湫點頭應是,少年從下午就一直在難過的心總算徹底平靜,還有了一根足夠牢固的支柱,他一聲一聲念著,“妻主……逸歡姐姐……”

    “我在這里。”

    “我就是小氣……我就是、只想要你看著我……”

    “我早知道的,你是小氣鬼。”

    “我再不會、再不會瞞著你了”

    “嗯,信你。”

    “妻主,我挑了好的樹葉,一會兒想給你吹曲兒……”

    “好。”

    “妻主,我想、想親你……”

    “想親你。”他重復著。

    沈隨安沒有回答這句話,也沒有動,只是看著他笑。

    于是陸湫自己湊過去索吻。但在二人雙唇相接的前一刻,她側了頭,拉開了距離。

    “還不行,”沈隨安說陸湫的唇只碰到了她的嘴角,下一刻,連嘴角都再碰不到,“陸湫,我只是讓你知道我生氣的原因。”

    “我還沒有消氣。”

    她的笑容一如往常,沈隨安甚至不去裝冷漠了將自己的壞心思也寫在了臉上。沒錯,她就是故意的。

    不能原諒得那樣輕易。

    “來,給妻主吹個曲兒”她有些輕佻地往陸湫臉上吹了一口氣。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沒親到,她躲開了,還對陸湫吹了口氣,像是在調戲良家民男一樣。

    “逸歡姐姐……!”

    陸湫被她一口氣弄得迷了眼睛,本能地往后縮了縮。最后的動作沒有得到回饋,讓人覺得心中發癢,他揉了把眼睛,將眼淚忍住,有些不甘心地扒著浴桶的邊緣,可憐巴巴地乞求:

    “真的不能親嗎……妻主,一下也行……!”

    “不可以,”沈隨安手指輕推他的眉心,就讓小少年被迫松了手,輕笑著重復一遍,“我要聽曲兒,不吹就唱給我聽,高興了再原諒你。”

    妻主還在生氣,還是不想和他親熱,連親都親不到。陸湫也不知道該怎么做,干著急了半天最終也只能磨磨唧唧地按照沈隨安的意思,拿出自己挑好的樹葉子放在嘴邊,盡力平復好呼吸,開始給她吹曲兒。

    頗有幾分清高公子墮落成小倌被迫賣藝的羞恥。

    雖然陸湫既不是清高公子,也不是什么小倌,她們是妻夫關系,不是金錢交易。但在這種氛圍下為妻主吹曲兒,顯然有些纏綿曖昧。

    他把小板凳搬近些,深吸一口氣,開始吹奏。

    樂聲傳出,沈隨安聽過這個曲子,這是軍中將士們口口相傳的民間歌謠,旋律輕快,曲調簡單易唱,但其實歌詞講述的是女男分別,與長久的思念。他吹得還不錯,沒跑調,不過因為此時的哽咽,有些斷斷續續的,節奏不太準。

    女人沒有回頭,從陸湫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烏黑長發搭在浴桶,光潔白皙的脊背時刻吸引著他的視線。沈隨安是文人,不如軍娘們那般強健,但她身子骨不弱,身材健康勻稱,很好看。

    看無數遍他也看不夠,陸湫喜歡緊了她的一切,從身體,到內里。

    想碰,卻不敢。

    都已經成婚了,陸湫還是學不會借著夫郎的身份去在她面前耍賴撒嬌。就連印下標記這件事,他也只能爭取在自己身上多蓋些沈隨安的印子,做不到讓沈隨安帶上一點關于他的東西。他甚至不敢在妻主身上留下哪怕一點痕跡。

    鯨木整理

    因為他知道,這是不對的,這是妒夫淫男才會做的事情他不該這樣,不該妄想沈隨安只能有他一個。

    但他的小心翼翼與克制保守,好像并不能讓妻主喜歡。原來,妻主早就發現了他的小氣,早就知道了他的愿望。但即便他是這樣一個并不夠大度的人,妻主也愿意接受他,教他不需要偽裝,等他學會坦誠地說出心意。

    就在剛才,沈隨安還告訴他說,喜歡的,就要。

    他喜歡的、想要的,就是妻主啊。

    不想再忍耐了。

    不管了——

    音樂聲漸輕,最后停下。

    陸湫丟掉了樹葉,從背后緊緊抱住沈隨安,顫抖著嘴唇,一寸一寸,親吻她的肩膀與脖頸。

    獨鐘自我

    “陸湫,”她開了口,“沒讓你亂親。”

    “就要、就要親……”他含含糊糊地回應。

    頭頂似乎傳來一聲輕嘆。

    細密的吻片刻不停,帶著粗重而飽含渴求的呼吸,還有些微的、夾雜其中的泣音。雖然做出了如此沖動的事情但他的動作也依然在討好,他已經很克制了。

    好想,好想吃掉妻主……想咬她想把她永遠留在身邊。

    不可以不理他,不可以隨隨便便生氣,他寧愿接受懲罰,寧愿被打被罵,也不想被妻主推開,不要被妻主拒絕。

    為什么,沈隨安明明那么好,可有時候又那么讓人難過呢……總愛故意讓他擔驚受怕,事后三兩句話又能把他哄得沒了脾氣。或許其實是自己的原因吧,是自己對她太過執念,是自己離開她便再也活不下去,是自已腦袋笨,太容易被她騙過去。

    可即便這樣,他也還是喜歡。

    妻主大人……

    她就知道……果然又哭了。

    陸湫窩在她肩膀,緊緊抱住她邊哭邊親,攔都攔不住。沈隨安無奈,被弄得有些沒脾氣了,呼出一口氣,揉著頸間陸湫的腦袋,等他自己平靜。

    說好的生氣,她這次肯定不會哄。

    絕對,不哄一句。

    其實沈隨安覺得,陸湫這人也是奇怪。對抗家族禮法,對抗那些限制男子的規矩時他倒是痛快瀟灑,離家出走就一去不回,一會兒跑軍營一會兒跑沈家。結果娶進了門,他忽然就變得戰戰兢兢,連半點規矩都不敢違背,一天天講著那些“爹爹說……”“男子應該……”的,沈隨安不愛聽。

    本來就不是什么規矩的男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天天端著那個小勁兒做什么何況,她本就是因此才覺得陸湫鮮活,比旁人更生動有趣,才把人給帶回來的,又不單是因為他喜歡自己。

    她這次非得釣著陸湫的性子,非要逼陸湫違反規矩才行。比起聽話懂事的世家男子,她還是更喜歡偶爾會帶給她驚喜的、可以讓生活多些新鮮感的陸湫。

    這還只是過來抱了她一下,只是親了幾口她的肩膀而已,還不夠啊。

    再努努力,小夫郎。

    身后的少年在她頸間亂蹭,讓人發癢想笑。她知道陸湫著急,但沈隨安不想更改自己的決定。

    “到此為止,”沈隨安拍拍陸湫的腦袋,“拿浴巾,我要出來。”

    “妻主,妻主……”陸湫松口,抬起頭,摟著她的脖頸不放,語氣軟下來,生澀而笨拙地請求,“一會兒回去,讓我來服侍您,讓您……唔、舒服……可以嗎……”

    簡直不可思議。

    好家伙,這哪里是哄人真別讓他爽到了。

    “……你想這么久,想出的主意就是這個”沈隨安沉默了半天才敲敲他的腦袋,“先不說你會不會服侍,都惹我生氣了,還想要獎勵”

    “不是、不是!”陸湫搖著頭,生怕沈隨安走人,先用力套住了她不讓她起身,“我們不做那個……只有我來幫妻主,只為了妻主舒服,我不需要的……”

    噢,是這個意思。她懂了。

    ……但她不信。

    獨角獸

    陸湫哪里知道該怎么讓女人舒服,前兩次就看出來了,他在這方面是一點不會,也不機靈,做著做著就開始纏人耍瘋,也不懂什么技巧,純粹抱著她喊想要想要,到底想要什么,問了幾遍他說都說不明白。

    沈隨安沒在床事上體會到樂趣的很大一個原因是確實有些累人,畢竟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得看顧著陸湫,照顧夫郎敏感的情緒與身體。

    說實話,不算盡興。

    獨鐘自我

    “這次,全都交給我,全都讓我來,我真的可以做到,”陸湫左一下右一下,把眼淚都蹭到了她身上,聲音都因為剛才的哭泣有些啞,“妻主,信我一次,我會做好的……!”

    “……先松開。”沈隨安命令著。

    “不……!”這下他倒是學會不聽話了,牢牢錮住了沈隨安,語氣沒什么氣勢,但行動很堅決,“妻主,你先答應……!”

    僵持。

    “就不能用別的方式”她退了一步,聲音放緩。

    “不要!”陸湫固執地拒絕,吸吸鼻子,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理直氣壯,“我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他應該是鐵了心非要這樣。

    “……行,那就答應你,”沈隨安覺得頭大,“但先說好,我不會幫你。要是我覺得不滿意,隨時停下。”

    “好!”這下他總算是滿意了,甚至大著膽子湊過來,又親了親沈隨安的耳朵,這才松開了手,“妻主真好……”

    是不是教歪了沈隨安揉揉耳朵,拿過陸湫遞來的浴巾擦拭身體。

    話說,從新婚夜到今日,好像就只有昨晚算是和床事無關的,二人踏踏實實同床共枕地睡了一覺……沈隨安暫且把今晚當做了特殊情況,等明日開始,她便要實行一點控制措施了。

    陸湫癱在床上,望著房頂,睡不著。

    腦袋里都是妻主的模樣。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妻主帶壞了。雖然陸湫本身就不算聽話,妻主也不是什么壞人,但莫名讓人有這種感覺。

    要不是妻主告訴他喜歡就該去要,要不是妻主故意讓他任性一些,要不是妻主笑著說她不信,他也不會失了控……

    說到底,其實妻主應該是高興的吧……在她手指顫抖的時刻,在她身體繃緊又放松下來的時刻,她一定是也感受到了。陸湫又一次覺得心癢。

    那個時候,陸湫聽見沈隨安在呼喚著他。

    “夫郎,”她輕聲命令,但又像是在請求,“好了,夠了……”

    “那你原諒我……”陸湫按捺住自己的欲念與沖動,只看著她將她的一切反應收入眼底,“妻主,你也要喜歡我一點……”

    “我不是早就、早說過的……”沈隨安笑了,主動湊上去,給陸湫一個吻,“原諒你了,我也喜歡你啊,不喜歡誰會娶你……笨死了。”

    這句“笨”不像罵人,像調情弄得陸湫耳朵紅透了,低頭欲咬她輕咬幾下,又去碰她的其他位置。

    原來妻主也會流眼淚,也會臉紅,也會在情動的時候試圖推拒,也會因為意料之外的感觸而迷茫失神。盡管她有著很強的自控力,但陸湫會捕捉到沈隨安的一切。

    她的,弱點。

    小少年湊近,舔掉妻主無意識滾落的淚珠,或者含住她的耳垂,用盡辦法,讓她也得以享受。

    曾經遇見的、猶如謫仙人一般的姐姐,也會落入凡塵,會和他在一起,會低聲念著他的名字。

    “湫兒……”她閉上眼,輕聲念著,“很好。”

    很好。

    陸湫聽見這句評價便滿足了。

    不過這次經歷也是讓陸湫真的懂了,在床事上作為主導其實是很累人的。下次再行房,他一定一定要更多注重妻主,要服侍好妻主才可以。

    所以……這次應該不會算在五次的次數之內吧

    他好糾結,但身邊人已然熟睡,又沒辦法問

    唔,即便不算進去,這么少的次數也肯定不會夠的。等到用完,大不了,大不了就纏著妻主非要做……他現在已經懂了,只要不是特別大的錯事,妻主都會包容他的。

    那就再放肆一點,再得寸進尺一點……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記憶上涌,身體似乎比往日更放松,也有些疲憊。

    今日還是不出門了……

    沈隨安躺在床上,嘆了口氣,揉了揉眼睛。其實有些不太想承認,但……昨晚陸湫做得確實很好起碼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這一次,她也算是從情事中體會到一些趣味了。

    而睜開眼就能看見他趴在旁邊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是不是一直在這兒看著她:“妻主,你醒啦。”

    “嗯,”沈隨安推他隨口支使,“水。”

    “噢,我去拿!”陸湫都沒喊別人拿,自己快速下了床,又給她端來水,貼心地送到她手邊,“妻主,這里。”

    賣乖。

    潤了嗓子,再換衣,洗漱。沈隨安不看他他就安靜地坐在椅子上晃蕩著腿,嘴角掛著笑容,盯著沈隨安看。那對眼睛時刻閃著光,也不知在高興些什么。

    看得人怪難受的。沈隨安沒來由地感覺出了幾分不自在。

    “陸湫,她終于開口,此時青蘭正在給她梳頭發,“你昨日原本說,想和我講你我第一次相遇的事情。”

    “啊……!”陸湫反應過來“對,我是說過的……”

    “你忘記了。”沈隨安陳述事實,在這個語境下像是責備或埋怨。

    “可這也不能怨我啊,”陸湫委屈地喊冤,“那種情況,根本記不起來……”

    也是。

    是沈隨安自己跟他生氣來著,還把夫郎惹哭了。最后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欺負人欺負多了,就容易被欺負回來晚上在床榻讓夫郎給討回了好多

    嘖,越來越難管。

    但這好像是她自己想要的來著。

    “……算了,”沈隨安擺擺手,也不知道是放過陸湫還是放過自己“飯后說。”

    “好!對了妻主,今天的早餐,我有做一道菜!”陸湫聽到吃飯,轉眼就把剛才那回事拋諸腦后,“那個芝麻丸子是我做的,有蘇茶幫我看著,這次賣相特別好看,肯定會不錯!”

    “那就試試吧,”她答應了,“讓人布菜。”

    如陸湫所說,這芝麻丸子看起來確實不錯。金黃的表皮炸得程度剛好上面的芝麻粒也散發著誘人的光澤,雖說這些丸子看起來大小不太一致,但這都是小問題,可以忽略。

    說不定這次還真可以。

    在自家夫郎期待的眼神下,沈隨安先是喝了口粥,這才夾起來一顆丸子送入口中

    ……大意了。

    嘗到餡料的一瞬間,沈隨安沉默了。

    舌頭在受刑,本能在反抗。可陸湫那目光讓人無法把丸子吐出來她只能忍受著這奇怪的味道,硬生生吞了下去,緩了好半天才開口問;

    “你那丸子里,放了什么……”

    “我看用紅薯做丸子太甜了,就在餡兒里面多加了些胡椒粉、花椒、麻椒、酸豆角……”

    陸湫掰著手指頭數,越數,沈隨安的表情越奇怪。

    她自己是會做飯的,而做飯跟她本人最不貼合的一點就是,不適合搞太多靈機一動跟隨性發揮。因為味道這種東西,很容易融合著融合著就不對勁起來即便要做實驗,也得自己邊嘗邊調試,哪有陸湫這種直接端上來的。

    而且他說的東西,跟好吃的芝麻丸子簡直是南轅北轍。

    不會是故意的吧……難道還在怨她昨天生氣那事兒嗎可是床上不都討回來了,怎么還要特地做這么一道菜

    嗯……沈隨安覺得,不要吧陸湫想那么壞,說不定這也怪不得人家。于是她又問了一句:“……餡兒是蘇茶看著你調的”

    如果有蘇茶看著還能做成這樣,就證明對她有意見的人是蘇茶。

    “不是,是我自己弄的!”他很驕傲地說。

    沈隨安:……

    “餡料我調了好久呢,把好吃的東西都加進去了!”

    “……那這丸子做出來你嘗過了嗎”沈隨安謹慎地追問。

    “沒有啊,我都留給妻主了……”陸湫這下才注意到妻主的表情好像不太對,有些擔心地看著她,“怎么了,妻主,是味道不好嗎……”

    “這樣,”沈隨安深吸一口氣,“來我的好夫郎,我喂你一口。”

    “你也嘗嘗。”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陸湫很聽話,抻著脖子叼走了,嚼了,頓住了,沉默了。

    妻夫二人一時相顧無言。

    “對不起妻主,”陸湫誠心誠意地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

    這么一說就更像故意的了。

    一想到自己剛才還信誓旦旦說“賣相特別好肯定會不錯!”,陸湫就臊得難受。他這下清楚了,以后做吃的,怎么說也得先試一口,不能不知道味道就直接端給妻主。

    好丟人。

    一道芝麻丸子讓整頓早飯都尷尬了起來。之前陸湫還立下過豪言壯語,說做飯這事兒不用沈隨安來教,他要自己學。結果自己學,好像也沒能學出什么名堂。

    現在后悔應該來不及了。

    “教你不會做飯就必須要記住的三件事,”吃完飯,沈隨安看著他目光嚴肅,伸出手指,“第一,不能靈機一動,隨便按照自己的想法更改食材和配料,剛開始就先老老實實做好固定菜譜。”

    陸湫渾身一抖。

    “第二,不懂的地方要先看別人示范過了再上手,要把每一個步驟都看清晰,如果還不懂就繼續看繼續問,不可以自己瞎猜瞎做。”

    陸湫別開眼神。

    “第三,做完之后一定要先嘗一嘗,找到缺漏的地方總結經驗,下次爭取做得更好”

    陸湫深深埋下了頭。

    “記住了嗎”沈隨安問他

    陸湫胡亂點頭。

    “那就下次加油,”沈隨安收回了嚴肅的神情,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再好好學一學,會學好的。”

    “現在……來跟我講你之前說的事兒吧”她笑著看陸湫。

    兩人是在床上說的。為了防止積食,都沒躺著,只是坐著。陸湫坐在她身邊,靠著她,拿過她的手捏著玩,邊玩邊說,邊說,沈隨安邊揉他腦袋。

    “……原來你就是當時那個小孩兒”沈隨安記起來了,調笑著,“所以,你這是從小就愛哭啊。”

    “我不愛哭的!”陸湫不同意,試圖辯駁,“其他人都沒看過我哭。”

    “那我看你哭的次數可就多了,”沈隨安挑眉,“之前吃個飯還當著我的面掉眼淚呢。”

    “那是、那是意外……因為我那個時候也沒能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可以吃到妻主做的飯……”

    “這么夸張”沈隨安笑了。

    “嗯!”陸湫確信地點頭,“而且妻主做飯特別好吃,和我完全不一樣……”

    “等有空給你做點,”沈隨安摸摸陸湫已經快倒在她懷里的腦袋,“唔,我想想,就當做你努力學習的獎勵如何今日咱們就不出門了,下午我們去書房上課。”

    “好!啊,對了……”陸湫忽然從沈隨安身上坐起來挪到枕頭下面翻找,不出片刻,掏出來一只陶瓷小鳥,“妻主,你看這個!”

    陸湫嘿嘿笑著將小鳥展示給她看,還上嘴吹響了。原來這東西是個小勺子,雖然看著簡單,卻可以發出以假亂真的小鳥叫聲。

    “這是你當時送給我的,我一直留著呢!”陸湫寶貝極了那只小鳥哨,輕輕遞給沈隨安。

    沈隨安接過了哨子,在手中把玩,看著雖然過了這么多年,花色也沒怎么被磨掉,看起來被用心保護的哨子,她笑容似乎淡了些,看向陸湫的視線帶上了幾分憐惜。

    “因為這么個哨子,因為那一次遇見……”她輕輕揪了下陸湫的耳朵,“就記掛這些年,回來在大街上,當那么多人的面對我提親……你說你傻不傻。”

    “我覺得不算傻,”陸湫拍拍胸脯,“你看,我都成功了!”

    “妻主,我其實一直都覺得自己運氣很好”他放緩了聲音,像是在感嘆,“能遇見你,能被你留在身邊,真的很好很好”

    “你看,外面有那么多的男子心悅你……那逸歡姐姐可不可以也和我說一下,你是怎么選中我做夫郎的……”

    陸湫晃了晃她的胳膊,這次是真在撒嬌。

    “我也想知道……!”

    晚黛覺得自己賭對了。

    幾日相處下來這個陸公子并不像傳言中那樣魯莽兇惡不講理相反,他其實是個很單純、很樸實的家伙。

    除了因為不懂規矩經常在問這問那、品味不好喜歡挑不搭調的衣服和首飾、做飯不好吃還試圖毒害二小姐、話多到經常讓人不得清凈,還有太黏妻主萬事喜歡親力親為,讓仆役們找不到插手的機會之外,一切都很好

    起碼他不會給晚黛下蠱,不會用針一點點刺向晚黛的手指,不會在晚黛偶爾松懈的時候用性命威脅他

    顧云熙會這樣做。

    因為對于他那種公子來說,帶有暗衛性質的男侍,完全比不上平常侍候人的專用男侍。在他們眼中晚黛是消耗品,是一個物件,而不是人。

    從前在顧府,晚黛所遭遇的都還算正常。他熬過了艱苦的訓練,成為了一名能夠兼顧男侍的暗衛,那時他服侍的還不是顧云熙,而是顧云熙的爹爹。不過他地位一般,只是個沒有名字的暗衛。

    而后,顧家一朝傾覆。大多仆役都被賣走送走,只有一群命不值錢的家伙,和一些必不可少的人還留在府上。于是晚黛被調到了顧云熙身邊。

    臨近出嫁的顧小公子,被他的母親送了暗衛的解藥,帶上了母蠱。那時候,第一次掌控別人的顧云熙還格外生澀,他并不懂晚黛的一切都在他手中也并未對晚黛做出什么,只是一味哭泣,哀嘆自己即將出嫁的悲慘命運。

    當時晚黛心想,去哪里都一樣,反正他做的事情也只是侍候主子,與在顧家沒什么區別。

    可并不是這樣。

    顧小公子不喜歡慶國公府,也不喜歡他晚黛曾經還理解顧云熙,像顧云熙這般驕傲的男子,最后卻被迫嫁給沒有感情的人,會有失落感也很正常,會那他作為發泄口也很正常……但顧云熙似乎越來越不對了。

    一直到某一點,對萬事生厭的顧小公子情緒失控,摔了一個茶盞。

    茶盞的碎片迸飛到晚黛臉上,劃出一條深深的血痕。

    晚黛至今還在后悔。在那個時候,他發出了一聲短促而略有些明顯的呼吸聲——這是極其不專業的行為,身為暗衛,萬萬不該這樣。

    也就是這一聲,讓顧云熙注意到了他

    是啊,顧云熙還有著唯一可以掌控的人。畢竟晚黛的行為,性命,全部在他手中他大可以借用晚黛來釋放多余的痛苦與壓力

    顧小公子的手段生澀而幼稚,大部分沒有什么威脅,冷言冷語也罷,偶爾無理由的懲罰也好晚黛都能夠忍受,這并不會比暗衛訓練更難熬,對于晚黛來說,只是麻煩了些而已。

    一直到,顧云熙不知怎的想到了一個辦法他開始用針,刺晚黛的手。

    十指連心。

    被刺的最多的地方,是手指的內側,還有指甲與肉連接的部分。會流血,會很疼更何況,他還要用這雙手,為顧云熙挽發,穿衣,做許多事情。

    他的手,不可以抖。

    顧小公子笑著說,這是治療。他說,他也曾被大夫針刺過,哪有這么疼,是不是晚黛在騙人。可這哪里是治療……顧云熙又不是什么大夫。不管如何,晚黛依然要在表面附和,依然要陪他演完這一出荒唐的戲。

    其實被刺手指的情況不常有,因為沈家人對待下人還算溫和,不常用狠毒的刑罰手段,假如被發現,顧云熙是會被質問的。他不喜歡讓那沈二小姐抓到把柄,所以只有在晚黛和他獨處時才會做。每次做這種事情,都是顧云熙的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標志。而當釋放成功,他又會對晚黛噓寒問暖,給晚黛更多的賞賜。

    顧云熙不再是曾經高潔清冷的小公子了。他對回家的渴望逐漸轉換成了對沈府、對身邊人的怨懟,可身居沈家,他無法像從前那般嬌縱。晚黛是他唯一的發泄口,畢竟沈隨安的地位與身份都擺在那里,他最多也只能稍加為難,沒辦法動。

    晚黛有過無數次想動手殺他的念頭。可因為母蠱的存在,殺了他自己也無法存活。他不想死,他不想為了這樣一個家伙失去生命。

    為什么人生來便不同呢晚黛不明白

    顧云熙是顧家幺子,是金枝玉葉的、在無數人寵愛中長大的孩子,即便家族沒落,家里人也為他尋來了沈二小姐這樣一位好妻主,讓他得以住進慶國公府,繼續享受榮華的生活……可他仍然不知足,仍然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晚黛,只是暗衛,只是個連本名都失去的人。他所擁有的全部,就一條命而已,可即便這樣,晚黛也想好好活著。

    于是,在顧云熙命令他去將烏裘丟棄時,他選擇冒著死亡的風險,違背了主命,提前攔截。

    十幾年來他最開心的一日,莫過于顧家小公子離開沈府那一天。哪怕是在沈家廚房做工,也比留在顧云熙那個瘋子身邊好上萬倍。

    但沒想到,那人居然還能再回來

    在二小姐與二少主君短暫分別的時候,在陸湫小跑著前往書房的路上,在一個拐角處,晚黛看見了一道人影。

    那是個男子,個頭比陸湫矮上一些,他身著素色衣裳,背影清瘦,烏黑長發披散著,看起來凌亂而惹人憐愛。

    仔細看去,他的衣衫上有著道道血跡,似乎是受了傷。可即便狼狽至此,這些傷痕與血跡也不會讓他失色,反而更添一份艷麗。男子雙眸輕斂,面色憂愁,帶著哀傷與痛苦,僅僅只是側顏,都能美到讓人心神一顫。

    此人的面容,晚黛再熟悉不過。

    注意到陸湫的前來那人抬眼掃過,轉身行禮,微微泛白的雙唇輕啟,語氣輕緩:“二少主君……”

    “你是……”陸湫有些遲疑,面露擔心,“你、你沒事吧,好像受傷了,晚黛……”

    晚黛本能地、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這是不該有的動作,可當陸湫注意到他的動作后,停止了話語,沒有多問,而是往前邁了一步,隱隱將晚黛護在身后,看向那人的目光也再無擔憂。

    “……奚人顧云熙,”眼前的男子輕聲道,“得李側君應允,前來尋沈二小姐。”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晚黛好像在害怕——陸湫察覺到了身后的人情緒不太對所以往前走一步,將晚黛護在身后。

    雖然不知晚黛和這人有什么糾葛,但現在晚黛是他的男侍,不該被人欺負。曾經在陸湫被欺負的時候,很少會有人站在他面前幫他。而現在,陸湫想把自己的妻主,自己身邊的人,全部護住。

    他當然知道顧云熙。

    傳聞中,那位顧小公子容貌出眾,姿色過人,有無數女人被他那張臉所吸引。可他分外清高冷淡,不愿接受任何一個。而后來,顧小公子與沈家二小姐沈隨安成了親。

    在不知其中緣由、不知顧家遭遇的人眼中,這是一門多合適的親事!最為才華橫溢的沈二小姐,自然該娶上最為漂亮的男子做夫郎,即便沈二小姐是個多么隨性自在的人,也會被顧云熙所吸引的吧,畢竟她那種書畫家,最喜歡“美”的事物。

    也應當喜歡美人。

    顧云熙真的很漂亮,漂亮到與陸湫不像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漂亮到只是站在那里,都能讓風景失色,漂亮到即便沒說一句低微的話語,只是看他的眼神,都會忍不住叫人心生憐惜。

    這就是妻主曾經的夫郎,她早早就看過了這副容顏,與此人共處了三年時光。

    三年啊……陸湫與沈隨安相處的時日,還比不上他們的零頭。

    但最終,走到沈隨安身邊的,并不是眼前這位顧小公子。

    陸湫沒有生出任何危機感,相反,他很安心,也很坦然。假如沈隨安只憑顧云熙的容顏便能挪了心神,那她大概也看不上陸湫這樣灰頭土臉的家伙。

    ——我比他好嗎

    ——當然。

    沈隨安回答的時候可沒有半點猶豫。

    那么陸湫相信。

    這人身上有傷,看起來狀態不好。可因為晚黛的情緒,陸湫不想在顧云熙面前露怯。

    “顧公子,”陸湫聲音不再帶有多余的共情與擔心,“我妻主在書房,不過,她不會喜歡不請自來的客人。”

    他編的,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沈隨安喜不喜歡。他只是在狐假虎威。

    但現在,陸湫才是沈隨安的正夫,他只是覺得,如果貿然把顧云熙直接帶過去,妻主不會高興的,他得先去告訴一聲才可以。

    “那,可以勞煩二少主君提醒嗎……”這人也沒有因為委婉的拒絕而生氣,話語柔順又溫婉,放低了姿態,“侍身不敢有絲毫冒犯之意,只是想、同沈二小姐見上一面……求您、求您應允……”

    “又沒說不答應,”陸湫皺了眉,他好不適應這人的態度,“我現在去告訴妻主,你在這里等一會兒。”

    因為還未以沈隨安夫郎的身份出席過其他重要場合,少數幾次會面,面對的也是家里人,熟人,還有身份地位都遙不可及的皇帝,所以陸湫至今也沒有自己的地位已經提高了許多的自覺,說起話來自稱仍然是“我”。

    他倒是沒發覺這樣說話有何不對反而覺得顧云熙講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好像在控訴他欺負人一樣。

    怪怪的。

    “晚黛,走了。”陸湫拉過自己呆呆愣愣的男侍,越過顧云熙,往書房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妻主會作何反應……

    怎么還不回來。

    沈隨安有些無聊地自己研墨。

    剛才她說,一會兒帶陸湫試試畫些小東西,讓他先去找幾個自己喜歡的物件。匣子,果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或者葉子,廂房中的那些裝飾品,什么都可以。

    不過攏共也只需要個三樣五樣就行,挑這么久,是不是太謹慎了些還是男子在面對挑選這種事情時都會很猶豫

    沈隨安不懂,也不想去看,于是繼續等。

    在她打了第二個哈欠的時候,可算有人進門抬眼,自家夫郎表情有些復雜,慢吞吞地進門走到了她身邊。晚黛跟在他身后,手中拿著個布兜,里面裝的應該是找到的小物件。

    她眼看著陸湫靠近了,不坐在事先準備好的椅子上,而是往她那里湊,沈隨安就忍不住眉頭一挑——幾天的相處下來,她對陸湫已經有了一定的認知。

    只要對方不是笑著撲過來,不是黏糊糊地貼過來,那指定沒有好事。

    長痛不如短痛,她先開口“說吧,怎么了”

    “妻主,那個顧小公子……顧云熙,他說他想見你,”陸湫說,見沈隨安沒有第一時間回話,還補充一句,“好像是李側君讓他來的,他身上有傷。”

    沈隨安不解。為什么這個時間顧云熙會來總不會是忘記拿東西了吧,她記得自己已經讓人把與顧云熙相關的東西全部裝箱送給顧家了……

    而且,怎么是陸湫來告訴她的。

    “……他在云水居門口嗎”沈隨安問。

    “沒,他進來了。”陸湫老實回答。

    這就有些不尊重人了。

    李側君可以幫顧云熙,但不能把人扔到她院子里。沒人知會她,要么是他剛來不久,下人反應不及時要么是提前找了借口打了招呼,畢竟沈家不會互相猜忌,對自家人總歸是沒什么防備。

    他們倒是聰明,知道只是把顧云熙帶過來,沒有領著顧云熙大張旗鼓地找她。要是真敢那樣做,沈隨安是會不高興的。

    雖然現在也高興不起來。

    沈隨安斂了神色,沒動,也沒起身:“……青蘭,去把人帶過來吧。”

    不管什么事,還是當著陸湫的面解決更好,免得他再多想。不過看他剛剛的神態,倒也沒有太緊張,反應也很不錯,知道不把人直接拉過來。

    “妻主,”陸湫這下坐到了她身邊,拿過晚黛手中的布兜打開,一樣一樣把自己挑的東西拿出來,仿佛根本不在意剛才的事情,“你看這些可以畫嗎”

    幾顆冬棗,一枚銅錢,一盞茶壺,一個琉璃匣子,一支釵子,還有他最寶貝的陶瓷小鳥哨子。

    “這個你暫時畫不了,有點難,”沈隨安先把琉璃匣子推遠,“釵子也不著急,其他的可以今天畫一下。”

    “好!”陸湫答應了。

    “……所以,剛才的事兒,”沈隨安偏頭看他,“你不問我些什么”

    “不問,”陸湫搖搖頭,“妻主愿意的話會告訴我的。妻主不說,我就不問。”

    很好。

    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但很好。陸湫不像是會真把情緒掩藏得這么好的家伙,所以大概率是真的。

    他總算學會把心放肚子里了。

    沈隨安摸了摸他的臉頰:“那讓你問一下呢,想問什么”

    “嗯……”陸湫短暫思索片刻,認真提出一個問題,“那個顧公子,是不是對晚黛做過什么不好的事情”

    沈隨安注意到陸湫身后的晚黛身體一僵。

    “這件事情,等晚上你可以自己去問他,”沈隨安嘆了口氣,“晚黛,想不想說出來,看你。我不會逼你。放心,不會把你送走的。”

    “謝、謝過二小姐,”晚黛聲音都在抖,“是奴讓小主擔心了,是奴不該——”

    “我沒怪你啦,”陸湫安撫性地拍拍晚黛的背,“不然,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也不是時刻需要人照顧。”

    “真的、可以嗎……”晚黛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陸湫,又詢問一樣看了眼沈隨安。

    “聽他的就行,”沈隨安示意他看向陸湫,“這邊不會缺人。”

    于是,晚黛先行告退。他臉色慘白,看著狀態就不好,也確實不適合一直留在這里。陸湫把身邊唯一的男侍自己趕了回去,又仰頭看向沈隨安:

    “妻主,我剛剛是不是很有少主君的風范!”陸湫求夸獎。

    “是,”沈隨安笑了,“但哪有人這么說自己。你現在就是我家的少主君,你是什么樣,少主君就該什么樣。”

    “那少主君也可以做飯做得很差嗎”陸湫真誠發問。

    “……大概,可以吧。”

    什么問題啊。沈隨安還是經常不知道自家夫郎在想什么。

    顧云熙忍著身上的疼,跟隨青蘭的步伐,向書房走去。

    闊別幾月,云水居依然同之前沒什么變化。一樣的景致,一樣的生活氣息,一樣的……令人安心。

    這里的每一處,他都走過。

    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他才逐漸發覺,原來這里才是最像家的地方。可是他在這里時時刻都想走

    然后沈隨安不要他了。

    他得以離開慶國公府,離開了云水居,也離開了妻主。他回到自己朝思夜想的地方,面對慘淡而無可挽回的、血淋淋的現實。他終于知道后悔,終于意識到自己放棄了什么。

    又在今日,摒棄一切曾經的尊嚴與驕傲,向她搖尾乞憐。

    還不知能不能獲得她一絲同情。

    青年露出有些嘲諷的笑,壓抑著自己多余的情緒。從踏進這里的一瞬間,他就很想哭,要是能回到從前,要是可以重來一次……

    可是不能。他真想不管不顧地撲到沈隨安懷中,抱著她,將所有的眼淚都哭出來,訴說自己的委屈與痛苦,再奢求她溫柔的安撫……可是這已經成為絕無可能的幻想了。

    他看見了那個名為“陸湫”的男子。雖然之前就見過,可這次并不是遠眺,而是切切實實地仔細觀察。

    那少年不算漂亮,沒有警惕心,知道護短,連晚黛那家伙都能被他護在身后。他甚至都不怎么會耍手段,明明是沈隨安的正夫,對著顧云熙也沒有耀武揚威,還跟說出的一樣,將顧云熙的話語帶到了沈隨安耳中。

    蠢笨,卻又純粹。所以她喜歡。

    因為她也是與那家伙一樣的存在。

    顧云熙不是那種人,但他還是要盡力搏一把,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

    “二小姐,”青蘭叩響門扉,“顧公子到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進吧。”沈隨安開口。

    只是這一句話,便讓顧云熙眼底含了水光。他太熟悉沈隨安的聲音了,在這段時間的夢中,她的聲音也時常回響。

    顧云熙壓抑著手指的顫抖。在草場遇見沈隨安時,對方的神態平靜淡然,對他沒有額外的關系,也并不在意與好奇。沈隨安早已經把他放下——或許在和離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將顧云熙看作了過去,她向前走。

    只有顧云熙一人留在那里,他永遠都在追逐無法重來的時光,永遠都在遺憾。這次,顧云熙不會再自視甚高了,他已經明白沈隨安是真的真的不需要他。

    他不知道沈隨安對他是否有怨。

    所以他唯一要做的是表現得足夠誠懇,足夠乖順,足夠可憐。他只能卑劣地利用沈隨安的同情心……

    先留下。怎樣都好。

    深吸一口氣,顧云熙進入書房。

    還在沈府的時候,他就鮮少踏入書房。

    原因也簡單。一開始因為沈隨安的那些外在名號,他也好奇過書房的模樣但親眼看了之后才發現這間可以作出精妙書畫的屋子,并不似顧云熙想象中那樣華麗而整潔,反倒粗糙過了頭,很多物件看著都有不少年頭了。

    與想象中不一樣

    他看過幾次沈隨安創作字畫的過程,偶爾那些墨點都會四處亂飛,弄了她自己一身一手,實在凌亂不整,一點都不似顧云熙想象中那般優雅干凈。可她卻毫不在意,甚至還會笑出來。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要不要試試”那時沈隨安眼眸含笑,看著顧云熙,想將手中的毛筆遞給他,“小公子,讓我看看你的字,好不好”

    那就只讓她看一點。于是顧云熙有些緊張地提筆,按照記憶中師者教過的樣子,寫字。他的字還算不錯,規整又漂亮,沈隨安也亮了眼,還夸了他水平不錯。而后,沈隨安在他身后,問他想不想學。

    也不知為何,顧云熙的第一反應是羞惱。

    他展現自己的能力,是想被認可,而不是想被教導。他將沈隨安的夸獎當成了謊言,再不愿踏入這里被她指點。他又不是什么書畫家,哪里攀得上被沈隨安指教

    顧云熙討厭這個女人即使不需要刻意炫耀,也能展現出來的才能。

    或許,他也有那么一點討厭自己的無知。好似只要不去面對,那么在這方面,沈隨安就不會看不起他一樣他的自尊敏感而可憐,像是沒有能力,還偏要護食的小獸,怎么藏都會露出破綻,總是讓飼養他的人看了笑話。

    但那人會包容他,會細致地幫他梳理毛發,會把他養得依然矜貴高傲,直到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想逃出那人的家中。

    于是她不攔,不找,任由顧云熙走了,從此再不會對他多一點情意。所以顧云熙終于害怕了,終于想重新回到曾經的家,他再不會覺得自己被沈隨安束縛了,他甚至甘愿被禁錮,想讓沈隨安將自己牢牢鎖住……只要,只要她還能愿意帶他回家。

    或許在那三年中,沈隨安也并未對他有過一點喜愛。

    當他進入書房,第一眼看見的是沈隨安在教陸湫寫字——一對妻夫坐在案前,少年認真仔細,看著正在寫的筆畫,而女人慵懶隨意,時不時看看身邊人,勾起嘴角。

    “慢一點,對……”她撐著頭,目光溫柔,“不錯,挺好看的”

    “妻主,為什么我寫筆畫總會歪呢”那少年揚聲問著。

    “因為你心還沒靜下來,還不夠耐心,手也還不夠穩,”她回答,順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多練習就好了,別心急。你自己再試試,乖。”

    “嘿嘿,好……”少年十分聽話,被摸了頭就往她手上蹭蹭,顧云熙的角度看不到陸湫的笑容,可他知道,在沈隨安眼中,這個笑容定然是討喜的

    在同夫郎說完話之后,女人終于看向門口,視線落在顧云熙身上。她目光平靜,除了一點探究之外,再無過多情緒。

    “需要先處理傷口嗎”她問顧云熙。這是不帶私情的出于禮貌的一點關心。

    心口仿佛被什么東西刺了進去,疼痛清晰,難以壓抑。他沒想到,沈隨安的第一句話并不是質問,而是一句,簡單的關心。這并不特殊,就像她對其他人那樣就像她一直以來的性格。

    “不、唔……”

    為什么說話忽然變得那樣艱難,眼前的景象也在逐漸模糊

    顧云熙后知后覺地抬手擦掉眼角的淚,可是擦不凈,越來越多。肩膀抖動,話語帶著鼻音,還沒開始講述,他便已經哽咽哭泣到無法發聲好難受,好難受……

    嫉妒。

    眼前二人最為平淡的幾句對話,本該是他也可以擁有的是他現在最為渴望的……也是他曾經,最為不在意的

    現在,沈隨安將這份耐心的教導,給了別人。

    不再是他了。

    而這個女人,甚至對他沒有恨,沒有怨,沒有更多的特殊情緒。在沈隨安眼中,顧云熙與陌生人無異,所以不會被為難,也不會被偏愛。

    那些過去,都被他親手化作泡影。

    “對不起、對不起……”

    腦袋仿佛斷了弦,一切思考都無法繼續,洶涌的的情緒與巨大的悔恨占據心臟,而卑劣丑陋的嫉妒仍然在滾滾發燙。他們的安逸與平淡,沈隨安的態度,將他曾經的嫌惡襯托得尤為可笑。到頭來,竹籃打水而已。

    一切都會從他手中流走,被他親手放棄。他只能看著已經干涸的土地,尋找早已消失的痕跡。

    “對不起……”顧云熙再支撐不住身體,跪到地面。

    或許她確實不夠了解顧云熙。

    眼前的人,和她的前任夫郎實在是相距甚遠,不像是同一個人。他的衣服素凈,身上滿是血痕,長發凌亂地披散著,眉宇間只有愁緒與掙扎。

    本以為草場那次遇見的顧云熙,已經是最為凄慘的情況,可沒想到還能更加狼狽,看著可憐極了。

    假如換了一個女人,定然會把眼前這個哭成淚人的青年攬入懷中,慢慢哄騙了過去。畢竟即便是這種狀態,他也仍然很美。

    但沈隨安沒動。她示意青蘭給人找帕子擦擦,又看了眼陸湫。身旁的陸湫已經停了筆,正在探著腦袋瞅那邊是怎么回事,顯然很是好奇。她也不攔,這事兒讓陸湫清楚最好。

    “顧公子,”沈隨安收回視線,望著顧云熙,直到對方聽見了,用那對泛著水光的雙眸看向她,她才繼續說道,“先去坐一下吧,等你平靜下來,再說事。”

    哭成這樣也不方便說。

    “不、不必……!”顧云熙竭力讓自己的說話聲音變得清晰,渾渾噩噩地拿過青蘭遞來的帕子,擦拭掉眼淚,“侍身、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他說話斷斷續續的聲音也偏低,還因為帶著哭腔而顯得模糊。但在靜謐的書房,能讓人勉強辨認。

    “……顧家已經無力翻身,家中人將我們這些男子送到酒局中承受欺辱,連我爹爹都好似得了瘋病一般可怕……云熙努力留住了清白,未被其他女人碰過,即便受傷受苦,也不曾委身人下……”

    “求沈二小姐,可以、收留……收留侍身……”

    “無論何種身份,都可以……”

    “云熙自知曾經恃寵而驕,不知感恩,犯下諸多錯事……云熙愿意接受懲罰,愿意去贖罪,只求您……求您還愿意要我,求您給我一點點位置……”

    他端正地跪好,甚至不顧顏面,不顧自尊地,對著她叩首,一聲一聲將過去的自己盡數否定,把自己的一切都獻上。

    “求、沈二小姐垂憐……”

    她知道顧家的遭遇,只是沒想到已經到了要男眷以身侍人的地步……沈隨安不解地蹙眉。

    還以為這個顧淵即便曾經犯過錯,但也該明白大是大非,起碼應當將夫兒護好,可現在看來也并不是這樣雖然這只是顧云熙的一面之詞,可如果是真在顧家過得不錯,他也絕不會回來。

    看來這段時間,他該是受了不少委屈,所以后悔了。

    他想回來。

    可沈府也不是一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沈隨安也絕非見色起意之人。況且,是顧云熙自己離開的沈府,沈隨安覺得她早已仁至義盡,對他再無虧欠。

    再說,她身邊已經有了陸湫。

    顧云熙對于她來說,沒有什么用處。

    “顧公子,”沈隨安開了口,直接拒絕了,“你我已經和離,本該再無瓜葛。我云水居,怕是沒有適合你的位置。你可以去找找別的去處……”

    “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通房也可以,小侍也可以,我——”

    顧云熙紅著眼眶,嗚咽著想爭取,又在看到沈隨安的眼神后哽住話語。沉默半晌,他試圖改變條件,無力地開口:

    “看在……看在三年妻夫的情分上,求沈小姐,讓侍身暫留七日,待養好傷病,云熙便離開……求您……”

    為什么偏要留在這里呢沈隨安不懂,但她稍有些不耐煩了。顧家的苦難不是短時間可以解決的讓他養傷根本就是治標不治本,答應了這一次,怕是之后都會讓顧云熙覺得有希望。

    “……既然是李側君讓你過來的那你先聯系上的應該是他,怎么不去找他幫忙”沈隨安問。

    “因為、因為……”那青年看起來極其痛苦,“因為,我后悔了……我想贖罪,我想念您,我想、想回到你身邊,還想做你的夫——”

    “顧公子,”沈隨安打斷了他,“請自重,我夫郎還在這里。”

    顧云熙再說不出話了,只是沉默著,小聲啜泣,不住流淚。

    沈隨安不想留下顧云熙。不管是長期還是短期,都不想。這才剛成婚沒多久就往家里放男人,是在打陸湫的臉,她不會做這種事情的

    況且,陸湫本就是個愛胡思亂想的性格,這次好不容易才放下心信任她,她不會讓陸湫失望。想到這里,沈隨安看向自己旁邊還在看熱鬧的陸湫。

    陸湫聽了半天,好像是妻主的前任夫郎想回來,但妻主不同意。

    跟他倒是沒關系。不過看這個顧公子的模樣也不像是多兇的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讓晚黛那般怕他。可如果是真的非常過分的事情妻主應該不會留他三年之久吧……陸湫還是不太明白。

    結果妻主竟忽然轉過頭,變成了同他說話:“湫兒,此事交由你來做決定,如何”

    妻主喊他“湫兒”了。

    陸湫耳朵一紅,一般妻主只有在床榻上才這樣喊他,還是被他纏到受不住時才說的軟話,陸湫特別愛聽她這般稱呼。現在忽然一叫,讓他一下子肚子癢了起來。

    不行不行,有外人在……!小少年強壓下被妻主勾起的火星子,讓自己先思考妻主給他的難題。

    “我、咳……”陸湫不知道怎么開口,想了一會兒才試探著湊近了沈隨安耳朵,小聲問:“那個,妻主有其他安置他的地方嗎……”

    “有倒是有,”沈隨安回答,“你怎么打算的”

    “我想讓他先跟晚黛道歉,然后……把他放到別的地方養傷,再送他離開,以后都不要來了……可以嗎”陸湫抬眼看她,悄聲詢問。

    “所以,養傷的代價是道歉……”沈隨安語氣玩味,思索片刻,“也行,如果你覺得合適。”

    “真的……”陸湫扯了扯沈隨安的袖子,目光澄澈,“妻主不介意我因為一個男侍……嗯,幫了他嗎我以為,妻主不喜歡他,不想幫他。”

    “陸湫,我對他的感情不是恨,也不是避之不及,”沈隨安說,“是不在乎了。所以,你做出什么決定都可以,你想幫晚黛也可以,都已經是你的男侍了——只要別告訴我說你想留下他。”

    “我才不會!”陸湫一口否定。

    “那就行,”沈隨安拿過陸湫的手,捏著玩兒,“我恰好還有處裝完之后一直閑置的院子,待到下午,我們一起去看看如何”

    “院子……”

    陸湫眨眨眼。他一直不清楚妻主的資產,就連庫房里的寶貝他都沒敢動,只是在外面遠遠瞄了一眼。但院子好啊,有了院子,是不是就有了安置爹爹的地方

    等這個顧公子走后,陸湫想看看能不能跟妻主提出把爹爹接走……他現在已經是有一點膽大,可以跟妻主撒嬌的夫郎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小小的隔間沒有點燃燭火,在盛夏時節,讓人不由得感到一股陰寒。

    晚黛坐在榻上,呆滯地望著自己右手小指里側的傷疤,伸出手輕揉。

    現在已經沒有感覺了。

    這里是不容易被看見的地方,所以也是受過疼痛最多的位置。最嚴重的幾次,他幾乎能感覺到那針在鉆著自己的骨頭,一下一下,轉動,雕琢。

    很疼。

    疼到他當時在想,或許直接將他的手砍下來,甚至索性殺死他,還能更痛快些。但不可以,他依然要干活,依然要做事,沒有一天休息。怕被沈家人發現所以在做完那些事情后,顧云熙會給他藥膏。可藥膏也無法抑制疼痛。

    那時墨竹問他,這處疤痕好生可怕,需不需要他去找小姐要一點好的膏藥。他笑著拒絕了,說,只是一點無傷大雅的傷痕而已,哪能用得上沈二小姐的東西,他可沒有資格。

    晚黛清楚,墨竹是沈二小姐的人,本就同他不一樣。晚黛從不奢望得到誰的拯救。

    但后來,走投無路的他還是不得不選擇了沈二小姐。至少在那三年的觀察中,他對沈隨安也有了一定了解,這是一個極好的主子,是對待下人賞罰分明的、明事理的人。

    他選擇了背叛,選擇了……對于他來說的,重生。

    假如再一次落入對方手中,或者顧家真的起死回生,顧云熙不會放過他的。他唯一的選擇就是留在沈府,況且,沈家人也不會放他這樣一個隱患離開。可晚黛唯一想不到的是,沈二小姐將他交給了陸公子做男侍。

    這或許是他能有的最好的出路。

    可顧云熙出現在了這里,以他一生中最為低微的姿態,祈求一個位置。

    說不擔心肯定是假的。

    但當看見陸湫擋在他身前時,晚黛有那么一瞬間鼻子發酸。對方是他的主子,可這個純粹的、從戰場殺回來,從家族掙脫出來的少年,沒有忽略掉他的痛苦。

    陸湫將晚黛也劃作了自己需要保護的一部分。

    還有沈二小姐做出的應允,她說,不會逼迫他說出那些事情。她說,不會把他送走。

    這樣好的陸公子,這樣好的沈二小姐……絕不能讓顧云熙那人染指或陷害。他會盡自己的努力,讓沈二小姐莫聽信那人的話語,讓陸公子依然擁有穩固的位分,依然是沈二小姐唯一的夫郎。

    想到這里,晚黛攥緊拳頭,猶豫片刻,起身。

    還是要先回到書房,看看現在的情況。

    可就在他下定決心站起身的時候,傳來了敲門聲,隨后是陸公子的聲音:“晚黛,在里面嗎”

    “在、在的,小主……!”晚黛慌忙去給他開了門,拘謹地望著陸湫,“那個,請問……”

    “噓,進來說,”陸湫對他眨眨眼,毫不嫌棄這件下人的隔間一樣,轉身進屋,還順手關上了門,“問你個事情。”

    “那位顧公子之前對你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對吧”

    “今天下午,他會被送到妻主的一個院子,在那里養傷,大概七八日就會離開。”

    “你現在不是他手上的人,如果你想,我就讓你去那里‘照顧’他,如何”

    “反正他的傷養好就行,其他的事情,你看著安排嘛。總之,你現在不用再怕他了。”

    眼前的小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真的……真的可以嗎……”晚黛誠惶誠恐地確認。

    “當然啦……啊對了,一會兒還要讓他給你道歉呢。”眼前人的語氣十分自然,看著不像是在開玩笑。

    晚黛覺得自己有些恍惚。

    他一個男侍,一個暗衛,一個背叛者……居然能收到來自顧云熙的、道歉……真的假的……

    顧云熙已經不在書房,而是被送去了別的屋子暫歇,待到下午才會被轉移。這事兒沈隨安沒說,或許對方還以為是要將他留下,看起來眼睛都有了幾分神采。

    也是奇怪。

    若是當初顧云熙稍微學了現在的三分乖巧,沈隨安也不會下定決心同他和離,那他也定然不會落入現在這般境地。盡管彼時顧云熙尚未得知顧家發生的一切,但他也因為那些口不擇言與恃寵而驕,錯過了沈隨安想要同他坦白的真相。

    說起來,那個院子還是當初為了顧云熙裝出來的,她還特地去請了唐淼唐大師來做布景,早早就裝好了,也一直有人幫忙維護著,但這幾個月,她一次都沒去看過

    正好趁今天帶陸湫過去看一看,走一走。

    李側君不喜歡陸湫,所以陸湫也沒見過翠樂亭的光景,再加上之前她們去皇宮都是走的小門,坐的轎輦,也沒路過御花園,按陸湫從小到大走過的路,應該是沒見過真正好看的園林。

    雖然說起來奇怪,但偶爾沈隨安挺喜歡陸湫這種沒見過世面,所以看什么都新奇的性子。每次給他一點好玩的好看的東西,他都會十分賣力地捧場,挺可愛的,看得人心情好。

    她記掛著陸湫的身體,想著一會兒駕車回來,正好能帶他去趟夜市。王城集市即便是夜晚也人聲鼎沸,今天好像還有廟會,可以順便去買些吃食給他。

    不過要先上完課再出門,這個不能耽誤。

    跑出去偏要親口告訴晚黛好消息的陸湫很快又回來了。他腳步輕快,開了門就迅速竄過來,對沈隨安笑,看樣子晚黛也沒有抗拒他的安排,不錯。

    “妻主!我把你說的話告訴晚黛了,”他興沖沖地說著,又問她“那方院子……真的是原本打算贈予顧公子的嗎”

    “是啊,”沈隨安沒瞞,“還沒等送出去就和離了。所以準確來說,他沒收到。”

    “原來是這樣……”陸湫盤算著,估計等顧公子走之后再提接來爹爹的事情比較好,于是他換了個話題,“妻主,那里是不是很漂亮!”

    “確實漂亮,”沈隨安回答,“其實那兒也并非是按照顧云熙的喜好裝的,主要是唐大師自己的喜好。她那人難請得動,不喜歡指手畫腳的主顧,我也是廢了番口舌才給談下來這次合作。”

    “唐大師……”

    “一個設計園林很厲害的人,”沈隨安揚起嘴角,“等你稍微會畫一點小畫之后,我帶你去那兒寫生。”

    “寫生是什么啊”陸湫沒聽過這個詞。

    “就是去找一處好看的風景,再把眼前的景色畫出來。”

    “感覺很好玩!想去!”

    “那現在就開始學吧,”沈隨安早已準備好了工具,“從最簡單的開始。”

    山水畫比較適合寫生的時候教,人物畫難度太高暫時不考慮,所以沈隨安給陸湫的打算是從花鳥與小物開始學習。

    寫字先學筆畫,畫畫先學概括,最主要的是先讓手變得穩一些,才好進行下一步。手穩對于書法和作畫來說都是很重要的,而手穩的前提條件則是心靜。

    陸湫看起來是個浮躁的人,起初,沈隨安覺得或許他渡過最開始的階段會耗費很長時間但在簡短的一下午的學習中她便發現只要不去打擾,陸湫可以做到注意力高度集中,完完全全靜下心來,心無旁鴛。

    這是非常優秀的品質。沈隨安教過的學生中,大部分人都做不到這樣好。

    一時間室內很靜,幾乎令人感覺不到是兩個人,可也就是這般靜謐,沈隨安才對陸湫更為欣賞。

    讓一位師者感到欣慰的時候便是這種靜謐。她在完成自己的畫作,而學生在用心鉆研,有不懂的時候也會等她一筆收尾才會悄聲問。而且陸湫悟性也不錯,僅僅是簡單的教學就能將自己帶來的冬棗和銅錢畫得像模像樣。

    只是茶壺看起來還有些怪,總覺得是制陶的人一時手誤,給那壺捏歪了。

    “這個有點難,下次再學也可以,”沈隨安望了眼天邊,“我們先回房收拾一下,一會兒出門。”

    “好!”陸湫回答的痛快,剛剛妻主可是把他好好夸了一番,他現在高興得很,待妻主剛站起身就迫不及待地扒著人討要親吻。

    獎勵吻。

    夫郎什么都好,就是真的很黏人。

    “那便稍等吧,”沈隨安同她的夫郎耳語一陣,終于是給了顧云熙一個眼神,“我夫郎說會讓你養傷的,但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你會知道的,”對方的話語淡漠,對他絲毫不關心,“墨竹,帶顧公子去歇息一陣。”

    他還未聽到那個條件,便被沈隨安遣人送走了。

    顧云熙注意到了,她稱呼陸湫時,說的是“我夫郎”。她同陸湫說話時,會叫他“湫兒”。

    親昵,寵愛。

    最開始,沈隨安是想過叫他“云熙”的,可他不喜歡,不喜歡被她叫名字,不喜歡被她稱作夫郎,于是沈隨安便改了口,叫他小公子。

    她可以將無數男子都叫做小公子,這個稱呼從來都不獨屬于顧云熙。

    顧云熙斂了神色,竭力不去想沈隨安……心口一陣陣發疼,自從來了這里,萬般悔意將他的精神徹底沖垮,就連思考也變得遲緩。

    ……不知那位陸公子提出的條件是什么

    假如沈隨安的夫郎是別的男子,顧云熙或許還會覺得這條件是專門用來折辱磋磨他的。

    Uni獨家

    男子之間不就該這樣嗎勾心斗角,爭奪女人有限的榮寵,就是討了妻主歡心,還偏要用盡百般計謀去讓妻主厭惡其他男子的存在。尤其是他這種有著一副好皮相的男子,在先前到處奔走的時候,可沒少遇到過被其他男子針對的情況。

    但這是陸湫。

    從短暫的接觸與為數不多的傳言來看,此人或許不會如此。

    可誰又能算清呢不管是什么他都沒有選擇,只能接受。

    他已經幾日未歸家了。家里人不關心他,不來尋他,或許就連他死在外面,那些人也毫不在乎了。明明在先前還口口聲聲說要護著他,可自從和離之后,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就再不同了。

    對于顧家來說,顧云熙不再有任何價值。

    他存了一點希冀。不多,但足以支撐他堅持到沈隨安對他的審判。在偏房被沈隨安的男侍擦了藥,又坐了許久后,終于有人叩響門扉。

    “顧公子,到時間了。”

    他心中一緊。

    顧云熙打開門,門口是墨竹。

    “請隨我前來。”

    墨竹將他帶到了云水居的門口。沈隨安妻夫二人在那里,晚黛在那里,還有幾個男侍也在那里,望著他。一道道目光像是尖刺,像是刀刃,仿佛每一雙眼睛都有著對他的奚落與嘲笑。

    “妻主在王城東邊有一處院落,適合顧公子養傷,”陸湫率先開口,“不過養傷的條件是,你需要向我的男侍道歉。”

    “晚黛。”

    那張熟悉的臉走到顧云熙面前。他臉上再無之前的惶恐,反而還有了些許笑意。就像是長久以來的獵物,忽然獲得了能反咬捕食者脖頸的能力,放松而鎮定,甚至還有著些許玩笑似的曖昧。

    “顧公子,許久未見……”

    “您還記得晚黛嗎”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其實最開始,他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晚黛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在和離那一天,母親說沈家人留下了晚黛,說那家伙已經沒有用處了。

    那時候顧云熙還尚沉浸在沈隨安輕易將他趕走的情緒中,沒去管晚黛到底如何。知道后來與母親交談時,顧淵偶然提起,他才醒悟過來晚黛的背叛。

    沈家要走了晚黛,也打了顧家的臉。為了一些銀兩,顧家不得不放了手,他們連一個男侍他們都無法留住。

    母親說,沒關系,沒有解藥,無法解蠱,晚黛不會活太久。

    但沈家又怎會沒有蠱師呢在見到晚黛之后顧云熙就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母親蒙騙了。

    或許顧淵也在自我欺騙,不斷安慰自己,沒關系的,畢竟她的結局早以注定,畢竟死后的一切已經不用去承擔,畢竟當人知道自己怎么做也無法沖破束縛時,是會喪氣的。

    顧云熙不想去理解母親。

    現在,晚黛依然在慶國公府,甚至依然服侍著沈二小姐的夫郎。或許這一切,就是為了能與他再次相見。

    顧云熙并不希望有這樣的見面,他想要的不是這些。他想見面的對象是沈隨安,哪里是晚黛本能的恐懼讓顧云熙后退了半步,理智又讓他穩住了身子。

    他嘴唇翕動,半晌沒能說出話。

    那雙含笑的眼睛就這么看著他,將他的反應全部納入眼底。顧云熙曾經說過,晚黛這雙眼睛像狐貍,真是和那人淡漠的性子毫不相符,只適合去媚女人。那時,晚黛默不作聲,并不回答。

    而眼下,他再一次地面對這雙眼睛,卻無法說出任何話語。

    晚黛是他唯一苛待過的男侍。曾經在顧府,顧云熙對待自己手邊的男侍都極為溫柔,從未動怒,也不曾主動懲罰過他們。當時,顧家的許多男侍都想來他手邊做活,因為顧小公子是個好相處的,也是個大方的,他樂意從指縫中扣出一點碎金散落在地上任由那些人爭搶。

    若非是家族變故,若非是在沈家感受到的壓力與痛苦,他也不想將情緒發泄在晚黛身上

    顧云熙并不覺得自己有錯,畢竟晚黛是他唯一能夠掌控的人了。他明明是因為需要晚黛,才做出的那些行徑。

    反正晚黛是暗衛出身暗衛的訓練或許還要更加嚴苛。其實暗衛大多是女人,只有很少一部分暗衛會是男子,在顧云熙看來,晚黛本就該比平常的男侍皮糙肉厚一些。

    畢竟晚黛總是不哭不叫,即便臉色蒼白也努力忍著,只有從呼吸聲才能判斷他是不是無法壓抑疼痛。畢竟晚黛即便被針刺過了手,也仍然可以給顧云熙盤出極為漂亮的發髻。

    他通常很快就會膩了,也會和之前一樣,將自己的物件送給晚黛當做補償,也會關心他的吃穿用度,也會將他留在身邊。

    是的,顧云熙要留下他,晚黛不可以落入別人手中。因為這是唯一屬于他的東西。

    但是這唯一一份,也仍然被他弄丟了。

    僅僅只是一個不值錢的、甚至名字都是他隨口取的暗衛男侍,只是一個連活下來都應該感恩戴德的下人,他只是想要這樣一個人陪在身邊,也不可以嗎

    他很過分嗎可是那些被主家人隨口一句話就打死扔出門去的人呢那些要承擔暗衛職責,甚至因為一句命令就要送死的人呢那些被女人隨意用了,丟了清白后就不得不自裁的人呢

    比起他們,晚黛的命已經足夠好了,又不是每一戶主人家都像沈家一樣假慈悲,憑什么說他有錯!

    都說萬事皆有因果,可為何上天總是因為他犯下的錯誤來懲罰他,卻不曾因為他的善舉而對他仁慈呢為何上天不能平等地降下罪責呢

    顧云熙不明白。

    他只是選錯了而已啊……就必須要遭受這些不幸嗎

    現在,那個叫陸湫的,帶著那個叛徒,來要他的道歉。

    他要向自己曾經的下人低頭,還要說出自己的錯誤。

    多么荒謬。

    獨角獸

    清俊美麗的青年站在那里,仿佛一陣風都能將他吹倒。顧云熙嘗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氣,而緊握的手指幾乎要將蒼白的皮膚刺破。

    他抿緊嘴唇,別開眼神,用了許久才平復好情緒。最終,他面對著晚黛,十分勉強地說出那幾個字:

    “從前的種種,是我對不起你……”

    “是我做錯了。”

    那聲音在下一刻便飄散了。

    “顧公子的心情,晚黛都懂……”

    眼前的男子并不因為他這敷衍的道歉而生氣,反而笑意更深,作出一副極為體貼的模樣,聲音輕柔而乖順,像極了曾經在他手下時的模樣。

    “其實,晚黛也想同公子敘敘舊,聊聊天。”

    “小主仁慈,特地讓晚黛來幫忙照料,服侍顧公子養傷。所以接下來幾日,還請公子多擔待……”

    他的聲音帶上輕笑。

    “奴定然不會照料不周的。”

    顧云熙呼吸一滯。

    這方院落坐落在王城外圍,占地廣闊,安靜清閑,距離商鋪集市稍有些遠,但也算能接受。從沈家主宅駕車到這邊,約摸要半個時辰。

    此時是午后,陸湫犯困,沈隨安也一樣打著哈欠,二人索性窩在一起小睡一覺,待醒來時,正巧到了地方。

    “……妻主,”陸湫是先醒的一個,見沈隨安睜開眼,就過來蹭她的臉,小聲說,“我夢見我們成婚的時候了。”

    “……還想再結一次”沈隨安問。

    “不要,一次就夠了。”陸湫搖頭。

    可能是怕再來一次還得先和離。沈隨安沒點破,順手捏了把陸湫睡醒后還有些泛熱的臉。

    “唔……不過,我之后回家還能穿那套婚服嗎只穿過一次好可惜,明明做得那樣好看……”陸湫揉揉被她捏過的位置,試著請求,“不穿出去,就只在屋子里穿一下。”

    “可以,”沈隨安沒意見,“你不嫌麻煩就行。”

    婚服那制式,穿一套得好半天,而且因為衣服太華麗,不搭配頭冠,不抹上粉黛,其實是不容易好看的。到時候光是穿一次婚服他都能折騰一整天。

    反正也沒什么正事要做,當做打發時間也好。隨他開心。

    “其實,我一直想穿著婚服……”陸湫貼著沈隨安的耳朵低聲說了句話,“可以嗎,妻主”

    “……胡鬧,”沈隨安皺緊眉,輕擰了一下陸湫的耳朵當做教訓,他今日沒戴耳飾,那耳垂軟乎乎的,手感不錯,“別總想著那事兒。”

    “我忍不住……!”陸湫撇撇嘴,“我以為妻主大人會喜歡的。”

    ……不想理他了。

    但這是自家夫郎,不理也不行。所以還是得一同下了馬車。

    “妻主,我早就想問了,什么時候才能開始備孕啊,我身子特別好,肯定可以——”

    “閉嘴,”沈隨安瞪他一眼,“這種事情再說。”

    也不看看他才幾斤幾兩,就成天想著生女兒。要是真讓陸湫用女兒把自己套牢,沈隨安覺得她離被一大一小從早纏到晚也不遠了。

    想想就要命。

    沈隨安到這邊來,名義上還是帶著顧云熙過來養傷。她派了兩個經常來這邊養護院子的仆人去跟晚黛一同照料,這已經算是做到了足夠體貼,仁至義盡。

    按照沈隨安的命令,今日顧公子需要歇息,不適合隨意走動。自己養的仆人都能懂她的意思——她這是想帶著陸湫在院子里到處走走,別讓顧云熙忽然出來,影響了二人相處。

    畢竟名義只是名義,現實是這個院子她說了算。

    對于晚黛,沈隨安還算放心。晚黛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分寸,識時務,也知恩圖報,不會做出什么太過分的事情,也不會給陸湫惹出麻煩。跟后到來的晚黛打了個招呼,沈隨安攜陸湫一同進入院落。

    北方園林設計不同于南方的曲折感和半隱半顯的朦朧感,也少有那些參差交錯與小徑通幽的氛圍。她們更喜歡開闊規整的設計,喜歡將庭院山水表現得足夠明朗大氣,所以走入院中,最先感受到的便是一股強烈的氣勢。

    著實適合寫生。

    等下次帶陸湫來,讓他在這里安安靜靜畫上一天就老實了。畫畫是可以使人清心寡欲的,陸湫一定很需要這份磨煉。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庭院中的山水……”陸湫小聲感嘆,“比起真實的山,總覺得還是院子中的更精巧一些。”

    “喜歡嗎”沈隨安牽著陸湫慢慢走,走過小亭子,走過廊橋,看過景色。

    “喜歡!”陸湫笑著,“這里一定非常適合賞月,妻主,待八月十五那日,可否帶我來這里”

    “八月十五啊……”沈隨安有些猶豫,“中秋日家中會有家宴,時間比較晚。如果你那日還有精力,倒也可以過來一趟。”

    “一定有的!”陸湫歡喜地回答。

    “可那日,不打算跟你爹爹團圓嗎”沈隨安問,“還以為你會想回家一趟。”

    “才不要回家,”陸湫甩甩腦袋,又執著地看著沈隨安,堅定地回答“我跟妻主在一起,便是團圓了。”

    “只要妻主一人足矣。”

    沈隨安是真的沒有和陸湫分開哪怕片刻,也是真的對他毫不在意,甚至都不愿將他留在云水居,而是將他轉移了個位置。

    她再不愿見他了。

    顧云熙斂了神色,落寞而絕望地承受著現實。或許在那段妻夫關系中,沈隨安敬他,愛他,本就只是出于妻夫之禮,出于她所遵守的禮制規矩,與私情無關。那個女人性子涼薄,哪里又會有真心。

    他只是貪圖沈隨安的好,只是貪圖沈家的安穩而已。

    可是這處院子,又是哪兒……是她為陸湫置辦的院子嗎顧云熙有些迷茫,他從未來過這里。

    他還記得自己因為院子跟沈隨安起的沖突。

    他想要更為華貴漂亮的院子,可沈隨安總是守著她那幾塊破田地,總是不愿讓步半分。她一直說,等一等,再等一等,莫著急。一直到和離,顧云熙也并未等出來一個結果。

    可這陸湫,才和沈隨安成婚幾日,便得了這樣廣闊的院落

    顧云熙不甘地咬緊嘴唇,跟隨著前方帶路的人,一步一步走。

    這里的景致著實美麗,每一處都可以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可他無心欣賞。畢竟這里沒有任何與他有關。

    獨角獸

    “顧公子,你可曾記得我家二小姐對您說過的話”身旁的晚黛忽然出了聲。

    他不回復,這人開口就沒有好心思的,晚黛對他有怨,他都可以想象那些即將出口的譏諷。

    正如他所料,即便不答話,晚黛也仍然可以自顧自地說下去。

    “她說,讓您再等等。”

    “其實有份禮物,本是要在您生辰時送給您的。”

    生辰。顧云熙眸光微動。

    今年的生辰,沒人給他過。他記得沈隨安與陸湫的大喜之日,正好是在他生辰的前兩日。那天他在李側君那里,被查驗身體被教導規矩。

    無關風月

    對啊,對啊。

    他的生辰,不就是在前天。為何忽然提起……

    “之前沈二小姐曾言,要為自己的夫郎,置辦一套他能鐘意的院子,”走在前方,年紀小一些的女仆人偷笑,“說是她夫郎就愛那些好看的花草景色,說她夫郎沒辦法總是出門在院子里逛逛,心情總能好些。”

    “她說,待到夫郎生辰,就帶他來這里,陪他一起守歲。”

    “她說……”

    那人像是講故事一般,將沈隨安曾說過的話語娓娓道來。顧云熙不想聽,不想聽,可是那些話卻不受控制地鉆進耳朵,蠶食他的心臟。

    “她的夫郎會喜歡的。”

    “她說,以后要一起好好過日子。”

    “如果夫郎因此能開心一些,應該也不會總是對她冷臉了。”

    他只是在自我欺騙,讓自己好受一點而已。沈隨安并不是天生淡漠,她一直都是那樣,待人赤誠,溫柔而妥帖。

    這份溫柔,是一聲一聲跳動的。

    那顆被他親手丟掉的,她的真心。

    也是他再無法觸及到的。

    過往。

    “我們二少主君還真是好福氣!”

    前方的仆人們笑鬧著討論,又開始說這里的布景多美,說這里耗費了沈隨安多少的心思。

    “哎呀,顧公子,怎么又落了淚……”晚黛遞上來一張帕子,輕聲勸慰,“這樣可不好看。”

    “在別人家,就莫要耍自己那些大少爺性子了,還是收斂一點的好。”

    “畢竟這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選擇啊……”

    身旁的人殘忍地撕破顧云熙的遮羞布。

    怨不得別人。與沈隨安走到這個結局,并不是母親的錯,也怪不了家族。

    是他選錯了。是他錯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從院落走出時已近黃昏,妻主說要帶他出去玩。聽到這話陸湫立刻精神了,能跟妻主一起出去放松地玩,而不是參加那種必須要遵守好多規矩的世家宴席,他是真的很開心!

    不過到了地方,看了一眼周邊,陸湫就笑不出來了。

    這將會成為他人生路上所遇見的最大、最艱難,也最嚴峻的考驗——逛廟會。

    好吧,其實攔路虎不是廟會本身,而是外面那些又賣又吆喝的夜市攤販,還有她們攤位上那些散發著誘人味道的食物。

    實在、太煎熬了……

    琳瑯滿目的各色小吃擺滿攤位,讓人迷花了眼,不管口味如何,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喜歡的吃食。旁邊的行人三兩成群,手中拿著糖葫蘆的也有,串著肉串的也有,甚至還有用紙包著肘子的,就那樣毫不顧忌地邊走邊吃,吃得油光滿面,香氣直往陸湫鼻子里鉆,饞得人咽口水。

    如果只是這樣,他咬咬牙也能強行忍下來。但最無法抵抗的是來自身邊的沈隨安:

    “陸湫,要不要嘗嘗這個”

    “試一口而已,怕什么啊,來吃。”

    “這個呢,吃過嗎吃過也不耽誤,味道肯定不一樣,嘗嘗再說。”

    “這邊的似乎也不錯!”

    妻主是個喜歡鉆研吃食的人,也格外喜歡給別人喂東西吃。

    猶記當年從軍時,沈明琦總愛夸她二姐,說她跟著二姐這輩子都餓不著。她二姐不僅自己做飯好吃,還很愛尋找那些味道獨特的小攤和飯館,搜集各種優秀的廚娘,只要足夠聽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的東西都能不帶重樣。

    現在,夢中的場景具象化了。沈明琦的二姐是沈隨安,也是他的妻主,可那些想象中的美好化作現實時,卻變成了另類的折磨。

    陸湫緊閉著嘴巴,不住搖頭,試圖堅持自己的想法,抗拒誘惑。可沈隨安又是勸又是哄,他實在抵御不住,最終還是不得不吃了一點點。

    只有一點而已,他卻像是犯了大錯,自責極了。

    真的不能繼續吃了……

    都說人最怕破戒。他今日已經吃了定量的飯,再吃下去怕是容易長肉。雖然妻主總是說他太瘦了,不過陸湫聽爹爹說過,女人說男人瘦是喜歡,說讓男人多吃點是心疼的場面話。

    一旦男人輕信了這種哄人的話,真要放開了吃,長成胖乎乎的模樣,那一定會被女人厭棄。尤其是陸湫這種本就不如別人纖細,身上還有明顯肌肉線條的,就更是不能多吃。

    盡管他已經學會不再對妻主患得患失,但也仍然會在意自己的一切外在。或許這就是男子的本性,他想變白一些,想更好看一點,想讓妻主更喜歡他一點,如果能被妻主夸一句漂亮就好了。就算不說妻主,連他自己也不會希望自己太胖的。

    要堅持,不能吃——

    “怎么,今天胃口不好嗎”沈隨安奇怪地問,還過來湊近了看看陸湫,又摸了摸他的額頭,有些懷疑,“也不像生病啊……”

    “妻主,我只是吃飽了……!”陸湫不會撒謊,語氣生硬,但在喧嚷的人群中聽不太出來,“真的不想吃了,那個,我們還是去其他地方逛一下吧……走一走,消消食嘛。”

    “行吧,”沈隨安答應了,“那不然去買點其他的小裝飾吧,想要簪子嗎我去給你挑一支。”

    “嗯嗯!”陸湫點頭,妻主親自挑的簪子肯定特別好看,不過在這之前,他還想做一件事情,“那個,妻主,我們可不可以先去那邊求一個姻緣牌呀我也想掛一個!”

    姻緣牌是掛在樹上的。年輕女男們會在牌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再寫下祝福語,祈禱感情長長久久。

    兩個人親手寫下來自己的名字,與沈隨安行云流水的字跡相比,陸湫的名字看著有點像孩童的字,但他寫得也很認真。而后,沈隨安給牌子穿好紅繩,再由陸湫將那木牌掛好。

    最開始陸湫還在糾結,是寫永結同心,還是寫白頭偕老。沈隨安覺得那些都太空泛了,猶豫再三,寫下了“相伴相守,幸福安康”。

    這是對于她來說的,最好的祝福,也是由衷的祈愿。

    不過,雖然讓陸湫轉移了話題,但沈隨安總覺得陸湫還有點事兒瞞著她。今日夫郎看著很是奇怪,每次給他遞點東西吃,他都只是稍嘗一點就立刻躲開,像是怕極了一樣。可明明他都饞到滿眼寫著想吃,吃起來也并沒有露出勉強的神色,卻還是一直堅持著少吃。

    不知道在忍什么。

    沈隨安沒太操心。她從不在吃食上短了身邊人,按照道理來說,陸湫在她這里應該是餓不著。

    應該吧。

    總之,來都來了,不能白跑一趟。沈隨安還順帶買了些好吃的糕點和干果,準備回去送一些到其他家人的院子中。除此之外,還有特地給烏裘帶的酥餅。

    小黑狗雖然不挑嘴,食量也大,但不知為何,特別愛吃陳家鋪子的酥餅。這家酥餅做得確實好,酥脆耐嚼,沒有放過多餡料,味道很質樸,卻又有種暗藏的美味。

    好有品味的小黑狗,這酥餅味道確實不錯,沈隨安也愛吃。在發現這件事情之后,沈隨安每次路過陳家鋪子都會去給烏裘帶幾個餅,偶爾也會特地遣仆役過去買。

    “妻主,我想買這個!”不遠處的陸湫站在一個攤位跟前招呼她。

    難得是陸湫主動要買的東西,她也好奇得很,快步走去,來到陸湫身邊湊過去一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是男子刺繡用的一組針和不同顏色的線。

    “想學刺繡”沈隨安問他。

    “嗯,要給妻主繡!”陸湫笑起來,“想讓妻主帶上我繡的帕子穿我繡的衣服!”

    目標還挺遠大——不過看在陸湫擅長做木雕,也對寫字畫畫很專注的情況下,沈隨安還是相信他能學好的。于是她讓更了解這些的青蘭過來給陸湫挑了些好的工具,待得空的時候也可以跟著青蘭學一學。

    因為晚黛被調去顧云熙那邊,所以最近陸湫身旁是青蘭看顧。

    雖然換了個人,但和之前也并無太大區別——不像是沈隨安與顧云熙結親的時候那樣,一對妻夫一年半載都不見得睡在同一個房內。陸湫很黏她,恨不得天天追著她跑,兩人就沒有長久地分開過,所以也不用專門再找個人來照顧陸湫,直接共用一下男侍也好。

    “陸湫,過來,”沈隨安招呼他,兩人其實離得不遠,但也隔了幾步,人太多了,還是把夫郎拉到身邊好一些,“來看看這個。”

    “來了!”陸湫快步擠過來,亮著眼睛看到了她手中的簪子“妻主,這個是……給我的嗎”

    “當然。”

    沈隨安已經讓人付完了錢,并不是等陸湫過來才問他喜不喜歡的。他當然會喜歡,僅僅是“妻主送的”這樣一個理由就足夠他愛不釋手了,像那個陶瓷小鳥一樣。

    這支手工的木制發簪,乍一看似乎不如金簪那般奪目,不過它的造型十分獨特,流暢的線條看著渾然一體,甚至還做了鏤空處理。雖然顏色并不算耀眼,但出色的形狀與設計也能讓它變得別具一格,看著跟陸湫的感覺很相符。這種木簪適合不出門的時候在家中戴,簡潔又漂亮。

    “我幫你換上,”沈隨安把人拉近一些,走到陸湫身后,“別動。”

    “妻主……”陸湫小聲喊了她一下,又閉嘴了。旁邊人來人往,聲音大得很,陸湫現在背對著她,她也聽不見對方想說什么。

    沈隨安自己便是長發,會弄簡單的發型,今日陸湫的發型也不算復雜,換個簪子而已,并不費事。只是在外面挽發這件事,其實是有些過分親密的,但她們已是妻夫,自然不該顧忌。

    “好了。”她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

    而接下來,就收獲了陸湫轉過身來的熊抱。小少年力氣挺大,沖撞得沈隨安都后退了半步。

    “妻主大人……”陸湫在她懷里,語氣糾結,仰著臉看她,有幾分可憐,“你給我提一點要求好不好,我都快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抵得上你送我的那些了……”

    “陸湫,不用別的,”沈隨安笑了,將他額前的發撥弄到一邊,望著他的眼睛,“把你自己給我就好。”

    她所求的也不是一個端莊賢淑的得體正夫。她要的是有人和她一同笑,一同鬧,一同看過風景,一同走過歲月。她要的是有人能讓她開心,她要的是陸湫對她的、熾熱的感情。

    她已經得到了。

    “不然,我再服侍妻主一次……”他不死心。

    “……你不能既要又要”沈隨安無語,“還有,出門在外不準說這種事情了。”

    “……噢。”

    今日妻夫二人在外逛了許久才回府。

    離開了廟會場所,耳邊忽然清靜下來,剛開始還會有幾分不適。不過隨著馬車的顛簸,很快二人便都有了困意。沈隨安攬著陸湫,陸湫靠著沈隨安,兩人沒閉眼,但也都不說話。

    只是靠在一起。

    一起回家。

    他喜歡這樣,喜歡這種令人安心的感覺,喜歡和沈隨安待在一起。云水居現在也是他的家,是他和沈隨安一同居住的家。在出門玩過之后,他還有地方可以回去。

    回了廂房,各自沐浴。等陸湫回來時,妻主已經躺在塌上,打算就寢了。

    陸湫還不算困,于是在梳妝臺那邊點了盞燈,跟著青蘭練習刺繡。他全程都沒怎么發出聲音,有問題也只是打手勢示意,生怕吵到沈隨安。陸湫學得認真,雖然進度慢了一些,但也算走好了開頭。

    待到困意上涌,陸湫熄了燈,告別青蘭,輕手輕腳地上了榻,偷笑著往妻主身邊蹭過去。他盡可能地不弄醒妻主,但是還要離她近一點,往妻主那邊湊。

    睡覺。

    但這一夜或許注定不安穩。

    夢里全都是夜市上的各式小吃,妻主還在旁邊一句一句勸他多吃些。陸湫抗拒著想逃跑,又難逃美食誘惑跟妻主的美**惑——可是當他一口咬上去,卻發現原本的美食變成了沒有味道、必須要泡水才能咽下去的干巴巴大餅。

    不管怎么吃,嘴里都沒任何感覺,肚子也仍舊無法被填滿。

    好餓。

    他猛然睜開眼,腹部咕嚕嚕地叫。

    好餓,真的好餓。下午沒吃飯,也沒吃夜市上的吃食,晚上回府只喝了些水,完全沒敢吃東西。這段時間他快餓到紅眼了,從定親到現在,陸湫一天都沒真正吃飽過。

    如果沒見到什么美食,如果一直不知道好吃的是什么味兒,陸湫其實還能繼續忍耐下去的。可偏偏今天又去夜市聞了那么多好聞的、只是看著就覺得一定很好吃的食物,還讓妻主塞了幾口嘗鮮。

    ……太餓了。真的忍不住了。

    本能驅使著陸湫翻身下床,躲過門口半夢半醒的墨竹,悄悄地進行著行動。

    本能又讓他往廚房走。

    他知道那里有吃的。

    夏季晝長夜短,此時天色已經微微泛白,勉強可以視物。陸湫很困,但也很餓。他想去找點東西填一下肚子

    一點也行,肯定不多吃。

    就、就吃一口。

    反正云水居是他家,這不是做賊,不是偷東西。一定不是。陸湫如此進行自我催眠。

    到達廚房,還沒推門,身邊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什么在咬他褲腿。陸湫本就有些緊張,想甩開,一下還甩不掉,差點叫出聲。

    “汪!”腳邊傳來了狗叫。

    是烏裘。

    烏裘本來就是黑狗,融在夜色中看都看不清,雖然沒咬到陸湫的肉,但小家伙勁兒還挺大,煩人得很。

    “……不許咬!”陸湫蹲下身子把小狗硬拽開來,緊緊錮在懷里,用氣聲罵它,“壞狗!”

    “汪汪——”烏裘不服,卻又被陸湫給捂住了嘴巴。

    “現在我們是共犯,”陸湫嚴肅地盯著小狗烏溜溜的眼睛,“被我逮住你就別想跑了,一起進!”

    與其放狗在一旁搗亂,不如把狗控制在手上。于是烏裘被陸湫強制拉入隊伍。

    狗反抗,狗反抗失敗,狗喪氣,狗不高興地拿牙齒磨陸湫胳膊。

    沒用力氣咬,狗好。

    現在他從偷飯賊變成偷狗賊了。陸湫自嘲。但飯不能不吃,他真的很餓很餓。實在不行,給笨狗也吃一點,堵住它的嘴,這樣它就不會亂叫了。陸湫想好了打算,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廚房門。

    他鼻子靈,一下就從無數味道中捕捉到了最誘人的一樣。

    是酥餅的香味。他眼睜睜看著妻主買的。

    妻主說那個是給烏裘吃的,烏裘非常愛吃那家的酥餅,但陸湫其實也早就在饞了。這個酥餅剛做好的時候特別漂亮,金黃金黃的,泛著油光,還帶著芝麻,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即便這餅已經放了一陣,但現在仍然散發著讓人難以拒絕的香氣。

    雖然是烏裘的,不過烏裘應該不介意他分一點。

    不知道介不介意,反正烏裘不會說話。就當不介意好了。

    懷中的小狗比剛才乖了,應該是也聞到了酥餅味兒,再也不鬧騰,而是搖著尾巴,腦袋直往那邊探。廚房太黑,陸湫看不清東西,也不敢點燈,見烏裘這樣,剛好把小狗放下去,讓它探路。

    放下去的小狗轉頭就開始找好吃的。有細小聲音傳來,是烏裘在仔細嗅聞香氣的源頭,他在聽。

    ……好像是找到了。

    陸湫走過去,抓住蹦蹦跳跳夠不到案臺,又想大快朵頤,在那里不停嗚嗚叫的烏裘,伸出了罪惡的手。

    “……二小姐,”耳邊傳來寒霜的聲音,“二小姐,醒一醒。”

    “……唔,怎么”沈隨安半夢半醒,眼睛都有些睜不開,緩了半天才咕噥著回復,“……天都還沒亮,是誰又有事兒”

    “是二少主君,”寒霜解釋,“他、呃……”

    寒霜一時語塞。

    “不然您自己去看一下……”寒霜試探著問。

    沈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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