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既遲愣了下,不免笑道:“你這小孩。”
倪雀維持著遞錢的姿勢:“怎么了嗎?”
“還怎么,”江既遲用電腦輕輕把她拿錢的手往前推抵了下,“誰讓你惦記這么點事了。”
倪雀小聲說:“應該惦記的。”
“這錢我不收,書和卷子呢,就當第一次見面送你的見面禮了。”
“可我沒給你準備見面禮。”
“嗬,你還挺軸。”眼見上課鈴聲就要響了,江既遲想了想,說,“這樣,馮子業跟我說青螺鎮周邊的村鎮聚集著少部分的毛南族住民,如果你有認識的,或者你有知道居所的,方便給我帶個路嗎?”
倪雀露出疑惑的樣子。
江既遲說:“我目前在寫的一篇論文研究方向是智能語音,我需要采集一些特色語言豐富自己的論文數據,馮子業也剛來青螺鎮沒多久,對這兒沒那么熟,這兩天他又有事不在,我是指望不上他了,所以我們小倪雀有可能幫我這個忙嗎?”
倪雀愣了愣。
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像琴鍵,江既遲每說一個字,那琴鍵就自動按下一個歡樂的音符,這會兒她心里邊已經在自動播放《歡樂頌》了。
倪雀十分努力才沒讓自己美滋滋地笑出來,她問:“我認識的,那這個可以算我回送的見面禮嗎?”
江既遲勾了下唇:“當然算。”
這時,上課鈴聲響起,江既遲得去三班上課了。
倪雀飛快地說:“你去上課吧,還要約時間是吧,那下課了我去辦公室找你。”
她說完就跑了。
江既遲站在原地,歪頭略一思索這話,貌似也沒毛病,他指尖點了點掌中的電腦,轉身往三班的方向去了。
下午還剩一節課,一下課,倪雀就去了辦公室。過了十幾分鐘,江既遲才拎著電腦回來,而且還是被學生簇擁環繞著回來的。
倪雀看著他被那些學生纏得脫不開身的樣子,恨不得自己有個一鍵清除的技能,把這群人通通清除出辦公室。
江既遲看著溫和好說話,但他的親和并非沒有盡頭,自然不會由著這群孩子一直侵占自己的時間,又過了大約十分鐘,他直接找了個理由開溜,經過倪雀的時候,朝她輕輕抬了抬眉。
倪雀立馬領會。
過了兩分鐘,等江既遲出了教學樓,倪雀把書包帶子往肩上提了提,這才下去了。
到了校門口,江既遲單肩挎著個黑色的雙肩包在路邊站著,倪雀見到他,笑起來,小跑過去。
等她在江既遲面前站定,江既遲第一句話就是:“你們青春期的小孩,這臉變得就跟六月的天似的,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
“啊?”倪雀沒太懂。
“剛才在辦公室,我看你腮幫子鼓得跟塞了團子一樣,誰惹著你了?”
額……有那么明顯嗎?
她就是煩那些人圍著他。
有的女生還用手拽你的衣服袖子呢!倪雀想著,臉上的表情又有些憤憤,她立馬掩飾好:“沒有,我就是上課……上累了。”
她這理由編得自己都底氣不足。
江既遲覺得她課堂上端正的坐姿都可以拍個照拿去評模范了,就這精神勁兒,還能上累,鬼信。
江既遲笑笑:“走吧。”
“去哪兒?”
“邊走邊說。”
“哦。”倪雀跟上。
江既遲問:“明后天周末你們休息是嗎?”
“嗯嗯。”
“那你給我幫忙會耽誤你自己的事嗎?”
她周末在家確實有一堆家務活,要喂豬要放羊還要劈柴,但她干活很利索,出不出來的,總是能挑著時間干完的。
“不耽誤的。”倪雀說。
這話不假,倪保昌一個月休四天,碰上他周末在家,倪雀會飛快干完活,然后出門找個地方看書寫作業,不然被倪保昌看到,又會給她無能狂怒地一通輸出“上學無用論”。甚至有時候周末她會早早起床去山里采菌子、松茸、草藥,然后挑去集市上賣。
“謝謝你小倪雀,不過你還是以你自己的事為先,你看你什么時候、約哪個地方方便,再辛苦你給我帶個路。”
“青螺江可以嗎?”
“嗯?”
“就西南邊,”倪雀抬手指了個方向,“青螺鎮的青螺江,那邊有一座吊橋,明天上午九點,在那兒見。”
定好了時間、地點后,倪雀就回了家。吃完飯,她拿上充滿了電的頭燈、小馬扎,還有詩詞本,拎了根小皮鞭,就去羊圈里趕羊上后山坡了。
倪雀家里目前有八頭羊,平時都是她管著,倪保昌只有母羊誕小崽或者賣羊的時候會上點心,羊養得好的時候他不聞不問,出點問題就逮著倪雀一頓批.斗罵娘。
孫國香也指望不上,她閑是閑,身子骨也算好,可她白天基本不著家,不是在村里邊串門嘮嗑,就是跑這村或那村打麻將去了,只少數時候,晚飯過后,見倪雀還沒回來,她才會把羊帶去山坡上遛遛,當是消食,等倪雀回來了,還得去接替她。
別人家都是下午或傍晚放羊,倪雀卻已經習慣了跟著自家那幾頭羊一起看月亮看星星。
倪雀下午放學是五點多,如果不有意在學校賴嘰,她到家通常六點多,吃完飯把羊趕上山,都七點了。放羊的那兩三個小時里,大部分時候天都是黑的,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并不安全。所以倪雀不敢跑太遠,每次就在靠近家附近的小山坡上,有事的話,吼一嗓子,好幾戶人家都能聽見。
不遠處羊在吃草,夜空上星星滿天似碎鉆。
倪雀坐在小馬扎上,小聲背著古詩詞。
她今天格外高興,想到明天能再見到江既遲,背著背著,會下意識站起來蹦跶幾下,有小羊要偏離安全區,她也不像以前一樣奓毛,只小跑過去,揮著小皮鞭,將那一只只被她命名為abcdefgh的小羊往回趕。
“cc,ee,乖哦,明天周末啦,下午帶你們去遠一點的地方,吃超——肥的草。”
放完羊,倪雀洗漱后早早就鉆進了被窩,她白日里干活多,上學放學路程也不短,一天下來,幾乎沾著床就能睡。今天稍稍有點亢奮,但天長日久的眼皮子生了慣性,比平時也沒晚多久就睡著了。
一夜好眠,第二天天蒙蒙亮倪雀就起床了。
她劈柴、喂豬、洗衣、生火做飯,忙活完,快八點,倪雀感覺自己身上臟兮兮的,洗了個澡。
臨出門前,她在衣柜面前站了好一會兒,衣柜內太貧瘠,她幾乎沒得可選。李清漣還在的時候,時不時還會給她添件新衣,李清漣走后,除校服外,她穿的用的大多是別人家剩下的,她實在是挑不出一件稍微像樣點的。
最后,倪雀還是穿上校服出了門。
青螺江大概就在她家和學校中間的位置,倪雀腳速快,不到九點就到了,沒想到江既遲到得比她還早。
她還沒上吊橋,遠遠就看見江既遲站在吊橋中央的位置,手里拿著個什么,在把玩調試著。
倪雀放慢腳步走過去。
聽到動靜,江既遲側過臉低頭看了她一眼:“來了。”
倪雀看著他手上的東西:“這是干嗎呀?”
江既遲撥弄著遙控的搖桿,穩穩地運著鏡:“拍風景。”
察覺到身側的小姑娘探頭想看,江既遲屈膝蹲了下來:“要看嗎?”
倪雀眼睛微微睜大,重重點了兩下頭。
“那來。”江既遲把手中拿著的東西往倪雀的方向送了送。
倪雀也蹲了下來。
此刻的無人機還在上升的階段,手機屏幕中,江面越來越遠,兩岸的青山、樹林,還有他們身處的這座吊橋,漸漸被收入進畫面中。
倪雀還是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看青螺江,她盯著屏幕,很是稀奇。
這時候的無人機已經在近百米的高空中平穩飛行,屏幕上畫面緩緩平移著,青螺江像一面蜿蜒曲折的鏡子,碧波清澈,柔和平靜,映著兩岸綿延的山巒。
倪雀聽見江既遲說:“你們這兒青山綠水,很漂亮。”
倪雀也感嘆:“真的哎,怎么以前沒覺得。”
“你從小在這生活,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風景,自然不覺得了。”
倪雀說:“但我現在覺得它很漂亮。”
江既遲笑道:“因為看到的視角不一樣了,以前是‘不識廬山真面目’。”
倪雀實在好奇,有些拘謹地指了指他的屏幕:“這個,是怎么拍到的啊?”
縮回手后,倪雀仰著腦袋,視線在半空中逡巡,想尋找那只正在幫他們“看”風景的“眼睛”。
江既遲看出來她在找什么,說:“你已經看不到它了,我讓它回來。”
無人機自動返航過半時,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江既遲將無人機調回正常的航拍模式。
而倪雀一雙眼睛轉來轉去的,還在半空中搜羅著它的身影。
江既遲見她那副樣子覺得好笑,朝某個方向抬抬下巴:“看那兒。”
倪雀看過去,一個小小的黑影盤桓在遠處高高的江面之上,她不禁瞪大眼睛:“啊,是它?我還以為那是只鳥呢。”
倪雀一會兒低頭看看屏幕,一會兒仰頭看看“黑鳥”,半晌,她贊嘆道:“它怎么這么棒啊,它是怎么做到的?”
聞言,江既遲扭頭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的眼睛里閃爍著細碎的光芒,仿佛一只會拍攝風景的無人機是個多新奇的招人稀罕的物件。
江既遲問:“想玩嗎?”
倪雀扭過臉來。
她因為太興奮,動作幅度有點大,這一扭,鼻子竟直直擦過江既遲的鼻尖。
倪雀的臉瞬間爆紅,她猛地站起來:“啊……對……對不起,我沒想到……我不是故意的。”
她幾乎語無倫次,江既遲站起來,唇角勾起,摸了摸鼻子:“不怪你,怪我鼻子太挺。”
“……”
倪雀下意識就去看他的鼻子。
確實……挺。
鼻形也好看。
視線往下。
唔……嘴巴也好看。
要命哦!
這個人怎么長的啊?!
不知道江既遲調整了什么,沒一會兒,無人機自動返航,降落在他們腳邊。
江既遲瞥她一眼,又問了遍:“要不要學?”
剛才興奮那一下,就來了個“撞機”事故,倪雀這下不敢瞎激動了,她按捺住內心的雀躍,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嗎?”
“怎么不可以,”江既遲蹲下身,抓起橋面上的無人機,“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