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約會
確定眼前之人真的是沈君堯, 陳陌沒忍住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可能沒睡醒。
“今天和我相親的人,居然是你嗎?”他聲音有點飄。
沈君堯似乎也愣了一下,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打了個電話, 像是跟誰確認什么。
這時, 穿旗袍的服務員走進來,笑著看了陳陌一眼,問沈君堯:“先生,客人到了, 要開始上菜嗎?”
沈君堯點頭,指了指檀木桌對面的位置, 對陳陌道:“坐。”
這間包廂不小,桌子卻不大。里頭裝飾非常講究, 很有中式風格的雅致, 包廂四壁懸掛著山水畫,角落有鏤空屏風, 屏風后擺著古箏, 屋內宮燈寧靜,臨窗的小院養著一叢翠竹。
陳陌悄悄打量四周,這間店他第一次來, 沒想到內里這么講究。
上菜速度很快, 幾乎就在先前那服務員退出去的同時,便有一隊人捧著端盤進來。
在一片略顯尷尬的安靜中, 菜式很快上齊了。
服務員低聲確認之后, 先后退出去,并貼心地將包廂門關上。
沈君堯先開口:“沒問你喜歡吃什么, 這些都可以嗎?”
陳陌忙不迭地點頭:“可以可以。”
還有什么比相親相到頂頭上司這邊更尷尬的了嗎?更何況他今天這么不修邊幅,穿人字拖的腳趾快要在地板上摳出一座大城堡。
對面,沈君堯打量著他的模樣,語氣略帶調侃:“你就穿這樣來相親?”
比起自己的隨意,沈君堯西裝筆挺,精英范兒十足,不管內心具體是什么想法,至少表面上,沈君堯對這場相親表現出了足夠的尊重。
陳陌真誠道歉:“對不起,我早上起晚了,來得匆忙,不是故意的。”
沈君堯的目光落在他眼底的黑眼圈上,體諒地笑了笑,問:“昨晚幾點睡的?”
陳陌說了時間,想起昨晚就是對方送自己回家的,當時可沒那么晚,便解釋道:“我弄了會兒論文,想說利用晚上和周末把畢業季該做的工作都做了,畢竟時間也不多了。”
入職的時候陳陌跟沈君堯提起過,他目前還沒畢業,需要留出一部分精力處理畢業論文的事宜。
因此沈君堯并不意外,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似的,問他:“你打算做什么選題?”
“短視頻平臺對年輕消費者購買決策的影響。”陳陌很樂意回答這個問題總比繼續聊相親強,“雖然跟目前的工作毫無關系,不過勝在有趣。當然如果可以的話,我其實更想研究超能力對勞動生產率和經濟增長的潛在影響。”
沈君堯對此竟然很有共鳴:“其實我一直在研究超能力對個人財富積累的影響,以及超能者在某些行業的壟斷效應應該如何應對。”
“是吧?”陳陌說到這個就非常起勁,很好奇他的研究成果。沈君堯不止說了他對這些議題的心得,對于陳陌的短視頻選題還提供了一些思路。
兩人越聊越投機,一度忘了這場飯局的初衷。
晚餐吃得非常愉快,最后上的甜點是巧克力布朗尼,陳陌很喜歡。
剛嘗了一口,沈君堯忽然說回正題:“其實,我本來沒打算結婚。”
陳陌一口甜品卡在喉嚨,差點沒嗆死。他慌忙咽下,乖乖巧巧坐好,看向沈君堯,本來打算不提這茬的,但既然對方主動說起,就希望他能體面的結束這件事。
沈君堯果然跟他很像,顧慮的問題跟他也差不多:“你也知道,做我們這行,有很多事不好跟人解釋,尤其是跟我們很親近的人。”
陳陌連連點頭:“對對對!”
這不正是他百般抗拒相親的理由嗎?不然這么好的年紀,誰不想談場甜甜的戀愛呢?
正惆悵著,沈君堯卻忽然話音一轉:“但如果對象是知根知底的隊友,情況就不一樣了。你認為呢?”
“咳咳。”陳陌終究還是不小心嗆咳了一下。
他側過臉小心地調整了表情,悄悄看了沈君堯一眼,低聲說:“好像是這樣。”
沈君堯于是便笑了笑,朝他伸出手:“那么,就祝賀我們相親成功?”
陳陌:“?”
不知是不是因為沈君堯的表情太過篤定。
篤定到陳陌根本沒想到可以反對這回事,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出去,和對方握了握。
沈君堯瞥了一眼被他刮干凈的甜品碟子,問:“吃好了?”
陳陌點頭:“吃好了。”
沈君堯便起身,對他說:“那走吧,約會去。”
陳陌:“?”
怎么就,開始約會了?
沈君堯看了一眼,篤定地說:“我想,會是你喜歡的方式。”
這么肯定的嗎?
陳陌沒有過類似的經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約會,猜測他是不是言過其實了?
他們上了沈君堯的車,車子一路向城外駛去。
路上,陳陌手機一直震個不停,是宋安鳳打來的。
他不用接都能猜到,母親一定是急于知道相親的進展。可他此刻就坐在沈君堯的副駕座位,兩人這么近的距離,雖然氣氛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可畢竟算是相親成功了,當著對方的面,陳陌不好意思說太多,于是干脆把電話先按掉,打算回家再解釋。
“怎么不接?”沈君堯隨口問。
“啊,是廣告電話。”陳陌隨口糊弄。
宋安鳳之后就沒有再打來,這讓陳陌更加不好意思,心里莫名感到一絲窘迫。
陳陌沒想到的是,沈君堯帶他去的“約會”地點還挺遠。
都到了鄰省地界,因為走的高速,時間倒是不久,兩個多小時,下高速居然饒了一段盤山路,來到一片深山老林。
這一片顯然有些特殊,被高壓電鐵絲網圍了起來,先后經過三道哨崗,才抵達一片平房大院。
“這邊是一個異端隔離區。山林深處,有一個無法被收容、只能被隔離的強大異端,它有很強的污染性,很容易把其他生物污染成異端,附近的居民都被遷走了,但山里的動植物太多,沒辦法全部都遷走。”
這些動植物被污染之后,就會無差別攻擊人類,管理局在這里設置了駐點,派人專門負責看管這些異端感染物,防止它們跑出來威脅人類。
隔離區被高壓電鐵絲網圍了起來。雖然鐵絲網不一定能完全困住那些異端,但至少能發出警報,讓管理人員及時應對。
除了山林深處那個強大異端自身,這些感染者其實不難對付,時間久了,這里變成了新人的訓練基地。相比于在訓練室里,實地訓練顯然更有效果。
陳陌:“……”
沈隊說的沒錯,他果然很喜歡這樣的約會方式!
跟駐扎在這里的隊員們打了個招呼,沈君堯帶陳陌去裝備科登記領武器,想起什么似的問他:“你的槍法怎么樣?”
陳陌故作謙虛:“還行吧。”
“要不要比一比?”沈君堯挑眉。
陳陌一聽,戰意頓時涌上來。
“來,比比!”
兩人在這個基地里訓練到天黑。由于陳陌“家里管得嚴”,沈君堯沒讓他逗留太久,提出要離開的時候,倒是陳陌有些戀戀不舍。
“走吧,以后有很多機會。”沈君堯說。
經過一天的相處,陳陌覺得跟沈隊還是從前的關系。
看來他真的只是想找一個知根知底的隊友而已,對他并沒有任何曖昧的心思,難道他也有一對必須要應付的催婚父母?
要說完全沒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安心。
陳陌笑著跟上沈君堯的步伐,語調輕松地問他:“以后的約會都這么有趣嗎?”
沈君堯只是笑著看了他一眼。
當晚便返回申城,到家十點多,竟比平時下班早多了。
陳陌進門時,發現他媽宋安鳳在門口探頭探腦,表情曖昧,便有些不自在,問:“媽你看什么呢?”
宋安鳳問他:“誰送你回來的?”
陳陌本能回答:“同事……”
話剛出口,才想起他上班的事還沒跟家里說,但要他改口說相親對象,而且是相親成功的對象,卻根本開不了口。
他想了想,干脆說了上班的事:“我最近找了個班上,所以每天回來得比較晚……”
要是平時,宋安鳳可能多問幾句,但此刻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頭。
她直截了當地問:“他是不是你中午走錯包廂遇到的人?”
陳陌愣住:“什么?”
走錯包廂?
宋安鳳道:“今天中午不是安排你跟申家的那個孩子相親嗎?結果那孩子說等半天沒等到你人,后來一個秘書模樣的男人過來,說你走錯包廂了,現在已經跟他老板相親成功了!”
陳陌:“!”
陳陌掏出手機看了看老媽給他發的包廂號“春花秋月”,是這個包廂沒錯啊?
不對,超絕記憶啟動,他進的包廂好像是“春華秋實”。
老天,他為什么會犯這種錯誤?
不過,眼下不是追究這種事的時候。
問題是怎么會那么巧,他走錯了包廂,然后遇到了沈隊……所以沈隊應該是早就知道,只是沒說破,他當時打了一通電話,陳陌出于禮貌沒有細聽,現在回想起來,好像確實是說讓對方去哪里說明一下情況之類的……
而真正的相親對象申先生得知陳陌居然走錯了包廂,等了好久還等來一個對方已經看中別人的結果,當然是氣得不行,直接把這事兒告訴了中間人。
中間人又將情況告知了宋安鳳。
宋安鳳當時也急得不行,想知道到底什么情況,打了幾個電話被按掉,后知后覺消化了秘書帶的那句話:“已經跟他老板相親成功了!”
雖然放了朋友家孩子的鴿子很抱歉,但兒子終于找到了合心意的對象,這才是最重要的。宋安鳳一下子安定了,再沒打電話催促,而是耐心等到兒子回家才問清楚。
她剛剛在院子就特別留意了,雖然距離遠燈光暗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但那個男生個子高、身材好,親自下車幫開車門,舉手投足間看得出氣質很好。
怎能讓她不興奮?
第32章 再約
宋安鳳問了很多, 陳陌卻沒太多可說的。原以為相親相到頂頭上司是有些尷尬的巧合,沒想到真相竟是陰差陽錯。
明明知道他走錯了包廂卻不提醒,而是放任這場錯誤繼續, 甚至促成了“相親成功”這件事……
陳陌摸不準沈君堯是怎么想的,應付了母親獨自回房間, 他猶豫著要不要問個清楚, 手機忽然響起來,是沈君堯打過來的。
陳陌思忖著對方這通電話的來意,到底沒讓他等多久,很快接聽起來:“隊長?”
電話那頭, 沈君堯還在開車,像是臨時起意打過來的:“對了, 剛才忘了問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嗎?”
“……沒有。”陳陌打算在家準備論文來著, 但如果隊長安排了很精彩的“約會”內容, 這事兒不是不可以往后推一下。
沈君堯卻說:“那你明天跟我去公司一趟。”
陳陌:“啊?”
去他的公司,那是什么訓練項目?
沈君堯解釋:“是關于你的論文選題, 你不是要研究短視頻對年輕消費者的影響嗎?我想起來, 公司市場部這兩年有開設這方面的業務,可以帶你去了解一下具體是怎么運作的,再問問他們有沒有什么內部資料給你參考。”
陳陌精神一振, 還有這樣的好事?
“太好了!”他轉念一想,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而且這些不會對你們公司的業務造成影響嗎?”
沈君堯輕描淡寫地說:“具體需要注意什么, 回頭你可以跟這邊的負責人討論一下。”
這可真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陳陌開開心心地應下來, 等掛斷電話才想起自己忘了問走錯包廂的事。
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么好問的。
或許沈隊就是跟他相似的處境, 很缺一個“知根知底”的相親對象,甚至對方比自己的情況還要緊急,所以連畢業論文都愿意幫他搞定-
次日一早,沈君堯開車來接陳陌。
他人沒進來,車停在院子外面,給陳陌打電話。
陳陌出門時,就看到老媽宋安鳳正在門口看院外的監控,見他要出去,笑容就顯出了幾分曖昧:“出去約會啊?”
陳陌:“……”
陳陌承認也不是,否認也不是。
有些窘迫。
宋安鳳一臉我都懂的表情,說:“去吧去吧,晚點回來也沒關系。”
陳陌:“……好。”
推開院子的小門,他先探出半顆腦袋,看到沈君堯的車子停在路邊的電線桿旁邊,他人靠在副駕的旁邊,低頭正在看手機。
便先調整了一下呼吸,才面色如常地走出去。
“早啊,隊長。”
“早。”沈君堯把手機收起來,抬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陳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總覺得沈隊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笑容好像比較多。
他有些不大自在,問:“怎么了?”
沈君堯反手拉開副駕的門,示意他上車,隨口道:“你穿這身很好看。”
陳陌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了過去。
他今天,確實花了點心思挑選衣服。
白襯衫外搭一件寬松的淺色V領毛衣,下身是一條灰色長褲,背了雙肩包,里面裝著他的筆記本電腦。
看起來沒那么學生氣,倒有幾分上班族的模樣。
不過,如果他在CBD的寫字樓認真觀察過就會發現,雖然他打扮上努力接近那些上班族,可他沒有那種社畜身上才有的疲憊和“班味”,反而透著一股清新的感覺。
像是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爺,為了體驗生活,隨便找了份工作。
上車后,沈君堯問:“吃飯了沒?”
“還沒……剛起來。”
“那一起吃個早餐。”
“……好。”
于是他們先去附近的早茶店吃了早餐,才慢悠悠往沈君堯公司去。車上,沈君堯隨意說著今天的安排:“市場銷售部那邊已經和負責人打過招呼了,待會兒你可以和他們聊聊短視頻營銷的策略,他們有一些非常有趣的案例,應該會對你的論文有所幫助的。”
陳陌后知后覺問道:“今天是周末,會不會太麻煩他們了?”
沈君堯目不斜視,手握方向盤,專注地開車:“他們本來就是周內輪休的,不過你放心,我們公司的工資比較高,不會讓他們白白辛苦的。”
陳陌忍不住看向他,今天的沈隊還是西裝革履的沈隊,很商業精英的模樣。他問:“隊長,你們公司的效益很好嗎?”
沈君堯笑了笑,說:“還可以,怎么?”
陳陌又問:“跟你的超能力有關嗎?”
這是又回到昨天的話題,沈君堯笑意更加明顯,陳陌注意到他笑起來嘴角有淺淺的梨渦。
這個發現讓他暗自睜大了眼睛。
“或多或少吧。”沈君堯并不否認,“不過僅限于超能者涉足的產業,不會用這種手段跟普通人搶飯碗。當然了,即便我想那么做,也是不被允許的,這方面國家管得很嚴。”
陳陌注意到,他們的國家和有關部門很注意保護普通人的權益。
“為什么?我以為有超能者的存在,會很容易導致普通人的地位和權益受損。”陳陌當然不會因為自己有超能力了,就會生出傷害普通人的念頭,但確實有過類似的疑惑。
沈君堯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應該說,是有這樣的傳統吧,守護普通人的傳統。”
他沒說更多,陳陌于是似懂非懂。
卻也不再追問,因為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沈君堯的公司位于老城區CBD的核心地帶,擁有一座獨立的摩天大樓,造型簡潔,卻氣勢恢宏。
大樓正門前,玻璃幕墻反射著初春晌午的陽光,車子剛停穩,便有泊車人員上前,熟練地將車開走。
陳陌下車后,站在這棟大樓前,微微仰頭,頓生一種渺小感。
這是任何一個初出社會的新新人類在面對鋼鐵與玻璃構筑的城市森林時,都會生出的微妙怯意。
沈君堯身上就沒有這種感覺。
陳陌與他并肩走進大樓,一路遇到的員工都對沈君堯恭敬問好,很像那種偶像劇里大佬出場的經典橋段。
而他,陳陌,就是跟在大佬身邊不諳世事的小白。
懷揣著不為人知的胡亂聯想,陳陌跟著沈君堯走進總裁專屬電梯,內心暗自OS:哇,真的有專屬電梯這回事!
電梯內寬敞明亮,科技感十足,隨著數字不斷攀升,城市在他們腳下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片刻后,電梯門打開,抵達總裁辦公室所在的樓層。
行政部的秘書小姐立即起身,微笑問候:“沈總。”
沈君堯點了點頭,隨即交代:“讓市場部的幾位過來。”
兩人一路進了沈君堯的辦公室。
這也是一間只在影視劇里過的豪華辦公室,簡約大氣的設計,整面墻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城市,遠處的浦江風光盡收眼底。
靠窗的幾盆綠植適度點綴了這個原本顯得有些冷峻的空間,書架上擺放著不少大部頭書籍,辦公桌倒是干凈整潔,只放著幾份文件和造型簡潔的電腦。
“隨便坐。”
待客區有一組沙發,沈君堯隨手把外套搭在椅子靠背上,拿起辦公桌上的一份文件看了眼。
他姿態隨意,陳陌也就不拘謹。
隨便選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
不一會兒,秘書小姐送來茶點和咖啡,陳陌微笑道謝,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覺得糖和奶的比例正好,很合自己的口味,暗自點了個贊。
不多時,市場部的幾位負責人過來,沈君堯便為他們介紹:“這是陳陌,我的朋友。他想了解一下公司短視頻的相關業務,你們配合一下。”
幾人不禁多看了陳陌一眼,眼神里帶著幾分好奇和探究。畢竟,沈君堯很少帶外人到公司來,尤其是以“朋友”的名義。
“不知陳先生想了解哪部分的內容……”其中一位負責人禮貌問道。
陳陌直接說出他的選題,幾位負責人聽了面面相覷。
這個內容聽起來不太像是業務合作,更像是沈總的考核,他們不清楚陳陌具體是什么身份,既然是沈總親自交代的,自然不敢含糊,非常敬業的做了詳細的介紹。
應該是沈君堯提前打過招呼,他們做了一些準備。幾人詳細的講解了公司是如何通過短視頻精準捕捉年輕用戶的興趣點,并通過數據分析打造個性化營銷策略。
這些內容對陳陌的論文大有裨益,他不斷做著筆記,時不時提出一些自己的問題。
陳陌也做了一些功課,因此問的問題都比較有針對性,雙方聊得算是盡興。
沈君堯原想在旁坐鎮,見他們有來有往,便不再插手。干脆放他們自己聊,他則回到辦公桌前,翻閱起其他需要簽字的文件。
他偶爾抬頭望向陳陌,看著他全神貫注的模樣,嘴角不由得微微揚起。
等到討論終于告一段落,幾位負責人主動提出要帶陳陌去參觀公司相關部門,方便了解具體的業務流程,沈君堯卻忽然出聲打斷:“行了,你們先去忙吧,晚點兒我帶他去就行。”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猜測這位陳先生到底什么來頭,竟然要勞動沈總親自帶路。
不過到底沒敢多問,恭敬地告辭離開。
等到辦公室只剩下兩人,陳陌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隊長——呃,不,應該喊你沈總的,我自己跟他們去看看就行,你忙你的,不用陪我的。”
沈君堯聽到他改口喊“沈總”,不由得又笑了笑,卻沒糾正他,只輕描淡寫地說:“到午飯時間了,放他們吃飯去吧。”
陳陌這才注意到時間,連忙說:“對對,吃飯要緊。”
沈君堯便站起身,將手邊的文件稍稍整理好放在一邊,說:“那走吧。”
陳陌:“?”
沈君堯抬頭看著他,唇角一彎:“吃飯去。”
第33章 參觀
餐廳位于這棟大樓的第11層, 為內部員工供應每日三餐。餐廳又分為普通員工用餐區和貴賓餐廳,后者專為公司高層和重要客人服務。
沈君堯領著陳陌走進貴賓區,這里的布置低調奢華, 裝潢簡潔大方。每個座位之間用綠植巧妙隔開,既保證了開闊的視野, 又保留了恰到好處的私密性。
“我平時中午會來這邊用餐, 比較安靜。”沈君堯介紹著,隨手幫陳陌拉開椅子,請他入座。
陳陌有些不太適應這樣的體貼,但對方過于自然的態度又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不知不覺便順從地坐了下來。
沈君堯去不遠處的吧臺拿了水,給兩人各倒了一杯, 說:“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沒給他們提前打招呼, 你自己點吧。”
是掃碼點餐。
陳陌好奇地掃了碼, 發現這里的菜品非常豐富,天南海北的美食應有盡有, 遠遠超出他對“公司食堂”的想象。
沈君堯解釋:“公司人多, 口味各異,餐廳的菜色自然要豐富些。”
看來隊長說他們公司待遇好,所言非虛啊。陳陌邊滑動菜單邊問:“你想吃什么?吃辣嗎?”
他們昨天才一起吃的飯, 那家店是本幫菜, 一點辣味都沒有。
“我都可以。”沈君堯笑著反問:“你很能吃辣?”
陳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本地人,從小不怎么吃辣, 高中時經常和林雋他們一起吃飯, 嘗試過川菜后就愛上了這種刺激的口感。他其實又菜又愛吃,每次吃辣都會被辣得鼻尖冒汗, 忍不住一直吐舌頭。
想到那副狼狽模樣,陳陌難得生出幾分包袱,搖了搖頭,堅定地說:“我不吃辣。”
沈君堯看出什么,卻沒說破,只道:“那就點不辣的,沒關系,這里選擇很多。”
陳陌最后點了酸甜口的咕咾肉,和油燜茄子。沈君堯則點了避風塘炒蟹、白斬雞和白灼芥藍。
陳陌發現他點的自己也愛吃,不禁笑了笑:“看來我倆口味差不多。”
沈君堯隨口接道:“嗯,吃得到一塊去。”
陳陌耳朵微熱,有些不自然地提起了論文的事。
“隊長,今天真的太感謝你了,還有那幾位負責人,給了我很多思路。”
沈君堯順著他的話題,說:“你對這個選題了解也挺深入的,思路清晰,有幾個觀點也很前沿。”
安全的話題聊起來總是比較愉快的,很快菜都上了,陳陌一邊吃,一邊聽著沈君堯給他提的建議,不時補充幾句自己的想法。
等到兩人都吃得差不多,他想起什么,喝水的動作慢了下來。
沈君堯敏銳地察覺到,抬眼問:“怎么了?”
陳陌猶豫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沒什么好憋著的,便道:“后來我聽我媽說,昨天,我是走錯包廂了對嗎?”
沈君堯輕笑了一聲:“對。”
陳陌有點尷尬,撓了撓鼻子:“隊長,你當時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沈君堯頓了下,才說:“本來想提醒的,不過你說到相親,就……”
陳陌猜測:“所以,你也是家里催得很厲害嗎?所以提出跟我……合作?”
“合作嗎?”沈君堯低聲重復這個詞。
他輕輕笑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家里只有我,沒有人催。”
陳陌微愣,眼中透出幾分驚訝來。
他以為沈君堯也和他一樣,是被家人逼著才不得不走上相親這條路。
不過,沒有人催的意思是——沒人敢催,還是……家里沒人?
陳陌覺得這個問題怎么問都有些不禮貌,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沈君堯語氣平靜,主動解釋道:“我現在是一個人,家里沒別人。其實,很久之前有過,那時候,很幸福。”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暗了暗,“后來……”
空氣中一下子變得沉重。
陳陌心里涌起一股后悔的情緒,他顯然觸碰到了對方不愿回憶的傷痛,忙道歉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
沈君堯微微搖頭,語氣依然平靜:“沒關系,以后就好了。”
他看向陳陌,眼神不知什么時候變得非常深邃,像是暗藏著很多復雜的情緒。陳陌被這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心跳驟然加速,竟然莫名有些緊張。
為了不讓氣氛變得更加尷尬,陳陌趕緊低下頭喝了一口水,試圖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
然而,沈君堯的目光并沒有離開,始終不動聲色地落在他身上。
長久的沉默之后,沈君堯像是終于覺察到陳陌的局促,主動轉換了話題:“吃完休息一會兒,下午我帶你去各部門看看?”
“好啊好啊。”陳陌連忙順著話題回到了工作上,悄悄釋放莫名的緊張。
午餐結束后,沈君堯果然親自帶陳陌去參觀公司內部的一些核心部門,尤其是與短視頻業務相關的團隊。
陳陌跟在他身后,一路感觸頗深。
因為是周末,大部分部門都在休息,集團大樓比平時安靜許多。休息的部門辦公區整潔有序,而值班的部門則高效運轉,每個人都專注于手頭的工作,神情專注而認真。
兩人走過的地方,遇到沈君堯的員工們都會暫時停下工作,禮貌問候。
無論是三四十歲的中層管理者,還是五六十歲、資歷深厚的高層領導,在見到沈君堯時,臉上無不流露出由衷的敬佩與尊重。陳陌能清楚地感受到,這種敬畏和尊重并非僅僅因為沈君堯的身份,而是對他個人能力與成就的高度認可。
這從他們之間寥寥幾句的對話可以窺見一二。
沈君堯帶他參觀的短短路程,遇到好幾波人前來業務上的問題。他們通常問得簡短直接,沈君堯則以寥寥幾句迅速解答,為他們理清思路或指點方向。
無論是數據分析上的細節問題,還是決策中的難點,沈君堯都能在三言兩語間讓對方豁然開朗。
這種自信與掌控力,不是每個人都能輕松擁有的。
陳陌看在眼里,不禁想起他昨晚查過的一些資料。
沈君堯身為異端管理局狩獵組一隊隊長這件事,其實鮮為人知,公眾更熟悉的是他作為沈氏集團掌舵人的身份。
年紀輕輕的他,便在短短幾年內帶領沈氏集團從一家名不見經傳的中小企業,迅速發展為如今在科技、金融、醫療等多個領域都擁有強大話語權的商業巨頭。他的名字頻繁出現在各大財經雜志的封面,媒體常常稱他為“商業奇跡的創造者”。而他領導的沈氏集團也在市場動蕩時期逆流而上,屢屢創造驚人的財富神話。
這樣的男人很難不令人矚目。
陳陌站在他身邊,內心升起一股微妙的敬佩。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自己有沒有可能也在某一天,像對方一樣,從容自如地處理這些繁雜的公務?
想象的結果是:人各有志。
陳陌明白自己有自己的人生方向,但這并不妨礙他此刻對沈隊的欣賞與欽佩。
他偷偷瞥了一眼沈君堯。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西裝剪裁合體,線條流暢,步伐有力。他的眼睛漆黑而沉靜,面容微冷,但骨子里透出的強大氣場,和相處之后意料之外的溫柔,令他不由自主感到心安-
參觀結束后,已經是下午兩點多。
陳陌猶豫著要不要提出告辭,畢竟占用了沈君堯不少時間。
正當他準備開口時,沈君堯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他接完電話后,抬眼看向陳陌:“我這有點事需要處理一下。你不急的話,可以去我的辦公室等我。”
“哦,好。”陳陌見他有點急的樣子,就沒多說什么。
沈君堯卻好像又沒那么急,親自把他送回辦公室,之后才離開。
陳陌待在寬敞空曠的辦公室里,感覺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他坐在沙發上,目光不自覺地環顧四周。
這間辦公室無論是設計還是布局都極具風格,簡潔利落,又不失大氣。他的視線最終停留在了沈君堯的辦公桌上,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對方剛才冷靜處理公務的模樣。
“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性感,這話很有道理的樣子。”
他心里暗暗感慨,隨即連忙搖了搖頭,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
他拿出電腦,開始整理今天的筆記和資料,時間不知不覺中悄然流逝。等他忙完抬頭時,發現沈君堯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回來了。
沈君堯沒有打擾他,只是輕輕放下了一份下午茶點心在他旁邊的桌上,然后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繼續處理文件。
辦公室里很安靜,兩個人各自忙著手頭的事情,這種無聲的相處,意外地讓陳陌感到舒適和放松。
陳陌時不時抬頭,偷偷看向對面的沈君堯。對方正專注地翻閱著文件,神色認真而專注。夕陽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為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淡淡的余暉。
他不禁覺得,這樣的相處方式……
其實還不錯。
過了一會兒,沈君堯似乎察覺到了陳陌的視線,抬頭看向他,嘴角微微一揚:“整理好了?”
“還早呢,不過不急在一時。”陳陌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動作進行到一半想起不妥,連忙收回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君堯體貼地沒說什么,打開電腦傳了份文件給他,說:“這是剛剛他們發來的,你看看有沒有用。”
陳陌點開一開,很多上午跟那幾位聊選題時提到的資料,非常詳細的內容,他開心地點頭:“太有用了,謝謝!”
沈君堯只笑了笑,將手頭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起身走到陳陌面前:“走吧,下班了。去吃飯?”
陳陌忍不住笑出聲:“怎么感覺今天一直在吃飯?”
沈君堯也笑了:“人類本來就一日三餐。”
“可我還不太餓。”陳陌不自覺摸了摸肚子。
沈君堯瞥了眼他的動作,唇角微彎:“那先去消化消化,怎么樣?打球?”
陳陌愣了一下,其實他原本打算提出先回家的,畢竟已經耽誤對方整整一天了。
但隨即想到自己還沒感謝他的幫助,便改口道:“行,結束之后我請你吃飯。”
沈君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點頭道:“好。”
他們便商量著準備去公司附近的網球場,就在這時,口袋里的通訊器同時震動起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神色立刻變得嚴肅——這是隊里緊急任務的提示音。
陳陌低頭查看信息,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凝重:“監測到異端異常活動?要求緊急歸隊。隊長,這是要出任務嗎?”
“看來網球只能改天再打了。”沈君堯點了點頭。
畢竟異端想要作妖,可不會管你是想打球還是要休假。
第34章 遇仙
陳陌和沈君堯趕回基地時, 天色已經漸暗。
管理局燈火通明,冷白燈光從頭頂各處打下來,照得大廳如白晝般明亮。
他們這次去的是任務指揮中心, 是狩獵組隔壁的建筑。
雖然是休息日的晚上,大廳里人來人往, 大家都神色凝重, 空氣中透著一絲緊迫感。
沈君堯在前帶路,他們按照通知前往指定的會議室,抵達時發現其他成員已經到齊,狩獵組派了一隊成員, 除了他們倆,還有身材高大壯碩的大塊頭李浩然, 和相對瘦小的眼鏡男王宇。
其他幾位是別的部門的,陳陌不大認識, 沈君堯給他低聲介紹了一番。
有調查組的、研究組、后勤組的, 等等。看來這次事件涉及較廣,需要多部門聯合行動。
等人到齊, 調查組的成員李鈞走到會議室前方, 按下了遙控器,投影屏亮起,帶著些許熒光的淡藍色光照在他臉上, 映出他嚴肅的神情。
他只簡單自我介紹一番, 就直奔主題。
“管理局接到警方移交的案件,這個名叫‘遇仙’的網紅密室逃脫店最近頻繁出現常理難以解釋的異常現象。部分玩家開始副本之后會失蹤, 在數小時后以精神錯亂的狀態重新出現, 無法回憶起失蹤期間經歷過的事情,回歸之后, 有人情緒失控,嚴重的甚至出現自殘傾向。”
他打開一個文件夾,投影屏上出現幾張看起來很有氛圍感的密室逃脫門店照片。
密室逃脫是近幾年年輕人中比較流行的休閑娛樂方式。
申城有很多大大小小不同主題的密室逃脫,照片中的這間“遇仙”確實有名,陳陌都在同學群里看到大家聊起過幾次,不過他自己沒去過。
李鈞用遙控器給PPT翻頁。
密室逃脫多多少少帶點恐怖元素,照片的風格都比較晦暗——昏暗的燈光、老舊的裝修、潮濕的地面,以及墻上隱隱約約的血跡等等。
看起來很有壓迫感,好像在傳遞某種不祥的訊息。
“據警方了解到的情況,這些玩家普遍在進入密室之后失蹤,幾個小時重新出現,出來后大多都出現了記憶空白或紊亂的癥狀。”
李鈞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對一些玩家進行催眠詢問,調查結果顯示,他們似乎在失蹤期間進入人生過去、未來的某個時間段,被困在某個記憶深刻或恐懼的場景當中,被困的時間流速顯然跟外界不同,外界只過去幾個小時,但他們可能已經在里面被困了幾年乃至幾十年之久,這或許就是他們精神失常的原因。”
陳陌皺了皺眉。
PPT上展示了幾張此次涉事的玩家照片。
這些不會對外界公布的照片上,玩家們眼神空洞,表情扭曲,不乏有人做出自殘舉動,手法粗暴,傷痕累累。
照片中的一名男子雙眼無神,似乎在低聲喃喃自語,臉上寫滿了恐懼。
接著,李鈞播放了幾段錄音。
“那不是夢……我知道夢醒之后一切會消失,但那里不是。每一秒都那么真實,我能感覺到寒冷,饑餓……甚至疼痛。即使回到現實,我的手還常常隱隱作痛……我在那間小屋里被鎖了很多年,事實上我不記得具體有多少年,我記得起碼度過了三四個冬天……”
“我見到了她……我以為她早就死了。可她還在,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我想伸手觸碰她,但她總是消失,然后再出現。我一直試圖抓住她……”
“我站在一個永遠沒有出口的走廊里。那個地方沒有時間,我不停地走啊走,直到腳都磨出了血……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幾個月?幾年?可能更久。”
“那個地方像是我小時候常去的老房子,但那里一切都錯亂了。我看到父親一遍遍朝我們揮出拳頭,我想阻止他,可我的身體根本不聽使喚。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
類似的錄音文件有數十個,李鈞只隨機挑選了一些播放。
每一段錄音里,玩家的聲音都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絕望與迷茫,仿佛他們的意識再度被拉扯進了某種不可名狀的空間,而時間在那里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李鈞暫停了錄音,會議室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這些是我們的催眠人員錄制的內容,用途為調查此次案件,在座的各位應該不用我多提醒,請為這些受害者的隱私保密。”他面色凝重地說道,“目前,我們無法確定他們到底經歷了什么,能看出來的是,他們的精神明顯受到了無法逆轉的沖擊。”
或許因為錄音時這些玩家處于被催眠的狀態,他們的吐字并不清楚,接近含糊不清的呢喃。
聽起來像是某種夢魘,帶著莫名的陰森感,令人毛骨悚然。
陳陌專注地聽著,心里開始默默整理線索。
憑空失蹤又回歸、精神混亂、時間異常——這顯然不是普通的案件。
他想到之前遇到的紅眼,會是類似的異端嗎?
陳陌不由自主看向沈君堯,后者卻只是眉頭緊鎖,沒說什么。
倒是坐在他右手邊的王宇給出一些類似的推測:“可能是某種強大的精神異端影響所致。”
王宇的右側,李浩然支著下巴補充:“而且玩家普遍都有‘失蹤’的經歷,這家伙還可能具備空間屬性的超能力。”
越說越像之前接觸過的紅眼,陳陌心想。
不過紅眼似乎只針對王超陽一個人,但這個異端卻守著一個密室逃脫店鋪頻繁作案。從那些錄音來看,受害者保守估計也有上百人了。
雙方的社會危害性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為什么直到這么多人出事之后才報案呢?”陳陌不禁疑惑。
李鈞知道他是新來的S級新人,并不因為問題的簡單而忽略掉,特意解釋了幾句:“這種情況其實并不罕見,可以說是異端案件的特性之一。按理說,發現有人憑空失蹤幾個小時,再回來時神志不清,這本該是非常嚴重的事情,足以引起密室工作人員或其他玩家的警覺。但我們調查時發現,那些沒受到影響的人,在看到失蹤者平安回來后,似乎在某種神秘力量的影響下,自動把事件的嚴重性淡化了,根本沒想到要報警。”
他頓了頓,繼續道:“實際上,警方是因為幾起自殘事件才注意到這件事,走訪調查時把這些線索拼湊在一起,才發現了問題。很多涉及到異端的案子能通過正式手續移交給我們,其實或多或少都帶著一些偶然性。”
“不管怎么樣,既然是異端所為,我們就按流程調查處置吧。”沈君堯沒有參與細節的討論,只表明狩獵組的立場。
“是的。‘遇仙’玩家的經歷表明,這件事背后的異端具備極大的威脅,需要我們配合,盡快處理。”
李鈞再次拿起遙控器,打開PPT,展示了密室內部的布局圖。圖中詳細標注了每個房間的位置,并用紅色標記了曾經出事的地點——從表面看,似乎毫無規律。
“我們之前派人調查時,發現在沒有接觸密室劇情的情況下,基本不會被異端影響。”李鈞說道,“因此,接下來我們計劃派人模擬玩家行為,分組進入這些副本,找到觸發異端的方法。”
“這部分麻煩狩獵組四名同事,其他部門的同事配合行動,進入密室可能會遇到不確定的狀況,大家務必小心。”
李鈞看向沈君堯,后者只簡短地說:“這次行動的目標是找到作亂的異端,并實施控制。大家準備好精神屏蔽裝備,保持警覺。”
“好的。”包括陳陌在內的三名狩獵組成員同時答應。
配備好此次行動可能需要的武器和裝備,一行人驅車出發,很快來到了“遇仙”。
密室位于鬧市區,附近有高校和核心商圈,是年輕人經常逛到的地方。
店外的霓虹燈閃爍著迷離的光芒,陳陌跟在沈君堯身后,環視了一下周圍,看上去與其他網紅店無異。
哪怕調動精神力細細感受,也沒有發現有什么異常。
陳陌暗自猜想,到底是自己實力有限,還是對方隱匿性太強?
“你們好。”店內的工作人員迎了出來。
這間密室目前已經被警方和管理局接手,被暫停營業,這個店員是為了配合調查特意來到現場的。
店員是個有些圓圓的年輕男生,臉上帶著強扯出來的微笑。被管理局的同事們解除神秘的精神力影響之后,他后知后覺,自己工作的地方每天都在發生那么離奇的事件,而他親眼目睹竟然無動于衷。
不是當事人本人,很難想象這究竟是什么樣的復雜心情。
“請問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嗎?”店員問。
沈君堯簡單地要求:“帶我們看看現場。”
“好的。”
幾人跟著店員穿過入口狹窄的走廊,店內裝潢和布置很有氛圍感,墻上掛著各種劇本海報,古代、科幻、恐怖……各種風格應有盡有。
密室的陳設也經過了精心的設計,不過因為現在燈都開著,看起來倒也沒那么恐怖。
陳陌的精神力掃過墻壁、桌椅和那些不起眼的角落,試圖捕捉任何異端殘留的氣息,然而沒有任何收獲。
“那些出問題的玩家,玩的劇本是這幾個……”店員指著墻上的副本海報,小聲補充道,“感覺好像沒有特別的針對性,出狀況的情況似乎是隨機發生的。”
陳陌站在墻上那張最顯眼的海報前,“遇仙”兩個毛筆字濃墨重彩,極為奪目。
這是這間密逃店最出圈的副本,連店名都來自它的標題,可見其份量。
為了保證玩家的沉浸體驗,網上關于副本的內容幾乎沒有劇透。雖然陳陌多次聽別人提起“遇仙”,但具體講什么,他依然一無所知。
只知道大概是個古代主題的本子。
沈君堯問三位隊員:“你們打算選哪個副本?”
李浩然見陳陌對“遇仙”似乎很感興趣,便跟他說:“要不就選這個吧?”
店員卻說:“‘遇仙’是單人副本。”
陳陌連忙說:“那就換個團隊副本吧。”
店員于是推薦了另一個副本,并帶他們去更衣室,換上了道具服裝。
這是一個廢棄醫院主題的副本,陳陌抽中了醫生的身份,換上了一件白大褂,之后戴上黑眼罩遮住視力,被店員牽著走進某個房間。
“待會兒我出去,游戲開始后你再摘下眼罩,接下來就請自行探索。”店員簡單交代了一下規則。
陳陌點了點頭,聽到店員出去后關上門的聲音。
剛準備摘下眼罩,他忽然感到意識一陣模糊,像是被某種力量從身體中抽離。下一秒,他整個人仿佛被卷入了一片虛無的空間。
等他再度睜開眼睛時,四周靜悄悄的。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馬車里,身上是錦繡華服,身下鋪著蓋著厚厚的錦被,外面的空氣透著冰雪的寒意。
他眨了眨眼睛,腦海中一片空白。
有某個瞬間,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下一秒,他想起來了。
他是青陽城首富陳家的長子,陳陌。一個年過弱冠卻體弱多病、幾乎無法自理的富家少爺。今天,他難得狀態比較好,因此應友人的邀請,去城外參加一場宴席。
陳陌掀開車簾,莫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少爺,外面風大,您仔細著涼。”趕車的仆人察覺到他的動作,恭敬地請他進車,小心翼翼地替他遮好了簾子。
只匆匆看了一眼,陳陌就注意到,馬車外是一片蒼茫的白雪,天地間空無一人,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這輛馬車,在無盡的雪原中行進著。
第35章 小蛇
馬車在陡峭的山路上疾馳。
突然, 不知是不是碾到碎石,車身猛然一震,轟地翻下山崖。
陳陌只覺得整個人被拋向空中, 隨后重重地墜落。
劇烈的暈眩與疼痛襲來,雪地冰冷刺骨。
陳陌掙扎著起身, 眼前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馬車支離破碎, 仆人卻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山林和漫天的飛雪。
寒風呼嘯,他的手指被凍得僵硬,連呼吸都帶著刺痛。
身體的虛弱感蔓延開來, 每走一步都要耗盡所有的力氣。
長發被風吹得凌亂,衣襟也被雪水浸染。
茫然不知方向。
他想, 自己或許會在這片無人知曉的荒野中死去。
陳陌拖著病弱的身體,步履艱難地在雪地里前行。
深一腳淺一腳, 每走一步, 風雪都鼓動著他的衣衫,將他用力往后推。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突然, 他腳下一滑, 整個人撲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中。
他的腳似乎扭傷了,身上各處也都痛得厲害,陳陌久久地趴在原地, 不能動, 也不想動了。
要不,就這樣吧。
死在這樣大雪紛飛的野地里, 質本潔來還潔去, 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視線被一抹微弱的動靜所吸引。
眼前的雪堆下面, 似乎有什么東西。
他伸手扒拉了一下,發現里頭是一條蛇。
黑色的,受傷的,孱弱的。
那蛇蜷縮在雪地里,細長的身體似乎被什么銳器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已凝結成暗色的痕跡,它微微顫抖,仿佛在嚴寒中掙扎著維持最后一絲生機。
蛇的鱗片反射著雪地的光,隱隱泛著一層微弱的冷光,細碎的雪花不斷堆積在它細長的身體上,已經將它完全掩埋。
陳陌毫不懷疑,只要再晚一會兒,它便會隨這漫天的白雪一起,被徹底吞噬在這片無情的荒野中。
陳陌心中生出一股無法言說的哀傷。
他同情這條小蛇,就像同情他自己一樣,在這片冰天雪地里被拋棄、被遺忘。
恍惚間,他做出了一件事后想起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的行為。
他心懷憐憫,盡管自己的身體也快要凍僵,卻還是伸出雙手,將那條蛇輕輕捧起,放進了自己的懷里。
隔著最貼身的衣衫,依然能感受到,那蛇的身體冷得像一坨冰。
陳陌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捂住它,用自己僅剩的體溫為它取暖。
一人一蛇,在這寒冷的世界里相依為命。
陳陌用盡最后的力量爬了起來,拐著腳往前走。
他不在乎方向,只往前走著,走了許久,找到了一棵勉強可以遮蔽風雪的老樹。
他再也走不動了,于是將自己縮成一團,背靠著這棵樹葉已經掉光的、光禿禿的老樹。
他雙手輕輕按著懷里微微凸起的蛇,疲憊地閉上眼睛,意識逐漸模糊。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遙遠,只有懷中逐漸回升的溫度和依偎讓他感到一絲慰藉。
雪,停了。
陳陌不知怎的,竟然已經回到了陳家。他記不太清楚過程了,也不想追究那些細節。
他只記得自己似乎遇到了一條蛇。
他匆忙在胸前摸索。
幸好,那蛇還在。
它還在他的懷中安睡。
陳陌放心了,將它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托出來。
只是,他不免感到一絲疑惑,這蛇原本就這么小的嗎?
他隱隱記得之前這蛇似乎中等大小,托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
可現在,這蛇看起來小了許多,只有他手指那么細,也不是很長,盤在他的手心里,像一串珠鏈般柔軟,安穩地沉睡著。
漆黑的身體襯得陳陌纖細的手如玉一般潔白溫潤。
陳陌低頭看著手中這條黑色的小生靈,心中隱隱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陳陌后來從仆從的閑談中聽說了當日回家時的全過程。
原來那天,他出城訪友,途徑城外時馬車發生意外側翻,墜下了山崖。
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定了,但還是派人去找。
結果竟然在崖底的老樹下發現了他。
一個孤零零的病秧子,居然在大風大雪的荒郊野外成功熬過了一晚,找到時身子還是溫的。
活的。
這個結果或許讓有些人失望了。
可陳陌畢竟是陳家的長子,摔死了、凍死了可以怪天災橫禍,但既然活著被救了回來,就不能再被怠慢死了。
于是,陳家大公子被精心的照料起來。
城里的大夫都被請來,號脈、開藥,仆人們進進出出,把本該清靜的院子鬧得亂七八糟。
陳陌覺得自己忍耐得有點辛苦,他琢磨著該如何拒絕這份“好意”。
這天,繼母吳氏來探望他。
她穿著一身素色衣裳,手里攥著一串佛珠,進門便橫眉豎目,先是罵了一通所謂的罪魁禍首:“那殺千刀的趙德柱是怎么趕的車?累害我兒受此大難!這是找不著他,待找著了,我定要好好處置他!”
接著,她臉色一變,神情關切地看向陳陌,眼中帶淚、語氣溫柔:“說來真是菩薩顯靈,保佑你撿回了這條命,否則我要怎么跟姐姐交待?”
陳陌平靜地看著她這番變臉的表演,淡淡道:“幸好我還活著,您就暫時不必去地下交待了。”
他說話時手指不經意似的,輕輕拂過袖口。
這些人進他屋子永遠不懂得敲門,他剛剛倉促之下,把小蛇一把塞進了袖子。
他不愿讓其他人知道小蛇的存在。
他曾經養過一只小狗,被人發現之后,第二天就看到小狗的尸體。
吳氏聽得出陳陌話中的寒意,臉上微微一僵。
因為他沒死所以不追究,他要是真出事,可能真要她到地下去跟他那死鬼母親交待個清楚。
但她很快恢復了平靜,輕輕嘆了口氣,試探地問道:“說起來,那日你墜崖之后,實在是讓我們嚇得不輕……崖底風雪交加,你身子又虛,怎么熬過那漫漫長夜的呢?”
陳陌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他犯不著向吳氏解釋。
只輕描淡寫地回應:“或許是命大吧。”
這幅態度讓吳氏完全摸不著頭腦。她心里越發忐忑,疑心陳陌是否已經察覺了什么。她面上依舊帶著笑意,卻笑得愈發不自然。
“呵呵,那我兒可真是有福氣……”
她定了定神,面上恢復了慈愛的笑容,示意仆婦把藥碗端來:“大夫說了,你得多喝藥,好好調養身體,切莫再逞強。”
她說的逞強,自然指的是陳陌在身體狀況稍好些的情況下外出訪友的行為。
她當然希望,陳陌最好永遠都不要出門。
不要讓外界知道,陳家還有個嫡長子,這個嫡長子雖然身體孱弱,卻還活著。
陳陌早已習慣了她的這副虛偽面孔,懶得應答,對那藥碗是看都不看一眼。
繼母也習慣了他的冷漠,不以為意。
她正說著漂亮話,一個胖乎乎的身影從門外擠了進來。十來歲的男孩子,穿得珠光寶氣,遠遠看去像只富貴的豬。
小胖子看到陳陌沒躺在床上,反而坐在窗前,眼里流露出一絲失望,語氣的遺憾毫不遮掩:“原來你還沒死啊!”
繼母立刻輕聲呵斥:“繁兒不許胡說,陌兒可是你哥哥!”
說著,她回頭看了看陳陌,臉上堆滿了虛假的歉意:“你弟弟還小,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陳陌淡淡道:“無妨,他不過是真性情罷了。”
比起繼母的虛偽嘴臉,這小胖子的直白反而更真實一些。
他懶得計較這些。
橫豎只要他活著,他們就永遠不能順心。
繼母見陳陌始終淡淡的,心里也覺得沒趣,便不再多留,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帶著兒子離開。
陳陌順勢把那一大幫仆從也遣散了,院子終于恢復了應有的清凈。
生母留下的婢女進來,手里端著一碗苦藥。與吳氏派人送來的藥不同,這碗他并沒有拒絕。
只是到底喝得艱難,每一口都苦得讓他皺眉。
他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心情很差。
窗外的雪靜靜飄落,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這無盡的白。
小蛇從他袖中緩緩探出頭,冰冷的鱗片在他手腕間微微滑動。陳陌的手指不自覺地撫摸上去,感受著那熟悉的涼意。
小蛇便順著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膀,尾巴輕輕纏繞住他的脖子。
那冰冷的觸感貼在他的皮膚上,陳陌卻沒有任何抗拒,反而覺得有一絲安慰。
看到它身上的傷口,陳陌讓人去找大夫要了一些傷藥,幫它仔細抹上。
小蛇并不排斥他的觸碰,安靜地伏在他的手心,任由他擺弄。
抹好藥,陳陌給它纏上幾層紗布,看起來有些滑稽。
他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起笑容。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陌的身體越來越差,連下床的力氣也越來越少。
他每天都靠在窗邊,眼看著窗外的雪景發呆。
來探望他的朋友們漸漸減少,只有少數幾人還會偶爾來看他。
可他已經沒有多少心情去招待這些人了。
有一天,一個舊友來了,帶來一瓶好酒。
陳陌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靠在床邊,虛弱地笑了笑:“抱歉,恐怕無法陪你喝這酒了。”
友人顯得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多說什么,勉強聊了幾句便離開。
陳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有些失落,卻也感到解脫。
他身子骨不佳,常年深居簡出,交友不廣,性子也不熱情。
能堅持來探望他的這些人,有的為了他的家財,有的為了他外祖家的權勢。
但再多的家財,再多的權勢,跟一個病秧子又有多少關系?
自從墜崖之后,陳陌慢慢發現,自己并不期待那些客套的關心。
那些虛偽的慰問甚至讓他感到疲憊。
他寧愿獨自一人,或許孤獨,反而更自由。
他每天依舊在窗前讀書,小蛇始終伴在他身邊。它會靜靜地蜷縮在他的膝上,或是盤在他的衣袍上,時不時輕輕動動尾巴,懶洋洋的,十分舒服愜意。
慢慢的,陳陌看書時一定會無意識地撫摸著它的身體。
冰冰涼涼的手感一開始不是很習慣,但習慣了之后竟然離不開了。
“我說,你最近是不是長大了點兒?”
這天,陳陌捧起小蛇,發現它的身體明顯變粗了些,他的手掌已經快托不住它的全身。
他用手指丈量小蛇的身體,笑著說:“最初的時候,你只有筷子那么細,現在都快有鳳尾竹那么粗了。”
小蛇當然沒有回應,只是安靜地蜷縮在他的手心里,黑色的身體像一條柔軟的絲帶,貼服著他的身體。
小蛇的傷口早已痊愈,陳陌將紗布拆下時,發現它的鱗片依舊光滑細膩,甚至比之前更富有光澤。
陳陌輕輕撫摸它的鱗片,那冰涼的觸感讓他覺得很喜歡。
病中孤寂,只有小蛇的存在,才能讓他找到一點安慰。
第36章 日常
入春之后, 陳陌的身體狀況竟奇跡般地好轉了。
他是該覺得驚訝的,無論是耿直的算命先生,還是重金延請的名醫, 都早已斷言他活不過這個冬天。
可他竟然順利度過了嚴寒,迎來了春天。
這當然是一樁值得高興的事。
雖然他清楚, 并非所有人都會為此感到高興。
事實上, 不只是他自己的情況有所好轉,就連小黑(這是他給那條小蛇取的名字)也越長越壯。
而且比他預想的要快得多。
陳陌此前沒有養過蛇,不懂得蛇的習性是怎么樣的,也不懂得如何照顧它。
他讓人去尋找各種博物書籍, 希望能從書冊中獲得一些經驗。可惜,能找到的蛇類記錄少之又少。他轉而請來一些老農和獵人, 通過跟他們的交談,雖未得到太多有用的知識, 卻得到一些零碎的常識——比如, 蛇長大是會蛻皮的。
然而,小黑從未蛻過皮。
至少, 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蛻過皮。
如今的小黑已經長到和陳陌手臂一樣粗, 身體蜿蜒而修長,能夠輕松地爬過窗棱,每天在院子、屋舍、房頂和陳陌的臥室之間自由穿行。
它現在變得非常重。
睡覺時壓在陳陌身上, 甚至惹他做起了噩夢。
那些夢里, 陳陌總是背著一些很重的東西,寸步難行。或是被巨石給牢牢壓住, 翻不了身。
小黑非常喜歡與他親近, 總愛纏繞在他的身上,貼著他的肌膚游動。
從前它小, 陳陌任由它在衣服底下鉆來鉆去,只覺得癢癢。
但現在,隨著它的體型逐漸變大,這種接觸卻變成了一種甜蜜的負擔。
它時常纏在他的手腕、腳踝上。
從前像條柔軟的練子,不怎么費力,而且它的身體也不像最初那么冰冷,有些涼涼的,恰到好處的溫度,讓陳陌感到舒適。
然而近段時間以來,它越長越大,越來越沉,背負它所耗費的力氣也越來越多。
陳陌是個病弱男子,常常覺得好累,也忍不住抗議過。
“小黑,你現在越來越胖,不能再一直這樣了。”
小黑便拿它那雙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眼睛幽幽地盯著他看。
陳陌很難完全拒絕它。
于是跟它“商量”。
他的手腕和腳踝是再也支撐不了小黑的重量了,于是它換成纏在他的腰腹和肩膀上。
不過小黑似乎很不喜歡隔著衣物,總是緊緊貼著陳陌的肌膚。
起初,這讓陳陌很不習慣。甚至有些難以啟齒的窘迫。
可即便他抗議了,小黑也不會聽他的——它畢竟只是一條蛇,壓根聽不懂他的意圖。
雖然有時候,陳陌隱約覺得,小黑其實應該很懂他的。
于是忍耐著、忍耐著,最后竟也習慣了。
甚至,產生了一些莫名的喜歡,他喜歡這種被小黑緊緊纏繞的感覺,喜歡它冰涼而柔滑的鱗片在肌膚上輕輕滑動的觸感,喜歡這種獨屬于他們之間的親昵。
初春的夜晚依舊寒涼。
明月高懸,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暈。
夜深時,小黑不知從何處悄然歸來,輕車熟路地順著床腿游上床,纏上陳陌的手臂。
陳陌半夢半醒之間,感受到小黑的身體在他肌膚上游走,若有若無的涼意帶著柔軟的撫慰。
他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對上了小黑那雙漆黑、深邃得看不到一絲光影的眼睛。
曾經,陳陌對這雙眼睛懷有幾分恐懼,如今他早已習慣了。
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小黑的腦袋。
小黑吐了吐信子,鉆進錦被,又滑進了陳陌的衣衫。
陳陌原本習以為常,正待沉沉睡去。
不多時,卻表情微變。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身體驟然繃緊。他沒能成功忍耐,只得將手背緊緊咬住,壓抑住了險些脫口而出的悶哼聲。
像是痛苦,又像是難以言喻的歡愉。
良久,他的呼吸漸漸平復。
月光下,他低頭看去,小黑在他的腹部蜿蜒滾動。
那星星點點的乳白色液體全被它細致地蹭入了鱗片之中,不曾浪費分毫。
之后,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陳陌親眼看著小黑的身體,瞬間比之前又壯大了一圈。
陳陌心中浮現一個離譜的猜測。
難道,他的元陽,能夠幫助小黑長大?
像是看懂了他的震驚,小黑漆黑的眼睛看著他,之后緩緩低頭,似乎打算再來一次。
陳陌連忙捏住了它的七寸。
“如果你需要,我會給你。不過……我還是個病人吶!”
小黑又看了看他,似乎在權衡。
不過即便被拿住了七寸,它也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性,甚至不曾掙扎。片刻之后,它將身體盤了起來,在陳陌枕側的棉蒲團上沉靜地睡下。
陳陌松了口氣,他松開手,指腹輕輕搭在小蛇的背上,不知不覺沉睡過去。
修長指尖順著它的身體滑過,指腹始終染著一層細膩和冰冷-
有了第一回,后面的發展就順理成章。
陳陌甚至覺得,自己或許太放縱對方了。
他從小因為身子骨弱,這方面即便不刻意控制,也幾乎從來沒什么想法。
如今卻總是輕易地被小黑勾出欲望,難以自持。
起初,他以為這會損耗元氣,畢竟縱欲傷身。可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非但沒有惡化,反而越來越好了。
從前萬事都委托他人,時間久了,哪怕最忠誠的仆人也逐漸生出異心。如今他身體恢復,有些事務,陳陌開始慢慢收回手里。
比如各大商鋪的賬本,都被要求送到他這邊來。
他生母的陪嫁自然都是他的,還有一些陳氏的產業,打他出生那天起,就記在他的名下。
這些年卻有不少流落到吳氏手中。
他身體不好,旁人代管也就算了,如今好了,自然都要收回。
吳氏心中暗恨,但在陳陌的正當要求之下,沒有任何搪塞的理由。
只得派人送了賬本過去。
并每日派管事的來他院子匯報、聽訓。
如此一來,事務繁多,便少了幾分清凈。
陳陌卻感到久違的愉悅。
任誰一病二十年,事事仰賴他人,一朝恢復了健康,都愿意多勞煩些的。
病中失去聯絡的那些友人,也重新登門。
陳陌與他們客客套套的交際,卻不再像從前那般推心置腹。
閑暇時光,他更愿意只與小黑相伴。
小黑如今越發的粗壯,纏繞在他的腰間、肩膀上,十分沉重。
陳陌卻不再推拒它,反而將其當作一種鍛煉。
小黑纏在他的身上,他再在園子里走一圈,能出一身薄汗。
這一層層的汗水流下去,仿佛帶走了他體內的沉疴舊疾,讓他的步伐越來越輕盈了。
陳陌越來越習慣小黑的陪伴。若是哪天夜里沒有它在枕邊盤踞,反倒會感到一絲失落。
他們通常是避著人的。
陳陌親自在臥房里騰出了一格衣櫥,但凡有訪客到了,便讓小黑藏進去。
或者,干脆提前將它支出去。
他雖然身體好了,到底這么久沒有掌權。即便是家中的下人,也無法完全拿捏。
他不想給人傷害小黑的機會。
但這種隱瞞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小黑是不懂得低調的,它在陳陌面前乖順溫和,在外頭卻囂張至極,從不知道避著人。
于是,府中許多人都曾目睹它的身影。
“府里有一條大蛇”的消息在仆從當中悄然傳開,各處都有人在悄悄設陷阱,想在不驚動主子的情況下,把這蛇給抓住。
可就算是小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也沒人能抓得住它。
“真是見鬼了,明明它就在我眼前,怎么轉眼間就不見了!”-
那天晌午,陳陌見管事。
說了兩個時辰的公事,才將人打發了。
如今日頭漸暖,到了午間便覺得熱,他起身將外袍脫下。
才摘了衣帶,不知打哪里鉆出來的小黑便游上了他的腰肢,像一條黑色腰帶般,柔韌地將他纏繞起來。
有仆婦端著賬本走進來,這是每日的例行事務,可今日她臨時被些瑣事絆住,來得匆忙,忘記了大公子新豎的規矩,沒請示一聲就推門。
沒料到撞見大公子在換衣,她慌忙道歉,正要轉身出去,目光卻不經意間落在了陳陌的腰間。
她原以為那是條造型怪異的腰帶。
定睛一看,卻是條黑蛇!
那黑蛇正緊緊纏在大公子的腰身上,鱗片閃爍著隱隱的光澤,蛇頭抬起,冷冷的眼睛毫無感情地直視著她。
仆婦的臉瞬間失了血色,腳下一軟,幾乎跌坐在地,手中的賬本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驚呼一聲,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站住。”陳陌聲音不大,卻透出一股讓人無法違抗的威嚴,仆婦怯怯地停下了腳步,背脊僵硬,垂著頭聽吩咐。
陳陌盯著她,半晌才道:“此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
仆婦忙不迭地點頭,跌跌撞撞出了院子。
驚魂未定。
原來,最近府內一直鬧蛇的元兇,竟然是大公子圈養的!
仆婦盡管嘴上答應得快,腦海中卻不斷浮現那條黑蛇緊緊圈在大公子細瘦的腰身上,那怪異又瘆人的模樣。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對陳陌的承諾,轉頭進了主母的院子。
把這事告訴了吳氏。
第37章 V章
陳陌養了一條蛇?
吳氏聽到這消息時, 眼中閃過一抹帶著狠戾的笑意。
這可真是個難得的消息。
她還記得,這孩子十多歲時,跟繁兒如今差不多大的年紀, 曾養過一只小白狗。那小狗才兩個多月大,渾身毛絨絨的, 活潑可愛。
當時, 陳陌多喜歡它啊。
因為病弱很少露出笑容的孩子,一整天眼中都含著軟乎乎的暖意。
可就在第二天,那只小狗便慘死在院中。
是活活被幾條大狗給咬死的。
吳氏帶著人把小狗支離破碎的尸體送到陳陌面前,滿臉心疼地看著他垂目落淚。
不出意料, 那孩子剛剛有所好轉的身體立刻垮了下去。
那次,好像病了好幾個月, 差一點點兒就沒能熬過去。
可惜,最終他還是活了下來。
吳氏深感遺憾。
自那以后, 她尋過不少小動物給他, 有幾乎一模一樣的小白狗,巴掌大的小奶貓, 藍羽毛的小鸚鵡、紅嘴巴的小鴿子。
但凡城里的孩子們可能喜歡的, 她都費心搜羅。
誰能說她不是一個好母親呢?
然而,陳陌卻再也沒養過任何寵物。
他身邊也沒有什么特別親近的人,就連他生母留下來的親信, 看著關系也淡淡的。
她原本以為, 陳陌已經對這些溫情事物已經徹底斷了念頭。
誰知時隔多年,他竟然換了口味, 開始養起了蛇。
想到這里, 吳氏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她的乳母在旁,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神色, 試探地問道:“夫人,要不要老身去把那條蛇處理掉?”
吳氏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說:“處理掉?怎么處理?殺了它嗎?不必了。”
她站起身來,緩步走到窗邊,聲音里帶著幾分玩味:“養蛇不好嗎?多怪啊。一個人想要一條小狗,旁人或許無可指摘。可一個人如果喜歡蛇,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她轉過身來,吩咐道:“把這件事散布出去吧。”
于是,大少爺在院子里養了一條大蟒蛇的事情,迅速傳遍了陳家,乃至整個青陽城。
“那條蛇,居然是大少爺養的!”
“怎么會有人養蛇啊,聽起來怪瘆得慌……”
“大少爺性子本就陰沉,成天悶在院子里不說話。”
“聽說那蛇長得非常快,一天一個長度,你們說,它會不會是妖物?”
“……”
仆人們竊竊私語,每個人都在談論此事,臉上帶著驚訝與恐懼。
有人說那蛇是深山里的妖物,專門吸人的陽氣為生,大少爺怕是叫它給魘住了;
也有人覺得,他可能因為體弱多病,性情古怪,才養起這般異物;
還有人想到一個事兒,陳大少爺原本體弱多病,卻在墜崖之后忽然好轉起來。按理說,一個病秧子墜崖怎么可能活著回來?莫非他是被那蛇妖附身,真正的大少爺早就歸天了?
謠言越來越多,內容越來越離譜。
管事和仆人們進出陳陌的院子,態度一如既往的恭敬,私下里卻聊什么的都有。
吳氏每日派人打聽這些新出的傳聞,不時再叫人添油加醋。
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暗自得意。
她一向擅長操縱人心,這次不過是故技重施。
她雖然深居內宅,卻非常清楚流言蜚語的危害。
那就是一把鈍刀,日復一日地割傷事主。
他原本就體弱,倘若再失去所有人的信任,便會更加孤立無援。
而她,正是要看著他在這份孤獨中漸漸衰弱。
最終,徹底倒下。
這條蛇,或許會是她擊垮陳陌的最好武器。
吳氏著迷地想著-
入夏之后,外出經商兩年多的陳父終于回府了。
全家人齊齊出城迎接。
畢竟是青陽城首富歸來,排場弄得挺大,幾個主子分坐不同的馬車,彼此并不溝通交流,氣氛其實沉悶。
直到陳父的車隊到了,隊伍才有了些動靜。
吳氏和陳繁趕忙迎了出去,陳陌才不急不慌下車。他人在城外,心里卻一直在想著出門時好說歹說才說服對方留在家中的小黑。
但愿它能好好聽話,乖乖留在院子里等他回去。
而不是又在陳府內胡作非為,把各處都鬧得雞飛狗跳——關于吳氏散播出來的那些謠言,當然也有一部分傳進了陳陌的耳朵,他并不在意,所以沒有理會。
可小黑不是那么好脾氣的蛇。
有人說它是妖,它就作妖,有人說它是怪,它就搞怪。
橫豎不讓那些嚼舌根的人過安生日子。
陳陌覺得自己找到了小黑能聽懂人言的鐵證,可這技能似乎總間接性失效。
反正某些時候,它是無論如何也聽不懂陳陌在拒絕什么的。
陳父有些意外,陳陌如今竟恢復得這么好。
雖然信件里提到過他的病情有所好轉,卻遠不及親眼所見帶來的沖擊。
他的這個兒子一點兒也不像自己,倒是更像早逝的發妻。
陳陌從小就生得靡麗出眾,繼承了母親一族的傾城容貌。即便在病弱時,也是青陽城獨一份的好顏色,如今身體康健,姿容更勝往昔,眉眼如畫、面如冠玉,氣質越發的清逸出塵。
陳父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順便夸贊幾句。
吳氏便裝作關心的模樣,提了句:“陌兒最近身體確實好些了,不過你總愛跟那條蛇同吃同睡,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陳父一聽“蛇”字,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年輕時曾被毒蛇咬傷,險些喪命,對這種生物最是忌諱。
他嚴厲地看向陳陌:“她說的什么蛇?”
最近小黑的傳言已經滿城都是,陳陌想瞞也瞞不住,見吳氏挑撥,索性干脆承認。
他漫不經心地解釋了一句:“夫人說的是小黑。它是我墜崖那天撿到的。我觀它似乎被人所害,傷勢很重,奄奄一息,我與它同病相憐,才帶回來養著……”
“墜崖?這又是怎么回事?”陳父臉色更黑了,怎么說的每一件事他都不知道。
雖然他常年在外,可畢竟是一家之主!
吳氏心中一緊,臉色都白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連忙解釋:“陌兒去年冬天外出訪友,乘坐的馬車翻了,摔了下去,所幸人沒有大礙!”
她盡量輕描淡寫,試圖輕輕揭過此事。
但陳父自身就是宅斗贏家,輕易聽出這里頭的貓膩,目光頓時銳利起來。
他多問了幾句,越聽眉頭皺得越深。
雖說他未必對這個病秧子長子有多深的感情,可陳陌畢竟是瑯琊王氏的血脈。年輕時,陳父為了與瑯琊王氏結親,耗費了不少銀錢心力,才順利娶到嫡系的女子。
雖然發妻早逝,可她為陳家留下了陳陌,兩家有了血脈聯系,王氏才因此給予了陳家不少便利。
外祖那邊權傾朝野,是陳家堅實有力的靠山。
所以不論陳陌多么病弱,只要他活著,他在陳家的地位便不會動搖。
陳父就算心底再怎么不喜他的孱弱,也絕不會任人動他分毫。
吳氏正是因為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從來不敢在明面上露出半分怠慢。
說到底,這個家真正心口一致,始終對陳陌表現敵意的人,只有一個熊孩子陳繁。
陳繁最近也聽說了陳陌養蛇的事。
很多人都傳言那條蛇是妖物,不同于那些下人們揣測的,這妖物要吸陳陌的陽氣,陳繁倒覺得這條蛇是一個大助力!
它非但沒有害死陳陌,反而把他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否則怎么解釋這病癆鬼活著從崖底回來的事實呢?
下人們都害怕那蛇,想找和尚道士收妖伏魔,可陳繁不怕。
他不但不怕,還想拿下這只大妖。
在吳氏的教導下,陳繁自小對陳陌就心懷深深的嫉妒與敵意。
憑什么他娘都死了,他自己也快病死了,可陳家大部分的東西還是歸了他?
父親的關注,家族的資源,全都落到那個病癆鬼名下。
金銀財富,陳繁可以勉強自己,暫時不去爭搶,橫豎病癆鬼死了就是他的了。
可如今,陳陌身邊竟然出現了一個強大的妖物?
陳繁決不愿意讓那個病癆鬼獨占這大妖!
從前,陳繁最不耐煩去陳陌的院子,除非聽到他快死了,才會興沖沖地去看熱鬧。
最近卻一反常態,有事沒事都往他院里躥。
進去了眼睛東瞄西看,心里盤算著怎么找到那條大蛇。
還真讓他撞見了幾次。
他笑嘻嘻地對陳陌說:“這條大蛇給我玩幾天怎么樣?”
陳陌被他氣笑了,冷冷說:“滾。”
陳繁一聽這話,就不干了。
他年紀雖小,卻從不認為自己斗不過體弱的陳陌,二話不說便上手去搶。
陳陌卻沒有和他搶的意思。
他冷眼看著這個小胖子,心里暗笑:這小胖子也不看看自己搶的是什么?
那可是一條蛇。
再怎么通人性,也是一條蛇。
果不其然,小胖子被咬了,哇哇大哭。
吳氏和乳母聞訊趕來,把他抱回了房間。
陳陌看著乳母那雙顫巍巍的腿,難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抱著兩百斤撒潑打滾的寶寶。
怎么說呢,竟然有些羨慕她的體力。
不過小胖子被咬,也就是疼了幾天。
陳陌發現小黑這家伙,看著壯,塊頭一天比一天大,卻沒什么用的樣子。
辛辛苦苦咬了熊孩子,竟然沒毒?!
只能嚇唬嚇唬人。
小胖子一開始確實被嚇到了。
被醫好之后,依然賊心不死。
他讓吳氏幫他四處找和尚道士,想著怎么把這大蛇給收了。
不過,這回陳繁改了主意。
他不再想讓這條大蛇效忠自己,他決定把它給吃了。
煮一頓美美的蛇羹!
誰讓它敢咬他的?
然而,被陳陌暗自嫌棄沒用的小黑,開始用其他方式釋放自己的威力。
比如,用大尾巴抽他。
不光是那些企圖潛伏進來的家伙,包括膽大妄為的小胖子本人,都被小黑的尾巴狠狠抽得屁滾尿流。
小胖子被結結實實抽了一頓之后,總算老實了一陣子。
*
沒有人搗亂,陳陌的日子就過得很美。
他的院子寬敞,院中還有一座獨立的花園。
陳陌總愛跟小黑在園子里到處轉悠,但畢竟地方不大,逛久了也膩煩。
好在他在青陽城外還有別苑,盛夏酷暑難耐,陳陌便帶著小黑去城外的別苑避暑。
那座別苑有一片荷池,池水碧綠,荷葉田田。
陳陌喜歡泛舟在荷葉叢中,小船隨風飄蕩,十分愜意。
這天烈日當空,熱得人在屋子里難以安身。
荷池邊有一片老樹濃蔭,涼亭與曲橋橫臥其間,是避暑納涼的好去處。
接天蓮葉無窮碧。
荷花輕搖,花瓣嬌艷欲滴,也有不少粉嫩蓮苞尚未綻放。
陳陌倚在亭中,望著幾支開得正好的荷花,心生喜愛,打算剪回去插瓶。
他不愿仆從攪擾清凈,索性親自劃舟。
先前從未劃過船,對于如何撥槳他毫無頭緒,舟在水中打轉,盤桓不前。好不容易,他才慢慢掌握了要領,不由得心生欣喜,一下一下劃著小舟漸漸向荷葉深處去。
剪下幾朵半開的荷花與幾枝蓮苞,他隨手放在身側。
回頭一看,竟不知不覺來到曲橋下。
橋體遮住了烈日,四下無人,安靜幽涼,正是午憩的好地方。
困倦涌上心頭,陳陌松開衣襟,躺在船板上,輕輕闔上了眼,準備就在此小睡一會兒。
荷塘清涼,水波輕蕩,微風拂來淡淡的荷香。
小舟悠悠漂浮,木槳閑置一旁,風流玉質的公子閉目而臥,姿態慵懶,青絲微亂,落入水中的半片衣角輕輕搖曳。
不多時,水面泛起一道輕微的波紋,一條黑色巨蟒緩緩從橋下游出。
它的身體修長,鱗片在日光下泛著冰冷的光澤。
蟒蛇穿過荷葉,悄然攀上船沿,滑過木板,無聲無息地鉆進了陳陌的衣衫。
冰冷鱗片滑過肌膚引發不自主的顫栗,陳陌睫毛輕顫,迷蒙地睜開雙眼,呼吸逐漸急促,胸膛微微起伏,白皙玉膚泛起靡艷紅暈。
蛇身冰滑柔軟,像上好的絲綢,貼著他的衣底游走,帶著細細的水痕,涼意直沁骨髓。
陳陌微微仰起頭,薄唇輕啟,克制低喘。
船身微微晃動,荷葉上的露珠也隨之輕顫,晶瑩剔透的水珠沿著葉脈滑落,悄然滴入水中,泛起微微的漣漪。
他手指不自覺攀上船沿,指節細白,用力攥緊。
衣衫本就松散,隨著蛇身游動更加凌亂,黑影如影隨形,抵死糾纏。
水波也輕蕩著,衣料漸漸遮不住那片白皙和逐漸攀上的紅暈。蛇尾蜿蜒而下,帶著無法抗拒的強硬和力量。
陳陌猛地抽了一口氣,喉頭發出壓抑的急喘,雙眸半睜半閉,眼尾染上一抹嫣紅。
荷花似乎也感應到什么,花瓣愈發嬌艷欲滴,隨風微顫。
黑色蛇身緊貼著陳陌的腰際,堅硬鱗片在他玉白肌膚上緩緩滑動,白與黑的對比愈發鮮明。
湖面上,風漸起,碧波輕漾,荷花搖曳。
他只愿,無人知曉橋下這橋下的隱秘與禁忌,除了這風,這水,這樹,還有這盈盈的荷花-
橋上,烈日炙烤著青石,一名仆人端著東西經過,低頭匆匆而行。
卻在不經意間,瞥見這橋下的一幕。
黑蛇緩緩游動,緊緊纏繞著公子,衣袍半遮半掩,玉白膚色若隱若現。
畫面奇詭而隱秘,極富沖擊。
仆人頓時僵住,瞪大眼睛,滿臉驚駭。
他捂住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雙腿發軟,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拔足狂奔,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迅速離開這座橋,心跳如鼓,手心冷汗直冒。
腦海中那令人驚悚的一幕卻始終揮之不去。
大少爺,竟然和那條蛇……
他不敢再想下去,腳下片刻不敢停歇,轉眼便消失在荷塘小徑的盡頭。
那事實在荒誕,又透著離奇。
目擊隱秘的仆人回到廊下,心神不寧。
在同伴的追問之下,他片刻也沒能忍住,便如實以告。
消息便像燎原的野火般,迅速蔓延開來。
“你說的是真的?大少爺居然和蛇……”
“有人親眼所見,就在蓮池那邊的曲橋下!”
“怎么可能,人和蛇怎么能?”
“真正的蛇不可能,那一定是妖孽!”
“簡直聞所未聞!大少爺難道真的被妖物蠱惑了?”
一時之間,府內仆從皆是竊竊私語,低聲議論,彼此交換著恐懼又狂熱的眼神。
很快,就連府外的人也開始談論這件事-
夏日的青陽城依舊熱鬧,街道上滿是行人往來。
茶樓酒肆,商鋪集市,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這幾日,城中最為熱議的話題,不再是商賈之事,而是陳家大少爺的離奇傳聞。
茶鋪里,幾人正低聲議論,聲音不高,卻人人心中充斥驚駭與好奇。
“你聽說了嗎?陳家大少爺竟與一條蛇茍合!”身穿灰布衣衫的男人放下茶碗,語調神秘。
“什么?”旁邊的人眼珠子瞪得滾圓,“陳家大少爺?那不是青陽城有名的病秧子嗎?怎么會和……蛇……”
他打了個寒顫,臉上滿是震驚。
“可不是!我聽說,那蛇根本不是普通的蛇,極有可能是個妖怪!”另一個人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過來,眼神里透著幾分恐懼和興奮,“陳陌的命都是那蛇救的!他原本活不過今年冬天的。”
“咳,這事兒不早就傳遍了嗎?你們才知道啊,陳府里的人說,那蛇一直都和大少爺同床共枕……嘖嘖,這可真是駭人聽聞!”一人搖頭嘆息,語氣中卻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
又有人插話道:“確實如此。陳家上下早就知道了,但那可是大少爺,誰敢抬到明面上來?聽說那蛇能迷惑人心,陳陌早就被它迷得神魂顛倒了!”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懷疑,有人唏噓,但大多數人寧愿相信,這件事并非空穴來風。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猜測,陳家大少爺恢復健康,是否真是靠那蛇的妖力。
“要我說,陳陌本就是個怪人,現在竟然和妖物攪在一起,難道陳家真要斷送在他的手里?”一名商販搖頭嘆道。
“那可是妖怪,誰知道將來能鬧出什么亂子?”有茶客放下茶碗,語氣里充滿了看好戲的冷漠。
諸如此類的傳言不止在市井流傳,也傳入了家族之人的耳中。
陳氏親族也開始在暗地里議論紛紛,對這個長子繼承人的品行產生了質疑。
陳家大宅內的氣氛漸漸變得微妙而壓抑,仆人們躲躲閃閃,低聲耳語,人人都在猜測,大少爺是否真如傳聞所言,已經被妖物蠱惑了心神-
陳府正堂,氣氛凝重。
陳父端坐主位,眉頭緊鎖,臉色鐵青。吳氏立于一旁,雖做出幾分憂慮的神色,卻掩不住眼底微不可察的得意。
堂下陳陌站得筆直,面無表情,眼中暗藏著不安與擔憂。
這些日子,外界的流言愈演愈烈,關于他與小黑的種種緋聞傳得滿城風雨。
陳父聽聞此事,心中極為不滿。
他本就因為陳陌病弱多年難以掌控家事而隱忍與不快,如今更是被徹底激怒。
“陳陌!”陳父的聲音低沉而嚴厲,帶著家主特有的威嚴,“你養蛇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現在這條蛇已經成了眾矢之的。傳言越傳越離譜,甚至有人說你與妖物茍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陳陌垂目不語。
這場鬧劇發展至此,他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
當他看見父親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怒意時,就已經明了,此事已經到了非了結不可的時候。
陳陌的視線從父親身旁的吳氏身上掠過,并不意外她臉上果然是那副關切的虛偽模樣。
陳陌的喉頭微微發緊,他沉默著,沒有開口。
因為他清楚,無論他再說什么,都無法改變父親的決心。
他只能用這份無聲的抗拒,表達內心的無奈與憤懣。
“老爺,這事兒也不能怪陌兒,都是下人嘴碎,盡在那胡說八道。”吳氏輕聲插話,語氣溫和,透著假意的關懷,“不過,那黑蛇確實來歷不明,又有諸多蹊蹺之處,恐怕對咱們陳家不利。我知道陌兒心善,但為了平息流言,我們不得不出面。這樣吧,我已經請了幾位方士前來,看看那黑蛇是否真是妖物。若它真的是妖物,就收服了;如若不是,我們就將其放生,也算一樁善事,如何?”
陳陌聞言,冷笑一聲。
“什么話都讓你說盡了。”他諷刺的視線地落在吳氏身上,聲音里滿是寒意,“小黑是我的朋友,它從前被人所害,被我收留不過是惺惺相惜,我不愿它受此折辱,你若是真心善,就讓你的那些下人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再散播謠言。”
他的聲音不高,卻壓抑著強烈的憤怒。
陳父的臉色愈發難看,他拍案而起,眼中滿是責備:“夠了!你再怎么任性,也該看看如今的局面!不管傳言是真是假,那蛇已經成了眾人眼中的禍害。若再任由此事發展下去,別說你自己,連陳家的聲譽都會毀在這件事上!”
吳氏聽到這話,嘴角微揚,神色間得意快要壓不住了。
她慢慢走到陳陌身邊,作出一副溫情的模樣,輕聲道:“陌兒,老爺說得對。那蛇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了。就讓大師們處理吧……這是為了你,也是為了陳家。”
陳陌的拳頭在袖中緊緊握住,指節發白。
“既然你們都已經做好決定了,又何必找我前來商議。”他定定地看向吳氏,“夫人,我已不是無知孩童,你若決意要害小黑,就不要后悔。”
陳陌眼睛生得好看,漆黑如點墨。
吳氏第一次知道,被這雙眼睛森冷注視的感覺竟如此可怕,禁不住后退了半步。
陳陌說完這話,轉身大步離去,衣袍翻飛,帶著他滿腔的怒火。
*
陳陌的院落位于陳府東邊最為清幽的一片地方。
為了方便他養病,這里遠離主宅,環境寂靜,風景宜人。
他回到院子時,沒有立刻進屋,而在廊下站了一會兒。
夏夜微風拂過,猶帶著陣陣暑熱。
他倚靠在柱上,抬頭看向天邊一彎下弦月,眉頭不展。
夜色朦朧,而他的心情更加灰暗。
小黑從屋內悄然游出,順著陳陌的腿緩緩攀上他的腰肢,蛇頭蜿蜒而上,在他眉心輕輕蹭著,帶著一絲溫存的安撫。
陳陌垂眸,神情柔和了幾分。
最近關于他們之間的流言蜚語太多太多,他不得不請求它不要再現身于人前,小黑一反從前的任性,十分乖順,聽話地每日躲在臥室里。
若有人來了,它便悄然藏身衣櫥,盡量不給陳陌添麻煩。
它太有靈性了,這份順從反而讓陳陌更加心疼。
陳陌知道,事到如今,已經無路可退。
他與跟小黑之間的事,自己輕易地接受了,沒什么負擔,卻也知道在世人眼中是多么的驚世駭俗。
人言可畏,活在這個世上,很多時候不得不妥協退讓。
小黑表面看起來強大無比,可他比誰都清楚,它沒有毒牙,最多不過是用尾巴抽人。
性子又桀驁,不愿受委屈。
若真的放任它跟那些人沖突,后果不堪設想。
如今,整個府中都在尋找這條蛇,想試探它究竟是不是妖物。
可陳陌知道,事實為何,其實根本不重要。
跟童年那條小狗的命運一模一樣,吳氏只是嘴上說得好聽,若真證明它是妖物,它必被收服;倘若不是,它也難逃一死。
與其讓它被那些人折辱送命,不如主動送它離開。
“小黑……”陳陌抬手,輕輕撫摸它的腦袋,語氣溫柔而沉痛,“我這里已經不再安全了,他們都在找你。你,離開吧。”
黑蛇黑色的瞳仁在微弱燭光中泛著光芒,它微微側著腦袋,定定地看著陳陌,仿佛在判斷他的情緒,又似乎在無言地安慰他。
它的身軀微微游動,蛇尾輕輕纏上陳陌的手腕,像是在抗議,拒絕他的決定。
“你走吧。”陳陌一寸一寸扒開它的纏繞。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陳陌第一次作出這樣的舉動。
“嘶嘶——”小黑輕吐蛇信,發出低低的嘶鳴,反而纏得更緊。
那任性霸道的力量非常熟悉,陳陌感到溫情的同時,止不住一陣心痛。
“小黑,你別這樣……”陳陌閉上眼,眼中閃過掙扎與不舍。
可他必須讓它離開,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它的性命。
他深吸一口氣,心頭一陣刺痛。
“讓你走,也是順勢而為。”陳陌睜開眼,眼神冰冷了幾分,語氣里浮現幾分疏離的冷淡,“其實,我也害怕你。你總是纏著我,強迫我,不顧我的感受。我也知道,你其實只是想要我的元陽,好提升你的修為。”
小黑的身軀微微一僵,眼中透出一絲人性化的震驚和受傷。
仿佛在驚訝陳陌為何會知道,又似乎在委屈他為何誤解它。
陳陌撇開視線,沒再看它,嘴角露出一絲微嘲:“可你連保護我的能力都沒有,還讓我陷入這些流言蜚語之中!”
“我的父親責備我,那個女人借機構陷我。他們馬上就要來找你,而我只能懇求你離開。”
陳陌的聲調漸低,冰冷又決絕,“如果你不離開,被他們抓到,肯定會殺了你。”
“而我,又會怎么樣?”他凄慘地笑了笑,“我也將不再有任何立足之地。”
“你若再不離開……”陳陌喉頭發緊,聲音哽住,但他強迫自己繼續,“我就親手把你交出去,讓他們處決你!”
他的話如一記又一記的利刃,接連刺入小黑的心中。
黑蛇雖然無法言語,但那雙黑色的瞳仁閃動,已經訴說了所有的傷痛與不解。
“嘶——”
它緩緩松開了纏繞在陳陌手腕上的身軀。
那曾經充滿力量的蛇身,此刻顯得格外沉重,像是再也無法支撐起它自己的重量。
陳陌眼神微顫,心中有多少痛苦與不舍,只有自己知道。
他看著小黑,努力維持著冷漠和無動于衷。
“走吧。”他背過身,“離開這里,永遠不要回來。”
小黑靜靜地看著他,豎瞳微微收縮。
良久,它拖著沉重的身軀,緩緩游向門外。
陳陌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回頭,聽著那輕微的游動聲漸漸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在夜色中。
小黑,走了。
陳陌的拳頭在袖中緊緊握住,指節發白,心臟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擠壓著,無法呼吸。
他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了它。
而這一切,或許都是因為,他太過軟弱,太過無能-
次日一大早,天才剛剛亮。
陳府的側門悄然打開,一群特殊的客人魚貫而入。
這群人中有和尚、有道士,他們各自手持法器,口中念念有詞。
他們彼此之間有幾分輕視,言辭卻還算客氣,都是些討生活的江湖人士,身上有多少真本事倒也難說。
在家主陳老爺和夫人吳氏的帶領下,他們陸續走進東邊的院子,神情肅穆。
陳陌靜靜等在堂前。
他身穿素衣,白袍輕拂,身形如竹,柔韌挺拔。
為首的道士冷聲開口,語氣帶著警告:“陳少爺,傳聞已遍布青陽城。那蛇妖不僅蠱惑了你,還威脅整個陳家的安危。現在交出它,還不算太晚。”
陳陌聞言,嘴角微微勾起,眼中閃過一絲諷刺。
他看向那道士,聲音散漫:“你說的什么蛇妖?我不知道。不過,我的確養過一條蛇,名叫小黑,它很聽話,我也很寵愛它,可今早一看,它卻不見了。”
他的目光冷冷落在吳氏身上,諷刺道:“我知道有人總見不得我過得好,養什么就拖累什么。我的能力有限,護不住愛寵,心里也煩。既然你們來了,就幫我找找吧,哪怕翻遍整個院子呢?如果你們能找到小黑,重重有賞。”
道士是吳氏重金請來的,自然站在她那一邊,聞言冷哼:“陳少爺此言差矣。妖物善于蠱惑,少爺被迷惑了也未可知。既然您準許搜查,那就恕我們不客氣了。”
他與身后的和尚對視一眼,隨即示意眾人行動。
幾名仆人低頭站在一旁,噤若寒蟬,不敢多言,只能退至遠處。
這些人翻遍了陳陌的臥房、花園、廊道,甚至連角落的陰影處都不曾放過。每一個細小的地方都未曾放過,努力尋找傳聞中的黑蛇。
然而,整個院子靜謐異常,只有風輕輕拂過樹葉,發出簌簌聲響。
半晌后,他們的搜查仍然一無所獲。
“怎么可能……”其中一名道士皺起眉頭,喃喃自語道,“居然真的找不到?”
“可能那妖物早已得知風聲,逃走了吧。”另一個和尚低聲說道。
為首的道士臉色微青,對這次搜查無果感到極度不滿。陳夫人曾親口許諾過,不論那蛇究竟是不是妖怪,只要咬死它是,就賞他黃金百兩。
錯過這筆巨額財富,讓他十分扼腕。
他回頭看了看陳陌,眼中滿是不甘。
陳陌冷冷道:“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爬蟲,你們都容不下。就因為自己不喜,便編出這些荒唐的傳言。你們樂意折騰,就繼續搜查吧,我就不奉陪了。”
說完,他轉身徑直走回屋內。
仿佛外面的這一切與他再無瓜葛。
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究舍不下那一大筆賞銀,竟然果真繼續搜查,但結果當然只能無功而返。
他們搜遍了東院的每一個角落,卻連蛇的影子都未見到。
吳氏始終在旁關切,表面淡定,內心卻焦躁不安。
她原本計劃借此機會將陳陌徹底壓制,沒想到事情竟以這樣尷尬的結果收場。
“陳少爺,”離開時,為首的道士仍不甘心,語氣沉沉地對屋內說道,“你若再見到那條妖蛇,切記不可再讓它靠近,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陳陌神色淡淡,翻動手中的書頁,冷淡道:“不必你們提醒。”
閑雜人等終于離開,走出陳府的長巷。
院中終于再度恢復了寧靜。風拂過樹梢,帶來一絲夏日的余熱。
陳陌坐在窗前,垂眸看著手中的書冊,內心卻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平靜。
那些人走了。
小黑也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陳府大堂,氣氛沉重得仿佛要凝成實質。
一場鬧劇毫無結果,仆人們低頭站在兩旁,大氣不敢出。
沉寂中,陳陌站在正中,神色冷峻。
吳氏則端坐一旁,面色看似平靜,眼中卻藏著幾分隱隱的焦躁與不甘。
流言蜚語空無實據,今天這番大費干戈,就是為了讓流言坐實,徹底毀掉陳陌的名聲。
可如今,蛇竟然不見了。
她明明派人嚴防死守,陳陌院中任何風吹草動都被監視報告,那么多雙眼睛盯著,怎么能讓一條那么大的一條蛇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
難不成,那蛇真的是妖物?
吳氏暗忖。
下人們的荒謬之言離譜至極,吳氏完全不信。
她認為陳陌養蛇愛蛇是真,光天化日之下與蛇□□,怎么可能?
怕是日光灼眼,有人看錯了。
但不論事實真假,只要她讓人咬定那妖怪是真、奸情是真,陳陌就百口莫辯。
可拿奸總要拿雙,如今連蛇影子都見不著,費盡心機的謀劃瞬間崩塌。
陳陌一言不發,冷眼掃過吳氏,早已看透了一切。
終于,他打破了沉默,聲音冷冽:“夫人,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大費周章,興師動眾,無事生非,怎么,想借此機會把我趕盡殺絕?”
語氣雖平靜,卻透著刺骨的冰寒。
吳氏微微一滯,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但她很快恢復了鎮定,臉上堆起一抹假意的微笑,輕聲說道:“陌兒,你誤會了。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你和家族的名聲著想,絕無惡意。”
她的語氣溫和,帶著幾分母親對兒子的“關懷”。
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對陳家的忠誠。
陳陌眼底的譏諷更深,嘴角微微上揚,卻是毫無溫度的冷笑。
他直視著吳氏,語氣寒冷刺骨:“家族的名聲?你口口聲聲說著名聲,卻從未真正為這個家著想。如今陳家的名聲好聽嗎?說什么斬妖除魔,不過是想除掉我的借口罷了。”
吳氏的臉色微變,仍撐著一副無辜模樣:“陌兒,你怎么能這樣想?我只是希望你平安,家族不受牽連。我對你從來沒有惡意……”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陳父一聲怒喝打斷。
“夠了!”陳父猛地起身,面色鐵青,顯然已經對這場鬧劇感到極為厭倦。
“吳氏。”陳父冷冷看向她,帶著強烈的警告,“口無憑,你難道不明白這些流言對陳家的危害?我已經容忍你夠久了,立即收手。”
吳氏低下頭,輕聲應了一句:“是。”
垂下的眼底卻仍然藏著一絲倔強與不甘。
陳陌靜靜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并無任何勝利的快感。
表面上,是吳氏敗下陣來,但他知道,自己付出的代價已經無法挽回。
小黑已經走了。
這個世界唯一與他心意相通的存在,永遠離開了他。
“陌兒,”陳父語氣略微緩和,“這件事到此為止。無論傳言多么荒誕,都不能再繼續擴散。你是陳家的嫡長子,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你,更不會允許任何人動搖你的地位。”
陳陌微微低頭,算是接受了父親的維護。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吳氏,冷漠而疏離。
他知道,從今天起,自己與這位繼母的對立已徹底擺上了臺面,再也沒有任何遮掩的必要。
她不會停手。
而他,也不會再退讓。
第38章 V章
寒風泠冽, 陳陌從酒肆走出,攏了攏身上的狐裘。
馬車停在路旁,小廝放下馬凳, 陳陌一腳踏上去,忽有所覺, 目光在街道上游移, 似乎在找什么。
隨即卻收回目光,感到一陣空芒。
他心里清楚,什么也不會沒有。
小黑離開后,他把自己埋進庶務之中, 日日在鋪子和賬本間打轉,連睡覺的時間也被壓縮到了極短。
原以為這樣折騰會傷身, 奇怪的是,他現在的身體反而好得不像話。
哪怕吃不好、睡不足, 也極少染病。過去二十年的病弱, 仿佛一場遙遠的噩夢。
健康的身體,顯然更方便讓他用無盡的忙碌來麻痹情緒。
他依然瘦削, 身體裹在厚厚的狐裘里并不顯得臃腫。
潔白柔軟的皮毛映襯下, 他的身形越發清減,眉目清秀如畫,風流俊朗, 只是眉間的郁色, 誰都看得出來。
就在他準備上車時,一個身影突然從街角沖出, 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蜷縮在一件破舊的斗篷里, 低著頭,仿佛生怕被人瞧見。
陳陌皺眉, 正要喚人,忽聽那人低聲喊道:“大少爺,是我啊,小人趙德柱!”
陳陌動作一頓,清冷的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趙德柱?聽起來有些耳熟。
他思索片刻,似乎就是去年冬天,自己墜崖時的那個趕車人?
家里派人去崖底搜尋,只找回了陳陌,趙德柱卻下落不明。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尸體可能被野獸叼走了。
他竟然還活著?
陳陌上下打量著趙德柱。
斗篷遮住了他的臉,只有那雙眼睛,藏在破布里,蒼老、疲憊,充滿驚惶與恐懼。
趙德柱幾步上前,苦苦哀求:“大少爺,求您救救我!夫人派人追殺小人,小人快撐不住了……”
他突然跪下,雙手抓住陳陌的衣擺:“小人躲了很久,幾次差點被抓住……求求您,大少爺,找到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小人已經無路可走了……”
陳陌居高臨下地看著趙德柱,目光冰冷。
被吳氏追殺?他心中閃過某種猜測。
沒有絲毫同情,一抹淡淡的嘲諷浮現在他眉梢。
他輕笑一聲:“活該。”
趙德柱愣住了,抬頭驚恐地看向陳陌:“大少爺,您,你已經知道了嗎?可小人……小人當初是被逼的啊……”
“被逼的?”陳陌打斷他,冷冷道:“當初你可是毫不猶豫地幫著吳氏,故意把馬車引向懸崖,想要我的命。現在卻來求我救你,我說,你是怎么想的啊?”
趙德柱臉色刷白,身子哆嗦著,囁嚅道:“小人,小人是被夫人威脅的。”
見此人居然真的承認了,陳陌的眼神愈發冷冽:“趙德柱,你把我當傻子嗎?你怎么敢來見我的?”
趙德柱癱軟在地,聲音顫抖:“我錯了,大少爺!當時,夫人抓住了小人的把柄,逼我駕車時故意把馬車引向懸崖,說只要您死了,她就保我平安無事……可后來……她言而無信,她竟然派人追殺小人,我到處躲、到處逃,卻總是被她的人找到……我沒想到,她竟是如此蛇蝎心腸!大少爺,只要您保我一命,我愿意幫您向老爺指證這個毒婦!”
陳陌幾乎笑出聲,聽聽看吧,這人說的是些什么話呀!
不過,向他的父親指證吳氏嗎?
陳陌眸光流轉,待趙德柱哭夠了,才淡淡地開口:“指證?你要拿什么指證?光憑你這一張嘴?”
趙德柱瞪大了眼,冷汗涔涔流下。
“小人……小人有證據!夫人當初寫了信,信上……信上指使我害您!”
陳陌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信?”
趙德柱點頭如搗蒜:“是的,大少爺,她寫了信。那封信我一直藏著……那封信很重要,只要您留我一條命,我一定能找到它……”
陳陌沉默片刻,目光在趙德柱身上掃過,隨即輕輕一笑,笑容中卻沒有絲毫溫度:“趙德柱,你真當我是三歲孩童,好糊弄嗎?”
趙德柱渾身一抖,嘴唇哆嗦,想要再解釋。
“吳氏那樣的人,會傻到留下‘信’這種證據?”陳陌的聲音比這冬日的風還冷,“別說信了,依她的性情,當日指使你時,恐怕連面都沒露過吧?”
趙德柱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根本沒有信,這封信只是他隨口編出來的。
非但沒有信,大少爺說得對,當日指使他行事時,夫人也是讓她身邊的乳母傳的口訊。
他其實,什么證據也沒有。
可為什么,他什么證據也沒有,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夫人為什么要契而不舍的追殺他呢?
趙德柱眼中的希望漸漸崩塌,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陳陌目光中流露一絲憐憫,像看一只垂死掙扎的野獸般俯視著他:“你可是差點要了我的命,是我的仇人啊,我沒有叫人把你送去官府,已經仁慈得讓人落淚了。我為什么要幫你?”
趙德柱臉色慘白,整個人癱在地上,雙手撐著地面,身體不住地發抖。
陳陌臉色冷得像冰:“滾。”
趙德柱瘋了一般連連磕頭:“大少爺,小人真的知錯了!小人當時也是被逼無奈,沒辦法才害您的啊!求您饒小人一命啊,大少爺!”
陳陌徑自上了馬車,思緒卻不由自主,想起了去年的那場災禍。
那段時間,他的身體難得有所好轉,接到友人的邀請,忍不住想出門散心,于是去城外赴宴。偏偏遇上了天降大雪,在城外滯留了幾日。
因為實在不習慣外宿,天色稍晴,他便決定回城。
當日路上積雪深厚,馬車走得極慢。
他記得,車廂里的暖爐燒得正旺,空氣中帶著微微的溫熱。他靠在車內,感覺有些困倦,便閉目養神。馬車行進平穩,并無異樣。
誰知那場“意外”來得如此突然。
馬車突然失控,車廂猛烈顛簸,轉瞬之間便墜入深谷。他記得自己被甩出車外,摔在厚厚的雪地上,幾乎當場昏死過去。
也是那時,他遇到了小黑。
陳陌隱約猜測,可能是小黑救了他吧。
不然要怎么解釋,他能從那樣的災禍中平安歸來?
事發后,陳家派人去崖底搜尋,找到了他,卻沒有找到趙德柱。大家都以為趙德柱死了,尸體被野獸拖走了。
趙德柱沒其他親人,此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因天氣惡劣,山路難行,整件事看起來確實就像一場再自然不過的意外,連陳陌自己也未曾懷疑過其中另有陰謀。
可現在趙德柱還活著。
陳陌稍加思索,便將一切串聯了起來。
原來,吳氏早在去年就對他動了殺念嗎?
可笑的是,若不是因小黑之事被逼無奈,他至今還想著和對方井水不犯河水。
他坐上馬車,車夫揚起馬鞭,準備趕車。
“大少爺!”趙德柱忽然沖到馬前,嘶啞著嗓子喊道,想抓住最后的機會,“我雖然沒有信,但我在陳府多年,認識很多仆人,知道不少夫人的其他罪行!只要您饒我一命,我可以幫您策反她的心腹,她做過那么多見不得光的事,總有破綻!”
陳陌聞言,眉頭微微一動,若有所思。
這個趙德柱,倒是個人才。
他知道憑借一個謊言騙不到他,便立即開始拋出對陳陌真正有用的“籌碼”。
這些年吳氏把持陳家,心腹遍布,而陳陌剛剛接手,的確步步維艱。如果真的能找到足夠的證據擊垮她,倒是個不錯的突破口。
趙德柱雖無確鑿證據,但他活著回來,本身就是一件不尋常的事。而且,他愿意指認吳氏,也有一定的說服力。
只是,他需要找到其他更多更確切的證據才行。
在趙德柱殷切的目光中,馬車內傳來陳陌冰冷的許諾:“好,我可以保住你。但你記住,如果你再敢耍花招,吳氏殺不了你,我也不會讓你活。”
趙德柱如釋重負,仿佛從鬼門關拉回一命,連連磕頭:“多謝大少爺!多謝大少爺!小人一定不負所托!”
陳陌冷淡地掃了他一眼,隨即放下車簾,吩咐道:“帶他走。”
車輪碾過雪地,趙德柱被仆人拖起,寒風依舊刺骨,他的心中卻涌起了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
或許是吳氏的運氣到頭了,陳陌正缺什么,偏偏就來什么。
他回到家時,在東院門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廊下,身形有些佝僂,見陳陌過來,微微垂下了眼,似乎不敢正視他的目光。
陳陌停住腳步,淡漠地看著他。
“給大少爺請安。”那人低聲道。
“許管事?”陳陌淡淡回了一句,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您可是稀客。”
許清身體不明顯地抖了一下,隨即抬起頭,眼中壓抑著久違的愧疚與不安。他安靜了一會兒,最后深深彎下腰,低聲道:“請大少爺責罰。”
聲音沙啞,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
陳陌不動聲色,笑了笑道:“這話怎么說的。”
許清直起腰,手指緊緊捏住袖口,局促不安。他知道,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實在有些愧對眼前的少年人。
他原本是陳陌母親的親信,陳母王氏去世后,他因各種原因投向了吳氏。這些年,他袖手旁觀,看著大少爺受苦,如今回想起來,實在是無可辯解的背叛。
見他久久不言,陳陌有些不耐煩,冷聲問道:“你找我有何貴干?”
這句話中的疏離讓許清心中更加不安。他老臉一紅,羞愧地低下頭,但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次機會。
早些年大家都說,大少爺活不過弱冠之年,可這一年來,他的身體卻一日好過一日,失去的東西也逐漸收回手中。
此時如果再不表明忠心,等他真正掌控全局,自己在陳家就再無立足之地了。
許清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語氣懇切:“大少爺,小人是來贖罪的。”
陳陌微微挑眉,目光變得深沉了幾分:“贖罪?”
許清強自鎮定,不敢與陳陌對視,低聲道:“大少爺,當年您病重,小人……小人自知能力有限,無法保住您的家產,只得假意投誠,倒向了吳氏。可小人從未忘本!這些年,小人搜集了不少吳氏的罪證。”
說到這里,他心里一陣惶恐。
他知道自己其實是背叛了陳陌,陳陌也清楚這一點。
可話還是得這么說。
他需要一個臺階,而他相信,大少爺也需要他手里的東西,他會給自己這個臺階的。
“吳氏做了很多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許清低著頭,心臟幾乎從胸腔里跳出來,“求您給小人一個機會,將功贖罪。”
陳陌沒有立刻作聲,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進去說話。”陳陌轉身,率先走進了院子。
許清松了口氣,連忙跟上。
“你能給我什么?”
兩人來到書房,陳陌摘下狐裘,走到爐邊,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他并不信任這個背叛過他的人,但許清這樣的老管事,手里肯定掌握著吳氏的許多秘密,他的話,聽一聽倒也無妨。
許清聽見這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從懷中掏出一本賬冊,雙手奉上:“大少爺,這是小人偷偷留下的賬本。吳氏這些年虛報了許多陳家的支出,暗中把財產轉移到她自己名下。”
陳陌接過賬冊,隨手翻了幾頁,眉頭微蹙。
賬本上密密麻麻記載著各種虛假的開支,大量銀錢被標在莫須有的名目下。
陳陌一目十行,快速翻了一遍,指尖微微發緊。
吳氏胃口不小啊!
他的手指在賬冊上輕輕敲擊,聲音低沉:“還有什么?”
許清觀察陳陌的臉色,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夫人……還用陳家的錢購買了不少田產和莊園,但都登記在她娘家親戚名下。賬目上看不出問題,不過,小人保留了她偽造的票據和土地契約,可以證明她用陳家財產為自己謀利。”
陳陌抬眸看向他:“東西呢?”
許清連忙道:“都在小人家中妥善保管著呢。因為比較多,這次沒能帶來,大少爺如果想看,隨時可以查閱。”
陳陌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但眼底的光芒卻越發冷冽。
許清便繼續表忠心:“吳氏以為我全心效忠她,實際上……小人根本不屑與她為伍。小人一直記著,自己可是瑯琊王氏出來的人呢!大少爺,有了這些證據,就能證明她侵吞陳家財產,這可是七出的罪名啊!”
陳陌合上賬冊,許久沒有說話。
寒風從廊下吹過,掠起他的衣擺,映襯著他那一張白凈卻帶著寒意的臉龐。
“你最好沒有騙我,許管事。”
許清猛地打了個哆嗦,連忙跪下磕頭:“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只求大少爺能給小人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陳陌手指輕敲著賬冊,垂眸思索。
良久才道:“賬冊和契約我會看。你若真心悔過,自然會有你的好處。但若你有半句假話,許清,你知道后果。”
許清連忙叩首:“多謝大少爺!小人必定竭盡全力,再也不敢有二心!”
陳陌擺了擺手,叫他退下-
如今陳陌手里捏著兩樣東西——許清的賬本,吳氏中飽私囊、謀取私利的物證;趙德柱,吳氏害他性命的人證。
他決定找個合適的時機,帶著這些證據去找父親談一談。
這天,他去找父親議事,走到書房門口,聽到里面的交談聲,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吳氏正在添油加醋,提起幾個月前的傳言。
謠傳小黑是蛇妖的事情早已翻篇,但城里還有一些閑言碎語。
“老爺,雖然那些事兒過去了,但您也知道,有些閑人的嘴巴就是不饒人,對咱們陳家的名聲終究不好。”吳氏語氣依舊溫柔體貼,卻帶著幾分煽動,“說起來,陌兒也該議親了。旁人家像他這年紀,連孩子都有了。如果婚事辦得風風光光,青陽城里有了新話題,那些流言自然就散了。”
陳陌眼神驟然一冷。
他聽出,父親對吳氏的提議似乎很感興趣,問她是否有合適的姑娘。
吳氏語氣鄭重起來,“其實,這件事我早就留了心。前些日子,我特意請了高人給陌兒看了八字。”
陳陌聽見父親輕輕哼了一聲,略顯疲憊:“你是說……”
吳氏走到陳父身后,抬手輕輕為他捏捏肩背,柔聲說道:“您也知道,陌兒這些年身體一直不好。如今他雖好轉,但高人說,陌兒命格先天不足,婚姻大事不能隨意。他得娶一位帶有旺夫命的女子,才能穩住健康和家運。”
陳陌冷笑不已,他可不信這女人能安什么好心。
便聽得父親問她:“那這女子從何而來?哪家的姑娘能與陌兒八字相合?”
果不其然,吳氏的野心藏不住,順勢道:“老爺,您還記得我娘家兄弟的女兒嗎?她的八字與陌兒的竟然完全契合!高人仔細推算過了,說她就是能催旺陌兒運勢、穩固健康的人選。況且,她性情溫和、知書達理,與陌兒的性子也很相配。”
“你娘家的侄女?”陳父顯然有些猶豫,“陳陌向來與你不和,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他未必愿意,還是再看看吧。”
吳氏不慌不忙,柔聲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當然是您做主了。陌兒性情雖倔強,但終究是您的兒子,只要您開口,他自然會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
她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您想想,陌兒這些年總是病怏怏的,如今身子總算好起來,可不是得趕緊操辦婚事?如果能有個合適的女子陪在身邊,既能保住他的健康,又能為他打理家事,還可以為陳家開枝散葉,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陳父聽得眉頭漸漸舒展,顯然被吳氏的話打動了。
吳氏見狀,柔順地靠在他胸膛:“老爺,咱們陳家聲望顯赫,選個八字相合、門當戶對的姑娘,對陌兒、對整個陳家都是有利無害。高人已經說得很清楚,順應命理,陌兒的未來會順風順水,陳家的家運也會更加穩固。這件事,咱們可不能大意!”
陳父沉默了片刻,最終拍板:“行吧,你先安排著。我再找個機會跟陌兒談談。”
陳陌站在門外,不禁緊握雙拳,氣到發笑。
這女人,竟然連他的婚事也要插手,真是不知所謂。
可惜,他再不是從前任人宰割的病弱少年,這次他會讓她什么也做不成-
陳陌匆匆離開主院,決定擇日不如撞日,他今天就要揭穿吳氏的真面目。
這一幕偏巧被吳氏身邊的乳母瞧見了。
乳母見陳陌神色不對,立刻掀開門簾,悄悄把吳氏叫到一旁,耳語了幾句。
陳陌回到東院書房,摩挲著桌上的木盒。
這是他多日來的調查成果,證據已經足夠。幾份賬目記錄,趙德柱的證詞,加上吳氏勾結外人往來的信件,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證據鏈。
這一次,必須讓父親看清吳氏的真面目。
可陳陌不知道,吳氏已然察覺他的行動,并且早已準備了應對之策。
吳氏心虛,一直在他身邊安排了眼線。
陳陌最近收集證據、拉攏仆人的舉動,她一直看在眼里,所以才催生了謀劃他婚事的法子。
眼看危機迫近,吳氏意識到不能再等。
她多年來的心血,絕不能被陳陌輕易毀掉。
得知陳陌正帶著賬本和證人往主院趕來,吳氏咬緊牙關,決定孤注一擲。她遣散了所有仆從,獨自走進內院深處的密室。
密室內陰冷昏暗,終年與外界隔絕,密不透風。
吳氏提著油燈,火光在墻壁上投下扭曲的陰影。
她走到角落的柜子前,拉開柜門,取出一個多年來未曾使用過的布包。
小心地打開包裹,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用稻草扎成的小人。
吳氏拿起草人,走到桌前。
她從錦囊里取出幾張符咒,符咒上用朱砂畫著復雜的符文。除此之外,還有一縷陳陌的頭發和他兒時的一件舊衣。
吳氏將陳陌的頭發小心地纏繞在草人的脖子上,又將舊衣纏在草人的身上,以此代替陳陌的肉身。她雙手合十,低頭閉目,嘴里念起了古老的詛咒。
手中草人隨著她的念誦,竟然奇跡般地開始顫動。
“陰陽同命,萬物通靈,草人代身,命鎖魂引……”
吳氏的聲音低沉沙啞,越來越快,在密室中回蕩,仿若隱隱有寒風刮過。
隨即,她取出一根長針,針尖在燭火下閃著冷光。
她舉起草人,目光冰冷,嘴里一字一句地念著咒語,手中毫不猶豫,將長針狠狠扎入草人的胸口。
與此同時,剛剛走出書房的陳陌忽然感到一陣劇痛襲上胸口,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刺穿。
他皺起眉頭,扶住桌子,卻發現身體越來越無力,視線開始模糊,呼吸也變得急促。
他試圖穩住身形,卻無濟于事,四肢漸漸失去知覺,心跳也變得鈍重。
眼前的世界開始扭曲,靈魂像是被拉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陳陌終于支撐不住,重重倒在了地上。
“少爺!少爺!”
仆人們聞聲趕來,看到陳陌倒在地上,慌了神,趕緊將他抬上床。屋內一片混亂,仆人們連忙派人去請大夫。
然而,大夫檢查后也束手無策。
陳陌的呼吸雖然微弱卻平穩,臉色蒼白如紙,但身上沒有任何外傷,也沒有醒來的跡象,仿佛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昏迷。
“這……這莫非是中了邪?”大夫面露驚恐,卻不敢多言。
吳氏得知陳陌昏倒的消息時,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她知道,巫蠱之術已經生效。陳陌絕不會輕易醒來。而她,已經贏得了寶貴的時間,足夠她完成自己的計劃-
陳陌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廂房內大夫和仆人出出進進,氣氛沉悶而壓抑。
吳氏隨著陳父前來探望,臉上寫滿憂慮,見了誰都叮囑幾句。
她走到床前,匆匆看了幾眼,便焦急地對陳父低聲道:“老爺,陌兒這病來得實在蹊蹺,就連大夫也束手無策,怕是真叫高人給說中了。依我看,還是早些把婚事給辦了吧!”
陳父皺眉:“他這般模樣,如何辦婚事?”
吳氏輕聲說:“都說沖喜能轉運,我看他情勢確實不樂觀,或許這婚事能保他一命也未可知啊。”
陳陌一直昏迷不醒,換了許多大夫都查不出病因。
陳父心里發慌,畢竟陳陌是維系他與王氏家族的唯一血脈,不可出半分差池。
吳氏的話似有幾分道理,陳父開始猶豫。
“……沖喜嗎?”陳父神色復雜地看了床上的兒子一眼。
吳氏見狀,繼續勸道:“本來這樁婚事也在籌辦了,只把日子提前,倒也便宜。”
陳父沉思片刻,終于點頭同意:“既然這樣,那你就去安排吧。”
吳氏心中暗喜,勉強維持住憂心忡忡的模樣,轉臉出去就立即開始籌備婚事。
雖然陳府大少爺病重,府內卻張燈結彩,喜慶的飾物掛滿了整個院子。
婚事緊鑼密鼓地加緊籌備,一時間,辦好這場婚禮成為了府中的頭等大事。
日子很快來到婚禮當天,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穿過城中的大街小巷。紅色喜轎在隊伍的中央,迎親的鑼鼓擂得震天響,熱鬧非常。
經過城東古廟時,隊伍停下來暫時歇腳。
新娘獨自留在花轎內,轎夫和隨行人員四散休息。
誰也不曾留意,一條黑色長蛇無聲無息地爬進了轎子。
吉時在即,眾人稍作休息之后便繼續趕路,完全沒發現花轎里發生的異樣。
陳陌昏迷不醒,婚禮卻如期舉行。
大堂上,吳氏安排了一只大公雞代替陳陌與新娘拜堂。
“一拜天地。”
“再拜高堂。”
“夫妻對拜——”
新娘安安靜靜地聽從禮官指揮,與那只緊緊捆住翅膀與腿腳的大公雞行了禮。
吳氏端坐在高堂位置上,面帶溫婉的笑容,眼底滿是得意。婚禮順利進行,她終于松了口氣。
她心中盤算著,待婚禮結束,陳陌的命運將徹底掌握在她手中。
她早已計劃好,婚禮過后,只需讓陳陌繼續“昏迷”,等時機成熟,再悄然“送走”他。
到那時,陳府的財產將盡歸她侄女,也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欣慰地看著新娘,心中忽然生出一絲疑惑。
這位娘家內侄女她并不常見,所以不是很確定,這姑娘竟長得這么高么?
禮成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
新郎依舊昏迷,合眼躺在華貴的拔步床內,身穿華麗的紅色婚服,面容蒼白,呼吸微弱。
這情形洞房是沒什么鬧的必要,眾人草草走完流程便退了出去。
房門從外頭被關上,新房內冷冷清清,安靜無比,只有一對喜燭在燃燒。
昏迷的陳陌床畔,新娘一身大紅嫁衣,靜靜坐著。
院外的喧鬧聲遠遠傳來,新娘等了一會兒,忽然抬手摘下蓋頭,露出一張俊逸面孔。
“她”站起身,走到門邊,插上門閂。
轉身回頭的瞬間,俊逸的面容變為黑色三角蛇頭,衣物散落在地,里頭慢慢爬出一條黑色的蛇。
倘若此刻有其他人在,就能認出,這就是那條傳說中的黑蛇,跟大少爺糾纏不清的妖物——小黑。
原來,早在迎親途中,黑蛇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代了真正的新娘,代替她完成了這場婚禮。
小黑蛇身輕搖,緩緩游動,順著床腿爬到了床邊,黑色豎瞳靜靜地注視著昏迷中的陳陌。
它身體盤繞上陳陌的四肢,尾巴輕輕在他胸口拍打,蛇口微張,周圍開始浮現一縷一縷淡紫色的霧氣。
霧氣慢慢彌漫開來,帶著某種詭秘的力量,緩緩滲入陳陌的體內。
伴隨著紫色霧氣蒸騰,陳陌的身體微微顫動。過了片刻,他的雙眼迷蒙地睜開,意識漸漸從昏迷中回歸。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黑?”
陳陌的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他一時無法分辨現實與幻覺。
黑蛇見他醒來,盤桓在他身上的蛇身迅速后退,整條蛇盤成一團,臥在陳陌的身側,與他保持半掌的距離,不再觸及他分毫。
陳陌未察覺它的動作,他此刻的心情充滿了久別重逢的欣喜。
“小黑,我這是在做夢嗎?”
他忍不住抬起手來,輕輕撫摸小黑的腦袋。
小黑漆黑的眼睛凝視著他,一如既往的安靜沉默。
陳陌感受著掌心熟悉的觸感,慢慢意識到,這不是夢,是真的小黑。
他坐起身,環顧四周,臥房內滿眼的喜慶裝飾讓他微微一愣。
“這……是怎么回事?”
小黑盯著他,猶豫片刻,隨后滑下床去。
見它似乎要離開,陳陌連忙伸手揪住它的尾巴:“小黑,你去哪兒?”
小黑回頭,身形驟變,化作一個高大俊逸的男子。
陳陌目瞪口呆,男子卻神色淡然,彎腰低頭,撿起地上散落的衣物穿在身上。
陳陌震驚地看著這一幕,良久才找回聲音。
“你……”他看著屋內忽然出現的高大陌生的男子,喉頭滾動,咽了咽口水,“你是小黑嗎?”
男子系好衣帶,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你果真,是個妖怪?”陳陌難以置信地喃喃。
男子未作回答,只是靜靜凝視著他,目光深邃如墨,十分好看。
他雖然沒說話,但陳陌與小黑相處很久,竟從那雙眼中讀出了隱隱的難過,連忙解釋:“放心,我不害怕你。不論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小黑。”
小黑唇角微抿,隨即露出一抹笑弧。
那笑容雖淺,陳陌卻看得有些癡了。
“小黑,你真好看。”陳陌說,隨即臉上閃過一抹困惑,皺眉道:“我怎么覺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他歪了歪腦袋,苦思冥想,又說:“我還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
小黑試探地朝他伸出手,陳陌立即把自己的手給他。
小黑牽著他走到窗前的桌案上,取來了燈燭和紙筆,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陳陌呆呆地望著他,心想:小黑這是不會說話嗎?不過,他長得可真高啊,自己站起來都得仰著頭看他。
自己怕是年少時傷了身子,否則,也能長成這樣偉岸的男子。
正亂想著,小黑戳了戳他的手肘,將寫好的字給他看。
陳陌垂眸,發現紙上的字跡有些生疏,像是初學者所寫,但筆順正確,非常工整。
他驚喜道:“小黑是第一次寫字嗎?看這樣子,莫非是平日跟我一起寫字看書,自己習得的?”
小黑點了點頭。
陳陌忍不住贊許:“那你可真聰明,看一看就會了。”
這才細看他寫的內容:“你昏迷時,吳氏謀劃將她侄女嫁你。我藏起了那女子,替她成了你的新娘。”
陳陌一愣,昏迷前的劇烈胸痛涌上心頭。
他太熟悉那種痛了,從小伴隨他多年,藥石無效。只是這一次,痛苦來得更猛烈些。
“我昏迷的事,是吳氏害的?”
小黑提筆寫道:“是她行了巫蠱之術。”
原來如此。
陳陌恍然大悟。
他心中當然是憤怒的,不過此時此刻,他卻分不出心神去計較。
他忍不住看向小黑。
他輕聲道:“我感覺現在周身都輕松,比以前更健康。小黑,是不是你救了我?”
小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視線微微閃躲,最終堅定地看向他,點頭承認。
“謝謝你,小黑。”陳陌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小黑久久地望著他握著自己的手,目光流連。
“這次,多虧了你回來救我,否則,我可能就沒命了。”陳陌毫不懷疑吳氏想要除掉自己的決心。
小黑舍不得松開他的手,單手寫字:“我一直在暗中守著你,從未離開。”
陳陌看著那字條,怔住了。
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黑衣少年。
難怪他不止一次感覺有人在注視著自己,總覺得小黑可能回來了,四處尋找卻始終找不到它的蹤影。
只當作是自己思念過度,卻原來,那不是錯覺。
“你……”陳陌喃喃,苦澀一笑。
小黑似乎誤解了什么,連忙寫道:“放心,我不是為了你的元陽。”
陳陌的心微微一顫,回想起之前自己故意對小黑說的那些狠話,他的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我知道。”他囁嚅道,“當日我說那些話,只是想逼你離開。因為我太弱,無法保護你。”
“對不起。”他低下頭,心中自責。直到今天,他似乎也很難自信地說,能夠守住小黑。
他太弱了,輕易就被吳氏算計。
小黑卻忽然抱住了他,溫柔的眼神傳遞著不必自責的意味。
他單手寫道:“沒關系,我如今實力已經恢復大半,從凡人手中護住你,并非難事。”
陳陌驚訝:“恢復實力?你原本不是小蛇嗎?”
小黑解釋:“在遇到你之前,我剛經歷一次天劫,若非你用體溫和元氣護我,我可能已經死去。”
陳陌想起那次雪地里的初遇,心中一暖。
當時惺惺相惜升起的念頭,將它放入自己懷中取暖,竟然無意中真的救了他的性命嗎?
陳陌為自己當初的決定感到慶幸。
“其實,你說得對。”小黑垂下雙眸,抿了抿唇,低頭寫道:“我確實需要你的元陽,那讓我恢復的速度大大提升。”
陳陌微微一笑,雖覺尷尬,卻也不介意。
他看著眼前高大俊逸的男子,忽然想起一事:“這么說,你就是我的新娘了?那你……為什么沒化作女子?”
小黑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陳陌笑了笑,也覺得自己問了傻話:“原來你本就是男子。”
小黑點了點頭。
陳陌臉色微紅,忽然踮起腳,輕輕在他頰邊印下一吻。小黑微微一怔,片刻的欣喜之后,卻輕輕搖頭,退開一步,寫道:“我現在不要了。”
陳陌疑惑:“是不需要,還是不想要?”
小黑卻撇開目光,不回答這個問題。
陳陌隱約明白了。
他并非不想要,也不是不想要。
而是怕了,怕他生氣。
“上次真的是我故意氣你的,那全是假話……”他回憶了一番,一字一句反駁當初自己的話,“其實我根本不怕你,而是,喜歡你。”
小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陳陌紅著臉,抓住他的領口,吻上了他的唇。
小黑喉頭微動,動情回吻。
陳陌緊緊攥著他的衣襟,不禁有些驚訝,原來人類的小黑,親起來是這樣的感覺。
似乎比蛇形時,讓他更加心動。
第39章 半人半蛇
起初的吻輕柔, 夜色深沉,燭光微微搖曳。
他們小心翼翼地觸碰彼此,帶著謹慎的試探和掩不住的歡喜。
這是他們第一次以人類的姿態親吻, 感覺有點陌生,又止不住的心動。
唇與唇的接觸出乎意料地柔軟, 像落在云端, 輕得讓人不敢呼吸。
陳陌忍不住閉上眼,沉浸在這從未有過的感受里。
兩人都是新手,不懂得更多,只是靜靜地相貼著, 便已感到無比幸福。他們呼吸交錯,溫熱的氣息縈繞在彼此之間。
一切都很靜, 唯有心跳愈發急促,如擂鼓般在胸膛震響。
男人專注地看著他, 雙眼熾熱, 沒有言語,目光中卻流動著分明的溫柔。
久別重逢的喜悅在陳陌心中蔓延, 他無法自持, 心中的欣喜幾乎要漫溢出來。
男人低頭在陳陌的唇上慢慢磨蹭著,輕輕咬住他,舌尖試探著碰觸。陳陌身體微微一顫, 呼吸瞬間亂了, 沒忍住發出了一點聲音,瞬間臉色漲紅, 慌亂地撇開了視線。
男人卻溫柔地捧住他的臉, 拇指輕輕拭去他唇上的一抹水漬,雙眸黑得發亮, 像夜空中閃爍的星子。
陳陌被這雙眼睛迷住了,心跳得發狂,體溫燙得嚇人。
下一秒,他們如磁石般吸在一起。
陳陌的手緊緊抓住男人的衣襟,新房內靜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唇舌交纏,兩人的呼吸都漸漸失序。
不知何時起,那吻悄然變了性質。
男人的呼吸變得急促,唇從陳陌的耳畔一路蹭向他的脖頸,呼吸也帶上了急切。
陳陌被他激動的情緒感染,情不自禁地回應。
兩人時不時抬眼相望,彼此的目光里充滿著不自覺的迷戀與依賴。
忽然,陳陌覺察到一股奇異的壓迫感,他輕輕喘息,低下頭看過去。
眼睛倏然瞪大。
男人的下半身竟然變成了粗壯的蛇尾。蛇尾順著陳陌的腰間纏繞,緊緊束縛著他,尾尖悄無聲息,熟門熟路地鉆進了他的衣內。
陳陌被這一幕震驚了,抬頭看向男人。
男人也正看著他,眼中透著一絲緊張與不安。
他的眼神里有歉意,小心翼翼的,像是擔心會嚇到他。
但陳陌沒有一絲懼意,反而露出好奇的眼神,試探著伸出手去觸碰。
鱗片冰涼而光滑,是冷血動物獨有的手感。
男人蛇形的樣子他再熟悉不過了,方才也見過他的完全人形。
可眼下這種半人半蛇的狀態,還是讓他感到新奇。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小黑纏繞著自己的蛇尾,喃喃道:“這也太神奇了吧……”
他順著蛇尾一路向上,手指劃過堅硬光滑的鱗片,涼意在手心里蔓延。男人的尾巴微微一顫,將他纏得更緊了些。
見他果真沒有畏懼的神色,男人眼中的不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溢的笑意,低頭想繼續親吻他。
陳陌卻將他的臉輕輕推開,眼睛亮亮的,說:“我想看。”
男人疑惑地看向他。
陳陌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盞燭火,慢慢走近。
他的目光緊緊落在男人身上。
燭光映照下的畫面實在奇詭,又有著說不出的美麗。
男人上半身依舊穿著新娘禮服,黑發挽起,下半身卻是黑色粗壯的蛇尾,在大紅錦被上盤旋扭動。
陳陌一點也不害怕,只感到驚奇。
他走得更近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蛇尾。
男人的衣物掩蓋了他好奇的地方。
陳陌看著他,軟聲要求:“能脫了嗎?”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復雜地看著他,終究沒有拒絕,抬手解開了衣帶。
紅色嫁衣和白色褻衣都滑落在地。
他干脆將頭發也拆了,及腰的黑發如瀑般散落在身后。
燭光下,男人的身材近乎完美。
他的胸肌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肌肉緊實而不過于夸張,每一塊線條都顯得恰到好處。腰肢窄瘦,八塊腹肌整齊排列,充滿了力量感。
冷白的肌膚在燭光映照下泛著一層瑩潤的光澤。
陳陌的目光流連,很快被那奇妙的交界處吸引。
男人的上半身仍是人類的模樣,而自腰部往下,鱗片逐漸顯現。顏色從半透明過渡到深灰,再到漆黑,最終蜿蜒成粗壯的蛇尾。鱗片與肌膚的過渡細膩自然,如同最精妙的藝術品。
陳陌忍不住伸手,指腹輕輕劃過這奇特的過渡之處。
上半部分的皮膚帶著溫熱的觸感,手指滑過時,肌肉微微繃緊,能感受到底下暗藏的力量。
鱗片與肌膚的連接毫無違和感,當然了,它們本就天生一體。
陳陌細致地撫摸著,感覺最上方的鱗片柔軟,帶著近似人類肌膚的溫度,越往下,鱗片逐漸變涼,光滑如玉。直到最底部,是全然的蛇類鱗片,已變得完全堅硬,冰涼得像金屬。
他指尖一寸一寸感受著,心跳微亂,眼中滿是驚嘆。
陳陌可以發誓,他只是出于全然純粹的好奇,卻忽略了自己動作帶來的影響。
他修長的手指在那光滑而緊實的皮膚與鱗片交界處小心翼翼地來回摩挲,沉浸在這前所未見的視覺沖擊和觸覺體驗中。
男人的身體逐漸緊繃,呼吸開始變得沉重,尾尖因為極力的克制而難耐地蜷縮扭轉著。
陳陌毫無察覺,手底沒一刻停頓的摩挲探索。
每一次他無意識的輕撫,都點燃了男人體內的火焰。男人不由自主地靠近,眼神里的渴望愈發強烈,難以掩飾。
當陳陌的手指來到一片顏色顯得格外幽暗的鱗片時,男人的身體突然猛地一顫。
陳陌愣住,抬頭看向他。
卻發現對方的呼吸已經完全亂了,他目光沉沉地盯著陳陌,眼中情緒復雜,掩不住的渴望。
薄唇死死咬住,眼神染上一絲迷亂。
陳陌被嚇到了,他停下了動作,手指僵在半空。
男人又似乎有些不滿。
薄唇微微闔動著,像是懇求。但具體懇求的是什么,他不說,陳陌也不懂。
只有那蛇尾誠實得多,愈發親密地纏繞在陳陌的腿上。
男人微微仰起脖子,眉頭輕皺,顯然在極力忍耐。
陳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探索似乎有些過火了。
他的手懸在空中,剛想縮回去,卻突然瞥見了蛇身某處的變化。
他瞬間瞪大了眼,呼吸也亂了。
他愣愣地盯著那處,半晌說不出話來,臉頰瞬間燒紅。
男人的尾巴卻募得纏得更緊了,像是察覺到他要逃跑似的。
陳陌其實并沒有想逃,相反,他朝男人伸出了雙手,緊緊抱住。
兩人再次吻在一起。
這一次,少了先前的溫情,多了幾分炙熱。
新房里漸漸彌漫出潮濕的熱氣。
大紅婚衣散落在地,猩紅鋪開,如一片艷海。
黑蛇、雪膚,烏發、紅被。
密集的吻落下,陳陌不由自主地仰起頭,脖子繃出優美的弧線。
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滑落,他急促的低喘著。
十指緊緊攥住床單,指節發白,身體抖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汗水浸濕了他的鬢發,烏黑的發絲凌亂地貼在玉白的肌膚上。
男人低頭凝視,眼神越來越暗,蛇尾纏得更緊。
陳陌的身體弓起又墜落,每次力氣被抽離,他都想要逃離。可蛇尾輕柔卻強韌,總是輕輕托住他,重新將他拉回男人堅實的懷抱。
無處可逃,只能繼續沉淪。
終于,陳陌徹底泄了力氣,癱軟在男人的懷中。
他無力地睜開眼,喉嚨干澀,仿佛有股火在燃燒。
他艱難地推開緊貼著的男人胸膛,沙啞著開口:“水……”
男人抱著他不肯分開,蛇尾游動到桌前,卷起杯盞,帶著水回到床邊。
他托起陳陌的下巴,一口一口喂他喝。
陳陌急切地啜飲,微澀的茶水滋潤了他干渴的喉嚨。
男人的視線始終停留在他微啟的唇瓣上,凝視著被茶水濡濕滾動的喉結。
甚至等不及他喝完,男人便俯身,再度吻住他。舌尖順著唇線勾勒,帶著炙熱的渴望,仿佛要把他徹底吞入腹中。
杯盞滑落,滾到床底。
剛恢復的一絲體力,在這一吻中再次消耗殆盡。
“真的沒有了……”陳陌哽咽著求饒,帶著哭腔,“我可是個病人。”
他以前總這么說的,每次小黑聽到,都會放過他的。
可這次,這話卻失效了。
那副模樣,本該引人憐惜的,卻反而勾起男人眼中更深的侵略欲。他低頭在陳陌的唇上輕吻,動作溫柔了不少,卻沒有絲毫放過他的意思。
“不,你早就好了。有我在,你可以一直做下去。”
陳陌震驚地看向他,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好聽是好聽的,說的卻是這種話。
他想到方才幾次被對方吞進去的東西,臉熱不已。
那東西竟有這樣的奇效?!
居然讓一個啞巴學會說話了?!
男人卻沒再開口,只顧著低頭繼續親吻他。
很快,陳陌忘記了抵抗,再次被他拉入欲望的深淵。
夜色漸漸褪去,天光微露。
燭光早已熄滅,窗外傳來隱約的晨鳥啼鳴,天邊泛起魚肚白。
陳陌在極度的疲憊中沉沉睡去,臉上依舊帶著未褪的紅暈,呼吸綿長而安穩。男人低頭看著他,眼中滿是心疼與憐愛。
他輕輕撫摸陳陌的臉頰,隨后化為黑蛇,從窗口游出,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
廚房里,仆人們早早燒好了熱水。
不多時,黑蛇悄然回到新房。他看了眼熟睡的陳陌,沒有驚動他,化為人形將他輕輕抱起,帶著他一起進入屏風后的浴盆。
溫水包裹住陳陌的身體,他睡夢中微蹙的眉心慢慢舒展。
似乎滿意這水的溫度。
男人小心翼翼地為他清洗,每一寸肌膚都被細心地照顧。
片刻后,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抱回婚床。
整個過程,陳陌呼吸平穩,睡得一臉安詳,絲毫沒有察覺。
男人躺在他身邊,安靜地看了他許久。
眼中滿是柔情和眷戀。
許久,似乎也覺得累了,輕輕摟住陳陌,沉沉睡去。
蛇尾悄然纏繞住他,不愿有一時半刻的分離。
天光逐漸灑入房間,廚房內,仆人們忙著劈柴燒水,都忍不住心中疑惑:明明已經燒了那么多熱水,究竟都去了哪里?-
待到天色大亮,仆從來敲門喚起。
小黑敏銳地睜開眼,陳陌昨夜累壞了,正靠在他懷中沉沉睡著。
他沒有驚動他,只是輕輕抽出手臂,悄悄起身,輕輕替他掖好被子,讓他繼續安睡。
他走動時,身形漸漸模糊,再一轉身,已化身為一位柔美的女子。
眉目清秀,氣質溫婉,正是吳氏內侄女,也就是原本要嫁給陳陌的那位新娘模樣。
那女子也是個可憐人,本已有心上人,卻被父親和姨母逼迫,嫁給一個昏迷不醒的“活死人”沖喜。
小黑那日本打算一口吞了她一了百了,揭開蓋頭時,看到女子淚流滿面,哭得傷心欲絕,便猜到另有隱情。
問明真相后,他使了個移形換影的術法,送她與心愛的情郎團聚去了。
那時它尚且口不能言,只能通過意念威脅對方:“你若不走得遠遠的,敢回來壞我的事,我定叫你有來無回。”
那女子又喜又怕,連連感謝蛇君成全。
小黑整理了一下衣襟,再三確認鏡中自己的模樣與記憶中的女子無異,才喚人進來梳洗,然后跟隨仆婦前往陳父與吳氏所在的主院請安。
吳氏在陳父面前一如往常擺出慈母的姿態,笑容滿面,語重心長地告誡:“你剛成婚,要耐住寂寞好好過日子,待陌兒醒了,少不了會對你好的。”
說著,她還遞來一個玉鐲,遞給新娘:“這是給你們的新婚賀禮,收下吧。”
新娘低眉順眼地應聲,眼底藏著冷意。
待陳父離開后,吳氏的笑容瞬間消失,語氣轉為森冷:“陳陌現在怎么樣了?”
小黑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心中幾番權衡:倘若現在對她動手,勢必傳出妖物作祟的謠言,對陳陌不利。而且昨晚忙于親近,自己也未曾詢問他該如何應對,不可貿然行事。
他壓下心中的不快,維持著溫順的模樣,低聲道:“夫君他……還昏迷著,未見好轉。”
吳氏不疑有他,輕蔑地冷哼一聲:“那就好。”
她從袖中拿出一包藥粉,交給新娘:“你再等些時日,時機一到,就喂他喝下這個。”
……
陳陌醒來時,已是夕陽西沉時分。
小黑早已恢復他原本的男子模樣,坐在窗邊陳陌常待的桌案前,翻看他愛看的那些書冊。
他衣著華貴,面如冠玉,側顏映著夕陽的余暉,勾勒出一層薄薄的光澤,美得不似凡塵之人。
陳陌怔怔地看著他,一時竟失了神。
男人察覺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放下書卷,大步走過來,將陳陌攬入懷中。
有過肌膚之親的兩人,是怎么親近也不夠的。
陳陌渾身酸痛不已,卻依舊沉醉于對方溫柔的親吻中,不可自拔。
又是一場漫長的纏綿。
這次男人沒再過度糾纏,兩人只做了一次便停止。
陳陌心滿意足地趴在男人的胸膛上,兩人發絲纏繞,肌膚相貼,粗壯的蛇尾有一下沒一下在他身上各處廝磨著。
良久,小黑才想起正事兒。
他將桌案上的一包紙袋遞給陳陌,把早上去吳氏那邊請安遇到的事告訴他,并說:“這是她給的。”
陳陌接過那紙包,心中已有了猜測,卻還是想驗證一番。
他看向小黑,后者點頭,化作蛇形從窗外滑了出去。
不多時,帶回來一只活雞。
兩人將毒粉攙入水中,喂給雞喝。不出片刻,那只雞便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死狀凄慘。
雖然心里早有預料,真正看到這一幕時,陳陌還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小黑站在一旁,臉色也十分陰沉。
“你打算怎么辦?”他問道,“要不要我來幫你處理掉?我可以輕易殺了她,或者干脆把她吃掉,這樣誰也不知道是我做的,只當作她失蹤了。”
陳陌卻搖了搖頭,說:“你不要卷進來。”
他時常看些志怪小說,知道妖物卷入人間恩怨,往往會染上因果,不愿讓小黑為了他犧牲太多。
卻沒直接說,只道:“她作惡多端,處心積慮就是為了陳家的家財。讓她失去這些,或許才令她生不如死。”
小黑微微頷首,覺得陳陌說得有理。
事實上,不論此刻陳陌說什么,他都會贊同。
他實在太愛他了。在他眼中,陳陌是這個世上最完美無瑕之人。
陳陌說:“我這邊還有其他的證據,本來就要交給父親的,卻被吳氏先動手害了。”
小黑想了想道:“其實這段時間我一直在陳府待著,也聽到了不少關于她的秘密。”
陳陌看向他:“什么秘密?”
小黑湊近他耳語了幾句,陳陌不禁瞪大眼:“真的嗎?”
小黑點了點頭:“千真萬確,我曾親眼看到他們在西苑廂房私會。”
陳陌沉吟道:“原本我還擔心,就算證據確鑿,父親若不想生事,可能還是會按下去。如果有了這事,我父親絕不可能再包庇她了。”
兩人對視一眼,心中已然有了決策。
小黑再次化作新娘的模樣,施展障眼法,讓所有人暫時忽略他們的行動。兩人一路無阻,悄悄朝陳父的書房走去-
吳氏近來心情大好,陳陌昏迷不醒,只待合適的時機一命嗚呼。
而她也在這段時日將他收回的產業再度奪過來,想來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難得生出幾分閑情逸致,叫人在院中烹茶煮酒,打算恣意消遣一番。
幾杯熱酒下肚,忽而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
叫人近前來問,才知道她的寶貝兒子繁兒又闖禍了。
他將鄰居家的孩子打得鼻青臉腫,對方家長氣沖沖地前來告狀。吳氏聽聞,不以為意,懶懶地揮了揮手,笑著說道:“小孩子嘛,總有打鬧的時候。”
那家長未料一向溫婉有禮、大方得體的陳夫人竟然態度這般囂張,不禁臉色鐵青。
吳氏卻不緊不慢,輕描淡寫道:“我會讓人送些東西過去,當作賠禮,也會把醫藥費附上,區區小事,您就不要糾纏不休了。”
對方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么,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吳氏的乳母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低聲提醒:“夫人,我看她氣性不小,萬一此事傳到老爺耳中……”
吳氏毫不在意地笑了,擺了擺手:“老爺?老爺什么時候問過孩子的事兒了?以后整個陳家都歸我管,還受什么窩囊氣?”
她得意地瞇起眼,手指在茶盞邊緣輕輕摩挲著。
卻全然不知,僅一墻之隔的書房內,她精心裝扮的假面即將被狠狠撕開。
主院書房,陳陌與“新婚妻子”一道求見父親。
陳父聽說他來了,驚愕地抬頭,連忙讓他們進去。
看見原本昏迷不醒的兒子竟然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陳父不禁失聲問道:“你……你什么時候醒的?”
陳陌看了眼身側的“娘子”,簡單帶過這個話題:“應該是沖喜的作用吧。”
不待陳父再多問什么,他話鋒一轉,開門見山道:“父親,今晚我來,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說。”
陳父見他神色莊重,便示意他說下去。
陳陌來前早就想好了如何陳述,得到允許倒也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父親可還記得去年冬天我墜崖的那件事?”
陳父點頭,當時他在外地經商,此事也是回家之后才聽說的。
陳陌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壓抑的怒氣:“當時的趕車人沒死,前段時日忽然回來跟我訴說,原來當日的墜崖事件竟然是吳氏一手安排的,她想置我于死地。那人證如今就在東院,父親隨時可以傳喚。”
陳父的臉色陰沉下來,顯然沒想到那場意外還有這樣的內情。
他正要說些什么,陳陌卻接著開口。
“當日,我便打算把這事告知父親,還沒來得及走出東院,就忽然陷入詭異的昏迷,直至今日才醒來。這也是吳氏所為,她對我施了巫蠱之術。”陳陌目光一寒,“雖然我手頭沒有明確證據,但父親只要派人去搜一搜內院的密室,就能找到她的施法之物。”
“巫蠱之術?”陳父更加震驚。
巫蠱之術在權貴之中都是禁忌,更何況他們著尋常商賈之家,這消息若是緊緊鎖在家中倒也罷了,若是傳出去,恐怕要被官府問罪。
陳陌從袖中拿出了吳氏給的那包毒粉,放在陳父身前的桌案上:“就在今早,我新婚妻子前來跟父母親請安時,吳氏交給她一包毒藥,叮囑她在必要的時候,喂我服下。這包毒粉就是物證,而我的新娘,就是人證。”
隨著他的陳述,乖順地站在他身側的新娘子輕輕點頭,承認了陳陌所說的一切。
陳父被一輪接著一輪的指控震得全然愣住,目光不由自主,順著兒子的視線,看向他早上才見過的新兒媳。
他半晌才找回聲音,嗓音干澀,看著兒媳問:“你,不是吳氏的娘家侄女嗎?”
新娘低聲答道:“是的,父親。婆母雖然也是我的姑母,但我不忍心她這樣害人性命。夫君醒來后,我心中害怕,便將實情與他說了……”
陳父緊緊攥著桌上的書卷,雙手微顫:“吳氏,原來是這樣的人!”
陳陌觀他神色,震驚是真的震驚,卻也只是愣在那里消化情緒,并未表明該如何處罰吳氏的態度。
他并不意外,神色未變,緩緩將一個木盒遞上:“吳氏不止蛇蝎心腸多次害我性命,父親,咱們陳家的家財,這么多年也被她中飽私囊,侵吞一空了。這里面都是證據。”
陳父神色巨變,連忙打開木盒,里面堆疊著許多賬本。
他一本本翻看,臉色越來越難看。
陳父的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這次,他是真的氣壞了。
陳陌的生死,他當然在乎,畢竟那關系著跟王氏的利益,可他畢竟還活著,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談,都能大事化小。
可他在外辛辛苦苦,經營籌謀,就為了累積家財,結果全被吳氏螞蟻搬家,搬空了大半?
這,絕對不能忍!
怒火在陳父胸口燃燒。
陳陌跟身邊的“娘子”交換視線,送出了最后致命一擊。
“此外,我在調查吳氏的時候,還發現了一件事……”陳陌語氣遲疑,像是為了不激怒父親而刻意小心措辭,“她竟然跟劉管事有染……陳繁,或許不是您的孩子……”
陳父整個人如遭雷擊,身體搖搖欲墜。
“你……你說什么?”他顫聲問著,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劉管事是吳氏的娘家表兄,兩人一直關系親近。可陳父從未懷疑過什么,只覺得那是兄妹情深。
畢竟,劉管事相貌丑陋,家世也很尋常,吳氏為何會背叛自己,另尋這樣一個男人?
可轉念一想,自己常年在外經商,夫妻一別就是好幾年。他在外鶯鶯燕燕不斷,這吳氏怕是也耐不住閨中寂寞。
而劉管事性格溫和,一張巧嘴善于哄人,這一切,竟也能說得通。
陳父的臉色由紅轉青,胸口急劇起伏。
他大喝一聲,命人將吳氏押來。
吳氏被匆匆傳喚到書房,見氣氛不對,心中止不住的慌亂。
面對陳父的質問,她一開始還拼命辯解,矢口否認。可當陳父問到陳繁的身世時,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盡管她什么也沒承認,那一瞬間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陳父胸中怒火再也壓抑不住。
他狠狠地瞪著吳氏,眼中滿是失望與憤怒。
他下人奉命將陳繁也帶來。
陳父瞇著眼睛打量著那小胖子,越看越覺得厭惡。他忍不住看向身側的陳陌,這孩子面容俊朗,玉質翩翩,這才是我陳家的正宗血脈!
再看看陳繁的小眼睛和塌鼻梁,簡直與劉管事如出一轍。
他的心中已有決斷,根本不聽吳氏任何辯解,揮手讓人取來筆墨,當場寫下休書,要把這對母子連夜攆出去。
竟是一刻也不想看見他們。
吳氏絕望地哭喊,試圖為自己辯解。
可陳父心如鐵石,對她再無半分憐憫之情。
小胖子見父親要趕自己走,氣得滿臉通紅,猛地朝陳父沖了過去。
胖乎乎的身體像個滾圓的球,竟一下撞倒了陳父,后者沒來得及反應,直接栽倒在廊檐下,額頭磕在石階上,鮮血直流。
下人們見狀,嚇得驚呼不已,鬧鬧嚷嚷著要請大夫。
府中亂成一團,哭喊聲、奔走聲混作一片。
在這一片亂糟糟的喧鬧中,陳陌與自己的“新娘”悄然退回東院。
一切塵埃落定,如今已經沒他們什么事了。
兩人攜手回到臥房,深情對視,眉目含情。
小黑俯身輕吻陳陌的額頭,此刻他們終于可以安心親近,享受獨屬于彼此的甜蜜時光-
吳氏的罪行被揭發后,陳家上下陷入了不小的動蕩。府內外一片忙亂,不少管事和仆從被裁撤、問責、更替,多少人的生計因此受到了波及。大家為了保住飯碗,四處奔走,整個陳府都籠罩在一種緊張壓抑的氣氛中。
與外界的喧囂和動蕩相比,東院卻顯得格外寧靜。
小黑的對外身份一直是“陳陌的新娘”。
原本,家中是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為昏迷不醒的陳陌舉辦了沖喜婚禮,沒想到婚禮之后,大少爺竟奇跡般地蘇醒。這樁婚事成了陳府上下津津樂道的話題,仆人們提起時滿是驚嘆。
新婚夫婦的感情顯然很好。新娘為了維護夫婿,竟親自指認了親姑母吳氏的罪行。這件事讓陳陌對她格外疼寵,平日里護得極嚴,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極盡奢華。
每次提到大少爺和大少奶奶,仆人們都會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敬畏和好奇。
可奇怪的是,這位“新娘”鮮少在人前露面。即便是照顧她起居的仆婦,也極少見到她的真容……
雖不常露面,關于這位大少奶奶的傳言卻從未停止。有人說她美貌傾城、溫柔賢淑,也有人猜測她生性恬靜,不喜拋頭露面。陳陌對她寵愛有加,幾乎從不讓她涉足陳家的紛擾。
大家也都期盼大少奶奶能早日為陳家誕下繼承人。吳氏的事后,陳老爺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而大少爺陳陌也曾病弱二十年。
陳家上上下下都希望下一任主子能夠健健康康,延續家族的興旺。
東院書房里,春光正好。
陳陌坐在書桌前,低頭翻閱著手中的賬冊。自從他蘇醒后,家族事務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小黑則懶洋洋地靠在一旁的軟榻上,百無聊賴。他的目光不時落在陳陌身上,不甘寂寞時,蛇尾便悄悄滑動,繞上陳陌的腰肢,暗示性地親昵纏繞。
陳陌感受到那熟悉的觸感,微微側頭,眸中透出幾分無奈。畢竟他還有偌大的家業要打理,總不能老與他在床帷廝混,可每次看到小黑那含情脈脈的眼神,他又止不住想寵溺對方的心情。
“小黑,乖一點,等我把這本賬冊看完了,就帶你出去踏青。”輕笑著,放下手中的筆,轉頭摸了摸纏繞在自己腰間的蛇尾,動作溫柔。
小黑滿意地瞇起了雙眸,尾巴纏得更緊,整個人也靠得更近。
陳陌笑了笑,低頭繼續看賬冊,任由他黏在自己身邊。
這樣的時光,忙碌又充實。如果可以,他們希望余生都能這般度過。
吳氏離開陳家后,既憤怒,又不甘。
她敗了,這全都怪陳陌。
她過得不好,陳陌也別想活得安生。
吳氏如今住在城外破敗的小院,每日被吵鬧不休的兒子鬧得頭疼,終于忍不住咆哮回去,成功嚇得小胖子見到她就一聲不敢吭。
吳氏神經質般的冷笑,心想,這事兒還沒完呢。
她還有底牌沒有使用,這張底牌未必會帶她翻盤,但起碼能給陳陌添些不舒坦。
只有討厭的人過得不好,她心里才覺得快活。
她找來提筆,寫下一封信。
這封信,是寫給陳家那位據說深受寵愛的大少奶奶的。信的內容不多,卻字字陰險。
她直言不諱,要求她把陳陌引到指定地點,并要挾對方:“我知道你婚前已有情郎。這個秘密被揭穿,陳陌還會寵你嗎?陳家還容得下你嗎?”
寫完信,吳氏得意地撫平紙面,仿佛已經預見到了對方看到信后的驚慌與惶恐。
換作是自己,收了這樣的信,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她心滿意足地派人送信,滿以為憑借這個,侄女必定再次回到她的掌控之中。
可她不知道,她真正的娘家侄女早在婚前就已被小黑送走,與情郎團聚,遠走高飛,徹底擺脫了她的控制。
那封信注定到不了真正的收件人手中。
東院書房,小黑隨手拆開仆人送來的信件,只掃了一眼,嘴角便冷冷勾起。
他輕聲嗤笑,指尖微微一動,信紙瞬間碎成了無數片,化作飄散的碎屑。
陳陌察覺到他的神情有異,看向他問道:“發生了什么?”
小黑不瞞他,將信中吳氏的威脅簡要說了一遍,眼中殺意一閃而過:“她這是還沒死心呢。看來不得不除掉她了,否則老在暗地里使壞,真夠煩人的。”
說完他便化作黑蛇的身形,滑出了窗戶。
“等一下……”陳陌想叫住他,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小黑速度很快,根本來不及阻止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自我寬慰,應當不會出事的。
畢竟小黑是妖,吳氏再怎么壞,也只是個普通凡人。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吳氏還真沒打算單打獨斗。
吳氏能在陳家掌權這么多年,其實很有些手段,也很有自知之明。
她一個下堂婦如何能以一人之力贏過陳家的大少爺?當然得背靠高人。
多年來,吳氏背后始終藏著一個非常厲害的靠山。
此人神秘莫測,擅長巫蠱之術,陳陌能被她死死壓制這么多年離不開病榻,都是那個人的手筆。
如今,吳氏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個高人身上,想要借他的力量徹底鏟除陳陌。
高人穿一身黑色長袍,兜帽遮住面容,看不清模樣。
他站在院中,手指迅疾翻動靈巧地掐動法訣,口中輕聲念念有詞,他的指尖泛起一道淡淡的幽光,隨著手指舞動,光芒在地面快速劃過,畫出一道光圈。
光圈忽明忽暗閃爍幾次之后,沉入了地下,地表看來全無異樣。
“法陣已成,現在只需等他進去了。”黑衣人抬眸看向遠處,聲音沙啞,帶著令人心驚的寒意。
“陳陌,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吳氏喃喃自語,臉上浮現勝券在握的冷笑。
片刻之后,空氣中一陣微動。
小黑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院門口,冷笑著看向吳氏。
“我就知道,你不會老老實實待著。”
吳氏驚愕地抬頭,目光對上小黑冷冽的眼神。
她不認得眼前之人,但心中的預感非常不妙,畢竟此處僻靜,平時無人經過,是她與侄女的相約之地。
“你是誰?陳陌呢?”
吳氏急切詢問,小黑尚未回答,那黑衣人便已上前一步,眼神一凝,瞬間看透了什么。
黑衣人聲音冰冷,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你是妖。”
小黑嘴角微揚,看向那人:“你又是誰?眼神還不錯。”
黑衣人卻沒有跟他閑聊的意思,話音剛落,陣法便已發動。此人迅速掐訣,靈力匯聚成光,形成一個巨大的封印陣,將小黑籠罩其中。
小黑猝不及防,身體猛然一沉,四周的空氣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將他的妖力一點點壓制。
他大驚失色,動作變得越來越遲緩,之后身形一晃,徹底化為了原形。
黑鱗在強大的陣法壓力下開始泛白,這代表他的力量正在被快速削弱。
“你究竟是什么人?”小黑驚怒交加。
黑衣人這時才幽幽回答:“收妖人。”
小黑掙扎著,蛇尾在空中狂卷,試圖擺脫陣法的束縛。
可每一次掙扎,陣法的力量便愈發強大,將他死死困在中央。
吳氏在一旁看著,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就是之前陳陌身邊的那條黑蛇?原來你真的是妖物!”
小黑掙扎著吐槽:“現在才看出來,未免太遲了。”
黑衣人眼中寒光乍現,殺意凜然。
陣法的力量如巨石般壓在小黑的身上,壓得他動彈不得。
“大師且慢!”吳氏忽然開口,卻并非為了求情,而是道,“這條黑蛇對陳陌非常重要,不如先等等,我把陳大少爺先引來您再動手殺它不遲。”
黑衣人對陳陌似乎很感興趣,聞言很痛快地答應:“也好。”
小黑卻聽不得這個。
它強忍著破陣帶來的痛苦,在陣中橫沖直撞,試圖沖出來。
可掙扎一次,便越發虛弱。
“去,告訴大少爺,黑蛇在我這里。”吳氏得意地看著小黑狼狽的模樣,轉頭吩咐手下給陳陌送口信,“我倒要看看他會不會為了你來送死。”
陳陌得知消息時,心臟猛然一縮,血液瞬間凝滯。
他沒有片刻猶豫,立刻趕往吳氏指定地點。
夜風刺骨,陳陌一路疾馳,心中焦急萬分。
待終于趕到時,眼前的畫面讓他心頭猛然一沉。
小黑被困在陣法中央,黑鱗已全然褪去光澤,身體蜷縮成一團,體型比平日瘦小了數倍,氣息奄奄,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小黑!”陳陌失聲喊道。
“你不該來!”小黑聽到他的聲音,虛弱地抬頭看向他,眼中帶著焦急。
陳陌卻沒有停下腳步,他深知自己無法打破陣法,但他絕不可能拋下小黑獨自受苦。
“我不能丟下你。”
他猛然沖進陣法,強大的壓力瞬間將他重重壓下。
疼痛像刀鋒一般割裂他的身體,鮮血從嘴角溢出,灑在小黑的身上。
一滴鮮血滴在黑鱗上,仿佛引發了某種神秘的力量。
小黑的身體猛然一震,原本虛弱的氣息開始暴漲,黑鱗重新泛起深邃的光芒,妖力以不可阻擋的速度復蘇。
陳陌被迸發的威壓推擠得幾乎站立不穩,但看到這一幕,精神卻為之一振。
原來,不止元陽,他的血對小黑竟然也有如此強大的助力。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狂熱,緊接著卻便成了驚恐,因為眼看著陣法被黑蛇的妖力撕裂。
沖天的妖力將黑衣人徹底籠罩。
黑蛇化作一片巨大的黑影,利齒猛然咬斷黑衣人的咽喉,鮮血四濺。
黑衣人掙扎片刻,便倒地不起,瞬間死于蛇口。
吳氏嚇得臉色蒼白,轉身想逃。
可她還未跑出幾步,便被小黑的蛇尾狠狠甩飛,重重撞在墻壁上,口中鮮血狂涌。她的眼中滿是恐懼,尚未來得及求饒,便被小黑一口咬死,徹底結束了她的性命。
一切歸于寂靜。
陳陌跪倒在地,身體虛弱得幾乎無法支撐。
小黑立刻化回人形,伸手抱住他,雙眼中滿是痛苦與愧疚。
“讓你不要亂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小黑的聲音怕得發抖。
陳陌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抬手輕輕觸摸著小黑的臉:“你……沒事就好。”
小黑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陳陌的生命力在一點點流逝,眼中溢滿了無助與絕望。
就在這時,四周的環境忽然開始扭曲,仿佛一層薄薄的帷幕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勢撕裂。
空氣中涌動著詭異的波動,眼前的一切都在變得模糊。
陳陌的意識也有一瞬的空茫,當他回神時,一個高大俊逸的男人大步走近,出現在他面前。
那男人身著奇異的服飾,看向他的神情緊張又關切。
陳陌怔怔地看著,不由得扭頭看向跪在他身旁的小黑,心中一陣茫然。
怎么,會有兩個小黑?
第40章 不要打了
陳陌的腦袋一片混亂。
他的視線不停游移, 看了看忽然出現的男人,又看了看身旁的小黑。
兩個一模一樣的面孔,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前者穩重冷峻, 后者則妖冶恣意,但他們看向自己時, 眼中的關切卻如出一轍。
可是, 為什么會有兩個小黑?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陳陌喃喃問道。
沈君堯的目光沉靜,低聲喚道:“陳陌。”
這道聲音如同一把利刃,穿透他腦海中的重重迷霧,直擊心底。
陳陌猛然一顫,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他想起來了。
這是,隊長, 沈君堯……
他們正在一起出任務,來調查發生在密室逃脫店鋪里的神秘異端事件。他、沈君堯, 還有兩名狩獵組一隊的隊友一起, 本打算通過模擬玩家的行為復現那些失蹤者的經歷。
當時,店員幫他戴上了遮光眼罩, 領他進入密室。
事情好像就是從他摘下眼罩的那個瞬間開始變化的。
“你被困在幻境中了。”沈君堯說。
陳陌茫然地看向他。
原來……他一直被困在副本里?
陳陌感到一陣恍惚, 因為這段時間的經歷是那么真實,他竟從未產生過懷疑。
他也從沒有哪一刻感到不對,覺得自己被什么東西給困住了。
沈君堯觀察著他, 見他神情漸漸清明, 終于松了一口氣。
但很快,他的眉頭再次緊鎖。
按理說, 陳陌恢復記憶后, 幻境的制約會隨之解除,法陣造成重傷的幻覺也該消失。可此刻, 陳陌依然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仿佛仍掙扎在瀕死邊緣。
不該是這樣的。
沈君堯走近他,提醒道:“你剛剛自己走進了大陣,差點丟了命。你明知道那里有危險,卻還是選擇了走進去。這個異端很狡猾,正是通過種種精心設計,故意引導玩家走入自毀的結局,借此吸收獻祭者的力量。”
陳陌聽著,胸口忽然一陣劇烈起伏,沒忍住咳出一口鮮血。他的身體越發沉重,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沈君堯神色一緊,急忙道:“這一切都是幻覺!只要你不相信它,它就傷害不到你。你只要真正不信,這傷就會立刻消失。”
然而,陳陌的目光卻下意識看向小黑。
陳陌沒法忽略抱著自己的小黑,從沈君堯出現之后,他就一直很警惕。他的眼睛始終盯著這個忽然出現的、長相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高大男人。
他安靜聽著陳陌跟對方交談,觀察兩人的神情,判斷他們的關系,似乎是很熟悉的樣子。
這讓他沒有第一時間向對方發動攻擊。
但他非常緊張,緊張得汗毛都豎起來,如果他有的話。他沒有說話,只是將陳陌抱得更緊。他的動作焦急而又霸道,仿佛在無聲宣示著所有權。
陳陌被他緊緊抱著,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每一絲情緒波動。
畢竟……
他如此愛他,又如此了解他。
可這一切,竟然只是幻覺嗎?
理智上,應該聽沈君堯的建議,趕緊從幻境中脫身。
可情感上……
他看著抱著自己的小黑,看著不遠處躺在血泊中的吳氏和黑衣人。
竟一時有些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尤其是小黑,抱著他的動作力道越來越大,甚至抱得他有些疼了。
那種疼痛如此真實,陳陌很難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假象。
沈君堯的眸光一閃,他當然沒有錯過小黑的小動作。
他眼角微微抽搐,卻沒說什么,那只是幻象而已。
他冷靜地看著陳陌:“你仔細想想,只要找到確切的破綻,就能打破幻境,從這里離開。”
陳陌聽他的,開始苦思冥想,復盤整個過程。
可是,小黑的尾巴卻悄無聲息地纏上了他的腰,將他牢牢鎖住,似乎不許他想。
陳陌剛想說什么,突然一道鞭影破空而至,直指小黑。
沈君堯終于沒能忍住心中的怒火,搶先朝小黑發起了攻擊。
“住手!”陳陌猛然大喊,幾乎出于本能地伸手攔住沈君堯。
沈君堯一愣,鞭子堪堪停在半空,他皺眉看向陳陌:“他是假的,只是你的幻覺。”
陳陌有些急了,脫口反駁:“小黑怎么可能是假的?”
小黑的手臂收得更緊,眼睛盯著沈君堯,目光兇狠,帶著再明顯不過的敵意,冷聲問:“他是誰?”
“他是我隊長,他是好人!”陳陌努力解釋,安撫著小黑。
小黑眼里的殺氣不減,卻乖順地摟緊陳陌。
陳陌稍稍安心,下一秒,小黑忽然捧住他的臉,開始親吻他,像是不愿讓他繼續思考,又像是某種無聲的宣戰。
陳陌整個人都僵住了。
如果沈君堯不在場,他或許會順從地回應他。
畢竟,他們是正在熱戀中的情侶,總是無時無刻想要親近。
可現在……他真的不行。
畢竟,小黑那張臉,和沈君堯一模一樣。
讓他當著沈君堯的面,若無其事的和這個人親吻?他怎么可能做到!
這簡直要命。
陳陌輕輕推了推小黑,示意他放開自己。
可他忽略了自己此刻的虛弱,也忽略了小黑的固執。
小黑根本不放開他,反而更加強勢地,加深了這個吻。
陳陌被他吮得喘不過氣來,掙扎著想推開。
沈君堯怒火中燒,忍無可忍。
長鞭帶著凌厲的破空聲,朝小黑猛劈了下來。
小黑不甘示弱,揚起粗壯的蛇尾,帶著呼嘯的勁風迎向沈君堯。
兩者在半空碰撞發出巨響,震得陳陌心跳加速。
“小黑!不要亂來!”陳陌急得大喊,從小黑懷里掙脫出來,焦急地看向沈君堯:“隊長!你也不要傷害他!”
沈君堯怒火中燒,咬牙切齒:“他是假的!”
小黑根本聽不得這話,目光陰冷,勃然爆發,蛇尾一掃,逼得沈君堯向后急退。
陳陌忍不住替他說話:“小黑不是假的,他是我的愛人!”
沈君堯動作猛地一頓,眼神復雜地看著陳陌。
陳陌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說這話,似乎,好像,有點不妥……
進這個副本之前,他已經跟沈君堯相親成功,現在正在約會交往來著。
雖然,是為了糊弄家長的合作關系。
可畢竟……
沈君堯深深看了他一眼,沉聲道:“你好好想想,只要你想明白了這其中的不對勁,幻境立刻就會破碎,我們才能出去。否則,我們會一直被困在這里面。”
陳陌一怔,一直,被困在里面?
他感到自己似乎拖團隊后腿了。
不行,得趕緊找到幻境的破綻才行!
他苦思冥想,拼命回憶進入副本之后的每個細節。
可眼前,兩個長著一模一樣的男人再次纏斗在一起。
狂風大作,塵土飛揚。小黑長發飄飛,半人半蛇的身軀帶起呼嘯的風聲,尾巴橫掃四周,兇猛異常。而沈君堯身著制服,長身玉立,長鞭雷霆萬鈞,每一下揮動都帶著無盡的怒意,仿佛要將整個空間撕裂。
一人一妖,你來我往,打得天昏地暗,場面一片混亂。
陳陌急得頭皮發麻。
可他此刻什么也不敢多說了,捂著腦袋在一旁苦思冥想。
他絞盡腦汁,回想進入副本之后發生的一切。
仔細梳理后,他終于覺察到某些破綻。
身處局中,沒感覺到有什么不對,現在回頭去想,卻發現了許多違背常理的地方。
其中最明顯的一點——
他想起了青陽城中關于他和小黑的那些流言,吳氏的陰謀,她跟仆婦的密談,她在內院密室詛咒施法,甚至她與鄰居對峙……
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陳陌分明不在現場,他卻如同親眼所見,所有細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仿佛開啟了什么全知全能的上帝視角。
這就很不合理。
所以,這果然是幻境!
隨著這個念頭升起,周圍的景象突然劇烈晃動起來。
空氣開始扭曲,周圍的畫面像是被打破的鏡子,細微的裂痕迅速蔓延開來,整個幻境瀕臨崩塌。
正與沈君堯纏斗的小黑猛然停下動作,轉頭趕回陳陌身邊,急切地喊道:“陳陌!”
陳陌一怔,思緒被這熟悉的聲音打斷。
他腦海中的清明瞬間被動搖,看著沖過來的小黑,一個念頭浮現:不對,這怎么可能是假的!
這一切如果都是假的,都是幻境,那么,小黑也是假的嗎?
他抬起手,遲疑地伸向小黑。
小黑毫不遲疑地撲進他的懷里,將他緊緊抱住。
溫熱的體溫,強勁的心跳,所有的細節都那么真實。
陳陌不由自主,緊緊抱住戀人,喃喃道:“小黑……”
遠處,沈君堯見此情形,臉色瞬間陰沉。
“陳陌,他在迷惑你!”
陳陌茫然地抬頭,看向沈君堯。
他的心緒仍然混亂,不知該如何回應:“隊長,小黑怎么可能是假的?”
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
那他和小黑的相識,他們這段時間的守護,他們日日的親密,他看到對方時發自靈魂內心的歡喜和雀躍……
難道,全部都是假的?
眼淚無聲滑落,順著他的臉頰滾下來。
陳陌心里亂極了。
沈君堯見他這副模樣,握緊的拳頭微微一松,怒火似乎消退了幾分。
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也不完全是假的。”
陳陌愣住,抬眼看向他:“什么?”
沈君堯深深看著他,眸光復雜深沉,良久,才道出事實:“這個異端,名為‘時光棱鏡’。它的幻境確實會困住人,但這些幻境,不是憑空捏造的,而是從人的記憶中提取的片段。”
陳陌怔住。
“正因為如此,才顯得那么真實。”沈君堯說。
“記憶?”陳陌遲疑,“可我,根本沒有這些記憶啊。”
沈君堯垂下眼:“未必是你最近的記憶。可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甚至,是你的前世。”
陳陌瞪大了眼:“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