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安吾第三次揉了揉眼睛。
異能特務科接到了警視廳報告的失蹤案件,一群人憑空蒸發,沒有任何血跡,只能判斷為異能作案。
坂口安吾的睡眠再次向后無限順延,但去了幾次案發現場,使用異能找到唯一的線索只有空中閃現的模糊黑線。
不得已,坂口安吾申請了與武裝偵探社合作。
夕陽低垂,再工作12個小時就能開始下一輪工作,坂口安吾恰巧路過織田作之助墓碑所在之處,買了花,站在墓前安靜地整理思緒。
但,本以為一次普通的掃墓,在他無意中碰到墓碑后,觸發的異能力讓他眼前一黑。
墓碑旁多出一個人:平靜站立的織田作之助。
坂口安吾:“……”
織田作之助:“?”
坂口安吾臉都要麻了,以為自己太久沒睡覺工作出幻覺,狠狠閉眼,隨后又碰了碰墓碑。
他的異能力·墮落論能通過接觸物體讓他讀取殘留在物品上的記憶。
但這一次,坂口安吾清楚地看到這個織田作之助改變了行動軌跡,紅發青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坂口安吾立刻意識到,這不是過去的影像,而是……正在發生的現實。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織、織田作先生?”
當然并不是因為怕鬼,只是沒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見到好友……等等,如果是幽靈相關,那么失蹤案說不定有別的解法?!不對,現在最重要的是織田作先生……
坂口安吾手指不自覺抓緊了墓碑,問道:“是你回來了嗎,織田作先生?”
織田作之助看著坂口安吾,一動不動。
并非不想回答,只是腦海中一下迸發出太多的記憶,讓他一時間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為什么會不知不覺走到擂缽街,為什么會想照顧那些孩子,為什么想吃咖喱卻隱隱不愿意去尋找咖喱店,全部都有了答案。
被他從龍頭戰爭帶回去收養的孩子們,因為他被炸彈炸死的孩子們,幫助他撫養孩子們的咖喱店老板,因為他被敵人殺死的咖喱店老板。
咲樂、幸介、真嗣、優、克巳。
已經回到他身邊的話,為什么不早點告訴他。
隨之而來的,又有了新的記憶。
穿著黑色和服、舊制貴族裝扮的赭發青年身后漂浮著幾大袋子的食物,完全不在乎臟兮兮的地面,盤膝坐下,大大咧咧地把搗蛋鬼們拉到懷里,唯一的小女孩下巴枕在他的膝頭,晃著短短的蘿卜腿,認真聽他講死神的趣事。
滿屋子的笑聲,織田作之助坐在旁邊缺乏表情、但愜意地看著。
后來,赭發青年把一袋子咖喱扔到他懷里,勾起嘴角,擺擺手離開。
啊,想起來了,他有工作在身,還收了咖喱當工資,要趕快把這件事告訴中原先生才對。
織田作之助離坂口安吾遠了一點,用中原中也教的方法召喚出地獄蝶,開始錄音。
坂口安吾接近一點,織田作之助就后退一點避免被他聽到太多,兩人詭異地挪動幾次,坂口安吾已經開始半跪在地面上摸著土追蹤他時,織田作之助終于聯絡完畢。
他一本正經地開口:“好久不見,安吾。”
坂口安吾:“……”
讓他吐槽!!他好想吐槽!!
這久違的不吐槽就會被憋死的感覺讓他倍感無力又懷念,不僅對這個人就是織田作之助的肯定程度翻倍,甚至懷念起那個前不久還差點要他命的太宰治的捧眼來。
但是畢竟他們早就離開lupin了,再怎么樣,也要開始進入正題了。
坂口安吾肅正了臉色:“織田作先生,你為什么……”
但是今天誰都不會讓他的話說完。
突如其來的勢壓讓他一口氣險些喘沒上來,一個人從天而降,笑容狂妄,隱隱透露著不爽——仿佛在別處受氣,正好撞上他這個出氣筒一樣——以保護者的姿態,囂張地停在織田作之助身前。
乍停讓他的發絲舞動起來,長長的束發被氣流折向一側,花紋耳墜向前晃過成熟精致的側臉,赭發青年微微揚了揚下巴:“你就是織田說的異能特務科的公務員嗎?”
坂口安吾驚訝:“中也先生?”
*
一通混亂之后,三個人總算互相解釋清楚。
在織田作之助解釋這個中原中也是港口mafia“中原中也”的兄弟時,坂口安吾欲言又止,中原中也沒想到織田作之助真的把自己的隨口回答拿出來講解,無奈澄清:“其實我和那位中原干部的關系還沒有調查清楚。”
關于中原干部本人失蹤的事,就不對無關者公布,免得給干部先生惹出亂子來。
“沒想到你的異能力居然能讓你看到魂魄……我以為推理出幽靈的存在已經相當離奇了。”
坂口安吾也沒想到他已經和武裝偵探社接觸:“推理,您是指江戶川亂步先生嗎?”
中原中也點頭:“沒錯,因為那位偵探先生推理出我的存在,現在我正在和他們合作,說起來,他們委托我的就是你剛剛說的人口失蹤案件。”
“你的意思是……是靈魂作案?”
“靈魂中也有惡靈。”中原中也沉吟,“我暫時有些想法,不過還不能確定,既然你和偵探社是合作關系,那之后有用的情報我也可以同步給你。”
坂口安吾點點頭,忍不住再次問:“所以您真的是死神,織田作先生是幽靈……?”
“千真萬確,”中原中也拍拍坂口安吾的肩膀,“這下幫大忙了,既然你就是那位記錄者,又是織田的朋友,我就直白一些說吧,我希望得到你記載的死亡數據——當然,涉及特殊機密的你可以不透露給我——在不對外透露我的存在和身份的前提下,我會盡量答謝你的。”
坂口安吾看向織田作之助,發現他并沒有否認這個稱呼,悄然呼出一口氣,恢復了沉著:“能否允許我先留置這個人情呢?”
“隨你。”中原中也頷首。
坂口安吾推了推眼睛,莫名松了口氣。
雖說關系不明,氣勢也相當凌厲,但是確實和那位有點像——
是個喜歡欠人情的人呢,中原先生。
*
約定下次碰頭的地點,織田作之助急匆匆地回擂缽街找那邊的幾個孩子。
而這一邊,中原中也得到了新的據點。據說是坂口安吾的一處房產,但是因為從來沒有下班過(?),所以一直空置。
坂口安吾以交換人情——不知道為何安吾對于讓他還人情這件事如此熟練——想詢問他死神的情報,不過因為他太忙,快入夜才有時間登門拜訪。
中原中也本來還準備養養精神去處理港口mafia的一攤子麻煩,但是聽坂口安吾平靜如死水般報出自己一星期的工作日程,中原中也沉默片刻,發作的同情心讓他沒能說出送客的話。
兩個究極打工人達成一致,為了節約時間,中原中也舒舒服服泡進浴缸,坂口安吾拿著筆記本,靠著浴室磨砂玻璃門,席地而坐。
作為一個有分寸的前·情報人員,坂口安吾的發問非常巧妙,中原中也也按照八番隊的規則,把【可溝通類情報】拉出幾條描述,各自都得到了滿意的信息。
坂口安吾記錄的時候,中原中也在浴缸里翻了身,雙臂交疊搭在邊緣,泡得熏熏然泛紅的臉頰隨意地枕在手臂上。
摘去了發帶,艷麗的赭色尾發凌亂地散落在如同矯健的獵豹一樣微微弓起的精瘦后背上。
關掉水龍頭,中原中也微微打了個寒噤,沉緩的聲音振動著喉結處薄薄的空氣:“說起來,既然你熟悉這邊的中原中也,給我講講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吧。”
“中也先生嗎?”坂口安吾思索片刻,“忠于首領森鷗外,對待非敵人意外地很溫和,喜歡紅酒和各種車輛,擁有著放眼橫濱都堪稱天花板級別的戰斗力。”
中原中也興致變高:“很厲害嘛,他的異能是不是會有暴走的時候?”
坂口安吾謹慎地說:“他的異能確實特殊,但是我沒辦法再向你透露,恕我失禮。”
“沒事。我大概能猜到。”
按照中原中也在那位干部的身體里感覺到的,他的異能力恐怕確實和他的斬魄刀卍解效果相似。
將自身化為靈力,一旦釋放,就會戰斗直至死亡。
當年他被京樂春水破例從流魂街帶回去,不僅僅是因為他獨立拿到了斬魄刀,更是因為八番隊查到他這把斬魄刀是數百年無人問津、持有者都因為無法承受靈力死亡的詛咒之刀。
只有中原中也能夠安然無恙地操縱它,讓這把廢刀發揮出過去無法想象的實力。
但是詛咒之刃之所以被稱之為詛咒之刃,是因為它的卍解一旦釋放,就會令持有者失去意識無差別攻擊,釋放的靈力甚至有可能毀滅靜靈庭。
中原中也也因此差點被關進二番隊最深處的監獄。
是京樂春水為他擔保,把他放在京樂本家養大,又送他去了死神學校真央,讓他證明自己足夠掌控那把斬魄刀。
“看來我們彼此的宿命就是盡情一戰而死……嘛。”
中原中也凌空一劈,把風劃出了銳利的摩擦聲,嘩啦啦掀起的水珠順著赭色的發梢,落于肌肉線條分明的鎖骨與胸膛,最終沒入皮膚與水面的交界處。
滿室蒸騰著暖洋洋的霧氣,他慵懶地用手支撐著向后倚,雙腿微微分開,貓一樣舒展著因為露出水面有些發涼的膝蓋,再次沉入熱水中,模糊地低笑一聲:“不錯的結局。”
不知道為什么,從見面就無緣由地覺得自稱死神的中原中也是可以信任的——盡管理智制止了坂口安吾繼續說出干部中也先生的名字與異能效果。
坂口安吾捕捉到了中原中也的喃喃聲,隨即想起此前骸塞的那場戰斗,中也先生毫不猶豫地從飛機上跳了下去,釋放了污濁。
那時中也先生是為了保護港口mafia,保護橫濱——倘若兩人果真如此相似,死神的中原先生又是為了什么而工作呢?
坂口安吾隱約猜到死神也存在一定階位和秩序,并且判斷出這位死神的中原先生可能屬于秩序維護者的陣營,這種偏向正義的立場,對他口中的那個世界到底意味著什么呢?
“哈,為什么工作?怎么突然問這種問題。”
“這是我自己的好奇心,中原先生不必勉強回答。”坂口安吾合上筆記本表示自己不會再記錄,“以及,剛剛進門時看到您把浴巾落在外面,我幫您掛在門把手上了。”
“我會關閉異能力視野,您不用擔心。”出于禮貌,坂口安吾又補充道。
“……喂,本來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你這么一說反而讓人很在意吧!”
中原中也準備推門而出的手硬生生拐了個彎,放棄走出浴室,把浴巾拿進浴室搭在頭發上,看著鏡中的自己,和那個用來封印靈力的耳墜。
耳墜上雕刻著八番隊隊花“極樂鳥花”,這是他從死神學校[真央]畢業成為八番隊三席時,隊長、以及相當于他半個長輩的京樂春水贈與他的成人禮。
極樂,剝奪。明明是這樣的花語,那個人卻……
[“中也想成為死神嗎?”]
[剛剛入隊時,中原中也被叫到庭院中喝酒。]
[依稀記得那天櫻花綻放,粉色的花瓣散發著微微的光芒,被月光下清冷的風吹得鋪了一地,落在他的酒杯中,京樂隊長便拿走酒杯,為他換了一盞。]
[“我都已經成為八番隊三席了才來問這種問題嗎?”中原中也翻了個白眼。]
[“畢竟中也一直在被各種因素逼迫著做出選擇,最開始是為了讓同伴也能在流魂街生存,后來是為了控制那把斬魄刀,如果真的想放棄的話……”]
[“就只能被關進二番隊了卻余生,對吧。”中原中也搶話,灌了一口,臉漸漸地泛起紅暈。]
[“誒?”披著櫻花色外袍的隊長耍寶,“我在中也眼里就是這么冷酷的人嗎?明明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
[“別說得那么哀怨!”中原中也吐槽著,又灌了一口,手掌落在橫放在一旁的斬魄刀柄上,把它牢牢收攏在手心,“雖說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地方,但是成為死神這件事是出自我本心的選擇,所以不用擔憂我的覺悟,隊長。”]
[逐漸上頭的酒意讓中原中也把隊長兩個字拖得很長。]
[生者是值得被拯救的。絕對不可以輕視任何生命。
——從他人身上,一次又一次習得了這樣的道理。]
[哪怕是荒蕪的、怨恨著死神的街道上落魄的年幼靈魂,京樂春水仍然將中原中也拯救出來。就像同伴們最初把他撿回家的那一刻,至少那一刻,絕對不是為了將來把他的生命獻祭給他人。]
[身為忠誠于最真實靈魂的死神,身為承擔著生命沉重的責任的死神,他想要戰斗,想要盡情享受這樣純粹的強大,然后救助那些需要他救助的靈魂,全力以赴地救助,不論次數地救助。就像那些人選擇拯救自己一樣。]
[“我……”]
[酒盞落地,對自己酒量沒有任何數的中原中也暈乎乎地倒了下去。半空中被帶著粗繭的大手墊住后腦,在磕到地面以前給他加了一個枕頭。]
[迷蒙的眼前,櫻花粉色的羽織,帶著漫天的春意向他落下。像初見時一樣。]
[“不用說出口也沒關系。”京樂春水摸了摸中原中也的發頂,為他蓋上自己的羽織,托起一盞清酒,笑呵呵地一飲而盡,“總是新人換舊人啊……那時候連和服帶子還不會系的小中也,現在也長大了。”]
[“真是,讓人欣慰。”]
象征著剝奪的隊花。給予他自我的京樂隊長。
“死神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鏡子中的人露出與中原中也如出一轍的笑容,溫柔而懷念,“非要說的話,這只是一份可以從天而降拯救小朋友的工作而已。”
坂口安吾有些意外于中原中也的回答,傾聽片刻,沒有等到下一句,便結束話題,給兩人的會面畫上句號。
——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內心悄然信服了這樣的話,無意識地微微翹起嘴角。
“你不睡會嗎?”中原中也合上浴袍走出來,“既然是我借用你的房子,你隨時回來住都無妨,沙發對我已經足夠了。”
“不,請你還是好好休息,失蹤案還需要你的幫忙。”坂口安吾搖頭,“多有打擾,祝你好夢。”
*
港口mafia。
中原中也從港口mafia休假回家,不僅宅了兩天兩夜沒有出門,在家里看書看了兩天,還毫不動搖地拒絕了廣津先生的喝酒邀約。
但在一系列如此奇怪的行為后,他若無其事地來上班了。
森鷗外嘆了口氣,撥通了內線。
“中也,放下一切工作,來一趟首領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