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
八番隊正在慶祝剛入隊的貴族三席,流魂街出身的綾瀨川弓親和斑目一角懶得去湊這種疊滿他們雷點的熱鬧。
不過前往流魂街喝酒的路上,八番隊是必經之路,他們沿著墻下走,忽然聽到墻上有人踩磚塊的動靜,反射性抬起頭。
醉醺醺的、滿臉紅暈的赭發少年像是貓一樣蹲在圍墻上,對他們豎起手指:“小聲點,別被人聽到我在這兒。”
隨后眨眼的功夫,一個沒踩穩,在酒精作用下把瞬步什么得忘得一干二凈,就向他們翻了下來。
被這么砸了一臉,綾瀨川弓親和斑目一角兩人自然不準備放人,架著他一起去酒館準備讓他買單。
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喝起酒來豪邁地要命,喝到神志不清直接和他們打了起來,動作莽得像是十一番隊特產的戰斗瘋子,好不容易消停,才問出他的名字:“我叫中原中也。”
有點耳熟,這不就是八番隊新任三席的名字嗎。
綾瀨川弓親毫不猶豫地用他的錢包付了賬。
中原中也并不在意這些錢,反而覺得找到不錯的酒友,時不時跑來蹲守他們:“弓親,一角,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最開始三人還保持著禮貌與矜持約酒,后來一起耍了幾次酒瘋,比如大半夜看酒館后的山坡禿了,瞬步把六番隊隊長朽木白哉養的花偷走準備種到山上去,然后被震怒的六番隊和總隊長挨個制裁。
寫檢討書,打掃整個靜靈庭打掃到手軟,累得躺在墻頭瞇著豆豆眼曬太陽,被十一番隊副隊長草鹿八千流踩著腦袋嘲笑,再見面連客氣都懶得客氣了。
往日一起去流魂街飲酒作樂賞月賞花的二人小隊,同行者也增加了中原中也。
斑目一角不愛看這些花花草草,每次都拿著刀在不遠處練習砍擊。
中原中也會新奇地在花叢中奔跑,靈力揚起漫天的金黃粉紫的花瓣,風把他的衣袖吹起,赭發翻飛,綾瀨川弓親看著他,像是在看一簇只有他們才能欣賞到的蓬勃生長的花。
偶爾遇到下雨,中原中也和斑目一角煞風景地想用斬魂刀始解直接屏蔽雨水,披著一身暗紅光跑出了避雨的巨大樹冠,仰起頭試圖看出這雨什么時候能停。
雨珠在快要淋到他們之前,被重力拍開,飛濺成霧氣與花。
綾瀨川弓親打開了一把足夠容納三人的巨傘,踩著散發著清香的青草軟泥,從身后慢悠悠跟上兩人,逐漸阻斷了朦朧的雨幕。
“今天看來沒辦法逛街了,一起回去吧。”
在兩人的見證下,少年本就驚人的戰斗力以更加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容貌也日趨成熟,看起來有幾分沉穩。
某日在道場圍觀,綾瀨川弓親狠狠嘲笑完被打得倒地不起的斑目一角,隨口提起了從認識開始就非常在意的事情:“中也,你頭上的發飾是京樂家的吧,這么粗暴的綁法簡直是暴殄天物。”
那時中原中也的尾發才剛剛長過肩頭,聞言茫然:“這不就是個有裝飾的發圈嗎?”
綾瀨川弓親:“……?”
綾瀨川弓親何許人也。
全靜靈庭最愛美的死神,對所有美麗事物保持狂熱的喜愛,從頭到尾梳妝齊全,琉璃般的孔雀羽半永久焊在臉上,見羽如見人。
他不允許有人如此質疑自己的審美,目光逐漸犀利,逼近了依靠墻壁坐著休息的中原中也,哐地一聲單手按住他臉側的墻壁,氣勢凜然地壓制住了他。
也許是因為他平時形象并不算太粗暴,他清晰地看到中原中也因為驚詫炸起了不存在的毛,鈷藍色眼睛微微睜大,有點懵。
“中也,不珍惜漂亮的東西,可是會遭天譴的。”綾瀨川弓親為發飾打抱不平,“我還蠻中意這個發飾,不如讓我來試試為你束發吧,總好過這樣邋遢著讓人看了不悅。”
“為什么我要做這么麻煩的事情?而且你也沒辦法每天從十一番隊來八番隊吧,那么想玩的話去找一角、呃、”
目光觸及斑目一角的光頭,中原中也眼神微妙了一下,換了話題:“你們隊長頭上不是掛滿小鈴鐺嘛,你去找他好了。”
“隊長的話著實有點……”綾瀨川弓親腦補了一下自己給更木劍八做發型的樣子,嘴角一抽,用力搖搖頭,堅定道,“放心吧中也!身為朋友,我一定會對你的腦袋負責!”
“誰要這種負責啊離我遠點!!”
剛開始綾瀨川弓親像是抓不愿意洗澡的貓一樣到處抓中原中也給他束發,后來中原中也意識到他無可救藥的執念,逐漸放棄掙扎,任由他研究適合的發飾造型。
少年年齡增長,傲嬌也與日俱增,開始還會眼神游移,不好意思地表示“扎得還不錯”,后來越來越不愿意表示滿意的心情……明明害羞的模樣也完全無損他的美麗。
綾瀨川弓親喜歡美麗的事物,更喜歡對他表示好意的美麗的人。
然而很多人有漂亮的皮囊,卻很少有人擁有與之相應的靈魂。
過去斑目一角和劍八隊長所在的十一番隊,是尸魂界里最真實有趣的東西,現在,還要再加上一個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第一次工作,就被派去執行危險性極高的虛圈討伐任務。
綾瀨川弓親與斑目一角被安排一同前往,實則是監視中原中也,一旦他不慎卍解暴走,就要立刻結束他的性命。
……雖說同為三席,兩個席官級的死神怎么可能阻止一個卍解能掀翻靜靈庭的實際隊長級的家伙。
綾瀨川弓親敏銳地察覺到,靜靈庭的保守派們其實并不贊成中原中也成為席官,也不贊成他戰斗。
他們只想讓這種恐怖的炸彈鞠躬盡瘁地在虛圈爆炸干凈,當然,如果一個不小心,炸死附帶的兩個流魂街流浪的下等死神也無所謂。
但是中原中也有所謂。他居然還在臨行前認真告訴他們自己的弱點,告訴他們他可以在卍解后保持冷靜多久,便于兩人用斬魄刀砍中他的心臟。
綾瀨川弓親想想就覺得可笑。
“至今為止我并沒有想要后悔的事情,以后也絕對不會有。”
從黑腔跳到虛圈以前,中原中也背對著虛圈永無止境的清冷月色,目光灼灼地回望他們。
“我的道路只能向前,不管是尸魂界還是虛圈,如果真的走無可走,很抱歉……但你們一定要在我還能控制自己的時間里了結我,然后快點離開。”
斑目一角不爽道:“十一番隊沒有逃兵,你在小看人嗎?”
“十一番隊隊員的結局只有戰死,沒有與同伴相殘,不管是誰下的命令,你都別想讓我們出手。”綾瀨川弓親輕描淡寫地說。
毫無意外的拒絕。在這個沒有番隊、沒有席位、只有刀劍與彼此的死境,被如此地擁護著。
三個人俱是無言,互相看了很久,然后爆發出一陣笑來。
笑著的中原中也,眼睛漂亮得像是波瀾壯闊的海。
他不再猶豫,拔出斬魄刀,無比暢快地揮向前方:“既然如此,那就不遺余力地信任我吧。”
信任他磨練了這么久鬼道和始解,足以保護好隊友。信任他絕對能控制好自己的斬魄刀【污濁】,信任他……即使不得已卍解,也絕對會為同伴留下余裕,直到他們把他從世間抹消。
“哦哦!這是戰爭啊!!中也,弓親,來競技吧!!”斑目一角揮舞著斬魂刀,一馬當先沖了出去,“我一定是殺得最多的那個!”
那真是一場相當艱難的戰爭,他們天昏地暗地戰斗不知多久,終于掃清了討伐范圍內的虛群,遍體鱗傷地回到尸魂界。
從黑腔栽到尸魂界的地面上時,中原中也那根緊繃的弦明顯地放松了,明明眼睛閃爍,把頭歪到他們看不到的另一側,還在嘴硬說:“看來不需要隊葬了。”
他擁有世間所有人都應該贊美的自信與狂傲,也比所有上位者想象得要更明晰那些陰險用心,之所以仍然莽撞,只是因為不論被推進何等艱險,他都會拼命地掃蕩出一條道路來。
就像那次從虛圈的圍剿中脫身一樣。
就像現在,有人想讓他在異世界殉職,而他無動于衷地在月夜飲酒,仿佛包攬整個城市的責任也只是簡單的差事。
可是哪有這種把責任全部擔下來的傻瓜,如果他和一角真的在戰斗中死去,那中也他到底該如何……
綾瀨川弓親把梳理好的赭色長發放下,輕聲道:“不過,我們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就是了。”
織田作之助沿著房屋確認監視器和竊聽器的數量后,回到屋內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中原中也的赭發凌亂地散落,在月光下靡麗得像是異色的彼岸花瓣。
他慵懶而愜意地斜倚著矮桌,一條腿曲起,懈怠卻莫名地氣勢逼人,就好像被人侍奉著的宗室貴族。
身后,深藍色短發的綾瀨川弓親神情溫和地與他交談,幾縷赭發從他指間滑落。
他的手指靈活地交織,把古樸的發飾纏繞在中原中也貼近頸部的發上,掌心一合,便合出一個復雜到讓人看不懂的花紋,落在明艷赭色之上,顯出一種驚人的相襯感。
兩人之外仿佛有某種旁人觸不到的斷界。
但織田作之助似乎理解了,此前中原中也身上那一縷格格不入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綾瀨川弓親來之前,中原中也曾是橫濱、乃至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死神。
中原中也偏過頭,流光璀璨的眼眸滿是盡興的歡愉,聲音也帶著明顯的醉意:“織田,剛剛你在房間繞來繞去在干什么?還不快來陪我喝一杯!”
綾瀨川弓親已經趨向于面無表情,反映出此時的他到底多么不想應付喝高了無比話癆的中原中也。
只是,盡管他渾身寫滿了嫌棄,但仍然不動如山地坐在中原中也身后,十足的守護姿態。
同伴沒有來之前,織田作之助從未見過中原中也如此安心的神態。
他不知道這種孤獨是否與太宰相似,只是想,這位肆意強大的死神,中原先生他……
這些時日,都一直在思念著他那個擁有魂靈與同伴的故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