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饑餓
“貝芙……”
奧森單膝跪在吊球椅子不遠處的前方, 腰背挺直,擋住很大一部分斜斜吹進來的雨水。
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姿勢。
肢體?語言往往透露潛意識中的想法?,他分明想要靠近, 卻又無比克制, 理智的那一部分逼迫著身體?,不在眼前的少女露出半分逾越的失態。
“你回來啦, 他什么時候回來呢?”
她聽起來很開心,但?隨即, 后半句話?中又有?些小小的失落。
奧森低垂著頭:“我不知道。”
楚烏離開的時候并沒有?說工作任務的時間?,走得可以算是匆忙, 如果他一去不回就更好了?,但?貝芙不能只吃蜂漿,人類的身體?需要各種營養,他在這個世?界沒有?辦法?驅使工蟲……
繁雜的思緒忽然被視野中一抹亮眼的白晃了?晃。
他閉了?閉眼:“我們進去吧,淋雨對?身體?不好,你會生病……”
尚未說完的話?止在吞咽的喉嚨, 被什么碾壓的觸覺從大腿上傳來,輕到幾乎沒有?感?覺到重量,卻又仿佛重到讓他無法?起身。
奧森有?些狼狽地別開臉。
她無聲地收回去,就像剛剛只是隨意地踩著一個腳踏調整了?一下坐姿。
即便與貝芙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久,奧森也?應該能快速感?覺到對?方身上的不對?勁。
氣質,性格, 皆與往常迥然不同。
除卻第一次, 她陷入精神力?近乎干涸的迷蒙狀態, 在清醒的時候, 貝芙從未做過?這樣?的舉動。
然而,屬于高階蟲族的敏銳精神力?卻在貝芙無形的精神浪潮中逐漸放下了?警惕, 變得松懈……
透明的,溫緩的,一波波一陣陣輕柔撫弄著他的理智。
“奧森?”
微妙的情感?此刻隨著對?方委屈迷茫的話?語滋生出漫遍身軀的愧疚與不安。
奧森抬頭。
少女臉頰潔白柔軟,柔順額發上沾著細密的透明雨珠。
他想起希爾的網,那是仿佛綴滿銀紗珍珠的網,屬于致命獵手精巧無比的技藝,它們會在深淵微弱的光線下折射出瑩潤的光……
——危險。
他察覺到誘惑的危險。
“不知道為什么,我好餓。”
少女的棕褐色眼瞳清亮,長而曲卷的睫毛掀動恍若蝶翼。
他仿佛在那雙眼睛中看到菲薩的翅膀,無數的瑰麗紛雜的色彩飄動,融合成潮濕而粘著的幻象,它們捉住他,就像攏住一只心甘情愿墜落的飛蟲……
——危險。
奧森聽見大腦中有?什么在尖銳嗡鳴。
“到底是怎么了??”貝芙呢喃,抬起手,指尖到發絲都籠罩著微光,揮動的同時,雨驟然變大。
雨水帶來旺盛的生命力?在她的身體?中潮涌,成熟的身軀渴望著某顆蓬勃跳動的心臟。
她像是對?自?己的身體?變化感?到疑惑,聲音透著狀況外的懵懂與好奇,尖尖小巧的下巴輕輕歪動。
奧森已經被雨淋透,眼前視線模糊。
她輕巧從椅子上跳下,就連雨水也?避讓著白皙的足。
她一步步向他走來。
——危險。
奧森無法?動彈。
少女蹲在他的身前,伸手捧起他的臉,擦拭水珠。
拇指指腹摩挲過?唇瓣的動作輕到微不可聞,卻讓他難以自?抑地喉結滾動。
她湊得很近,鼻尖聳動著嗅聞,幾縷發絲晃動帶來無形的癢。
“你聞起來很熟悉。”
她想起來了?嗎?
不,她沒有?,這種仿佛陷入幻覺的狀態讓奧森的心狠狠揪住,菲薩也?瘋了?,想通過?雨季的雨把整個球形生命的世?界拉進他的幻象領域里。
反而把本來精神力?就不穩定的貝芙給坑了?。
這里沒有?任何能夠滋補她現在空洞干涸的精神力?,他為了?抵御菲薩的毒也?沒有?辦法?分泌任何漿液。
除非……
“無論何時,無論何處,我愿意為您獻出一切。”
奧森的嗓音低沉而誠摯。
“請享用我。”
“啊。”什么,享用什么,一個男人,不對?,奧森,奧森又在說什么驚天動地的胡話??
貝芙的意識在分辨這句話?的意義中勉強回籠。
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割裂的恍惚境界,大腦里多出一段陌生的割裂記憶,身體?也?不受控般做出她絕對?不會……可以說得上是騷擾對?方的行為。
她快速收回手,想要站起來卻扭到腳踝往后跌去。
仰躺的瞬間?,一滴雨水落入棕褐色的眼瞳。
奧森接住了?她。
短暫的松懈使得他從貝芙潛意識的精神浪潮壓迫中脫出身,精確捕捉到那滴水珠中的彩光。
奧森只恨自己不夠敏捷:“該死!”
纖細胳膊環住男人寬闊的臂膀,仿若雨中無依垂倒的白花攀附上粗碩的喬木。
小小的腦袋湊近。
唇瓣開合,尖尖的虎牙玩鬧似地蹭了蹭一小塊皮肉,血管在底下筋攣般搏動。
奧森歪了?一下脖子,一瞬間?,他感?覺到平整,堅硬又溫潤顆顆分明的牙齒用力?落下。
沉重的水幕帶著濃郁的血腥,在狂風中滂沱而散。
……
最大的一個虛空裂隙旁,前輩滿身的眼睛都透露著凝重。
“儀器檢測到殘余的能量波動,顯示就在不久前,起碼有?兩個一級矩陣量級的蟲群從這個裂隙里離開,可隔壁部門卻沒有?接到任何匯報,不,就是我們也?沒有?察覺到。”
楚烏抹了?一下裂隙的邊緣,漆黑的觸爪上閃爍著一些發光的細小彩色顆粒。
“它們偽裝掩飾了?,驅使這波蟲潮的家伙有?著強烈目的性。”
“是瑞文的余黨?”前輩警覺。
“不,是奧森的同黨,前輩你留在這里收個尾,我要回去,我得趕緊回家,不行,貝芙可能餓壞了?,我得回去給她喂食。”
“奧森,你說什么,什么同黨,奧森是蟲族?”前輩知道,楚烏最近又在家里養了?一只異界生物,據說還是貝芙撿回來的。
“你的人類,撿回來一只蟲族?”
還有?,這個時候是吃飯的點嗎,就這么急沖沖火急火燎想要回去給孩子放飯?
信息量有?點太大,前輩一時之間?滿腦子的眼珠亂轉,硬是沒想清楚其中的邏輯。
他想起之前沒收小乙的幾本閑書,人類總是會撿到各種各種樣?的陌生對?象,然后開啟一段奇妙愛情之旅,又或者是揭秘身世?走向人生巔峰……
“貝芙其實是一只蟲子?!”想到這里,前輩渾身的毛都炸開了?,他八條腿都開始不安地律動。
“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和我是一樣?的,我很餓,她也?一樣?。”
楚烏丟下一句堪比重磅炸彈的解釋,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前輩整顆球都僵住。
什么是一樣?的?和你是一樣?的?什么玩意?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么?這聽起來比貝芙是蟲族還更魔幻……
他瘋狂給裂隙邊緣的碎屑清理收尾,抖動神經元把正在總部檔案室寫報告寫的豆豆眼都瞇起來打盹的小甲叫起來。
「快快,快查,一個世?界同時出現兩只金烏的例子,我馬上回來。」
小甲有?點懵。
他們的世?界自?誕生以來,一直都只存在楚烏大人一只金烏,這種例子怎么可能找得到,而且,金烏向來都是單獨出現的啊……
前輩瘋了?吧。
不過?說起來,楚烏大人確實是休眠蘇醒這么多個周期以來第一次長到了?成熟期,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第二只金烏的話?,根本不用費那么多麻煩又是推薦莉莉小姐相親,又是想辦法?追求貝芙。
可就像一個世?界只能存在一顆太陽一樣?,一個世?界也?只有?一只金烏。
他推了?推旁邊的小乙:“前輩的思維發散癥又更嚴重了?。”
小乙手里捧著一本書正看得入迷:“他一直都那樣?,哪天不發散才不習慣呢。”
砰——
大門咣當打開,震得小乙一跳,趕忙把書往嘴里一塞。
小甲給他打掩護:“前輩!怎么這次回來的這么快,楚烏大人效率這么高嗎,貝芙胡蘿卜法?非常有?用?”
“不,不是,貝芙不是胡蘿卜。”前輩滿身的眼珠子還在胡亂轉動,頗有?些語無倫次。
“她很有?可能,是人類世?界的金烏,呸呸,不對?,人類世?界的起源應該是……”
玫瑰色蜘蛛腿球球貯藏記錄神經元的墻壁上下飛快爬動。
小甲兩顆眼睛呆呆地跟著他移動:“前輩,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小乙腦回路明顯和小甲不在同一層:“盤古?或者上帝?都不像啊。”
丙丙抱著一攬子彩色玻璃藥劑從檔案室門口路過?:“你們都在啊,要來一瓶嗎?江姜博士剛剛根據貝寶的樣?本,好像研究出了?個什么結果,他心情非常好,把這些全?部都送給我了?。”
“啊,對?,沒錯,江姜和瑞文都有?金烏最全?面的一手資料!”前輩激動地從天花板上爬下來。
小乙提醒道:“但?因為瑞文那家伙的緣故,江姜博士已經被踢出項目組很久了?。”
只有?小甲接過?了?丙丙的藥水。
同時,神經群絡里屬于某只大橘紅色球球的神經元抖動了?一下。
春暖花開:「重大消息。」
春暖花開:「我找到根源上解決裂隙的方法?了?。」
這顯然是更重要的好消息。
春暖花開:「喂喂喂,沒有?人嗎?」
小乙不想上班:「前輩犯病了?,他剛剛覺得一個世?界會出現兩只金烏。」
事實上,前輩正在措辭怎么問比較顯得沒那么弱智。
春暖花開:「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春暖花開:「裂隙的產生原理是被蟲潮驅使控制的骨爪,即便我們一直在修補裂隙與蟲潮和骨爪戰斗,都是治標不治本,而我現在,發現了?治本的方法?。」
春暖花開:「很簡單,把那個人類女孩丟進裂隙就好了?。」
春暖花開:「準確的說,是把她放在骨爪上。」
小乙不想上班:「我看你才是病入▇▇,你們腦力?型的已經▇▇到一種境界,這種無意義的犧牲還是犧牲一個無辜人類女孩,你簡直是喪▇▇……」
小甲看著血紅色的觸爪亂舞出狂影,一時之間?震驚到沒反應過?來,之前毒舌歸毒舌了?點,小乙從來沒罵得這么臟過?。
等他把好搭檔控制下來的時候,那些話?已經一個字不差地通過?神經元輸送到了?群絡里。
小甲必暴富:「江姜博士,抱歉,小乙不是有?心的,但?您的結果是否有?些草率,貝芙很弱小,她之前被骨爪擦傷的疤我們都看在眼里,這實在是太冒險,楚烏大人也?不會同意的。」
春暖花開:「疤痕,弱小?」
春暖花開:「噢,我的錯,有?一件事沒有?解釋清楚,貝芙是深淵的生命象征,正如金烏之于我們。」
春暖花開:「記得楚烏大人最顯著的種族特性么。」
傷害愈重,愈新鮮,恢復越快。
前輩宕機的腦子回過?神來:「不對?,我見過?貝芙半死不活的可憐樣?子,怎么可能……」
春暖花開:「因為她是人類啊,說來很奇怪,按道理來說她起碼有?什么地方應該會表現得比較像深淵生物,我推測也?許是精神強度。」
小乙開始覺得江姜在胡說八道:「你有?多少的概率能夠確定投入一只貝芙裂隙再也?不會出現。」
春暖花開:「98.99%,或者把楚烏大人丟進去試試也?可以達成相似的效果,不過?鑒于之前楚烏大人在戰場上并不受深淵生物待見的表現,我認為還是前者更有?顯著作用。」
小乙不想上班:「我▇▇你個▇▇,我就知道腦力?型的都是▇,你怎么不說自?己跳進去試試……」
江姜顯然并沒有?被小乙的憤怒影響。
春暖花開:「她的身上都是令人著迷的秘密啊,如果可以深入研究一下就好了?,但?還是算了?,她很強。」
春暖花開:「事實上,根據我的判斷,在座的所有?人,不,甚至包括楚烏。」
春暖花開:「都不是她的對?手。」
春暖花開:「雨季絕對?不能讓他們倆呆在一起,楚烏大人的處境很糟糕。」
此話?一出,空氣陷入詭異的死寂。
小甲伸出一條觸須摸了?摸自?己兩顆軟乎乎的眼睛:“我怎么有?點頭暈呢,眼睛也?看花了?吧,江姜博士說的我怎么聽不明白?”
丙丙嚴肅地叼著玻璃吸管點點頭:“我也?不明白。”
前輩八條腿都在不安律動:「有?多糟糕。」
春暖花開:「很復雜,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簡單一句話?打個比喻就是,現在他們的關系是捕食關系。」
「如果貝芙一直穩定保持人類理智的狀態,或者楚烏大人對?貝芙并沒有?求偶的心思,那也?許還能有?機會,但?問題是她的血液樣?本顯示之前已經得到了?楚烏大人的血,以及,你們之前提到他有?進入成熟期。」
「心臟是獻給伴侶的第一份食物,他長出心臟了?嗎?」
前輩徹底石化。
春暖花開:「對?了?,楚烏大人呢?」
第52章 混亂
楚烏趕到得?很?及時。
他扯開被咬了一口就半死不?活的奧森, 用神經元把他捆住丟到了一樓,很?快,后?者清醒過來。
奧森的脖子?仍然在淌血, 但他并不?在乎:“貝芙怎么了?”
“饑餓, 你?們那點能?量連給她塞牙縫都不?夠。”楚烏不?再過多解釋。
整顆球舒張開無數漆黑的觸爪,將二樓陽臺往下漫出的半透明?柔軟水液盡數兜住。
外界在這一刻被徹底隔離。
他也很?餓, 他已經明?白了這種饑餓代表什么:嗡鳴的核迫切地?催促他吞吃掉包裹在身體里的小玩意兒。
貝芙感受到的迫切只會比他更深重。
沒有長出心臟,時間來不?及, 只能?用替代品,楚烏觸爪有些顫抖地?剔出自己?的核。
就在這一瞬間, 在核沒入少女柔軟肚腹的那一刻,之前發現的真相完美化為現實:貝芙是人類,但也不?是人類,是蟲族,但也不?是蟲族。
就像他是球形生?命,但又不?完全是球形生?命……
他們是真正的同類。
她完全接受了他的喂養。
好滿足。
現在, 楚烏為自己?的滿足而感到小小的失落,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告白,沒有來的及說出一句情話,還沒有開始追求她……
他恢復成人類的擬態,撐著身體注視著她。
少女眼神朦朧,像是打開了一只寶藏箱子?, 聲?音絲滑恍若寶石滾過綢緞:“啊。”
她說:“我看到了你?的名字。”
她說:“楚烏。”
她一伸手就將他推到一旁, 翻身的動作靈巧輕盈。
噢, 輕而易舉獲得?他的真名, 他努力維持的最后?一點兒體面也在此刻一點不?剩,她是天賦異稟的勇士, 而他潰不?成軍。
楚烏呢喃:“貝芙。”
他想,她要吃掉他了。
“原來你?可以正常說話啊。”她好似帶著天大的委屈。
即使本該委屈的是他——是她理智上的抗拒,身體的保護,造成無法信任的隔閡,現在,那層隔閡在本能?的饑餓驅使尋覓食物下,反而消失不?見。
楚烏:“我……”
未說出口的話語被親密的動作緘默,像只毛都沒長齊的小鳥,毫無章法啄食似的落在他的下頜,臉側,眼瞼下方,鼻梁。
“我夢到過這樣。”她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那么,現在這個?夢會繼續嗎?”
楚烏胸腔悶悶的。
雨季,代表分離的雨季,他會在這里成為她身體中的營養,然后?,被認為是一個?夢……
為什么她選擇成為人類,超出理智能?夠理解的部分都被身體本能?自動合理化了。
他只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好,在不?是恰當的時候,遇見一支還沒有長成的花。
現在,這支花即將在潮熱的雨水中開放。
“我好……”
他不?想再聽到那些虛幻的夢語,她想要的他都會給她,但不?要說。
不?要討厭……
楚烏控住了纖細白皙的手腕,修長指節強硬穿撐開她蜷縮的手指,捉住她的手握緊自己?的脖子?。
他糾結,如果自己?扯掉腦袋的話,會不?會更方便貝芙下嘴一點……
陽臺上的花盆搖搖欲墜。
安安靜靜緊縮著花苞的花,旋緊的花苞層層疊疊花瓣上將要漫溢出的溫熱水液聚成小小一汪。
“楚烏。”她呢喃著,細弱的哭腔,“我好餓。”
聲?音小得?只有他能?聽到她的不?滿。
張牙舞爪地?稚嫩半透明?觸手撕扯著他。
“我知道。”
楚烏任由?她動作。
他被俘獲在胡亂的親昵里,直到那些半透明?觸手將所有包裹著他的神經元擬態衣料都吞吃殆盡。
他有些迷茫地?發現,貝芙的臉上籠著一層薄薄的紅,她掌住了他的脖頸,卻并未挑選一處咬下來。
她想要的,好像和他理解的并不?相同。
即便隔絕所有外界的雨,被水浸透柔軟濕潮的花苞,翕合著催促摩挲著能?夠讓它完全盛開的某種外力。
楚烏忽然明?白了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那個?問題的答案。
食欲交織的是愛欲,是憐惜,是心動……想要舔舐肌膚,咀嚼吞下肉塊,感受到無比的滿足,然而,只要一想到她溫熱的呼吸,輕巧的步點,張望的視線這些再也看不?到,他為此而痛苦。
人類的擁抱太遙遠,鮮紅的混沌中才?能?真正永遠相融。
然而他愛的對象,稚嫩而懵懂,恐怕此時此刻,只覺得他是送上門來的獵物,絲毫不?必斟酌克制。
“貝芙,你?覺得?我……”他發現自己并沒有具體想要問的內容,與其說是沒有,不?如說是不?希望聽到否定的回答,后?半句話就這么被咽在嘴里。
“嗯。”她鼻息打在脖頸,輕聲?又真摯,“很?好吃。”
至高無上的評價。
昂揚的語調像她無形無色的小爪子?,讓他每一片羽毛都在短暫搖曳中被抓得亂七八糟。
她很?有禮貌:“可以嗎?”
楚烏清醒地?意識到,現在是他唯一可以逃離的機會,拒絕她,然后?,離開這里,遁入下一個?周期的沉眠。
“好,好……”
可他永遠也不?會拒絕她。
啃噬的痛苦,也無法掩飾神經元中炸開盛放的煙花,她像一條寂寞卻得?不?到飽足的蛇,纏得?他不?得?不?哄著。
“放輕松。”
聲?音嘶啞而低沉,卻又繾綣非常。
貝芙懵懵地?眨了眨眼。
終于,暴雷響起,雨愈發大。
……
菲薩利烏斯沉默地?一下下用腕部化出的骨刀劈向?那顆密不?透風的黑色球體。
透明?的血和雨水和著流遍浸透他寬大的袖。
“為什么你?還活著?”他簡直失望透頂。
奧森捂著脖子?上的傷口,一臉難以置信:“難道你?要看到我死才?高興嗎,這種程度的濫用精神力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菲薩利烏斯像是沒聽到一樣,堅持著手上麻木的動作。
可惡,可惡,如果早來一點,就早來一點點,被女王啃食的,被女王使用的,應該是自己?才?對。
咔,咔嚓。
嘩啦——
不?知道過得?了多久,碩大的黑色屏障終于裂開,一股濃郁的情緒信息因子?撲面而來。
菲薩利烏斯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他極快地?抱起地?上的少女,動作輕柔遮住她的身體。
奧森看到一旁被無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已經看不?出是個?球的家?伙皺起了眉-
貝芙有些饜足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美麗的蝶翼包圍著,坐在一個?男人的懷里。
她的周身都籠罩著微光,不?……
她只是一團光,就這么被那個?男人懷抱著,奇怪的是,即使對方是人的身軀,她卻清楚的知曉,它是一只蝴蝶,正如她周身籠罩的微光一樣,男人的樣貌不?過是它的擬態。
她能?完全感覺到對方扇動翅膀的力道,那些散發出五彩斑斕光芒的斑點,無比輕柔地?簇擁著。
他的聲?音繾綣深情,克制而溫柔:“我找到您。”
終于,模糊的記憶變得?清晰無比。
那個?時候,她……
只是一團朦朧的精神體,也許沒有本我,也沒有認知,沒有追求,亦沒有歸屬,她蜷縮在深淵偏僻的某個?角落,似乎被一層膜包裹在溫暖的液體里,有個?聲?音在說,不?能?被找到,不?能?被發現,不?能?被吃掉。
她睡過去又醒來,醒來又睡過去,如此反復到那個?聲?音變得?好模糊。
她沒有眼睛,卻能?看到。
她沒有耳朵,也能?聽見。
外面很?黑,風很?大,沙礫被吹起的聲?音像是一首永遠都不?會停下的歌,貝芙想象著那是媽媽哼過的小曲,好像也沒有什么害怕的了。
她大概是不?會出去的,外面肯定很?危險。
直到某一天。
一些個?細小的聲?音圍繞在她的身邊,她懶倦翻身之間,透過那層粉白色的膜聽清了其中幾個?聲?音。
這幾只小東西,貝芙很?“眼熟”,雖然現在,她并沒有眼睛;雖然它們和它們族群里的其他同類長得?非常相似,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什么?」
這是上次路過為她搬運走落在薄膜上幾顆砂石的一只蟻,她試探地?“碰”了“碰”它的觸角,對方破天荒地?從行進的隊列里停下了腳步,遲疑地?來到她的身旁。
「我想是一顆卵。」
噢,一只迷失方向?趴在她身上歇腳的一只蜂。
貝芙見過這種小東西撅著圓滾滾屁股趴在花里睡大覺的樣子?,胖乎乎的身子?和認真研究的語氣完全不?符。
「當然,這樣的潔白碩大。」
這是一直呆在她旁邊的小小蜘蛛,她一直“注視”著它忙碌編織的小小身影。
「是女王的卵。」
這是一只曾經快要死掉的蝴蝶,她往它的翅膀上輕輕“吹”了一口氣,它每天都來為她跳一支舞,彩光在鱗粉上如同夢幻一般飛舞。
貝芙并沒有做什么,但又確確實實改變了什么。
她觸碰過的,小小吹了一口氣的,接觸過的,甚至只是久久凝視的小東西們,它們擁有了另一種力量,精神的力量,這和她脫不?了干系。
因此,當她被抱起來的時候……
被蟲群珍而重之的視作女王的時候……
她莫名生?出一種淺淺淡淡的歸屬感,即使在它們的定義中,她只是一枚卵——啊,不?對,貝芙覺得?不?對,她才?不?是蟲卵。
但,沒有辦法說話……
“為您,獻出我的真名,菲薩利烏斯。”
她聽到了蝴蝶的名字,隱忍而克制的溫柔。
“為您,獻出一切,希爾瓦拉。”
她得?到了蜘蛛的真名,銀光閃閃的獵者,卻為她編織許多張小小的兜網,精美華麗地?包裹住那層膜。
“為您,獻出忠誠,奧森。”
她被搬到了巢的最深處,這兒明?亮而溫暖,只有蜂群努力壓低的嗡鳴,沒有嗚嗚哀嚎的冷風。
“為您,獻出生?命,索倫。”
她只是稍稍挪了一下下位置,它們都膽戰心驚。
又過了很?久,她能?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多。
「溫度適宜,濕度適宜,為什么還是沒有孵化?」
「也許她需要曬曬夜風。」
「我想,需要一些刺激。」
深淵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只有白日黑夜不?停刮動的風,在深夜會稍稍平緩下來,顯出一點兒不?為人知的溫和。
貝芙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在“孵化”。
膜內晃蕩的水液波紋似長而纖細蜷曲的觸角,張望的眼神凝成圓大漆黑并綴六顆復眼的眼珠,水滴型的飽滿身軀綴有透明?的翅膀。
再要不?了幾天,她即將,作為蟲族的女王誕生?在深淵。
天吶,她真的要在夢里變成一只蟲子?了,貝芙開始思考自己?未來的蟲生?。
但它們看不?見。
在又一次無意識的抖動后?,貝芙發現自己?被抱在希爾的懷里,它因為用力而堅硬隆起的胸腹宛如鋼鐵,感覺再隨便動一動就將要把她那層薄薄的膜擠破。
而且,他們在深淵的戰場上。
凄厲呼嘯的冷風如刀子?,她卻被保護得?一絲不?茍,兜住她的輕薄內襯絲滑到沒有一點兒粗糙毛茬。
希爾對敵之間還游刃有余地?時不?時觸碰她,無論是摩挲的動作還是聲?帶低沉磁性的震動,都帶著顯而易見的催促意味,忽略那滾燙的觸肢才?剛剛撕開敵人身軀的話,簡直和溫柔的安撫一只縮在巢穴的小動物沒有區別?……
它希望她快點從那層膜里出來。
方法確實很?有效——戰場無處不?是精神力的波動,蟲群對于她到來的精神波動。
所有的蟲,都需要她。
她擁有了誕生?的理由?。
那一刻,她感受到蛻變即將到來,包裹住精神力的膜變得?薄弱非常,外溢出的力量氣息對深淵裂隙中所有渴望得?到精神進化的生?物都無疑有著致命吸引力的誘惑。
本來對于蟲族而言并沒有什么攻擊力的裂隙骨爪,忽然暴起。
此時此刻,恍惚間,沉浸在記憶中的貝芙仿佛又一次,身臨其境地?處在那層脆弱的膜里。
一記迅猛的攻擊,直沖著護著她的希爾瓦拉心臟而來。
而它卻像是完全不?在乎,紫羅蘭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只映出一團軟白,整只蜘蛛僵住,圓鼓的蜘身腹部都在顫抖。
她不?能?不?在乎。
貝芙下意識地?伸出手,用力推了一下,然后?,她看到自己?濕滑細白的胳膊,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從破開的膜里,掉進黑漆漆的裂隙里。
回憶在這里中止,回憶帶來的充實感卻依舊殘余在四肢百骸,貝芙喃喃張開口:“希爾……”
“不?要再離開我們。”
銀發男人,不?,菲薩利烏斯感受到她的胳膊手掌推拒的力道,將她放下來。
貝芙此刻清楚知曉,這個?男人是誰——那只漂亮的小蝴蝶。
他的語氣分明?沒有半分譴責的意味,可這一刻,貝芙心虛地?感覺,她真是一個?十惡不?赦拋棄族群的壞蛋。
菲薩的臉,左眼的位置上是幾片翕張的斑斕翅膀,開合的動作宛如呼吸的節奏……
她伸手,想要碰碰那蝶翼,還沒有觸及,男人卻極快地?偏開臉去,仿佛與她的接觸都是一種褻瀆。
“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用一只微不?足道的眼珠,與裂隙的骨爪換取了一點點靠近您的生?物的精神鏈接,我想,這也是為什么我……奧森,希爾還有索倫,我們可以變成人形,因為您的慷慨。”
“您應該與我們回去。”
“回哪里?”
“深淵。”
“貝芙……”某個?方向?傳來一聲?奇怪的呼喚,聲?音很?虛弱。
菲薩不?動聲?色擋住貝芙帶著擔憂的視線:“您沒有再留在這個?世界的理由?,不?是么?”
貝芙怔了一怔。
媽媽去世之后?,她一直都處于游離在人群之外的邊緣,與其說是被排擠,不?如說她已經沒有想要融入人群的理由?;她想考上好大學,找份好工作,過上普普通通上下班的生?活,因為這是最常見最簡單的正常人的生?活。
現在……記憶告訴她,她本來就不?正常,如果不?是意外,她應該長著一對翅膀,有觸角,肚子?圓鼓鼓像水滴。
她真的是人類嗎,或者,自己?其實就是一只蟲子??
空氣非常安靜,雨水落下的聲?音也漸緩,蟲群沉默著,連一絲扇動翅膀的動作也無,它們都在等?待那嬌小的少女作出決定。
“不?要離開我和孩子?……”
嘶啞的男音忽然如同一記重錘,把亂七八的思緒砸到最角落里,貝芙宕機的腦子?如同卡上最后?一顆齒輪的鐘表飛快運行起來。
這是楚烏的聲?音。
對,在小蝴蝶出現之前,她把小黑,不?,楚烏給渾身上下那什么了一遍,不?,不?對,記不?起來細節,現在反應過來之后?,身體某處明?顯有著曾經經歷過某種事情的飽脹感……
現在,他說,孩子??
貝芙感覺自己?的腦子?開始冒煙,干巴巴地?問道:“你?聽到了嗎?”
菲薩利烏斯依舊保持著清冷憂郁的模樣,眼瞳里透出幾分無辜的茫然:“什么,您聽錯了,雨下得?太大。”
貝芙不?確定,狐疑看向?另一邊。
同樣處于震驚狀態的奧森懵懵地?重復道:“什么孩子??貝芙的孩子??為什么他會有貝芙的孩子??”
菲薩利烏斯伸手。
某只熊蜂還搞不?清情況:“為什么這么大力捏我肩膀啊,啊,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貝芙小跑過去,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的人赫然映入眼前。
他通身只披蓋著一條薄毯,暴露在外的肌膚呈現出不?同程度的紅腫,齒印,傷痕甚至吮咬的吻跡,完完全全顯出用餐者的喜好——脖頸與鎖骨尤為嚴重,更不?必說被遮掩的地?方。
尤其是被反復折磨的幾處,傷口的皮肉邊緣甚至已經有些泛白。
“雖然我給他蓋上了,變成人形之后?看起來更慘啊。”奧森似乎想到什么,有些緊張地?偏過脖頸,話語漸漸涌上羞赧的驚訝,“菲薩,瞧,貝芙也咬了我一口,難道我……”
菲薩利烏斯臉色微變,旋即恢復如常:“你?想說,你?也有了?”
貝芙倒吸一口冷氣。
第53章 負責
直到番茄蛋花組還有其他?有些眼熟的幾只球怪出現, 貝芙都還處在?大腦死機的狀態中。
她一下子,可能,擁有了兩個孩子?
就算楚烏是真?的也許發生了什么, 不, 好像也沒有發生什么,她斷片了, 可凄慘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她難道能夠否認嗎?
小時候讀華夏故事書的時候, 嗯,媽媽總是在?思想教育這方面很重視。
貝芙讀過?很多故事, 比如?喝一口某條河里的水,男人?就能懷孕,她沒有當真?,只是短暫地思考過?那條河到底存在?什么能力讓男人?懷孕,當然,并沒有得出來什么結果。
要?和菲薩離開嗎?
不, 那她和爽完就提起褲子走人?的渣男有什么區別。
貝芙看向奧森,視線緊張游移,聲音都在?顫:“我會負責的。”
在?那雙琥珀般的眼睛露出蜂蜜那樣黏糊糊的眼神之前,她艱難補上一句:“對你和孩子。”
某人?藏在?袖子里的手背上青筋猙獰,卻在?少女?看過?來的下一秒輕輕側轉過?臉,全然是完美?傾聽的姿態。
“菲薩, 我現在?心里很亂, 我不能就這么走, 我沒辦法就這樣……”
“沒事的, 我都明白,太過?匆忙并不是什么好事, 請不要?自責,我會陪著您,直到一切事情?都處理?好,徹底了結,不必慌亂。”
“可以讓它們過?來嗎。”
菲薩利烏斯點點頭,并沒有做出什么動作,繞著小洋房一圈圍拱在?天空的蟲群齊刷刷退出戒備狀態,讓出一條路。
貝芙松了口氣。
小甲抓著小乙,渾身的毛毛都雨水淋濕貼在?身上,變成瘦瘦的一條,兩顆漆黑豆豆眼緩緩眨巴:“天啊天啊,這么多蟲還是第一次見啊,江姜博士為什么不早說?。”
小乙完全沒有半點兒在?意,甩出鉤爪一攀一躍就跳上了二樓陽臺:“有楚烏大人?在?,怕什么。”
他?剛落定,就不說?話?了。
小甲默默從小乙身上落地:“確實很糟糕,像被全方位無死角糟蹋過?一樣。”
后腳爬上來的前輩更是捶胸頓足:“大庭廣眾之下,幕天席地之下,簡直,簡直……”
貝芙小小聲地問奧森,又?看了看菲薩:“你們聽得懂它們說?話?嗎?”
某只熊蜂還沉浸在?自己將要?當父親的喜悅當中,說?話?的聲音都放低:“除了地上躺著的那只,其他?的都聽不懂。”
菲薩則是輕抬下頜搖了搖頭。
好好好,那么這里只有她能當兩族友好交流大使了,翻譯器還好好戴在?手上。
貝芙走到多眼蜘蛛球前面,對方正伸出好幾條腿,顫顫巍巍地給地上的人?頭頂拉上毯子。
“那個,他?還沒有死。”
奧森:“噗。”
菲薩:“很好的開頭。”
“嗯。”貝芙握拳給自己打氣,見對方沒反應,又?走近了一點。
前輩猛地往后一彈,跳到了小乙身后,他?還記得江姜博士的話?——在?座的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對手。
眼前看似人?類少女?,實際上是深淵大boss的存在?,所?有無害都不過?是表象罷了。
他?戳了戳小乙:“你去?,你和她至少有睡過?覺的交情?,而且,你比較堅固。”
“喂喂喂,這種話?不要?亂說?。”小乙一邊嘟囔著,一邊穩步上前,曲身蹲下,讓自己的眼睛能夠與她平視,“黑頭發的小惡魔,你想說?什么?”
貝芙已經打好了腹稿,心漸漸沉靜下來。
“對不起,我傷害了楚烏,我想他?大概是你的朋友,或者家?人?,這一切我不知道是怎么發生的,發生得太快。”她硬著頭皮把重點說?出來,“總之,他?有了我的孩子,崽,寶寶,或者小球怪之類的,現在?,你們可以把他?帶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嗎……”
「痛痛,崽崽。」
兩個八桿子打不著一起去?的詞匯讓眾球完全一頭霧水。
他?們就不該對瑞文的叫聲轉換器抱有什么希望。
看著貝芙擔憂的眼神,小甲大概猜到一點,他?還是忍不住上前比劃:“沒事的,沒事的,楚烏大人?身上的傷都能恢復,超快,這點只是小意思啦。”
“胳膊肘不要?往外拐,你居然安慰罪魁禍首?”
“可她看起來是無辜的。”
丙丙神經不是一般的粗,轉頭就把江姜的叮囑忘光光,開始睜眼說?瞎話?:“是啊,她看起來依舊只是一個小人?類,這樣的她能傷害到誰?”
就連前輩也開始猶猶豫豫:“那還要?不要?把她一起帶走?”
小乙徹底無語:“你們是不是沒看到她身后的那兩個家伙,無論是哪一個,看起來隨時能和我們拼命。”
他?取出神經元中放著的折疊療養艙,麻利地把地上的人連著毯子一起塞進去?:“走吧,能帶走楚烏大人就不錯了。”
然而,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小乙垂落在?地上的鉤爪卻被輕輕地抓了抓。
小家?伙一臉忐忑不安,像是知道自己錯了什么錯事,卻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指了指他?的頭頂。
天吶,這種惡魔,誰能忍心責怪呢。
小乙為楚烏大人?,也為自己的遲疑默哀一秒,他?彎下了身軀,讓她爬上來-
康特市,諾唯生物科技有限大廈。
特殊療養室內,巨大長橢型玻璃艙里漂浮著一個渾身是傷的俊美?男人?,他?半斂著眼眸,灰藍色的眼瞳沉靜如?海。
楚烏醒了。
他?沒想過?自己能活著,從奧森到來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與貝芙分離的準備,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預想著她離開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
如?果時間足夠充足,也許他?們之間真?的能夠產生特殊的感情?紐帶,那個時候,也許她就不會再想離開,也會舍不得把他?吃掉。
但就像事情?的變化總是趕不上計劃,雨季的提前和深淵蟲族的出現都在?預示著時間的緊迫。
“楚烏,楚烏,你還好嗎?”
第一次,聽到她清醒著說?出自己的名字,她軟綿綿的叫聲,原來并不是在?撒嬌,只是音線如?此,透著焦急的關切。
“你醒了,太好了,我聽不懂它們說?話?,它們也聽不懂我說?話?,我還以為它們會把我當成罪犯關起來……”
“我。”楚烏抬起胳膊,手掌貼上玻璃,“不必擔心我。”
玫瑰金色的,紫灰色的,血紅色的,鵝黃暖白色的絲線從他?手掌上的紋路伸出蔓過?修長的指節,沿著指腹,像沒有實體般穿過?厚實的玻璃,飄動在?貝芙的眼前。
“這是神經元,和蟲族的精神鏈接不同,你的身體需要?一點點大腦不抗拒接觸它們的信號,才能融入它們的語言體系,就像,你不再抗拒我……”
話?尚未說?完。
營養艙前冒出一個陌生的男人?面孔,銀色長發挽起依舊長及腰,彩色玻璃般的眼珠里盛滿了僅對身側少女?的關切:“我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菲薩目光注視在?貝芙身上,話?語飽含歉意,說?話?的對象卻是玻璃艙里的楚烏。
“你不會介意我,在?這里保護貝芙的安全吧。”
他?像是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靠得有多么近,視覺差看起來整個身軀將嬌小的少女?完全籠罩。
楚烏感到自己胸腔的地方酸酸漲漲。
他?已經想通,貝芙不吃掉他?的唯一理?由,恐怕就是出于人?類對于傳承后代的渴望,希望他?好好孕育屬于她的孩子。
他?會做到的。
楚烏真?心實意說?道:“我不介意。”
漂浮在?玻璃箱中的有著男人?軀殼的生物似乎很虛弱,實際上生機已經在?飛速恢復,菲薩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威脅感,這并不出自于敵對的立場,而是出于某種雄性的本能。
毫無芥蒂的坦蕩么,不,更像是斟酌著昨天發生的事情?而有恃無恐。
這樣一副面無表情?的冷硬姿態,實際上介意得很吧。
菲薩往前一步:“當然,我會照料她的一切,就像過?去?那樣。”
欣長的身影從后方覆下來的時候貝芙才意識到——太近。
那些彩色的神經元捕獲了她的注意力,一時之間甚至沒有注意到菲薩什么時候站得這么近的。
他?的身上有一種很淡的味道,像陽光曬過?的草葉,伸過?來的手卻是久不見天日的素白,以無名指為界的兩根手指連帶著掌部都被緊裹在?純黑的手套里。
“您受傷了。”
“不,我很好,只是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擦傷,和楚烏比起來,呃……”
貝芙縮手躲開了,卻不小心碰到一條盤旋在?身前的血紅色細絲。
「誰?」一個鋒利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腦海。
「說?到底楚烏究竟是怎么有了我的孩子啊?」
她沉重無奈的想法在?這一刻完美?被神經元的主人?接收到。
咣!
血紅色的鉤爪落下,咔嚓把厚實的熔巖石辦公桌斬成了兩半。
小甲高?高?舉起他?差一點點被削成兩半的桌面小綠植盆栽:“干嘛啊你,這是我新養的一盆肉貝草,它沒惹你吧。”
丙丙窩在?一旁憂愁地啃著棍棍,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個聲音,那個魔鬼的聲音。”小乙僵得像尊雕塑,渾身紅到幾乎爆炸。
「那么,這條奶黃色的是……」
「小甲?」
蓬松奶黃毛毛球卷著盆栽的觸須抖動一下。
“貝芙的聲音,好軟軟,好可愛,和我想象的一樣,就像人?類世界的奶油味小云朵。”
肉貝草咕嚕嚕掉到地上,把自己從破開的花盆里拔出來,一點點爬到破成兩半的桌子旁,躺尸不動了。
「纏到一起,就是群絡,啊,我懂了,甲乙丙,他?們的名字好隨……好有個性。」
丙丙咔噠咬碎嘴里的棍棍:“我可以順著神經元爬過?去?吃了她嗎,可以嗎可以嗎。”
小甲像風中的海草一樣左右搖晃:“她好溫柔啊,只是隨便一句話?都透著真?誠的贊美?,如?此美?妙的氣息。”
小乙終于從火山無法爆發只能哧哧噴出灰燼的狀態里艱難拔出自己的理?智,他?給了兩個搭檔一人?一鉤爪。
“你們清醒一點,她搞,她,楚烏大人?的肚子……楚烏大人?他?有了那只小惡魔的崽子。”小乙語無倫次,說?出來自己都感覺離譜到爆炸。
小甲瞬間膨脹炸開花:“你是說?,楚烏大人?求偶成功了?!”
丙丙托住自己的下巴,語氣變得驚喜:“那么這意味著,我們將會得到一個新的貝寶?”
小乙:“……”
王牌小隊的腦子為什么在?遇上這只黑發小惡魔的情?況下總是變得這么弱智,不,他?沒有說?自己是弱智的意思。
他?給楚烏大人?發去?了問話?,勢必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許久,他?得到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第54章 準備
貝芙嘗試了好一會兒, 但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感受到楚烏說?的?,身體?內的?流動神經元——她只想到生?物書里的?神經細胞。
因此她完全聽?不?到甲乙丙三球后續的?議論:“有那?么一瞬間,我好像聽?到了磨砂刀的?聲音, 但不?是很清楚。”
“是小乙, 他?向來很敏銳。”楚烏收回?所有的?神經元,“沒關系, 可以慢慢來,你做的?很好。”
“嗯。”貝芙深吸了一口氣, 看向身側的?人?,“菲薩, 你可以,先回?去照顧奧森嗎,我不?放心他?自己呆在家里。”
少女澄凈的?眼眸里不?僅有擔心,還有一點點心虛。
“好。”菲薩像是完全不?知?道她想要支開他?的?心思,溫和地點頭,翻手的?動作指間懸出一縷閃爍彩光。
很美。
然后, 他?抬起手,將那?捧光吹向了她。
貝芙懵懵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什么都沒有,只是眨眼之間視野中出現了無數光點,她隨便看向某一顆。
光點中心是個妖異非常的?瘦削男人?——忽略他?后腰高聳翹起帶有猙獰骨刺的?長?長?蝎尾的?話。
對方?同時?也看向她,淡到幾乎沒有顏色的?無機質眼瞳染上火熱, 尾巴尖端滲出一滴透明的?水珠, 落地發出“呲”的?腐蝕性聲響。
他?克制低下頭顱:「王。」
貝芙移開視線, 看向更遠的?光點, 這一刻,仿佛回?憶起菲薩他?們那?樣的?順其自然, 她明白這是蟲族的?精神空間領域,所有蟄伏在深淵的?蟲,再一次與她建立某種鏈接。
它們層層疊疊的?嘶鳴,都在重復一個含義。
“……”很震撼。
貝芙閉了閉眼睛,視野恢復如常。
“如有任何異狀,它們隨時?任您差遣。”話畢,菲薩利烏斯看了一眼楚烏,轉身離開。
偌大的?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一時?之間,貝芙反而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了,緩緩走近前去,想起自己被裝在玻璃瓶的?那?一次。
現在,他?在里面,她在外面。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穿不?是貼身半高領衣服的?情況,怎么會有人?穿類似于生?化實驗衣的?兩片布都能看起來像是模特或者手辦一樣精致,臉頰,鎖骨,胳膊上血跡斑斑還是戰損……
“咳,我會對你負責的?。”貝芙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艱難地把對奧森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
一瞬間,楚烏的?腦海里閃過無數個小乙送給他?的?人?類藏書內相關情節。
往往,想要負責的?開始,就代表感情的?破裂。
當?只剩下責任感的?時?候,每一分每一秒的?相處,都是在磨滅過去的?美好,直到另一方?徹底死心。
是他?的?錯,他?就不?該用現在還不?存在的?崽子,留下準備離開的?她,可是他?一點兒也不?想要她走。
楚烏感覺自己胸口悶得厲害:“嗯。”
這家伙在別扭什么?
呃,如果換了自己忽然被強上還一發入魂……想想也會留下心理陰影的?吧。
貝芙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可惡,至少應該有點擔當?,再說?點什么好聽?的?哄哄他?。
“如果你愿意的?話。”她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我會試著好好照顧你們。”
聽?在楚烏的?耳朵里,指向性非常明了,這個“你們”代表著他?和崽子,正是因為?有了崽子,她才不?得不?這么說?。
這就是貝芙身體?中屬于人?類的?母性么……
所以如果貝芙知?道他?現在還沒有的?話,絕對會毫不?留情地離開。
楚烏:“嗯。”
是錯覺嗎,為?什么感覺說?完之后,玻璃艙里的?人?眼睛更紅了。
貝芙有點緊張:“你的?傷口,很疼嗎?”
“不?,我們回?去。”他?不?能浪費剩下的?時?間,他?要布置好他?們溫馨的?小窩,無論如何,都要努力嘗試其他?挽留的?辦法。
“啊,啊,可以的?嗎?”
這么快就養好了嗎,那?些紅腫的?地方?看起來完全像是洗不?掉的?標記,至少要個一周才能完全消下去。
貝芙只是看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可以。”楚烏輕輕松松就從玻璃艙里出來。
她徹底震驚了:“護士?不?是,醫生?——!”
……
楚烏只在營養液里泡了半天不?到,就堅持離開,前輩拗不?過他?,說?道:「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態來看,人?類擬態可維持不?了多久。」
「沒有關系。」
前輩:「還有那?個,咳咳,那?兩只奇怪的?蟲族,你打算怎么辦?」
「一切由貝芙決定。」
沒救了,徹底沒救了,人?家都找上家門來搶人?了,自家蠢小子還一副完全沒放在心上的?模樣。
前輩:「那?挑個時?間,我們送貝芙回深淵吧。」
小乙不想上班:「不行,大人?您應當?掌握主動權,留下她。」
春暖花開:「我提醒一下諸位,楚烏大人?可是強行扣著蟲族流落在外的?王當?成寵物養了半個多月。」
春暖花開:「這件事情對方?一旦知?曉的?話,后果恐怕不?堪設想。」
小甲必暴富:「話說?,就不?能談判嗎,讓貝寶和它們說?說?別老開裂隙了,補來補去真的?超大工作量。」
神經群絡里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語并沒有影響到楚烏,他?正專心致志地……布置給奧森的?房間。
那?只熊蜂,有了貝芙的?崽。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只用了一秒鐘,就完美消化好胸腔中那股酸脹的情緒。
他?絕不?能表現出任何可能被懷疑的?行動。
小乙不?想上班:「楚烏大人?,您現在掌握先機,您明白嗎,您完全可以穩穩抓住那?只黑發小惡魔的?心,讓她和你幸福快樂的?生?活在一起。」
不?,他?抓不?住。
楚烏再三猶豫,終于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有一個朋友,嗯,他?的?伴侶和別人?,是的?,伴侶和第三者有了一個崽。」
丙丙不?是餅:「您還有其他?朋友啊?」
小甲必暴富:「不?要這樣說?。」
小黑:「因為?某些意外,我,我是說?我這個朋友,他?和那?個第三者同時?懷上了伴侶的?崽……但事實上他?并沒有,現在他?要怎么辦?」
小乙不?想上班:「把第三者埋到巖漿里,解決競爭問題。」
小甲必暴富:「不?行,這樣兩個崽都沒了,期待落空的?伴侶情緒會失控的?,過往案例表明競爭,尤其是爭奪伴侶的?競爭而無視伴侶的?意愿是對對方?的?一種殘忍傷害。」
小乙不?想上班:「那?更簡單的?辦法,讓你那?個朋友多嘗試幾次,努力懷上。」
楚烏陷入沉思。
他?已經在死亡線上走一回?了,如果不?是貝芙用的?是人?類的?“食用”方?式,現在他?可能已經成為?貝芙腹中的?一團營養。
再來下一次,萬一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呢?
奧森能夠懷上貝芙的?崽,想必是因為?它們蟲族的?身份和信息因子引導結合,而他?現在什么優勢都沒有……
正當?楚烏在這里糾結的?時?候,貝芙正在努力嘗試著所謂的?神經元溝通,她手上有一把彩色的?絲線,從墻上取下來的?。
「您好,歡迎每一位準家長?溝通生?命之海,請問您有什么需要嗎?」
貝芙:“……”
她這是因為?亂七八糟地一直在想孩子的?事情,結果想象成某家店鋪的?電話線了嗎?
「我有兩個,準父親,需要一些準備。」
那?邊的?店員非常有耐心:「噢,真是一位有魅力的?女士,您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小生?命發愁嗎,不?用擔心,我們的?櫥柜物品新?手禮包一應俱全,無論是神智混亂藥水還是死亡訓練套裝都能很好的?為?小崽子們催化能量波動。」
“……”她的?孩子有沒有一半可能是正常人?類,不?需要聽?起來就這么可怕的?胎教。
「有什么,呃,溫柔一點的?嗎?」
「當?然!美夢墊,您值得選擇……」
貝芙不?知?道該怎么挑,圖像閃得眼花繚亂腦子都漲漲的?,隨便按照顏色選了幾個。
「感謝您的?慷慨惠顧,一共是這個數的?紫鉆,最快的?閃遞,這位溫柔大方?的?客人?。」
手上的?細絲有生?命一般輕叩她帶著的?藍白色手環,藍黑色小章魚吐出幾塊巴掌大小的?紫色水晶,細絲精準接住卷走。
這大概是貨幣,貝芙悟了。
好智能,好高級……
直到結束這稀里糊涂的?“網上購物”,看見憑空出現在她手中的?泡泡包裹,貝芙都還有點懵圈。
楚烏正在二樓忙碌著,那?么奧森可以先試試看有沒有喜歡的?……
他?們兩個不?僅僅是她的?人?,還花著她的?錢,用著她買的?東西?,而自己,卻什么也沒有。
不?,不?該這么想。
此時?此刻,菲薩利烏斯清醒的?明白,貝芙對于自我的?認知?為?人?類,她有著飽滿的?同理心與責任心,她不?否認自己曾經的?過去,也不?拋棄既定的?現實。
她精神的?堅韌程度,催眠也無法改變其行動的?意志——否則他?早就成功讓她放棄救希爾。
他?改變不?了過去,也無法撼動現實。
菲薩利烏斯生?出自己正處于某種邊緣的?危機感,眼眶傳來的?空洞感很快壓下這份翻涌的?刺痛。
貝芙將買來的?東西?大概按照顏色分好類,松下一口氣。
奧森繞著她有些興奮地飛了好幾圈,落在黃黑條紋的?一只小軟墊上。
雖然想到對方?懷著自己寶寶的?事情就感覺很微妙,但看到小熊蜂高高興興的?模樣,貝芙還是心里松了一口氣:“你喜歡,對嗎?”
菲薩代為?回?答:“是的?,他?很喜歡。”
貝芙忽然察覺到奇怪的?地方?。
如果本體?是蟲族更為?放松的?狀態,為?什么菲薩從來到這里,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本體?是蝴蝶的?模樣。
她只是順嘴這么一問:“菲薩,你要變成原型嗎?”
一瞬間,貝芙看到銀發男人?左眼上的?蝶翼不?安地簌簌抖動,琉璃般的?眼珠涌出一種復雜無比的?情緒。
空氣陷入尷尬的?沉默,奧森也不?飛了,落在桌子上。
但很快,菲薩利烏斯回?答道:“不?。”
然后,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貝芙發現他?開始有意無意地回?避自己的?視線,準確的?說?,像是不?太希望她注意到那?只眼眶里的?翅膀-
是夜,貝芙正在閣樓上的?小床上輾轉反側。
她根本睡不?著,閉上眼睛又睜開,眼前總是浮現出菲薩那?個脆弱受傷的?眼神,也許真的?應該好好談一談。
她坐起來,趿著拖鞋下了樓,走到二樓房間門口,又猶豫起來,現在這么晚了,也許菲薩已經睡覺了呢。
貝芙嘆了口氣,要不?還是明天吧。
吱嘎——
門從里面拉開。
一瞬間,貝芙看見他?右眼眼瞳里盛著驚喜的?光,卻又一閃而逝,克制地斂眸,偏開臉去,像是怕被她看見另一側沒在陰影的?臉。
明明,在過去那?只小蝴蝶最喜歡展示自己的?翅膀。
實在太不?是時?機了,貝芙低頭:“抱歉,菲薩,我明天再……”
她轉身,卻被拉住了手。
第55章 夜談
下一秒, 貝芙被擁進了一個清冷的懷抱,他的下頜虛虛抵在?她頭頂,鼻尖縈繞著草葉沾滿露水的氣息。
這味道讓她有些發懵。
就像奧森身上甜甜蜂蜜的味道一樣安心……潛意識完全不?抗拒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這種?感?覺就好像, 他們是她的家人。
很安心, 和記憶里,蝴蝶翅膀擁住她的時候, 一模一樣的安心。
貝芙愈發為自己白?天的冒昧而感?到愧疚。
事實上,那都不?能算是一個擁抱, 他只是短暫地穩住她,除了手腕, 身后的人與?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接觸。
她已經站穩,就退開一步:“還沒睡下嗎?”
“嗯。”他聲音很輕,“您在?抗拒與?我的肢體接觸嗎?”
“啊,不?,沒有。”貝芙想?說自己其?實有種?奇怪的踏實感?,但不?太好意思。
他們不?過?一面之緣, 還并沒有熟稔到能夠坦率表露自己內心想?法的地步。
“那,要進來嗎?”銀發男人退開一步。
“不?了,我只是來說說話。”
“這樣啊。”菲薩垂下的眼簾里滾過?一抹晦澀。
他們都可以,為什么他不?可以呢?
即便只是成為單純被支配使用的工具也?好,他想?要這樣來證明……
隱沒在?陰影中?的臉,斑斕的鱗粉隨著左眼眶中?翅膀的抖動輕盈飛舞在?空中?, 這些無害的彩色光點將懷中?的少女包圍, 它們會一點點喚醒她內心深處的欲望。
他想?要知道, 她是需要他的。
貝芙的眼神變得朦朧起來, 似乎模糊思索了片刻,皙白?的雙臂張開, 就像擁住一只玩具熊那樣,像是下一秒就要落進他的身體里。
菲薩利烏斯單膝跪地前傾,這一次的擁抱親密無間。
鱗粉構筑的幻象停駐在?她清醒的最?后一刻。
“菲薩。”
能夠想?象,少女柔軟的唇距離他的脖頸極近,吐字的呵氣拍打在?那片肌膚上讓他內心的克制漸漸松動。
“我不?太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她大?概是不?希望自己成為某些對象,某個族群的錨點,這也?許對它們來說很正常,但對她來說,暫時還難以消化。
貝芙的額頭抵靠下來:“你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嗎?”
菲薩利烏斯懷著一種?說不?出的柔情,指間穿過?她順滑冷涼的烏發:“這個問題重要嗎?”
“很重要。”她依舊陷在?他編織的幻象里,直面內心深處最?赤誠的想?法。
此時此刻,卻?在?問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菲薩利烏斯的眼睛琉璃般夢幻,睫毛的顏色卻?很淡:“我不?知道。”
不?,他知道的。
他想?要留在?她的身邊,在?還沒有生出本我理智的那一刻,還是蝴蝶的自己……在?發現她的那一刻,那只小蝴蝶,就像發現了屬于它的紅鞋子,一刻不?停地飛舞直至死歇在?生命的盡頭。
從灰燼中?復又燃起的,除了他的生命之火,還有恐懼再一次失去的,那顆卑劣的心……
然而,她是如此慷慨,得到饋贈的并非只有他一個。
「這是什么?」
「我想?是一顆卵」
「當然,這樣的潔白?碩大?。」
「是女王的卵。」
以真實的疑惑為基石,揣測的鋪墊為底座,盲目的肯定?為支柱,他無師自通了幻象的編織……所有蟲的精神力量都來自于她,足夠強大?的精神幻象甚至可以改變現實。
只要她稍稍迷茫,或者動搖。
他是主謀,他們都是謊言的共犯。
“族群需要您。”菲薩利烏斯坦然地看著她。
好像這樣,剛剛那一閃而逝的,洶涌的,深存于內心的,無比低賤的欲望,就從來沒有出現過?。
女孩子的呼吸很輕緩,她抱著他的動作不?含任何情欲,坦率地仰起臉來,濕潤的眼睛一眨不?眨,認真無比:“那好吧,雖然我并不?清楚該怎么做,我會努力的。”
一邊說,一邊松開了他,絮絮叨叨地指指點點。
“但你得和奧森說說,包括你自己也?是,第一,不?要老想?著把自己大?卸八塊送到我的餐桌上,我又不?是食人魔;第二,奧森肯定?和楚烏偷偷計劃了什么,我看到過?……”
她如此真實,如此可愛,誘惑之下,也?只是想?要抱抱他。
自己已經得到這樣完美的一個擁抱,還在?奢求什么?
“抱歉,真是讓您為難了。”
他翹起嘴角,就像是翠綠樹葉尖端兜住的薄雪融化,清新撲面而來,連帶左眼眶的翅膀翕合動作都變得輕快,一掃先前的冷寂憂郁。
“菲薩……”
“嗯?”
“你笑起來真好看。”貝芙晃了一下神,意識到自己在?說奇怪的話,“啊,那個,已經很晚了,就不?打攪你休息了,早點睡,對身體比較好哦。”
“好。”
菲薩利烏斯看著那抹消失在?門口的裙角,許久,緩緩伸手捂住左眼。
“好看么?”
「做點什么,做點什么吧,菲薩利烏斯,將這個小小的意外抹平,將現實回歸到正常的弧線。」
意外,是的,如果不?是希爾瓦拉,她已經順順利利成為蟲族的女王。
他聽見深淵濃重的惡意。
「你將要失去她了。」
「不?,你從來就不?擁有,這樣殘缺的你,如何能與?她相匹。」
屬于“蝶”脈精神系的毒從左眼眶內里的空洞深處一點點蔓延出來,勾勒出翅膀的輪廓。
「把她帶回來,她將徹底屬于深淵,你知道該怎么做。」
「你想?要看見她,我許諾了你。」
菲薩松開手,上面一片透明的水漬。
「現在?,你該實現我們協議合同的最?后一部分,把她帶回來,或者,我很愿意取走你的另一只眼球,控制你的身體。」
「那樣的話,你再也?看不?見她。」
“蝶”脈王侍菲薩利烏斯,與?深淵訂立的合同內容——蟲族將擁有部分驅使撕開裂隙骨爪的權利。
代價是深淵同樣擁有他的部分身體控制權,譬如此刻,那些層層回蕩的催促,讓菲薩幾乎無法分清,到底是他的私欲,還是深淵對于女王重歸的渴望。
亦或是……兩者都有-
樓梯木板上的柔和暖光隨著少女腳步亮起,熄滅,似一連串寂靜森林里的熒光蘑菇。
貝芙拉開自己的房間門,又摸了摸胸口,感?覺晚上腦子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光自己亂七八糟說了一堆就走了。
她決定?明天白?天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和兩只蟲蟲再重新談一談。
不?,等等……該不?會整個蟲族都是這種?狂熱女王唯粉心態吧,貝芙回想?起白?天在?精神圖景里看到的蝎尾男人和繾綣到起雞皮疙瘩的深情呼喚。
她忽然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這里,貝芙關上了門,一轉頭。
嚯,有個眼熟得不?能再熟的家伙抱著枕頭坐在?她的床邊。
“楚——烏……咳咳咳,大?半夜不?睡覺,做什么呢?”這個問題怎么感?覺這么耳熟,一個禮拜之前,這家伙已經在?她床邊莫名其?妙出現過?兩三?次。
“我以為你睡著了。”楚烏的語氣莫名有些奇怪,聽起來有點幽幽怨怨,“但你去找那只蝴蝶。”
“呃,是的,但是沒待多久。”貝芙試圖轉移話題,“之前,你出現在?這里,只是為了看我睡覺嗎?”
她就隨便那么一猜。
“嗯。”他認真地點頭。
貝芙:“呃……”
還真是簡單得可以的腦回路。
“那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會讓人感?覺非常沒有安全感?。”
“我在?這里,很安全。”他縮緊自己,好像這樣就能顯得一米九幾的身段不?占地方。
“那不?一樣,我之前和你呆在?一起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緊張,一點點都放松不?下來,更說不?上好好睡覺。”貝芙嘆息。
下一秒,她看見抱著枕頭坐在?那兒的男人把自己縮得更緊了,動作之間露出一片細細密密的咬痕。
罪證啊,罪證,她怎么能這樣欺負一只笨蛋生物,這家伙還有她的孩子。
“啊,不?是,我現在?不?緊張,沒有要怪你的意思。”貝芙看到他抬眸。
“真的嗎?”
老天,他怎么學會了做表情的,可憐巴巴的樣子跟誰學的。
“啊,你……要不?要換一件衣服。”她的眼睛不?知道該看哪里好,落在?他身上的直筒兩片式實驗衣上。
“大?概是不?需要的。”楚烏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尷尬,話音未落,活生生的男人就在?眼前變成了一顆球。
漆黑,圓碩……不?,不?太圓,楚烏現在?看起來像被某只蛀蟲咬了好多洞洞,東一塊西?一塊的孔洞遍布在?身軀上。
貝芙更難以直視了,她的牙口有這么好嗎?
“你的傷……”
“沒事。”楚烏一下子挪到了床對面的墻壁,慢慢地把自己貼成一張薄餅嵌在?墻壁上,“你會害怕我這個樣子嗎?”
更在?乎的居然是這個么。
“不?,不?會,當然不?會,我……”心疼還來不?及。
貝芙怔住,胡亂地把冒出在?腦海卻?沒說完的后半截話咽了下去:“我的錯,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的錯。”他一下子伸出一條軟趴趴的觸須像是想?要來摸摸她,像是想?到什么又縮了回去。
安靜,好安靜,最?怕空氣中?的氛圍忽然變得尷尬。
貝芙小小咳嗽一聲:“你當時,為什么不?反抗我。”
“因為……”
是因為舍不?得,還是其?實他本來就也?對自己有某種?不?太一般的想?法。
貝芙依稀感?覺有彩色的小泡泡一連串一連串,仿佛在?西?柚色的冰沙里咕嚕嚕。
它們從自己的腦袋上慢悠悠地飄出來。
她的臉也?慢慢變得熱燙,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看向那邊的大?黑球。
“會變成弱智。”
“啊?”
所有粉色的,夢幻的,有那么一丁點兒旖念的想?法都啵得消失。
“如果那個時候停止你的行為,精神上的欲望空虛感?得不?到飽足,會向內蠶食理智。”
貝芙:“哦……”
楚烏耐心地解釋原理:“以人類的身體條件,變成弱智的大?腦是不?可逆的,當然我可以取出來,然后再給你重新捏一個腦子,但是……”
真是,一如既往符合這只家伙的性?格啊。
貝芙嘆了口氣。
聽到對面傳來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奇怪:“但是,你會痛的。”
第56章 晚安
貝芙慢慢走過去, 站在那?顆傷痕累累的大黑球前?,伸手,撩開長長的黑金色羽毛, 努力分辨對方五官的位置。
她有些?忐忑:“為什么?這么?說?”
冰涼涼的羽毛流水一樣從指間倉皇逃走, 下?一秒她掌住了男人的臉。
楚烏的臉。
“我。”
他的眼神一下?子變了,垂動眼簾的動作似蝶翼撲張, 籠住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仿佛里面盛著水光。
啊……
貝芙有些?看呆, 忘記收回手來。
真的很犯規。
如果說這張臉以前?給她的印象是因著毫無表情而時刻神秘危險而生?人勿進,現在那?雙藍灰霾色的眼睛, 眼波細微流轉之間,變得?十成十的魅惑而勾人。
貝芙咽了一下?。
然?而,她并不知道,楚烏現在每做出的每一個表情都有“高人”在背后?指點。
小黑:「這樣真的會?有用嗎。」
小黑:「我好想變回去,貝芙一直很抗拒我的擬人形態。」
天花板的視覺死角,浮出來幾條色彩不一的神經元, 它們直勾勾盯著楚烏。
「不行,現在剛剛好。」
「沒錯,就是這樣,簡直是完美的時機,保持住這樣的語氣,保持住《男人三分淚, 演到你流淚》第三章第六個眼神, 不要動。」
「接下?來, 敵不動, 我不動,你千萬別再?說破壞氣氛的話比如捏腦子對你來說很簡單之類的, 我們成功走到現在,不能功虧一簣。」
「貝芙的手軟軟,看起來咬下?去會?嘎吱嘎吱。」
楚烏眨了眨眼。
是的,他是不會?撒謊的類型,堅持三分鐘才被套話已經是極限:王牌小隊包括前?輩都知道了奧森有崽但他沒有的事實。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們比他還要著急,小乙更是掏出了一本厚厚的《被男人排擠是我的命運》強烈要求楚烏全文?實操,聲稱以他的理論保駕護航將來沒道理比不過一只熊蜂。
「我們已經完成了第一步:示弱以退為進,成功勾起黑發小惡魔的憐惜,盡管這種感情沒有什么?卵用。」
小黑:「做到這個程度就可以了吧,已經很晚,貝芙該睡覺了。」
幾顆眼珠齊刷刷地微微晃動,莫名有點恨鐵不成鋼。
「我們是來幫您爬床的,現在半途而廢真的很可惜啊。」
「接下?來,按我說的做,這樣回答。」
“我……”楚烏拉住身前?人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你,不明白嗎?”
無論是語氣,眼神,動作,都恰到好處的帶著股欲拒還迎,不,茶香四溢的味道。
完全不符合他的風格。
貝芙終于回過神來,另一只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楚烏?”
“我在。”
“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藍灰色的眼睛里迅速泛起一絲驚慌失措,就像那?天晚上,被她猝不及防地撓了一下?手心一樣,肉眼可見的,耳朵尖尖紅得?滴血。
“沒有,沒有人教我這樣。”
好一個此地無銀三百兩。
貝芙盯著他的眼睛。
“好吧,有的。”楚烏承受不住這樣的視線壓力,吧唧變成一枚小黑球落在貝芙的手上,抬起的毛毛指了指天花板。
貝芙扭頭:“什么?啊?”
“出來。”
下?一秒,她看見那?個角落里懸出幾根彩色的絲線,就像白天摸到的“電話線”一樣,只是更加流光溢彩,光點在上面仿佛呼吸一般起伏,它們游動到她的身前?,末端擰成螺旋,擠出了……
四顆小球。
黑豆一樣的,紫色貓眼石一樣的,貝芙剛想碰一下?。
“是甲乙丙和前?輩……”小黑球全部拍飛,“他們的眼珠。”
貝芙伸出去的手猛地縮了回來,干巴巴問?道:“他們一直在這里嗎?”
“沒有沒有,他們不住在這里。”楚烏兩條毛毛小手糾結地擰在了一起,“貝芙。”
“怎么?了?”她忍著手癢癢沒有捏捏。
這種又軟又小還有毛毛小手小腳的樣子,唧唧嗚嗚的聲音,真的很難不覺得?可愛啊……
“對不起,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我們的種族孕育后?代需要大量的能量溫養,飽滿的情緒之類的。”楚烏不斷提醒自己,這不是在撒謊,只是在提前?鋪墊行為正當性。
啊,是為了孩子啊。
貝芙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有點失落。
“還有……”他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想和你好好說說話。”
“沒有關系啊,我們現在也可以好好聊聊的。”貝芙很快調節好自己的心情,比起意?味不明的試探,果然?還是坦率直白交流更正常一點啊。
“你想要說什么??”她戳了戳手上的小黑球。
楚烏:“……”
完蛋,他想不到話題。
貝芙似乎沒太在意?:“其?實我一直在想,我還能回人類世界嗎?”
楚烏沉默了。
他有一個揣測,但現在沒有辦法?去證實給出她確切的答案。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所有被裂隙污染的生?物都有深淵骨爪的烙印,諾唯的資料記載稱之為變異,發生?過變異的異界生?物都會?被深淵同化。
“也許可以,我會?想辦法?的。”
“謝謝你。”貝芙真心實意?地道謝。
楚烏很想問?她是很想回去嗎,說出口的卻是另一句話:“你,很討厭這里嗎?”
“嗯?”貝芙不太明白他這種小心翼翼的語氣。
她想了想。
其?實也說不上討厭,搬到這棟小房子之后?,她過得?挺好的,也就是吃了快小個月的粥,呃……如果不是偶然?蘭利來住了那?么?幾天,她是不會?覺得?自己能過得?更好的。
對比是殺死快樂的利器。
好吧,她從來沒有感到快樂,一直都很緊張,就算遇到蘭利,也只是像鴕鳥一樣焦慮到把頭埋進沙子里,從來沒有像這樣,好好地和他談談。
貝芙搖了搖頭:“不討厭,就像我先前?說的,只是沒有安全感。”
她是一個不太喜歡事情發生?變化,只想安安穩穩按照普通既定軌跡發展的人,現在想起來,估計是和很久之前?,自己還是一團白光狀態就在黑漆漆的洞里呆了不知道有多久有關。
“我知道了。”楚烏的語氣認真,“貝芙,放開我。”
“噢,好的。”不知不覺拿在手里搓扁揉圓都熱乎了。
貝芙把他放下?。
楚烏又變回人形,熟悉的打扮,黑色半高領打底裹得?嚴嚴實實,除了手腕上的幾個牙印,再?看不到別的痕跡。
貝芙有些?擔心:“這里好像沒有藥膏,你的傷,很難好嗎?”
“沒事。”楚烏搖了搖頭,只是一點點私心,就像是某種標記,代表他曾被那?樣熱烈的對待……
“你有喜歡的顏色或者喜歡的食物嗎?”
貝芙:“呃,嗯?”
為什么?話題忽然?拐得?這么?生?硬。
因為楚烏請外援了。
「哼哼,聊喜好啊,你不是想更了解她嗎?」
「真小氣啊,不讓我們看。」
楚烏打著補丁:“我,我和奧森打算把家里重新裝修一下?,還有院子里的花,我會?重新種一批,想要知道你的偏好。”
“花么?,簡單的顏色都很好看吧,比如紅色,就很溫暖。”
「聽到了么?,所有人,聽到了么?,她喜歡紅色。」血紅色的神經元毫不矜持地變得?鮮亮。
“或者小甲身上的那?種鵝黃色,嗯,陽光的感覺。”
「啊,抱歉,你剛剛說什么?來著?」神經群絡中屬于小甲的神經元異常活躍。
“食物的話,一個月之前?的話,我會?告訴你我沒有特別喜歡的食物,但現在的我,我好想吃肉,真的。”貝芙鼻子一酸。
她接過紙巾,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窩到床上:“我要吃炸小酥肉,炸雞,炒雞腿肉,香菜炒牛肉……”
“好,好。”楚烏把所有聽到的內容都記錄進了神經元里。
他承諾道:“會?吃到的。”
“那?你呢,你喜歡吃什么?東西,喜歡的顏色是什么??”
非常絲滑聽起來像是順口一問?,卻打得?某只球猝不及防。
楚烏:“我……”
他想說他不知道。
但馬上,某條神經元在瘋狂抖動,來自小乙的提醒:「絕對,絕對不能敷衍雌性人類的問?題,她們對待感情比任何獵手都要敏銳,只要參加競爭的主角顯露出那?么?一點點的糊弄,那?就完了!」
楚烏老老實實地回答:“嗯,我會?吃各種各樣的藥劑。”
黑漆漆的觸須指了指天窗外的夜空明滅閃爍的光點:“還有那?些?。”
星星,以及,藥劑?
但貝芙轉念一想,這家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在實驗室里,好像也沒吃過什么?好東西,就連那?些?菜譜做出來的食物,都是為了她準備的。
“喜歡的顏色,是透明色。”
“誒?透明能算是顏色嗎?”
“嗯,貝芙,是透明色的。”楚烏補充道,“氣味和力量,都是透明色的。”
好奇怪的形容。
等等……他見過自己用【言語】么?,好像只有奧森見到過一次【禁錮之蛇】,但那?些?字跡樣的符文?,好像也都是彩色的。
貝芙打了個哈欠,有些?呆滯,他說的確定和自己用的力量是同一種東西嗎。
“很晚了,你該休息了。”楚烏一如往常為床上的小家伙牽好被角。
她揉揉眼睛:“唔……”
確實很困了。
看著床上那?人水意?朦朧的眼睛,他直白地說出自己此刻最真實的想法?:“貝芙,我想要親親你。”
好,好直接。
會?不會?進展太快,但是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既然?已經決定要負責,而且,他說呆在一起對孩子好,是不是說明必要的那?什么?也對孩子發育有好處……
貝芙感覺自己臉又燙起來:“呃。”
他彎下?腰:“可以嗎?”
距離極近。
“啊,當然?。”畢竟占便?宜的是自己。
貝芙有些?緊張地閉上眼睛,直到一枚比花瓣還要輕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一觸及離。
少女有些?懵地睜開眼睛。
那?雙藍灰色的眼瞳,此刻仿佛揉碎萬千纏繞于太陽星系的銀河,透出澈亮的光。
他說:“謝謝。”
“啊,那?個,不客氣,那?我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貝芙扯著被子就轉過身去,好像這樣就能聽不見自己那?砰咚砰咚個不停的心跳。
“那?么?,晚安。”
“晚安。”
楚烏慢慢地退出去,輕輕帶上門。
門關上的同時,地板上映出兩道身影。
“已經超過人類世界的午夜十二點,她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我建議你明天再?說。”他的語氣比對奧森還要冷淡上幾分。
“我是來找你的。”
“我跟你沒有話要講。”楚烏眉頭擰起來。
如果不是這只蝴蝶從中作梗,貝芙完全不會?這么?急促地進入成熟期,現在尷尬地不上不下?,一點兒規律也沒有,他無法?預判她消化完那?顆核之后?,下?一次想要進食是什么?時候。
“是嗎?”菲薩利烏斯濃密眼睫垂下?來,“即使?這和你能不能留在她身邊有關,你也不在意??”
第57章 客人
次日清晨, 在淅淅瀝瀝的?雨聲里。
貝芙被一陣奇怪的?咣當聲吵醒。
因為沒有太陽與連綿不斷的?雨,單單從窗戶已經無法分辨外面是什么?時候,她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 指針指向5點55分。
穿著睡裙的?貝芙從閣樓下來, 發現客廳以正中間樓梯的?為界限完全變成了兩種?風格……
所有的?家具都被歸置到了左邊,墻壁上起伏呼吸的?肉塊勾卷懸掛著各種?發光的?明亮泡泡, 橘紅色的?,暖黃色的?, 藍紫色的?,咣當是這些泡泡搖晃發出的?聲音, 左側的?地?毯也是更加厚實柔軟的?不知名彩色布料。
看得有些眼睛疼,她看向另一邊。
右邊的?墻壁被打磨到沒有一點兒凸起,光潔平滑,完全看不出它?們之前的?崎嶇模樣,空曠的?地?面也是如此,咋一眼透著蕭條幽深的?恐怖感。
對比最鮮明的?是原來靠院子的?墻壁現在被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取而代之。
黑色的?小?毛球掛在泡泡上往正中間斜上方粘著彩色的?絲線。
同樣飛起來的?熊蜂非常不客氣地?把?越界的?彩絲用屁股懟到左邊。
涇渭分明。
她看不太明白:“你們在做什么??”
楚烏先忙完手?上的?事情, 抓著泡泡飄了過來:“在裝修。”
這個小?氣鬼,把?所有的?家具都劃到屬于他的?一邊。
奧森很憤怒,但他不能生氣,因為生氣對卵不好,他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溫柔可愛一點的?。
很快,他想起菲薩說過的?話, 于是忍住了變回?人形過去告狀的?沖動。
“是嗎?”貝芙見趴在落地?窗正中窗沿棱上的?小?熊蜂背影有些落寞, 走過去戳了一下。
“奧森, 你怎么?了?”
奧森看著窗外的?雨:“只是有些感慨, 真是羨慕有些人啊……像我這樣背井離鄉的?小?蟲,就?沒有辦法一只蜂做到這樣舒適的?程度。”
為什么?聽起來酸擠擠的?。
貝芙摸了摸鼻子。
“某些人那么?厲害, 輕輕松松就?可以憑空造出貝芙夢想中的?小?窩,不像我這樣的?小?蟲,準備的?巢穴,不,寄人籬下的?處境,裝飾的?小?窩連多?看一眼都是浪費貝芙,不,浪費自己的?生命。”
“這個時候才有自知之明是不是太晚了一點。”楚烏沒想到十幾分鐘之前還?扯著沙發跟他搶的?家伙居然在這個時候能夠想通。
“小?黑你……”貝芙長長嘆了一口氣,“別人傷心的?時候不可以這樣說話。”
楚烏:“啊?”
傷心?
這家伙身上一點點傷心的?氣味都沒有啊,倒是有一種?甜到齁,齁到冒壞水的?怪怪味道。
“如果他覺得生命沒有意義的?話,我倒是可以讓他真正意義上破壞一下心臟。”
小?熊蜂慢騰騰地?回?頭,挪著肥胖胖的?身子,翅膀有一抖沒一抖的?,像是受到重大打擊那樣從窗沿滑落。
貝芙接住他,又仔細摸了摸,確定沒有淋到雨。
她滿臉寫著責怪:“楚烏你夠了,將心比心一下,奧森只有菲薩一個親人在這里,你還?欺負他。”
“沒事,不用擔心,您該吃早飯了,喝點熱乎的??”
“我感覺好多?了。”
楚烏一臉懵地?看著某只蝴蝶從廚房里端著熱牛奶冒出來,殷勤牽著貝芙坐在餐桌上,然后奧森也恢復了人形一左一右地?坐在她兩邊。
自己則不得不坐在處于貝芙正對面的?僅剩位置上。
他想了想昨天晚上菲薩說的?話。
算了,它?們兩個肯定不是故意的?,沒必要為了這種?小?事介意。
僅僅思?考三秒鐘,小?黑毛球跳上了桌子,一屁股坐在了餐盤邊上心滿意足地?托著小?毛毛手?。
貝芙:“……”
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雖然說擁有了過去的?記憶之后對奧森和菲薩的?感覺親近許多?,但該說不說,貝芙忽然有了一種?反客為主的?錯覺。
左一個右一個時時刻刻都黏在她邊上,倒顯得這屋子的?原主人像是個外人。
她已經好幾次看到那只小?黑團子蹲在墻壁的?角落不知道在干什么?了,想要過去問問的?時候莫名其妙就?被奧森或者?菲薩一句話帶去忙別的?事情。
直到下午,蘭利的?到來打破了這個僵局。
貝芙給了巴布亞水母一個大大的?擁抱,在它?開始激動地?淌水之前松開。
蘭利一臉緊張的?比劃:“我剛剛看到一個形跡可疑的?男人,大概這么?高,很壯,在你家的?小?院子里,渾身濕漉漉的?。”(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普通人那樣的裝束打扮……)
“啊,那是奧森。”
一想起來就有些頭疼。
不知道菲薩說了什么?,他堅持要把院子里的植被全鏟掉,就?連淋雨也不在乎,貝芙完全攔不住,她反復問過菲薩這樣真的沒問題嗎,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只好由著奧森去了。
楚烏和江云在廚房。
自從上次被貝芙啃完之后,他同樣獲得人類的?認知與語言體系,現在,他完全能聽懂蘭利的?話,再?也不是過去只能看著兩只小?家伙聊天自己插不上話的?時候了。
真是獨特的?身姿啊。
“大人您一定要撅在墻壁上嗎?”江云嘗試欣賞。
“不用管我。”楚烏甩了甩自己的?毛毛,“偷聽和偷看都是不正當行為,我正在克制。”
這么?坦白的?說出來真的?有在克制么??
“楚烏大人,你上次不是想問哪里買得到新鮮的?肉類嗎,我弄來了好多?。”江云搓了搓自己的?觸須。
沒錯,他今天是來蹭飯的?。
客廳里。
菲薩利烏斯站在一旁熟練地?斟茶,舉手?投足之間都是恰到好處的?優雅。
蘭利注意到這個妖冶精致到不像話的?銀發男人。
“你家那只,新買的?管家機器人?”
“不是機器人,喂喂不要當著人家面這么?說啊,菲薩是……算是外星人,不對,外星人的?外星人。”
在某只小?金毛震驚的?眼神里,貝芙簡單地?把?之前發生的?事情解釋了一下,當然,省略了一些需要打馬賽克的?細節。
她接過菲薩遞過來的?小?茶杯,抿了一口:“就?是這樣,我有了兩個孩子爹,呃,菲薩也算是我的?家人。”
蘭利看過去,又看回?來,花了半分鐘消化這個事實:“但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呃……說來話長。”貝芙只是回?憶起來就?有些尷尬,“但,大概是咬了一下?”
蘭利下巴掉下來:“這,這怎么?可能?”(聽起來也太不可思?議……)
“確實是有點離譜哈。”貝芙摸了摸鼻子,總覺得自己很心虛。
蘭利久久回?過神來,艱難吐槽道:“有沒有一種?可能,男人是不能懷孩子的?。”
“好吧,雖然他們不是人,但咬一下就?有的?話,也太魔幻了,我可沒聽過那只球這樣懷上人類孩子的?重磅新聞。”(如果打架的?時候忽然被敵人啃上那么?一嘴,豈不是死對頭變……)
“咳,咳咳咳咳!”貝芙差點嗆到自己。
菲薩給她順著背:“有些特殊情況,向來是無法用人類的?常識來理解的?,不是么??”
他又看向蘭利,瞥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像是不經意提醒道:“某個家伙不是普通的?球形生命呢。”
蘭利完全沒有察覺到這種?穿小?鞋上眼藥的?行為,只是問道:“你確定你和他們都發生過。”
“咳咳咳咳!”貝芙驚天動地?的?咳嗽。
雖然是強行把?楚烏給那啥了,但奧森絕對沒有,她記得非常清楚,當時就?只是咬了一口脖子……
她臉都紅透,聲音比蚊子還?小?,“你問這個做什么??”
“隨口問問。”(我覺得他們兩個都沒有孩子……)
“這樣嗎?”貝芙聽見蘭利的?心聲,對上他認真的?眼睛。
“嗯,也不知道這樣的?雨還?要維持多?久。”(沒準只是某種?穩住你的?借口……)
“不知道,很漫長,小?黑說這是雨季,要等一個時機結束,他說話總是古里古怪的?。”
“這種?天氣,很適合睡覺,你要不要試試。”(我是說試探一下他們兩個……)
“額,這種?事情要怎么?做啊?”
蘭利靠了過去,非常自然地?抱著貝芙的?一條胳膊,湊近耳朵:“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還?有合適的?對象。”(分開試探比如單獨叫出來然后說另一個人已經知道你在說謊……)
話題忽然拐到天氣上面,又跳躍到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黏糊話題上,兩個人卻依舊同頻聊得很好。
“失陪一下,我去看看奧森。”菲薩利烏斯離開了客廳,往院子走去。
看著遠去的?人影,貝芙捏了捏蘭利的?臉:那為什么?要瞞著菲薩,這樣好像在排擠人家……
蘭利忍著被捏,氣鼓鼓:“貝芙你好單純。”(如果他們是一伙的?,說出來不就?暴露……)
廚房里。
完全沒有把?江云的?話聽進去的?楚烏已經拍碎了第8個盤子。
“楚烏大人。”江云卷著還?在活蹦亂跳的?魚,圓潤的?球形身體被尾巴甩了十幾個巴掌,“別看了別看了,來搭條手?啊,這可是從人類世界進口難得沒被污染的?食材。”
漆黑觸爪甩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米長的?肥魚宰成兩半麻利地?開膛破肚,掏掉里面的?內臟吧唧甩進垃圾桶。
另一條觸爪一轉,閃爍寒光,哧啦剔出骨頭,剁下魚頭。
“哎好厲害,沒錯沒錯,按照菜譜,可以做好幾個菜的?,小?漂亮喜歡吃腦袋嗎?可以和蘭利一人一半。”江云絮絮叨叨發現一旁的?黑球沉默著一言不發,“大人,您還?好嗎?”
不好,他一點也不好。
怎么?可以這樣,這么?近就?算了,那種?話,那種?話是姐弟關系之間可以說的?嗎?!
隔離,蘭利出現,統統隔離!一定隔離!
第58章 白蛋
蘭利正和貝芙說悄悄話, 一條黑漆漆的觸爪就?從?他的屁股下冒出來?把他托到了?餐桌的椅子上。
“保、持、距、離。”
冷冰冰不帶感情的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蘭利一哆嗦:“這?是個什?么東西?”
“大概,是楚烏的觸手。”貝芙捏了?捏,那一小條連接在她坐著的沙發上的末端開始變得軟趴趴, “不許兇我的朋友。”
“好的, 馬上吃飯哦。”
還是很難把這?個聲音和那只?球對應起來?,蘭利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你們關系好像變好了?。”
“額, 怎么說,畢竟之前發生了?那么多?事情, 說起來?,還是他幫我解決了?瑞文。”貝芙長長嘆了?口?氣, “而且,他現在還有我的……咳咳。”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么尷尬的事情的話,她覺得保持過去的關系就?這?么生活下去也沒什?么不好的。
現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小黑相?處了?。
“不說我了?,你怎么樣?”
蘭利抓了?抓頭發:“它們好像把我當成家人養了?,更多?的自由,尊重?, 還有某種奇怪的信任,那只?橘紅色的球還想教會我它們的語言……”
“啊 。”貝芙想起來?一件事情,忽然緊張起來?,“我記得,我用來?維系你性命的那個能力,【應允】好像是有代價的, 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蘭利搖搖頭:“沒有, 吃得好睡得好, 唯一有點奇怪的, 就?是總覺得家里多?了?很多?彩色絲線。”(藍白色的最多?……)
“絲?”貝芙想起楚烏教她的,努力嘗試想象某只?水母球怪的模樣, 手指間倏地冒出一縷藍白色的蜷曲絲絡。
“對對對,就?是這?種東西。”(天吶,貝芙你難道是蜘蛛精……)
“什?么啊,這?種絲線叫做神經元,是球形生命們的身軀一部分,我是從?那只?水母給我的手環里導引出來?的。”
貝芙松了?口?氣,大概知道是什?么情況了?:蘭利現在相?當于是她的眷屬,所以?擁有一部分與?她類似的能力,未來?也許能夠和那些把他當成家人的球怪溝通,這?是好事。
“現在,你暫時先?用這?個吧。”
“這?是什?么?”蘭利擺弄了?一下那個奇怪的金屬手環。
貝芙叩了?叩,確定它沒有壞:“翻譯器,能夠讓它們聽懂你說的話,雖然效果?不太穩定,對學習語言可?能有輔助效果??”
“啊!”蘭利一拍手,“我覺得這?東西一會兒能派上用場。”-
餐桌上的氛圍非常奇怪。
貝芙習慣坐在長方形餐桌比較短的那一側,她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個位置,在楚烏跳到桌子上之前,她先?一步把這?只?球拽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開什?么玩笑,有客人的情況下坐在桌子上吃飯也太沒禮貌了?。
蘭利非常迅速地坐在了?她另一邊的座位上。
于是,奧森和菲薩都坐在楚烏的那一側。
然而,除了?某只?藍白色水母觸須握著小叉子不停地把盤子里的食物分割成小塊塞進嘴里,沒有任何一個人動筷子。
貝芙胳膊肘戳了?戳蘭利:“不餓嗎?”
“他們都不用吃飯的嗎?”他只?是好奇,感覺這?桌子上的另外兩個人目光雖然平和,但總有一種洶涌無形的東西流動在眼底,仿佛只?要看著身旁的女孩就?能看飽一樣。
“大概吃的東西不一樣吧。”貝芙還沒見過奧森和菲薩進食,“畢竟種族不同。”
這?頓飯安安靜靜吃到一半。
蘭利忽然想起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正好可?以?試一下翻譯器,于是拉了?拉江云的觸須。
「崽子,多?久,出生?」
一叉子把肉塊戳到臉上的江云怔住了?,他看了?看蘭利,又看了?看貝芙,然后看了?看蘭利,激動地瘋狂抖動。
楚烏:“停止你的行為,他們沒有,也不可?能有。”
“好吧。”江云啵得拔下臉上的叉子,那忽然問這?個是什?么意思嘛……
這?個問題提醒了?楚烏。
他看向奧森:“你要懷多?久?”
“這?個,額,我之前又沒有過,我怎么知道,而且高階蟲族都是蛻變出來?的,我這?是史無前例的第一次,按照人類世界的周期來?計算的話。”奧森仔細掂量了?一下自己腦子里少得可?憐的人類世界相?關常識,“額,菲薩?”
菲薩利烏斯點頭:“起碼要十個月。”
“據說球形生命孕育幼崽的周期非常短呢,不超過三天就會娩出子體。”他不動聲色地替奧森把話題引開,“某些球都已經是第三天了,怎么一點兒變化都沒有?”
江云聽不懂,楚烏卻是完全明白這?家伙暗戳戳地在抖露什?么——想揭穿他其實根本沒有懷崽的事實。
“其實我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不希望引起你們過分的注意,而且。”他頓了?一下,“我知道,貝芙其實一直壓力很大。”
“啊?”正在埋頭猛猛吃飯的某人只想裝死,“是嗎,還好,啊哈哈哈,壓力嗎,怎么會?”
只?見黑色毛球伸出兩條毛毛小手,在圓滾滾的身體里翻找著什?么,然后……
扒拉出了?一顆蛋。
他自己的身子都只?有巴掌大小,但是那顆雪白的蛋,足足有三個他那么大。
蘭利倒吸一口?冷氣:“貝,貝貝芙。”(看到了?嘛看到了?嗎你孩子的爹生出來?了?生出來?了?一顆蛋……)
貝芙艱難地點頭:“感受到了?啊。”
“我相?信你了?。”(真是魔幻……)
金發小卷毛默默把屁股往距離小黑毛球更遠的方向挪了?挪。
楚烏有些心虛不敢看貝芙的眼睛:“額,如?果?你實在討厭的話,那,我把它煮了?給你吃。”
餐桌陷入詭異的沉默。
蘭利一把搶過,兩手把蛋舉高:“殺人啊這?是殺人,怎么有這?種孩子他爹。”
江云第一個反應過來?一把把楚烏扯遠,觸須瘋狂搖晃:“大人您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么!”
“啊,這?個嘛,額,那個嘛。”楚烏被甩得有些癱軟。
事實上,這?只?是一顆沒有生命的空心白蛋而已,但還是很有營養價值的,比任何食材蘊含的能量都要多?得多?,畢竟是他的一部分。
奧森難以?置信看向那顆蛋,又轉頭看向菲薩:“他剛剛說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那可?是貝芙的血脈!”
很顯然,某只?熊蜂也完全相?信并且接受了?楚烏當場掏出一顆蛋的現實。
菲薩利烏斯清楚奧森不可?能有卵,昨天晚上就?已經用鱗粉幻象徹底證實過奧森的身體里沒有屬于新生命的精神波動。
但他無法確定楚烏的那顆蛋里有沒有可?能……
簡直荒謬,但馬上,菲薩利烏斯平復好心情,就?算有那又怎樣,貝芙的孩子就?是他們的孩子,只?要把這?礙眼的家伙想辦法解決掉,那顆蛋的父親就?是他。
“不如?讓我來?照顧吧,我素來?很有經驗。”
“不。”楚烏堅決拒絕,在座的所有人都可?以?碰他的蛋,那只?蝴蝶,絕對不行,要是被發現的話,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揭穿他。
他跳起來?抓住蘭利的膝蓋:“還給我。”
“不要,除非你保證不煮掉。”
“我……”楚烏無法保證。
他現在暫時沒有別的東西比這?顆蛋更有營養,貝芙如?果?陷入精神枯竭狀態他還是會喂這?顆蛋的。
奧森躍躍欲試:“不如?交給我吧,我會像對待親生的一樣對待它。”
蘭利已經見過這?家伙行跡可?疑地在院子里鏟土仿佛埋尸現場的行為——可?信度0%。
“你自己肚子里那個都不一定能生的下來?,我同樣不相?信你。”
江云的觸手已經扭成了?愛心狀:“不愧是我家蘭利,責任心一流。”
整張餐桌亂成了?一鍋粥。
“這?都是什?么事啊……”貝芙默默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直到江云帶著蘭利離開,貝芙都還有些不在狀況內。
看這?樣子,根本不用試探了?,罪證就?在手上……她抱著一顆蛋,蛋上趴著小黑。
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聲:“是你們種族有吃掉孩子的習慣嗎?”
“沒有。”楚烏思索片刻,只?有吃掉伴侶或者被伴侶吃掉的,那些意識都沒有誕生的同類根本算不上是幼崽。
很好,那就?是個人口?味了?,這?家伙的思想教育真的任重?而道遠。
貝芙摸了?摸手上的蛋,頗有些感慨,卻無從?吐槽起。
被迫成為準媽媽的少女忙上忙下,找出合適的小籃子,給未來?崽崽鋪上軟軟的毯子,把所有可?能會磕碰到的東西都收拾起來?……
每看到貝芙走過來?,走過去,時不時看一眼坐在籃子上的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楚烏都心虛到下一秒就?想坦白。
但他忍住了?。
貝芙把分割成兩半的客廳又重?新規整好,在猶豫要不要把蛋拿到陽臺可?以?曬到太陽的地方,轉念一想這?種天氣哪來?的太陽。
菲薩連帶著奧森忽然叫住了?她。
小蝴蝶的表情非常凝重?。
“奧森的身體狀態很不好……”
因為所處在球形生命的世界,身體供給不上育卵的精神滋養,所以?需要回到深淵完成一個儀式。
貝芙聽完,一個頭兩個大。
奧森摸了?摸腦袋:“我怎么不知道這?個儀式?”
菲薩利烏斯表情淡然:“你腦子里除了?貝芙還放得下其他的事情嗎?出來?一趟完全忘記留在巢中的我。”
眼瞅著氣氛變得不對勁。
貝芙打斷他們:“啊,好,沒事,所以?我是同你們回去一趟深淵,是這?樣嗎?”
菲薩利烏斯輕輕點頭:“嗯。”
“宜早不宜遲,盡快早回去一點,對奧森的身體負擔就?更輕一點。”
“如?果?我想回來?的話,隨時可?以?回來??”
“當然,如?果?不放心的話,您可?以?帶上。”菲薩利烏斯頓了?一下,“楚烏,我已經說服他和您一起。”
第59章 發辮
和貝芙想象的不太一樣, 她以為去?深淵要從?全景公?園那種地?面綻放的裂口進入通道?,事實上,恰恰相反。
就?在院子的正上方, 菲薩利烏斯吹出?一捧細碎的彩光, 虛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開一道?幽深的縫隙,然后變成標準的圓形, 那道?裂隙往下覆蓋的空間,完全隔絕雨水。
熟悉的干燥冷風刀子般凌厲兜頭而來……
即便還沒進去?, 貝芙已經?確定,自己?曾經?在那個地?方呆過很久很久。
她往前走去?, 眼前的景色既陌生又熟悉,她的身上再度出?現朦朧的白光。
“誒?”貝芙有些疑惑。
“你的力量在屬地?可以更輕易地?做到外顯。”楚烏坐在她的肩膀上,一條毛毛小手托在球體的一側,看起來像是在思考,“換句話來說,貝芙, 這里是你的地?盤。”
這聽起來可真酷。
裹著白沙席卷的風一如既往發出?詭魅的聲音,視野正中,數座瑩白的“蟻丘”高聳直接天空。
“您還記得嗎?”奧森走在最前方,聲音有些顫抖,“巢依舊保持著您離開之前的樣子。”
“額,我?印象里, 之前好像沒有這么大?。”貝芙摸了摸小黑毛球, 跟在后面。
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近前, 忽然聽見一陣喧嘩騷亂。
“嘶!”「啊, 是女?王!」
“嘶嘶嘶。”「我?帶了禮物,讓我?過去?。」
“嘶嘶!”「女?王回來了, 我?也有禮物!」
“嘶——!”「不要在這里啊擋著我?落地?了!」
奧森歉疚得很,他?們蜂脈向來是最井然有序的,此刻依舊遵循本能,在王巢門口排起了長龍:“抱歉,蟲兵們有些激動。”
他?轉身就?要呵斥,卻被拉了拉胳膊。
貝芙搖了搖頭:“沒有關系的。”
“我?想,它們不會傷害我?。”她能感覺到,蟲群的精神波動非常不穩定,雖然現在還不清楚自己?具體要怎么做才能安撫它們。
但她會試著努力的,她承諾過菲薩。
隊列的最前方,是一只蜂,赤金的紋路蜿蜒在猩紅的翅底上,好像在哪里見過……
它有些拘謹地?伸出?前足,上面懸掛著什么東西。
貝芙走前去?。
啊,一頂有些稀疏的花環,不知名的灰白色藤條,點?綴著白色的小花,仔細看那些花瓣上有著紅色的紋路。
難以想象它是怎么用堪比死?神鐮刀的兩只前足編成這么小巧的一頂花環。
“我?很喜歡。”貝芙稍稍仰起臉,“你能為我?戴上嗎?”
紅蜂身體微微顫抖,發出?嗡聲。
能夠為女?王獻上自己?的心意?,只要能時刻感受到她的存在與精神波動就?無?比快樂,更不要說得到一眼正視,已經?是它小小的腦袋里所能想象到最極限的幸福。
現在,她說……
【喜歡。】
她說……
【為我?戴上。】
蟲群在這一刻面對直擊精神深處的震撼不比紅蜂少到哪里去?。
其中僅存的幾只“蛛”脈更是陷入狂熱的迷蒙狀態,眼紅得滴血,恨不得此刻將那枚小小的花環奪過。
貝芙注意?到不遠處的躁動:“不可以插隊。”
【我?就?在這里,不會離開。】
奧森本來打算采取強制手段,但只是少女?的一句話,這群瀕臨自毀的瘋子居然破天荒的穩定下來。
蒼白樸素的花環斜斜戴在她漆黑如鴉羽的柔順烏發上,卻不損少女?的美貌分毫。
貝芙:“怎么樣?”
肩膀上的小黑毛球伸出?兩條毛毛手給她扶正:“超級,好看。”
真是好捧場。
紅蜂圓碩的眼瞳映出?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謝謝你。”她抬起手剛好可以碰到這只蜂脖頸處那一圈金燦燦的鮮艷細絨,手感出?乎意?料的柔軟。
觸碰,觸碰。
她觸碰著……
紅蜂將頭低地?更下,感覺自己?隆起的胸腹處傳來難耐的瘙癢,仿佛有什么的東西蠢蠢欲動將要隨著這股濃烈無?法遏制的情緒劇烈撕開內腔,翅膀無?規律地?開始抖動。
沸騰奔涌的情感隨著血液脈動,心臟也壓緊,到整具身體幾乎僵硬。
喀嚓——
貝芙聽見細微碎裂的聲響,心里咯噔一聲:完了,不會被摸壞了吧。
她呆呆地?收回手。
下一刻,細細密密的金色絲線從?蜂的身體流淌而出?,一點?點?包裹,直到它最后注視的眼瞳,巨大?的蜂消失不見,眼前多出?了一顆……
金紅色的繭。
“啊?”貝芙有些摸不著頭腦。
菲薩利烏斯與奧森交換眼神,后者極快命令蟲兵將紅蜂的繭搬運至特殊巢室內。
他解釋道:“不必擔心,它得到了您的饋贈,您很快會再見到它。”
此起彼伏的蟲類嘶鳴聲層層疊疊恍如浪潮。
貝芙眼皮沉重:“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累。”
楚烏嘆了口氣,她現在根本是在潛意識用精神力安撫這些蟲類,完全控制不好程度,能夠涌出來的力量現在恐怕是見底了。
“嘗一嘗。”
濃郁的巧克力香味遞送到了嘴邊,貝芙張嘴,入口即化,低頭看見小黑球從?圓滾滾的小身子里掏出?了第二塊。
啊……完美的小黑,像一只便攜零食小包包。
菲薩利烏斯不動聲色地?看著,他?遠比貝芙更加敏銳,完全知道?楚烏投喂的是什么,氣味和滋味的偽裝下,是神經?元的小塊聚合體。
一點?兒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么?-
貝芙并沒有在巢里待很久,她被帶去?了菲薩的房間,奧森把楚烏叫走了,說是要準備一下。
是菲薩的主意?吧,特意?支開他?們倆……
貝芙覺得菲薩和粗神經?的奧森,單純的楚烏都不同。
這只小蝴蝶,和過去?比起來,似乎藏著很多事情,像是不能說出?口的和她有關的事情?
她問:“怎么了?”
坐在窗邊的菲薩不看她:“沒什么,只是以后,我?想會很少有這樣和您單獨呆在一起的時光。”
貝芙默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的男人有一種自帶憂郁濾鏡的感覺,聽見柔和的語調,總是讓她莫名其妙生出?一股憐惜。
“您并不想留在深淵。”他?語氣不疾不徐,“不是么?”
“啊,倒不是這么個意?思。”
如果回不去?人類世界的話,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吧,記憶中看到的過去?就?像上輩子發生的事情那樣遙遠,她對這里沒有什么感覺,只是不陌生。
貝芙看了看四周,空曠的房間只有一張類似于妝臺的小桌,鏡面破裂如蛛網,一把梳子隨意?擱置在那兒。
她自然地?拿起來,走到他?的身后:“可以嗎?”
他?并沒有制止或是反對。
貝芙小小嘆了一口氣:“很多事情不是我?想不想就?能決定的,好比,我?只是希望維持現狀,我?和蟲族想象中女?王的樣子,很不一樣吧。”
菲薩利烏斯感受著梳齒穿過發絲劃過頭皮的輕緩力道?:“嗯。”
“那你們會失望嗎?”
“不。”
“我?希望我?們能找到一個平衡的解決辦法,我?不能丟下楚烏,對奧森也一樣,這不僅僅是出?于責任。”
貝芙將沉甸甸的銀發攏在一起,均勻地?分成四股。
“你,奧森,希爾還有索倫,都是我?的家人。”
菲薩接過梳子,手掌不自覺地?用力:“那么,那只黑色的球呢,他?也是家人么?”
“楚烏他?……”貝芙尷尬地?頓住一秒,“他?就?是個笨蛋。”
“我?知道?了。”
他?又知道?什么了?不要瞎腦補啊。
說多錯多,貝芙不說話了,默默調整著發辮的蓬松弧度。
“貝芙。”
“嗯?”貝芙滿意?地?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將柔順的粗長發辮擱到菲薩的左胸前,又挑了一縷散開的發絲,垂落到耳畔。
這樣溫柔的發型,完美符合他?精致清冷的五官。
“好啦。”身后的少女?似乎從?口袋里掏出?什么,臉頰貼了過來。
鏡子。
菲薩利烏斯下意?識地?想要轉開臉——失去?左眼之后他?再也沒有照過鏡子。
退卻的動作卻被環住脖頸的胳膊止住。
“不看看嗎,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給人梳過頭發了,唉,大?概也不好看……”聲音的距離極近,漸漸低落下去?。
“不,很好看。”菲薩利烏斯飛快地?瞥了一眼,眼眶中蝶翼微微起伏翕張。
小小的方形鏡面上映出?兩張臉。
“是吧,我?也覺得很合適菲薩。”貝芙說話的時候腦袋下意?識地?歪了歪,軟軟的臉頰貼蹭到銀色的發絲。
“我?記憶中的那只小蝴蝶,無?論怎么樣,都是好看的。”她真心實意?地?稱贊。
菲薩利烏斯屏住呼吸。
“所以,不要不開心啦。”貝芙不太會安慰人,但多多少少有從?某只笨蛋小金毛身上學到一點?。
“您也為其他?人,這樣做過嗎?”
“什么?”貝芙搖了搖頭,“沒有哦。”
楚烏和奧森的性格都很簡單干脆,什么話直接說就?好,當然他?們聽了之后理解成完全不正常的意?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對于菲薩,他?也許會腦補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然后更加自厭自棄。
所以,還是慢慢來,循序漸進,總有一天他?會敞開心扉的。
貝芙把小鏡子遞過去?:“以后還可以拜托菲薩嗎?這樣漂亮的長頭發用來給我?練手是不是太浪費了啊。”
一個約定,只屬于他?們之間的約定,任何人都無?從?插足的約定。
菲薩利烏斯如是想著。
“當然不會。”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的少女?,唇瓣開合。
門口傳來沉穩的腳步和奇怪的爭吵聲,貝芙轉頭看到一臉嫌棄揪著楚烏的奧森。
“這是在巢你以為是在哪里怎么可能會有危險!”
“不信。”
奧森大?步邁進來:“都準備好了,我?們出?發吧。”
“那我?們走吧。”貝芙蹭了蹭跳到她肩膀上的小黑毛球。
菲薩利烏斯漠然地?看著她的動作,半垂眼眸掃過那只球形生物,目光一瞬間勝過鋒利的刀。
少女?卻無?知無?覺。
她轉過頭來,疑惑地?眨了眨眼:“對了,菲薩剛剛是有什么想要說的嗎?
他?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涌,輕聲說道?:“沒有。”
第60章 結束
貝芙的眼皮一直在跳, 直到她走入那黑漆漆的地洞,也沒有停下。
如果?是為了奧森需要完成?的儀式,為什么只有自己?
手指被兩根毛毛拉了拉, 她回過?神來, 還好,楚烏還在這?里, 軟軟的一坨毛球帶來熟悉的安全感。
山洞的深處,傳來滴滴嗒嗒的水聲。
帶給?她愈發不詳的感覺。
山洞外。
菲薩捂著左眼, 指縫間淌出透明的血液。
奧森雖然更在意里面,但還是扶住他:“你?的身體還好嗎?”
“不, 快,快點把他們帶出來。”
「現在反悔,是不是太晚了。」
他幾乎咳血:“快點!”
“哈?”奧森不明白,“不是說儀式嗎?”
“你?在隱瞞什么,如果?貝芙出了事,我絕對饒不了你?。”
奧森行?動?之間已經化作原型, 翅膀轟鳴抖動?,飛速前往山洞內里。
下一秒。
轟——!強大的沖擊震蕩將碩大的熊蜂甩開到幾十米之外。
山洞消失不見,一顆黑金色的繭出現在眼前,與此同時,繭的下方黏連著無數痙攣著蓬勃跳動?的灰白色管道,它們就像是粗糙的麻繩線, 又像是扭動?的蠕蟲一進一出嘗試著往繭的深處鉆去。
菲薩利烏斯一瞬間眼睛通紅, 難以?接受事態的變化:“不, 不。”
「即便你?再敏銳, 那又如何,所有踏進這?里的生命所擁有的力量, 都將成?為我軀體的養分。」
「合同仍在生效,菲薩利烏斯,你?沒有后悔路可走。」
「想要用?毒控制我么?不要太天真?了。」
「很快,很快,我期待的那一刻將要到來。」
與此同時,繭的內里。
貝芙驚慌地抱緊手里的小黑毛球,有些無措地看向四周:“這?是怎么了?”
就在剛剛,她聽到水聲的一瞬間,地面震動?起?來,再睜眼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曾經見到過?一次的黑金色骨架里了。
“有東西想把你?我一起?消化掉。”楚烏的聲音非常虛弱。
“這?是怎么回事,那,那我們還能離開這?里嗎?”
“貝芙,對不起?,不能。”
“不要一副交托遺言的語氣啊,你?比我厲害多了你?都辦不到的話我一定會死的。”貝芙下意識就用?力捏了捏。
下一秒她手里的球就變成?了人型。
沒有什么表情的臉,看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靠譜。
楚烏強調:“你?會沒事的。”
灰霾藍色的眼睛里翻涌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永遠包容一切的海,海面吹卷起?伏的白色浪花遮掩住海底深沉的巨獸。
貝芙幾乎要溺斃在這?樣的眼神里。
然后,他抱緊了她:“吃掉我。”
“不是……”
聽錯了嗎,這?是什么可怕的食人魔發言,這?家伙的腦子?是被奧森傳染了嗎?
但貝芙無法?自抑地咽了一下,手指用?力回抱,幾乎摳進男人勁瘦的背。
她理智猶存:“怎么可能,我們可以?出去的,對吧。”
“嗯。”他乖馴地點頭。
下一刻,指尖觸到溫暖的熱流,懷里的人變成?散開的光,一股腦地沒入她的身體里。
“開什么玩笑……”
貝芙茫然眨眼,胸膛的位置好像忽然破開一個大洞,四面八方的冷風一個勁的往里灌進來。
為什么,為什么一個個的永遠聽不懂人話,她從來就不需要這?樣一廂情愿的,無論是處于什么為她好的原因,無論是為了什么。
一股無名的怒火蹭地燒進那塊空洞的地方。
空落落的手掌上漸漸浮動?起?墨綠色光芒的字跡。
喀嚓!
漫天塵土之中,一支長矛穿透繭,漆黑骨架碎裂,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少?女臉色蒼白,似一株花枝墜落。
菲薩利烏斯猛沖過?去想要接住,砰地被撞飛。
一只巨獸猙獰的嘴從混沌煙霧破出,咔嚓一口將少?女整個吞下。
以?白砂為軀,以?鬼風作眼,整顆頭顱遍布嶙峋可怖的凸起?肉瘤,它滿足地伸出舌頭,刺溜舔過?一圈螺旋利齒。
“菲薩利烏斯。”
蒼老粗啞的聲音爆出興奮的生機。
“合同,完成?。”
沾著鮮血的肉質舌頭卷出一顆小巧的球體,晶瑩的琉璃光澤在其上閃爍。
“但代價,是一對眼睛,哈哈哈哈哈,和深淵做交易的人,都要付出代價,怎么樣,讓你?死前,做個漂亮的瞎子?。”
它迅猛甩出舌頭,精準從銀發男人的右眼卷出另一顆眼球,惡意地用?力咬碎。
“終于,終于,終于等到——”
話音戛然而止,灰白色的巨大身軀忽然僵滯,風作的眼瞳詭異震顫,它看到自己的身上忽然出現了數道裂紋,如同細小的蛛網一點點蔓延。
“和菲薩訂立合同的你?,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刻?”
它聽見帶著淺淺疑惑的女聲。
“你?沒死?不可能你?為什么沒有死,精神枯竭只是一個人類的你?,你?能夠使用?的力量都是我賦予你?的!”
它的肚腹破開一個墨綠色的孔洞,手執長矛的少?女手腕一轉,收回武器的同時從里面款款走出。
“是么?”
她清瘦的脊背依舊看起?來那樣的單薄,纖細的胳膊輕抬起?,指尖綻放出一星紅色的光芒。
“我有在圖書館里看到一句話。”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當你?試圖吞噬我的那一刻起?,我也知曉你?的全部,有關于我的一切,那無比黏膩又隱秘的欲望。”
她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星星。
深淵中落下一顆流浪的星之子?;深淵中的魔物,僥幸看到祂的到來,期待在億萬年的時光中磨滅祂的自我認知與意志;然而,萌出意識的星之子?除了同類,任何存在都不足以?吞噬這?樣的力量。
在它的設計下,這?顆即將誕生的星之子?遺失在一個精神力量貧瘠的世界,成?為一個孤單的生命,成?為一名人類少?女。
就是她。
“人類確實自私,貪婪,狂妄,傲慢。”貝芙指尖微動?,那只魔物的意識就輕而易舉被禁錮在紅色符文字跡鎖鏈中,“你?看,你?給?予我【言語】的能力,我用?的非常順手。”
它嘶啞的聲音依舊試圖說服:“別這?樣,你?將和我同歸一體,得?到的力量遠遠不止這?些。”
“但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情。”垂落在少?女肩后的烏發無風自動?。
“能夠談判的對象,從來就只有站在談判桌上對等的兩方,而從來就不曾擁有與我持平資格的你?,現在,根本沒有與我談判的權利。”
“【言語】很好用?,但那只是從我身上竊取的一部分,就像你?竊取了深淵的名諱。”
她精準地指向深淵最大的一處裂痕:“我猜的沒錯吧,那些骨爪,才?是你?原本的樣子?。”
被紅蛇鎖鏈囚禁的魔物意識仍在垂死掙扎:“不,你?猜錯了,怎么可能,我即是深淵,你?不能毀滅你?的眷屬領地。”
“那么,試一試就知道了,是抹除你?的存在,我原本擁有的力量,會不打折扣的回來,還是我與蟲族,皆流浪無依。”
話畢,她緩緩合攏手。
“不,不!不要殺我,我可以?幫你?捏出新的伙伴,家人,甚至愛人,這?是創世的力量,創造一個完美的世界,擁有你?過?去可望不可及的一切!”
“死掉的螻蟻算什么,那些家伙不過?是你?完成?蛻變的墊腳石而——咳咳咳……而已。”
“你?在意的那些家伙……”
它的聲音越來越小,有氣無力,直到完全消失。
簌簌白沙從少?女的指縫中落下。
“那種事情。”貝芙吹了吹手掌上的殘沙,“美好的世界么,好劣質的謊言,我還是小孩的時候就不相信了。”
好安靜,死一樣的寂靜。
此時此刻,精神圖景與現實仿佛重?合。
不遠處,有一只斑斕的彩蝶,遍布傷口的翅膀因風而動?,細碎鱗片織就的斑紋變幻莫測,時而宛如皎月空明,時而邊緣絢麗如火焰,那些色彩已經是記憶的過?去式。
仔細看,灰白色翅膀下的身軀已經變成?恍若石雕的塑像。
貝芙靠在蝴蝶的身邊。
“有點點好笑啊。”她有些感慨,“如果?瑞文知道我其實也是星之子?,會不會超級后悔沒有直接殺了我。”
那大概是殺不掉的。
楚烏還在,就會回溯時間復活她……
可是現在,那只黑色小毛球,那只笨蛋神經病,完完全全不見了,因為完完全全地信任她,就連送死也毫不在意。
因為認定了她是伴侶,就算被她吃掉也無所謂。
“楚烏,楚烏,奧森。”她絮絮叨叨,眼眶紅得?厲害,“菲薩,都不要死好不好。”
“貝芙。”
是出現幻覺了吧,不,幻聽,菲薩的聲音。
灰白色的粉末落下,貝芙擦了擦臉,呆呆轉頭,一片絢爛彩光飄搖在眼前。
男人皺著眉頭,緊閉雙眼,碩大的彩色鱗翅在肩胛處輕輕起?伏。
貝芙不太確定地伸出手去,撫上他劇烈顫動?的眼皮,好似什么也沒有發生,可自己確確實實感受到極淺淡的精神波動?。
她將注意力集中在手掌下。
再次移開手……
菲薩睜開了眼睛,完整的,一雙琉璃色的眼瞳,干凈映出她的臉孔,清冷的聲音干澀低啞:“抱。”
貝芙伸的手猛地將他攬緊:“太好了!”
“抱歉,貝芙。”
她松開他,眼睛又一亮。
那奧森呢,還有……
貝芙狂奔起?來。
少?女赤足跑在蒼涼的沙丘上,所到之處,連綿不斷的色彩星星點點綴在那抹身影之后,黑色的天與白色的砂石鋪上一條斑斕的裙帶,無以?復加的震撼。
起?先只是一點,仿若螢火的微光從染上色彩的雕塑中飄出,迷茫地抖動?蜷曲的尾巴,馬上有了目標,它們接二連三飄出。
無數彩色光點追隨著奔跑的少?女。
沒有,沒有。
她找不到,這?里沒有楚烏,哪里都沒有楚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