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生日
◎兔女郎的發現◎
周五是個好天氣，天高云淡，空氣里有一種宜人的清爽。
張延卿提早下班。
從走進珍寶巷的那一刻起，就有坐在門外的眼熟鄰居跟他打招呼：“來給南南過生日啊？”視線掃過他手里提的禮品和蛋糕，神情里全是了然。
他笑著點點頭。
周家出去了二十來年的周舒清昨天回來，今天周念南的男朋友上門，任誰看這都是一個熱鬧的生日。
周念南在院子門口等他。
一眼看到張延卿穿著和她同色的米白色休閑褲襯衫，兩人對視幾秒，周念南迎上前接過他手里的向日葵花束和蛋糕。
“生日快樂，女朋友。”他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兩人一起往屋里走。
周家的餐桌第一次坐這么多人。
周外婆和周舒清一起下廚，做了七菜一湯。
這是上次追悼會之后張延卿再次同周舒清夫妻碰面。
兩邊似乎都忘記了那些不快，只圍坐一起為周念南慶生。
這個生日既平淡，又不平淡。
太陽下山，張延卿才踏出周家。
周念南送他到巷子口，她的長發在風里飄揚，臉上卻是振奮。他想說點兒什么，看到她笑彎的眼睛又頓住，她只要這樣開心就好。
周外婆看著周念南嘴角帶笑的回來：“小張送你什么了，這么開心？”
她沒有提對方衣柜里單獨辟出來的一角，只給客廳里的三人看耳垂上的粉色珍珠吊墜，燈光下珍珠閃著溫潤的光澤。
章容寡言，周舒清看著女兒，語氣里帶著黯然：“時間過這么快，又長大了一歲，馬上就要嫁人了。”
周念南否認：“我才不要嫁人……”
身后就響起向婆婆調侃的聲音：“那小張可不容易等。”
眼見著一堆老鄰居涌了進來。張延卿帶過來的蛋糕尺寸不小，熟識的鄰居都送去了一塊。
場面熱鬧了起來。
周念南趁機退了出來，她并不知道要和周舒清說什么好，可是不說，周外婆心里又會難受，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在樓梯間聽到她和人描述溫哥華的生活，在那個地方，她也在努力的生活，心里就慢慢放松了下來。
照片里的青春少女出走二十多年回來，變成文雅而時髦的中年婦女。
她們彼此都不是完美的母親和女兒，所以，不如就安享眼前的妥帖家常吧！
第二天，周舒清夫妻帶著周外婆回鄉下祭祖。
張延卿安排了司機和車過來。
周念南帶著張斯斯送她的禮物，悄悄跑去張延卿的家里。大門密碼是她的生日，她很輕易地進了門，怕被他發現還特意將鞋子藏進了鞋柜里。
昨天張延卿明顯有話想單獨和她說，但周舒清剛剛回來，她……就只好在送他上車的時候給他一個歉意的微笑。
她想到他昨天的眼神，忍不住跑過來想彌補一下。
兔女郎的兩側腰身有可愛的蝴蝶結綁帶，她用完他的浴室，跑去衣帽間對著寬大的落地鏡調整蝴蝶結的角度。
系好之后躲在他的臥室里，等人回來她再盛大登場。
才玩不久手機就聽到門鎖的電子聲提示：“已開門。”
她站起來貼著門藏好，屏息聽著客廳傳來的響動。
拖鞋走動，拉開了冰箱門，喝水的聲音。
他一直沒有進來臥室，久到周念南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聽到客廳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
張延卿想起在車上張宏安給他打的電話。
“遲早也是要見家長的，她媽媽要是回加拿大辦手續，你還想等到什么時候？”
“……感情這種事情要趁熱打鐵，男方得主動。”張宏安難得苦口婆心，“難道你不想早點兒結婚？”
周念南在門后愣住，沒忍住悄悄拉開一條門縫往廚房中島的方向張望。
張延卿背對著她的方向，身姿依舊挺拔，頭卻深深的垂著，似乎遇到了什么為難的事情。
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面，他在她的面前永遠游刃有余，似乎天塌下來他都會替她頂著。原來他也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他也會疲累。
她掩上門縫，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他這樣的情緒，是為了工作嗎？還是其他？她能為他做什么？……
她心虛地墊起腳尖回到他的衣帽間，將自己塞進他的衣柜里。
一整排各色的西裝外套，下面都是空的，她抱腿坐了進去，有點兒后悔自己不該搞這樣的驚喜。
張延卿一推開臥室的門就發現不對勁，他慣常用的沐浴露香氣里混合著熟悉的玫瑰香味，浴室里還飄著未散盡的水汽。
他轉身就往衣帽間里走，一邊走一邊叫她：“念南？”嗓音低沉，含著愉悅，仿佛剛剛那聲嘆息都是錯覺。
拉開衣柜門的瞬間，頭頂的感應燈亮了起來，一只甜美性感的兔女郎抬眸望向他。
長發蓬松，眼神溫柔，極致的黑映襯著白到發光的肌膚，貼身的設計顯露出優美的曲線……
他眼里的驚艷和情動不似作偽。
“Suprise！我等你好久……外婆和媽媽不在家我才偷偷過來的。”
張延卿伸手拉她出來。
為了今天的驚喜，她還特意穿了高跟鞋和絲襪。
張延卿看著她笑：“早知道家里有這么大的驚喜，我就提早回來了。公司有個項目推進得不順利，回來晚了。”眼神卻像有侵略性，一點一點掃過她，“……壽星來給我送溫暖了嗎？”
周念南擔心：“公司的事情難嗎？”
他牽著她的手往臥室走：“不難，只是多費些時間而已。”
她剛剛升起的擔憂，就像陽光下的煙塵一樣消失不見。
可憐的兔子被翻來覆去的吃了好幾遍，然后被困在他的懷里。
“念南？”
“嗯。”
“……念南？”
她以為他還想要，往床鋪旁邊挪了挪：“……今天晚上不行了。”
她這樣躺在他的懷里，他終于有了一點安定感，又攬住她的腰將人往懷里帶，“只是想叫叫你。”他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和她說話。
張宏安說的是對的，他迫不及待想將這段關系再往前推進。
“生日許了什么愿望？”
“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那我說，就不算你說的了。……希望家人朋友幸福健康？”
周念南不吭聲，張延卿就知道自己說中了。
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
她就是這樣，羞澀又誠懇，磊落又單純。
“念南，我們結婚好嗎？”黑暗里，這樣比炊煙更加渺遠的動情時刻讓他脫口而出。
周念南的睡意跑了一大半。
張延卿馬上意識到不妥，怎么會有人在床上求婚，他也沒有準備好戒指和鮮花，一切都不夠莊重和認真。
他為自己霎那間的考慮不周道歉：“抱歉，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提。”
周念南松了一口氣，就著對方給的梯子下來：“嗯，那我先睡了。”
她確實累到了，很快進入夢鄉。
張延卿摟著她，直到她呼吸均勻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松開她，披上睡袍去陽臺上抽煙。
八點多，周念南起床的時候，身邊的被窩已經是涼的了。
張延卿正在廚房里煎雞蛋做吐司，聽到臥室開門的動靜回頭，揚了揚手上的鍋鏟：“馬上就好。你先玩下ipad等我。”
他的ipad沒有設密碼，一按就顯示著國外網站的頁面，她掃一眼，經濟，恒生指數……很好，跳過，翻出來一個視頻網站打算看吃播。
微信的聊天對話框跳出來一個熟悉的人名，楊川哲。
“張總，剛剛和圓形天窗廠家確定了下周交付，到時候還需付尾款五萬元。”
周念南愣了愣。
圓形天窗是汪羽最初的設計，光線透過天窗投射到店鋪有肌理的墻面上，能營造出溫潤的情境。而且隨著太陽角度的變化，投射到室內的光影也會沿著墻體移動。
周念南非常喜歡這個設計，最后聽到圓形天窗逾六位數的報價放棄了。楊川哲后來告訴她說，他找到便宜又質量可靠的廠家，可以將預算控制在五位數以內。
于是又用回了第一版設計稿。
她屈了屈手指點了進去。
聊天記錄里的對話不多，多半是楊川哲發過來一個excel表格，告訴張延卿他在她新家的哪些方面用了更好的材料，比如墻漆，比如三玻兩腔中空玻璃，比如柚木地板……
張延卿直接將錢轉給對方。
……難怪在香港的時候，楊川哲直接電話他。
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心跳得飛快。
這種狀態很像七夕那天看到前男友的聊天記錄，但又不大一樣。
柳承志是明晃晃的嫌棄和算計，張延卿是深潛入海的體貼和思量，背地里做了這些也不叫她知道。
張延卿將吐司和果醬一起端過來的時候，周念南已經收拾好臉上的表情。
銀色Ipad還是老樣子放在餐桌上。
他看到她閉著的眼睛：“是不是起太早了？”
周念南點頭：“等會兒回去再補一覺。”
誰也沒有提昨晚突如其來的求婚。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一對白發老人牽手走在一起，日光與秋色交匯，風聲與車聲共鳴，喧鬧的周末街邊，這對身影顯得又有愛，又和諧。
周念南突然想起昨晚的兔女郎服裝今早沒見了身影。
張延卿一本正經：“我收好了，下次再穿。”
……反正是穿給他看，當然要留在他家。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網站對文名字數的限制，我不能改回《我曾用月亮形容你的眼睛》了，十一個字，大大超出規定。
……所以，我打算改成，《夜來南風起》。
文名和封圖會一起改，謝謝你閱讀到此處。
第72章 發現
◎平地一聲雷◎
秋日的時間，干燥又愜意。
周念南的時間在陪周舒清看新房工地，逛街選家具和訂購各種鋪子開張所需的餐具廚具中度過。
兔女郎驚艷現身一晚。
之后一個星期，兩個人分頭忙成了陀螺。
張延卿安排了司機和車過來，自己則飛去了澳洲出差。低調的日系車型，坐感與周念南的小Mini完全不一樣，空間寬敞又舒適。
司機開車沉穩，聽到周外婆的夸獎也只是謙虛地笑笑：“張總說您容易暈車，特意交代過我。”
坐在最后排的周念南覺得自己和家人都被他照顧很好，一顆心在略帶涼意的秋風里，暖了又暖，拿出手機給置頂的那個人發了一個“想你”的表情包。
一家四口逛了海市的進口家居店，回來的時候太累，周念南在外婆的床上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色微暗，她聞到熟悉的板栗雞湯的香氣，一打開門，張延卿和周舒清夫婦兩人正坐在客廳，三個人一齊回頭看了過來。
她莫名就緊張了一下，站在門口喊人：“媽媽，叔叔，延卿哥。”最后面那個稱呼還帶了點兒顫音。
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隔壁鄰居家里的電視聲音和小孩兒哭鬧聲傳來，聽得一清二楚。
客廳里的三個人沒有說話。
周念南借口去看外婆的燉湯，飛快跑向了廚房。
被中斷的對話繼續。
周舒清客客氣氣的：“這幾天麻煩你了，等我們下次回來，再邀請你來玩。”
張延卿淺淺啜飲杯中的花茶：“客氣了，您是念南的媽媽。我應該做的。”
“念南這段時間，應該也麻煩了你不少。我這個做母親的不夠稱職，讓她這些年受了苦。”像是回應他在追悼會上的那句問責。
張延卿神色自若：“我甘之如飴。”
周念南端了外婆燉的湯過來，正好聽到最后面這句。她越過張延卿，將手里兩碗雞湯遞過去：“媽媽，章叔叔，你們先喝。”
張延卿跟著一起站起來，順手挽起袖子：“我跟你一起去盛，小心燙。”他從澳洲飛了十幾個小時回來，絲毫不見倦色，只是看向她的眼神透露著不為人知的熱切和思念。
在她們的身后，周舒清眼里劃過一絲黯然。
周念南這樣下意識的順序，固然有尊重的意思，但也說明，在她的心里，張延卿的分量比她們更重，劃在了自己人的范圍內。
章容看她一眼，將自己手上吹涼了一些的碗跟她對掉：“時間還很多，我們回來慢慢彌補。”
周念南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這個舉動讓人心生波瀾。她現在覺得自己有點兒貪心，親情和愛情都想要牢牢握在手里。
現在，愛情的另一方在廚房門口悄悄跟她說：“……我也想你。”
像秋天的桂花香一樣，輕輕撩動她的心弦。
一頓晚飯吃得賓主盡歡。
板栗燉得軟糯綿密，雞肉鮮嫩入味，湯里加了紅棗和蟲草，更添清甜。
張延卿大大方方將剔了骨頭的雞肉撥進周念南碗里，看得周外婆直勾嘴角，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周舒清無備，對兩個人的感情又有了新的認識。
第二天一早，司機載著張延卿一起過來。他今天還要去一趟公司。
周舒清夫婦今天從海市啟程，取道香港再回溫哥華。
香港的房子雖然已經和買家商量好了價格，但后續還有一堆繁瑣手續；溫哥華也時值秋季，夫妻兩計劃只留下房子，店鋪的股份什么的都要處理掉再回來。
森安的冬季最低不過零下一二度，好過溫哥華動不動零下十幾度的氣溫。
張延卿單手插兜看院子里的人道別。
章容拎箱子站在一旁，周舒清跟她的母親和女兒一一擁抱，然后對著周念南說了些什么——她背對著張延卿，他只能看到自己女朋友略顯驚訝的臉。
汽車的尾氣很快消失在清早的空氣里，熱鬧了一個星期的家也歸于平靜。
周念南吸口氣：“外婆，你聽到她剛剛說什么了嗎？”
周外婆可比她鎮定多了：“你媽媽昨天和我說過了，你章叔叔也同意的。”
她開始覺得，這個世界有點兒玄幻了。張延卿在香港和她說的話，又浮上心頭，自己當時的出現，可不就有了利益關系么？
周舒清的原話是：“我和你章叔叔決定了，事情處理好之后，我們夫妻共同的財產里，先給你三百萬。”
她剛剛二十六歲，母親回來已經是一重驚喜，現在平地又添一道雷，震得整個人都有點兒恍惚，視線不自覺地就轉向了章容。
這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像是看懂她眼里的困惑，了然地沖她笑了一下。
兩人回到客廳，周外婆一邊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邊開口：“她還說，你要是想出去讀書也可以，去海市買個小房子的話，她也還能再給你添點兒。家里有她在，也不用擔心我。鋪子到時候開起來，再雇一個人，綽綽有余的。”
她拍拍周念南的手，之前以為周念南不肯用錢是因為體諒她，周舒清一回來才知道還有更深層的原因。
青春期女孩兒的自尊心，和以為被拋棄生出的反抗之意。
隔閡已經生成，消弭不易。
兩夫妻在臨走前的夜里清點手頭的積累，加上章老太太留下的遺產，一致同意給她這筆錢。擔心她抵觸，先找周外婆露了口風。”你當你媽媽的彌補也好，悔恨也罷。這筆錢你收著，小張家很好，咱們家也不差。”
周念南恍惚：“我再想一想。”
沒有人告訴她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么做，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偏偏下午張斯斯打來電話找她，興致勃勃問她元旦的安排計劃。
從十一月份開始，倫敦街頭的圣誕氣氛慢慢濃厚起來。張斯斯跟著同學去圍觀了斯隆廣場的點燈儀式，她對這個節日不感冒，但重視接下來的元旦。
“我們可以約著去個暖和的海島玩。”她已經計劃好了，倫敦濕雨綿綿，烏云沉沉，她急需一些陽光振作起來。
周念南神思不屬的和她說話，想起之前江初禮約他們一起去潛水的事情，也是安排在元旦，愈發覺得頭疼。
張斯斯留意到她臉上的細微波動：“你和延卿哥是不是吵架了？”
周念南否認：“沒有。”除了她生日后那天無意窺見的一聲嘆息，她們之間連尋常情侶間的拌嘴都沒有發生過。他似乎永遠包容，永遠耐心。
“你和江盟會吵架嗎？”她反問。
張斯斯毫不客氣：“怎么會不吵，做一個作業都能吵八百回。”兩個人對作業的標準不一樣，張斯斯抱怨，“我們教授都沒有他這么嚴格。”
對此，周念南評價：“你看看你的課程得分再來說這個話。”對面的人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話題重新回到元旦的度假安排上。
張斯斯替她設想好：“到時候你媽媽肯定回來了，你也不用擔心外婆一個人在家里。”
周念南低聲將早上發生的對話告訴張斯斯，沒料到她更興奮：“資金也有了，還在等什么？……想買的，想吃的，想做的，都可以做起來了。”
這句話像一束光，打在了她的腦海里，她想起那天看到的ipad的對話，心里有了主意。
張斯斯盯住她：“……所以，你有錢了就想把裝修的錢還給延卿哥？”
這確實是周念南能做的出來的事情。
張斯斯反對：“延卿哥不缺這點錢，他只是想減輕你的負擔。不然完全可以拿到你面前來邀功。”感情里和錢有關的事情太過敏感，一個不慎就影響兩人的關系。
周念南笑：“我不能得了好處還假裝不知道……而且我馬上就要有錢了。”
“我知道你的性格，但是或許，你們可以先開誠布公的來談一談這個事情。”
周念南應下：“這是當然。”
又問張斯斯要不要跟她一起加入江初禮她們的元旦海島游計劃，張斯斯趕忙擺手：“婉拒了哈！我哥和他哥都在……要命之旅啊這是，我再想想去什么地方……”
周念南掛上電話就直奔楊川哲的公司。
幸好他在辦公室，她推開門的時候，楊川哲正在吃泡面。大概沒料到她突然出現，還有些手忙腳亂：“剛從客戶家回來，還沒來得及吃午飯。”
周念南很是不好意思：“我應該先和你說一聲的。”
說話間楊川哲已經將一桶泡面三下五除二干掉，用紙巾擦了擦嘴角：“沒事，正好吃完了。是你家裝修還有什么問題嗎？”
周家樓上住宅的部分已經全部完成，樓下的店鋪也只待收尾工作了，他想不出對方上門的原因。
周念南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我看到你和我男朋友的聊天記錄了，”她緊盯著他的臉，自然沒有錯過他突然間的驚訝以及隨之而來的愧意，“我知道他是好意，你也是好意。但畢竟是我家的裝修，我覺得我也有資格知道真正的用材和價格。”
楊川哲難得的結巴了：“是……是是我考慮不周。”
他打開客戶資料袋，從里面找出新的報價表：“變動的項目和收費都在最后面幾頁，你可以看一下。張總那邊已經全部付清了。”
周念南打開微微掃了一眼，向他點頭致謝：“這個事情太麻煩你了，還增加了你們工作量，謝謝你。”
空氣里還飄著泡面的味道，楊川哲沒忍住：“你們不要為了這個吵架，他也是好意。”
語氣真誠又肯定。
周念南笑了笑：“我知道。”
這樣的感情可貴，她何德何能叫人為她這樣兩肋插刀。如此，就更應該擺上臺面來說清楚。
第73章 再見
◎“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
周念南為了兩個人的晚餐特意訂了市中心的旋轉餐廳。
每周五的晚上八點，這個城市會在江上的島嶼放煙花，餐廳因此一到周五便一座難求。
原本是需要提前至少一個月預約的，但她在朋友圈看徐夢然曬過一次照片，徐夢然又找了傅真。論城中吃喝玩樂相關的熱門風向標，沒有人比他更熟悉。
徐夢然還好奇：“你直接找張延卿訂不就好了嗎？”餐廳的老板是傅真的朋友，自然也熟識張延卿。
周念南笑笑：“找他去訂餐廳，再帶他去吃飯，就不叫驚喜了呀！”
徐夢然轉頭就給她的男朋友發消息：【今天也是羨慕別人有女朋友的一天。】
江初禮不明所以：【……又看中了哪款包？】
這天沒法聊下去了。
自打離職后，周念南很久沒有在下班高峰期經過市中心這條路。
一如既往的堵車，不過時間還早，她打開音樂電臺，在女歌手情真意切的歌聲里慢慢往前挪，順便想一想怎么開口比較自然。
餐廳寬敞，客桌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叫人聽了旁桌的對話，也保證了服務的及時與周到。
巨幅的落地玻璃窗正對著波光粼粼的江岸，落日余暉還未散去，江上島嶼的路燈已經亮起，映襯著深藍色幕布一般的天空，寂寥又悠遠。
服務生將她帶到一處臨窗的位置，替她拉開座椅。
張延卿趕過來大約也還需要一段時間，她點了一杯“曼哈頓”啜飲起來。
無論是眼前的美景，還是等會兒的對話，都需要一點點酒精的助力。
……直到一道黑影覆在了她的桌前，她才將視線從江上收了回來，正想開口叫人，話到嘴邊卻在看到來人后頓住。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來他的名字，柳承志。
她的前男友。
“看到你在這里，過來打個招呼。”海市不小，他知道她回了老家，除去之前在紅綠燈前遇過她，她們之間再無偶遇的緣分。
柳承志也是在那邊的桌上忍了又忍，猶豫了再猶豫，對面的秦思文順著他頻頻走神的視線看過去，是一個女生，柔順長發白皙側臉，她頗為貼心的問，“認識的人？”
他苦笑：“……前女友。”
他和秦思文從相親走到交往，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各自的家庭背景戀愛史都交代了一遍，他將和前女友分手的原因歸結為：性格不合。
周念南皺眉，她可沒忘記那并不大愉快的分手過程，但眼下在公眾場合，她還是笑笑：“好久不見，和朋友來吃飯嗎？”
柳承志指了指她斜對面的位置：“和女朋友。”
周念南很想用“得償所愿”四個字恭喜對方，又怕顯得太刻薄，最終只笑了笑說句，“那很好呀。”
兩個人的重逢并沒有出現柳承志設想中的任何一種，打完招呼場面安靜了一瞬，他禮貌退后，視線又從她白瓷一般的臉上掃過：“你用餐愉快，我就不打擾了。再見。”
這讓她想起他們還在一起時，有次在他的車上聽到陳奕迅的《十年》，里面有句歌詞唱：“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我不會發現我難受……”，當時兩個人為“那兩個字”究竟是哪兩個字而爭論了一路。
柳承志說是“再見”，周念南堅持是“你好”。
分了手的情侶再重逢，說什么會讓對方難受呢？……直到討論到下車也沒有定論，這個話題像是日常生活里濺起的小水花，很快不被提及。
現在的周念南想到他剛剛說的“再見”兩個字，心如止水。
她現在有了新的生活和新的愛人，正將過去遠遠甩在身后。
張延卿到的時候，周念南已經從度數不算太高的雞尾酒中獲得了一絲絲勇氣。
他依然一身西裝，先探身過來抱了她一下，“這幾天堆積的事情有點兒多，下班的時候稍微晚了些。”
周念南搖頭：“我也不趕時間。”
服務生很快將兩人點的牛排端上來，她又額外加了一杯酒，醞釀了足夠的勇氣。
“我那天無意中看到了你和楊川哲的聊天記錄，知道了你替我付差價的事情，謝謝延卿哥”，她掃過他一如既往淡定的表情，拿不準他平靜態度里的深意，干脆一鼓作氣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案：“我媽媽說會給我一筆錢，到時候我轉回你的賬戶里，謝謝。”
終于說完，心里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周念南的余光瞟到對面的人慢條斯理拿起一旁的餐巾，壓了壓嘴角，抬眼看向她：“你媽媽的錢可以接受，我的為什么不行？”
張延卿的聲線平穩，她卻生生聽出了里面的壓迫感。
“她是我媽媽，房子她也要住的”，她字斟句酌的措辭，“你已經為我付出很多了。這是我家里的事情，不該是你的責任。”
“那你覺得在這段感情里，我的責任是什么？”他直視她，“只負責口頭說愛，卻不幫助女朋友解決任何生活難處嗎？”
周念南覺得自己此刻還需要第三杯酒，她不敢和他對視。
“那我換一個問法。如果付錢的人是張斯斯，你會像今天這樣對她嗎？”
周念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她知道張延卿一定不滿意她的答案。
她很想說，友情和愛情是不一樣的。
但事實就是，如果是張斯斯，她會更自如，可能罵她兩句，也可能抱著她哭一陣，而不會出現愧疚和類似自卑的心情。
張斯斯和她是彼此可以交換后背的存在，而她和他之間的差距客觀存在，她不能因為愛情就將屬于自己的責任轉嫁到他的頭上。
張延卿盯著她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的表情，暗暗嘆了一口氣，“你想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再來討論這筆錢誰來付。”
周念南張口想要拒絕，看到他垂下的眼眸，這是他心情不佳的表現，她只好改口，“對不起，我本意不是這樣……”
八點整，一道絢爛的煙花將夜空點亮，餐廳里的人不多，也能聽到壓低了聲音的驚呼。
餐廳的主燈熄滅，只留桌上的小燈拓下一小片的昏黃，比星光更加耀眼的漫天流星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照亮整個天際。
浪漫的餐廳和煙花也挽救不了桌上凝滯的氣氛，周念南莫名紅了眼眶。
張延卿在落地窗反射到影子里看到她的眼淚，心里的郁氣就泄了個口子。
他生氣，但又不舍得她傷心。她一哭他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眼前好叫她開心。
他坐到她的身旁，將她抱進懷里，小聲哄她：“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不要那么累。所有的付出都出自我的真心。”
周念南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他胸口砸，暈濕了他的襯衫。
她好像還是弄砸了這一切。
兩個人在璀璨的煙花里提早離開，沒有留意到身后有人目光復雜的看著他們。
似惆悵，似自嘲。
周念南喝了酒，她將車留在商場，坐張延卿的車回到森安，借口眼睛紅腫不肯回家。
他將人帶回家里，又從冰箱翻出冰袋給她敷上，她不肯接，眼巴巴地看著他：“你還在生氣嗎？”
張延卿將冰袋貼到她的眼皮上，語氣平淡：“你猜。”
周念南看不到他的臉，只能伸手過去抱住他的腰，眼淚又要掉下來：“對不起……”
她聽到一聲嘆氣聲：“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對不起。裝修的時候是不是錢很緊張，為什么不告訴我？”
眼睛閉著，感官就更加明顯，她的臉貼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兩個人的感情到現在，她何曾見過他這一面，生氣的，壓抑著怒火的。
“我算好了的，手里的積蓄加上外婆那邊可以動用的錢，還有兼職……我可以搞定，而且斯斯也說……”，她敏感的意識到她抱著的人身軀更加緊繃了起來，立刻停住往其他的方向說，“這是之前就決定的事情。我們的感情剛剛開始，牽涉到金錢不大好。我那時候也沒有從我媽媽那里拿錢……”
張延卿簡直要氣笑了，將他和周舒清放在同一個位置上，可真不是什么夸獎。
“我自己能夠解決，我計算好了的，再不濟我的舊車也能賣個幾萬塊錢。”
想到了張斯斯，想到了賣車，唯獨沒有想到他身上。
張延卿板著臉將她的手掰開，將冰袋放到她的手上，“自己拿著。……你對你男朋友就這么點兒要求嗎？”
周念南張了張嘴，話都說不出來。
張延卿讀懂她沉默背后的意思。
她識趣地將冰袋放在桌上：“我先回去了，改天等大家情緒更加穩定，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張延卿拉住她的手腕，鏡片后的目光格外深邃：“周念南，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愿意承擔所有關于你的責任。你有沒有想過，將我納入你未來生活的考量范圍，所有的甘苦都同我分享？”
如果男朋友的身份不夠她有安全感，那就做她的愛人，成為她的家人。
周念南淚水迷蒙，腦袋嗡嗡作響，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求婚。
◎最新評論：
【嘖嘖嘖完球了，女鵝肯定連夜扛著火車跑了】
第74章 家人
◎以婚姻之名◎
凌晨兩點，周念南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甚至覺得被窩里很熱。
張延卿的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回響，她悄悄將一只腿伸到被子外面，沁涼的空氣纏上來，稍稍平息了一些她心上的躁動。
棉布窗簾并不足夠遮光，縫隙里漏出一絲月亮的清輝。
秋日晚上的月色格外清冷，不至于叫人迷失在被愛的熱情里。
他的呵護和柔情，像是一張密密的網。
就這樣在這棵叫做“張延卿”的樹上安穩的棲息，筑起屬于他們的巢。她可以在他的身邊安然睡去，這個世界隨機派發給她的難題，他都會替她解決掉。
幾乎甘愿就這樣沉溺進去。
周念南迷迷糊糊睡過去。
午夜夢回，仍舊感覺自己在老房子里奔跑。
……掉漆的窗框，粉色的棉質床單，墻上貼著男明星的海報，作文里沒有出現的媽媽，接送她上下學的外婆，還有她做的板栗紅豆沙，夢里的香氣都格外真實。
第二天早上，她捂著肚子醒過來，熟悉的小腹墜脹感。跑去洗手間一看，果然。
昨天晚上還不知深淺地喝了加冰的酒，難受的感覺來得格外的快。
周念南慘白著一張臉下了樓，才發現香氣不來自夢里，而是在餐桌上。外婆又算著日子給她煮了紅豆沙，熱熱糯糯里點綴著金燦燦的板栗，散發著裊裊香氣。
她吃過早餐，又吞了兩粒布洛芬，重新趴回床上。
張延卿在樓下給她打電話。
“我給你帶了紅糖姜茶。好些了嗎？”
電話里她聽到外婆的聲音，“你直接上去吧，她今天要受罪了，怕是不想動。”
少頃，樓梯間就響起了腳步聲。
他推開門進來，帶來戶外的絲絲涼意。
“還疼嗎？”一身休閑感的深藍色西裝，里頭搭的是她送他的那件淺藍色襯衫，這么泠冽氣質的一個人，手里頭拎著一杯和他極為不襯的飲料。
他脫了西裝外套，又將吸管插進姜茶里遞到她面前。
杯壁還熱著。
藥效沒那么快發揮，周念南的小腹還隱隱作痛，她抬起手臂：“抱。”
聲音里都有氣無力的。
張延卿在她小木床上的床沿坐下來，熟練地將人摟在懷里：“有沒有想吃什么？”
周念南聞著她熟悉的氣味，搖頭，視線從他的寬肩延伸到她的床尾，他的西裝外套隨意地搭在她淺紫色的被子上。
“經過一家水果店，給你買了榴蓮和桂圓，能促進血液循環，對你現在好的。但是氣味太重，放在樓下，等會兒去吃一些。外婆說你早上沒吃什……”
話沒說完，懷里的人推開他，光腳跳下床，捂著嘴沖進洗手間。
張延卿知道她生理期難受，但不知道能難受成這個樣子，他跟著沖過去，替她拍背，連“好些了嗎？”這樣的話都問不出來。
不好，肉眼可見的不好，膽汁都要吐出來的樣子。
她伸手推他：“你先出去……”
這個樣子太難看，她不想被他看到。
張延卿置若罔聞，替她端了熱水過來漱口，又將人抱回床上。
周念南閉上眼睛，不再看他：“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儼然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巷子里的周末早上，熱鬧喧嘩。
你去早市買了什么菜，我在昨天的牌桌上輸了多少錢，熙攘紅塵里的聲音順著沒有關嚴的窗戶飄了進來。
她聽到窸窣的聲音，有人在她身邊躺了下來，胳膊從她的脖子下穿過，另一只手探進被子里，覆在她微涼的小腹上，“暖和一些了嗎？”
周念南眼睛都沒力氣睜開，也不忘提醒他：“……外婆會看到的。”
“你這個樣子，難道我還能做什么壞事嗎？”他輕輕嘆息一聲，側頭親了親她的發頂，“你先睡會兒，等會兒還疼我們就去醫院。”
她原本昨晚就沒睡好，加上肚子上暖融融的熱意，呼吸聲很快就平穩了下來。
他側身將臺燈調暗，房間的窗簾還拉著，淺淺的光打在她的臉上。只是顯然她在睡夢中也不安穩，蹙著眉頭，睫毛上還沾著淚痕，看著又可憐又讓人心疼。
這是張延卿第一次進來她的房間。
房子雖然是租的，但格局和周家的差不多，住多了幾個月也不免帶著周念南的特色。
床邊的書桌上擺著電腦和書，一整排的光屁股小娃娃笑容可掬的站在書堆上面。
另一側的衣柜門被推開了一半，大概拿衣服忘記關上，各種淺色系衣物塞得滿滿當當。他想了想自己的衣帽間，空間還是不夠，得把相鄰的房間改造一下，這樣以后他和她兩個人可以共用一個。
床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打亂張延卿的思緒。
他想起來自己的手機還在車上，不過，他低頭看了下正依偎著自己的周念南，也不急著用手機……干脆從床頭柜上拿起一本書。
淺黃色的封頁，是一位波蘭籍詩人的詩歌冊子，他翻開，不期然從里面掉出來一張折起來的A4紙。
周念南醒來的時候，房間里安安靜靜，被子里臥著一個用毛巾包起來的熱水袋，不遠不近的放在她的后腰處。
最難受的時刻已經熬過去，手機顯示已經快要中午，她披上外套下樓去。
聽到張延卿和外婆兩個人的對話。
“她這個是老毛病了。以前高中住宿，冬天用冷水洗衣服，痛得更厲害。她怕我擔心，也不跟我說，還好斯斯跟她一個宿舍，幫忙照顧她。”
她聽到外婆嘆了一口氣，“報喜不報憂，跟她媽媽一樣。”
“我以后會照顧好她的，您放心。”這是張延卿的聲音，慎之又慎的語氣。
兩個她最親近的人，在討論如何照顧她。
午飯之后，外婆午睡，張延卿帶周念南出去兜風。
十幾度的天氣里，他連座椅加熱的功能都給她打開了，還將西裝外套蓋在她的腿上。
秋日的森安其實很美，天高云淡，路旁的銀杏樹黃了一大半，金燦燦地在風里簌簌抖動。
周念南睡足了，吃好了，精神很是松弛，窩在副駕駛上挑軟件上的歌單。
“這次怎么痛這么嚴重？”他的語氣像是在閑聊。
“以前提早吃止痛藥……昨天一時忘形，喝了加冰塊的酒。”周念南遲疑了一下，還是老實說了原因，不免又將昨天因為她的眼淚而被中止的話題帶了出來。
張延卿將車停在路邊，拉上手剎，盯著她看了好久。
“昨天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我以為我和你，比張斯斯更親近。”她已經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他無法忍受自己在她的世界里沒有同等的位置。
周念南解釋：“我如果用她的錢，到時候也是會還的。感情珍貴，我不想彼此有心理負擔。”
“那就是用我的錢有心理負擔……”，張延卿精準抓住她話里的漏洞，面容嚴肅，“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足夠坦誠……周念南，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周念南移開視線，有種讀書時候被老師點名批評的緊張感，她想起那天深夜聽到的那聲嘆息。
“延卿哥，我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你。”像木棉喜歡高大的橡樹，像鳥兒喜歡清涼的綠蔭，這樣一個男人站在你的面前，他的深情全部為你，怎么會不喜歡呢？
也許在他的眼里，她漂亮可愛，她樂觀向上，她努力在他面前表現得完美，讓他覺得兩個人好像很相襯。
但她心里知道，事實并不是這樣，他的垂青來得太過夢幻，她借酒蓋臉得到了他的愛。
“你出差回來的那天，我聽到你在客廳里的嘆氣。……我們在一起這么些天，沒有吵架，也沒有冷戰過，你承受了我一切的好和不好，不抱怨，也不表露。那你的呢，你工作上遇到了誰，客戶難纏嗎，張叔叔和你的關系變好了嗎？這一切，我都不知道。”
沒有人有義務承擔對方的一切。
她渴望溫馨，渴望毫無保留的愛，得到后想依賴，卻又因為自身的經歷而警惕依賴。
警惕對方會像她的母親一樣，抽離這居高臨下的寵愛，然后以愛的名義逃離千里。而她什么選擇也沒有，只能被動的接受這一切。
達摩克利斯之劍在她的頭頂懸掛了快三個月，終于要落下。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灰姑娘的南瓜馬車即將打回原形。
小時候受過的內傷，到現在還沒有痊愈，終于在這個秋日的陽光下，慘烈的反噬。
“所以，延卿哥，是我的問題。”她轉過頭看向他，面容里有種沉靜的哀傷。
張延卿沉默了幾秒，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個方形的小盒子，黑色的絨面里嵌著一顆水滴形的鉆戒：“你不用懷疑我對你的愛，是我做得不夠好。我們可以去領證，你看我的表現……好不好？”
鉆石在車里折射出美妙的光彩。
他伸手過來拉住她的手，套在她的無名指上：“這是我外婆給我母親的，她又給了我，交待我送給她的兒媳婦。”
周念南想將手抽回，剛動了一下，就被他強勢的分開指縫，以十指緊扣的姿勢互握。
“讓我做你的家人，以婚姻之名。”
◎作者有話要說：
快要完結了，真不容易。（應該十章or五章之內可以結束。）
第75章 紐約
◎好事發生◎
晚上吃多了，周念南拉著外婆，帶著豬咪一起去散步，不免又說到張延卿。
“小張這幾天是不是都很忙？”張延卿給她戴上戒指的第二天，就去出差了，剩周念南日日對著那顆大鉆戒神思不屬。
她挽著外婆的手臂，“嗯，去美國了。”
“吵架了？”
周念南發現姜還是老的辣，但嘴上還是否認：“哪有？”
周外婆看著她：“你之前談戀愛的時候，天天盯著手機笑……”不像這幾天心事重重的樣子。
周念南暗自夸贊張延卿的外婆路線走得很對，老人家現在一心當他準女婿看待。她解釋，“紐約那邊和國內時差十二個小時，我們這邊晚上八點鐘，延卿哥那邊是早上八點鐘。”
“不是吵架，是他跟我求婚了……”
婚姻這么誠懇的允諾，她相信他的真心和誠意，但對方越是磊落，越顯得她的猶豫不夠合襯。
兩個人這兩天的視頻聊天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話題，他知道她還沒有想好。
周外婆“哎呀”一聲，拍了她的手臂，“你知道你趙奶奶家后面有一棵柿子樹嗎？”她們現在租的是趙家的房子。
周念南滿頭霧水：“嗯？”
“今年還有幾個柿子沒有摘，留在樹上的，劉佳陽說，寓意‘好事（柿）發生’……”
真是沒有料到的神之諧音梗。
“我很喜歡延卿哥，但是又覺得，太快了……我有自己的家。”
“我在這里，又不會走。”周外婆的手雖然干枯但依然有力，“你會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家。小張是不錯的人選。”
周念南點頭承認：“是，延卿哥很好。”戀愛也很好，所以難免叫人懼怕踏入婚姻，據說那是愛情的墳墓。
周外婆給她舉例：“你看你媽媽……她和你章叔叔就很好。”
睡前她和張延卿視頻，他正在去見他母親江安安女士的路上。
周念南把外婆的諧音梗告訴他，自己在那頭笑得打滾。
張延卿溫柔地看著她：“真應該邀請外婆來看Marc的脫口秀表演。”
江安安女士的第二任丈夫Marc是個猶太裔畫廊經理和職業藝術家，身材高大，頂著一頭極富藝術性的長發，業余愛好講脫口秀。
周念南趴在枕頭上：“真的嗎？”別說外婆了，她都很感興趣。
“你下次來紐約的話，我帶你見她們。”
周念南抿嘴笑，不敢接這個話，大鉆戒還在床頭擺著，她應的話才有這個機會去見對方。
張延卿一看她四處亂轉的眼神就明白她的意思，他給足她時間，主動轉移話題：“咖啡機那些設備都發過來了嗎？”
說到這個，周念南就放松了。
咖啡機二手商庫房里滿坑滿谷的九成新設備，她和小伙伴們仿佛掉進了米缸里的老鼠，大到商用咖啡機磨豆機，小到電子秤壓粉套裝清潔套裝……一站式搞定。
這兩天剛剛安裝調試好。
“從明天起就去試試，順便再招一個咖啡師，有個替換。新店鋪散散氣味，再選個好日子，年后差不多可以重新開業了。”
生活有種即將踏入正軌的感覺，她心滿意足，覺得命運此刻待她再好不過。
掛上視頻，張延卿點開自己的微信，視頻的時候手機連著振動了好幾次。
是張宏安的消息：【你有女朋友的事情告訴你母親一下，到時候雙方家長見面，她得回國來。】
【不要又一時興起跑去哪里看獅子看冰川半個月沒消息。】
【你蔣叔叔今天晚上到紐約。】
張延卿：【好。】
一個字打發所有。
張宏安看上去比他還著急。
江安安在美國這些年事業愛情雙雙得意，一身簡單的米色針織長裙也掩不住整個人的容光四射。見到自己的兒子上前來抱住他，又退后一步仔細端詳：“怎么年紀輕輕穿這么老氣？”
似乎很不滿意他西裝革履的打扮。
張延卿毫不在意，“下午還約了客戶見面，得正式點兒。”說完越過她跟Marc握手打招呼。
“Yan，今天沾你的光，你媽媽說要親自下廚。”Marc一身黑色，普通話的發音顯然又精進了不少。
“希望她今天不會把廚房給點著了。”張延卿笑笑，又回頭看向江安安，“要不還是我來吧？”
江安安也不推辭：“那你來廚房幫我。”
江安安的理論是，藝術家的手，可不是用來做飯炒菜的。家里有專門做飯的阿姨，但今天為了張延卿的到來，特意沒有讓阿姨過來。
母子兩在開放式廚房一邊聊天，一邊洗洗切切。
“工作累不累？”
“還行，習慣了。”
“這次在紐約呆多久？”
“差不多一周，有個項目在這邊要去談。”
江安安笑瞇瞇看著他：“那后天晚上的時間你空出來。”
張延卿沖洗手里的西蘭花，頭也不抬：“您有何貴干？”
江安安跟個小孩一樣湊到他身邊：“我認識個不錯的女孩子，后天在卡耐基音樂廳開獨奏音樂會，她給了我兩張票。Marc有演出，你跟我去。”
再隨性她也是母親，忍不住關心兒子的婚戀情況。看到合眼緣的女生就忍不住要為他留意，跟張宏安兩個人比賽似的，看兒媳婦出自誰的介紹。
張延卿關上手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將手舉到她的面前：“要讓你失望了，你兒子已經有女朋友了，江女士。”
一句話堪比原子彈爆炸。
江安安尖叫完又懷疑：“……對方是男的還是女的？”
眼看著張延卿的臉色黑了下去，立刻描補，“男的女的我都能接受，紐約這種情況多了去了。”
張延卿點開手機相冊：“是斯斯的好朋友，很早之前就認識。”
江安安放下一顆心，興致勃勃欣賞兒子的女朋友，一邊好奇：“認識了那么久，最近才擦出火花？”
在自己母親面前沒什么好隱瞞，張延卿笑著承認：“……喜歡了很久，最近才追到。”
相冊里的女孩漂亮又溫柔，一雙笑眼彎彎，江安安越看越喜歡：“你身邊也是該有個人陪著了。……你外婆留給我的那些首飾，終于能送出去了。”
江安安藝術家風范，自在隨性，日常和顏料打交道，叮叮當當的首飾全都束之高閣，只有宴會的時候才取出來戴一戴。
成熟穩重的張延卿終于笑了起來：“您先別嚇到她，等她接受了我的求婚戒指再說。”
廚房的頂燈照亮他的半邊側臉，輪廓分明又英挺。
晚上張延卿在肯尼迪機場接到他爸爸的好友，蔣家現在的掌門人蔣向逸，也是當初為他奠定事業基礎的人。
蔣向逸六十七歲，鬢間已經有了白發，十幾個小時的長途飛行稍有倦色，但精神看著還不錯，看到張延卿迎上來爽朗大笑：“家里人會來接的，何苦勞煩你。”
張延卿畢恭畢敬：“正好我在這邊出差，也方便。”
一行人上了車。
張延卿先開口：“蔣伯伯，之前的事情，我一直想當面向您道歉。”
蔣向逸大半時間在美國，兩人的時間一直沒有碰上，他似笑非笑，“哦？”大概也知道他要說哪件事情。
“余小姐的事情，是我辜負您的好意了。我一直有喜歡的人，因為沒告訴家里，我爸也不知道，所以……”
“何家三房那位？”海市的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大家的業務多多少少有些聯系，何慧怡對張延卿青睞有加的事情他也聽說過。
張延卿否認：“是我妹妹的朋友，認識很多年了。”
蔣向逸還恍惚了一下，他的妹妹，“哪家的？”
“周家，普通人家。我下次帶來見您。”
前頭副駕駛坐的是蔣向逸的三兒子蔣東成，聞言也沒忍住插嘴：“張叔叔同意？”
張延卿低頭撣了撣膝蓋上不存在的灰：“他不反對，我爸爸也見過她很多次的。……到時候事情成了，再請您和家里人過來喝一杯薄酒。”
后面這句話說出來，蔣東成可震驚了，這就定下來了？！自動忽略了“事情成了”這個前提，抓心撓肝地想知道對方是何許人也。
于是他在群里發消息問：【你們誰見過延卿哥女朋友？是哪位？】
群里全是一群別人看來不務正業的富家子。
紐約的晚上，是國內的凌晨，這也不妨礙這條消息立刻驚起一灘夜夜笙歌的鷗鷺。
【他帶一個女生去過傅真酒吧的開業。】
【當時說不是女朋友，孫皓翔上去搭訕還被張延卿給懟了……】
【@孫皓翔，當事人快來說說。】
【隔那么久誰記得，長得還行吧……】
蔣東成：【你可放尊重點兒，下次見到人記得叫嫂子。】
群里沸騰了起來。
【是哪家的千金啊？】
蔣東成：【哪家千金你都放尊重點兒！】
傅真姍姍來遲：【我見過真人，但是不給你們看。得意的笑jpg·】
……
八卦消息如同燎原之火一夜之間傳遍海市豪門。
張斯斯震驚：“你要結婚了都不告訴我？”語氣比被戴了綠帽子還委屈。
周念南給她看床頭柜的戒指：“……我還在考慮當中。”
“你不是愛延卿哥嗎？”
這句話像一臺重型坦克，轟隆隆從她的心頭駛過。
◎最新評論：
【求婚還是求的草率了，哼哼(-`ω?-)】
第76章 離開
◎“抱歉”◎
張延卿在美國呆了大半個月，從美東飛到美西。國外的項目上了正軌，他才回來。
先去的公司。
跟兩個合伙人交代了一下項目的進展，未了加上一句：“以后這么久的行程，再加個你們誰跟我一起去，能快點兒解決。”
江初禮口快：“你以前也沒這么龜毛啊？怎么現在要求這么多。”
張延卿松了松領帶：“快要有家室了，我得多顧著點……”
江初禮從未有過的危機感浮上心頭：“南南妹妹也同意了？”
他們三個里，秦完時是斷情絕愛，他自己是游戲花叢短暫停留，張延卿談個戀愛不滿三個月竟然就要結婚了？！他可以預計家里的催婚浪潮如何鋪天蓋地的涌來，拜他的好兄弟所賜……
張延卿笑了一下，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站起來將西裝外套搭在手上：“我先回去了，倒一下時差。”
秋季的森安，雨意綿綿。
周念南盯著玻璃上的小水珠淌下來，蜿蜒匯聚成一條條細小的水流，沖刷了下來。
遠處的屋頂和街道，都蒙上一層淡白的水氣。
屋子里開著暖氣。
張延卿洗了澡出來，見到的就是美人旖旎伏在窗前，淺粉色的真絲睡裙貼在她的身上，纖腰細細一把。他壓抑了許久的欲念上來，一邊摟住她的腰問，“在看什么？”，一邊將肩帶從她嫩白的肩頭剝落。
窗外的車，霓虹，打傘的行人，淋濕的景觀樹，濕漉漉的城市……
森安的房子是老房子，隔音什么的都不如張延卿在海市的大平層，屋外的車聲雨聲，遙遙傳上來一些恍惚的聲音。
他的吻順著她的脊背往下，細微的癢意和情動幾乎同時到來。
房間里只開了一盞落地燈，燈光調得很暗，只照亮方寸之間。
想到自己要說的話，周念南輕輕嘆口氣，回頭正要開口：“延……”，話沒說完就被身后的男人以吻堵住唇舌。
她身上有和他一樣的沐浴露的香氣，輕易撩動他身上蟄伏已久的名叫“周念南”的情蠱。
大半個月的視頻通話，撫不平他心中涌動的思念，淺粉色的真絲長裙被揉得皺巴巴的丟在飄窗上。
這場折磨來勢洶洶，他看向她的眼神帶著無可言說的直白，吻來得又重又急切。周念南瞬間忘記自己原本想說的話，眼神糾纏，然后相抵廝磨。
身上的人一遍又一遍地親她，聽她破碎的聲音。
窗外，雨越下越大。
房間里的響動慢慢平息下來，周念南從極致的歡愉里清醒過來，想到自己放在包里的絲絨盒子，抬頭看向他。
男人饜足，在她汗濕的脊背上輕輕拍動，全然的安撫姿態。
“延卿哥……”，她輕聲喚他。
張延卿閉著眼睛，聲音含混：“嗯？”
“戒指……我覺得還太早了，先還給你。”身前的人沒有說話，周念南在他周身熟悉的氣息里繼續說，“現在就很好。”
他沒有回應，不知道此刻是什么表情。
“我們還繼續嗎？……還是分開？”
這段關系，他想推著向前，她還想留在原地，兩個人有了分歧。她不確定他是否愿意退回來一步。
她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不像在生氣，但她也不敢看他的表情，只好抬手輕輕戳一下他的胸肌。
硬邦邦的，底下有力的心臟跳動著。
張延卿低低“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脊背上的那只手也早已停止安撫。
周念南心下一空。
他們剛剛這么親密，她轉眼拒絕了他的求婚，那他不想留在原地……也情有可原。
晚上的雨很涼，她打著傘自己走回去。
這段路似乎格外漫長，格外清冷。
洗澡的時候沒有繃住，就著淋下來的熱水，哭了一陣。
關于婚姻的承諾的答案，如果她的回答不是yes，那就是no。
沒有中間的緩沖地帶，是她要求太多。
張延卿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人。
時針指向早上十點。
有時差的原因，也有昨晚高質量的睡前運動的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洗澡出來之后吃了兩顆褪黑素。
何家要在海市建新的金融中心。何慧怡的父親，港城大佬何閔中親自來主持這個項目，今天下午即將抵達。他得快速調整自己的身體機能。
手機里十幾條微信，有張宏安的，有崔秘書的，也有江初禮的，唯獨沒有周念南的。
他以為她還在睡，昨天晚上他要的次數太多，可能累到她了。
想到這里，又退出她的微信頁面，先回工作消息。
司機小鄭在樓下車庫等他。
上車的時候張延卿習慣性問了一句：“早上幾點送她回去的？”
小鄭一愣，從后視鏡里看到老板嚴肅的表情：“早上沒有看到周小姐出門。”
張延卿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想到周外婆在家的時候，周念南從來不肯留在他那里過夜。他昨晚沉沉睡去，沒有送她，于是打開微信給她發消息：【我昨晚睡太熟了。醒來回我消息，先去公司了。】
昨夜一場大雨，今天卻開始天晴。
到了公司，張延卿先通知開會。
千億級別的項目，公司高層都得繃緊了皮。
江初禮在會議后跑來他辦公室：“你昨天說的話是真的？”他回去想了又想，張延卿不像是會閃婚的人，除非是……鬧出了人命。
張延卿知道他會不信，畢竟談戀愛滿打滿算都還不到三個月，就要結婚了？！
“我之前還以為圈子里說你要結婚的事情是假的……是南南妹妹有了？”
張延卿抬眼瞪了過去，打開抽屜想抽根煙，又發現因為周念南不喜歡煙味，他已經很久沒有在辦公室放煙了。
“不是……”，張延卿思考，“她沒有安全感。既然我以后的太太也只會是她，為什么不早點兒定下來呢？”
江初禮目瞪口呆。
男人的聚會不習慣剖心剖肺互訴衷腸，張延卿這老房子著火的態勢前所未見。
張延卿瞟他一眼：“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還有，我比你大三個月，以后記得叫她嫂子。”
江初禮：“……那你什么時候公布？我到時候好出去躲一躲催婚風潮。”
張延卿想起外婆那枚戒指：“快了。”
下午兩點半，何閔中的私人飛機抵達海市機場。
傅陽提前一天飛了過來，和張延卿兩人一起接機。海市的領導也在旁邊站了一排。
何閔中八十四歲，一身淺灰色唐裝，何慧怡陪在他的身側，一副乖巧女兒的姿態。
一行人從下機開始握手寒暄，終于走到張延卿面前。
他恭謹伸出雙手：“何世伯。”
何閔中含笑回握，側身和身邊接待的副市長說話：“我女兒經常提起他，現在的年輕人了不得，長江后浪推前浪。”
何慧怡在他面前不止一次表露對張延卿的欣賞，港城那么多出類拔萃的富二代富三代，她都看不上，唯獨對張延卿念念不忘。
這句話富含深意，身邊站著的人都笑了起來。
張延卿笑容不變：“世伯您謙虛了，這個項目還需要您來指導。過段時間我結婚，再請您賞光喝杯薄酒。”
何閔中不著痕跡地掃了下女兒的臉色，何慧怡沒有說過張延卿有女朋友的事情，他才想著助女兒一臂之力。畢竟是見慣了風雨的人，聞言笑聲更爽朗：“那就等著你的喜帖了。”
場面上的信息量太大，身邊的人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機場外面有大批媒體，我們安排您走其他通道。今晚政府設宴……”
待各色人等上了車，傅陽才有空給張延卿發消息：【夠猛啊！真這么快定下來要結婚了？】
商場上的關系錯綜復雜，姻親關系最簡單，能牢牢穩住兩大世家的利益。
張延卿簡單回了句：【嗯，早決定好了。不過傅真未婚，你覺得可惜的話可以考慮下。】
傅陽：【……】
忙到現在他才想起，周念南到現在，還沒有給他發消息。
他打電話過去，顯示“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晚上的宴會結束，司機看著后座低頭按壓眉眼的張延卿，小心翼翼問：“張總，您今天回森安還是……？”
想到一直沒有撥通的電話，和毫無音訊的微信消息，他說：“森安，去周家。”
周外婆還沒有睡，打開門看到張延卿站在門外，有些意外，還是讓他進來了。
“你這是喝了多少酒？我去給你煮碗醒酒湯……你們年輕人也真是。不過身體是你自己的，還是要愛護好。”周外婆絮絮叨叨，眼前這個年輕人差點兒做了她的孫女婿。
宴會上他喝的酒不少，長輩加高官，他無法拒絕，但這也不妨礙他心里的焦灼。
“外婆，念南在家嗎？我能不能當面和她說。”
周外婆拿著碗的手頓住：“她昨晚回來收拾了行李，說約了同學散心……今天上午的飛機已經走了。”
大約是他眼里的錯愕太明顯，周外婆也有點兒慌了。
周念南早上起床的時候眼睛是紅的，明顯哭過，問她也不說具體的，只說：“我和延卿哥分手了。”
何閔中讓他當女婿的話沒震驚到他，眼下周外婆這句話讓他半天回不過神。
有什么東西脫離了他的掌控。
他站在周外婆面前摘下細邊眼鏡：“我們昨天都還好好的……”
一切在他回家之后有了線索。
裝鉆戒的黑色絲絨盒子，靜靜擺在他的茶幾上。
底下壓著一張紙條，寫著“抱歉”。
◎作者有話要說：
就……最近大姨媽加感冒，很難熬。
第77章 反思
◎彼此坦誠的開始◎
周念南從一個雨天，飛到另一個國度的雨天。
飛機落地的時候，倫敦也在下雨。細細的雨絲落在玻璃上，倒映出她失神的臉。
張斯斯和江盟在機場出口迎她，一人捧了一束淺紫色的小雛菊，一人抱著長羽絨服，很是矚目。
張斯斯給她披上衣服，讓江盟先拖著她的箱子去發車，兩個人手挽手走在后頭。
“飛機餐是不是很難吃？”順手從隨身帶包里掏出一瓶熱牛奶給她。
周念南舉起兩根手指：“沒吃。兩杯紅酒，從頭睡到尾。”
……其實睡得不大好，經濟艙位置狹小，機艙內的人聲和發動機的聲音，都干擾著她的睡眠。
夢境雜亂，一時是在夜晚的院子門口，一時是在張延卿的家，溫柔小意，歷歷在目。
上了車，兩個女生窩在后排座椅上，頭靠頭說悄悄話。
張斯斯給周念南看她的手機：“延卿哥讓我接到你之后，給他發一個消息。”她一邊說一邊看身邊人的臉色。
周念南鼻酸，但她馬上忍住，假裝云淡風輕：“你發吧。”
分手還不到四十八小時，她已經開始想他了。
雨水沖刷著車窗玻璃，陌生的國度隱隱綽綽，周念南咬著吸管往好朋友身上靠：“傷筋動骨的，好疼。”
上飛機前她將斯斯外婆周舒清劉佳陽等人的微信全部置頂，湊滿一個頁面，將張延卿的聊天框設置了“消息免打擾”。
既怕看到他說什么，更怕看到他什么也不說。
江盟將兩人帶到他的公寓。
屋子里暖烘烘，特別干凈整齊，連書架上的書都按厚度高矮排列整齊，張斯斯大言不慚：“為了迎接你，我特意打掃了一遍。”
周念南趁著江盟去燒水，悄聲和她商量：“……我還是去酒店吧，住這里感覺太打擾你們了。”
張斯斯瞪她：“你來肯定和我住一起啊！他去找我們同學住，不住這兒。”
生動演繹什么叫“鳩占鵲巢”。
江盟話少，倒好水之后就將空間體貼留給兩個女生。
張斯斯將微波爐里加熱好的三明治端出來放在茶幾上，又去冰箱里拿了酸奶碗：“你先墊一墊。這家的三明治你肯定會喜歡。我下課特意去買的。”
周念南將小雛菊插在空花瓶里，擺在空曠的中島臺上。
屋子里的花香和食物香氣就順著暖意飄了出來。
就好像從前她們無數次的聊天開頭一樣，兩人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坐下來。
“明天我可以請假帶你去玩，你想去哪里，倫敦眼？大本鐘？還是哪里？”三明治的殼又香又脆，張斯斯吃到陶醉。
周念南被她感染，咬了一口手上長得像餅干的食物，面包的香味裹挾著辣辣的金槍魚和綿軟的牛油果口感，奇異地打開她的味蕾。
胃得到安撫，終于有了心情開玩笑：“哪里適合憑吊逝去的愛情，我就去哪里。”
張斯斯可不信這句話：“我看延卿哥給我發的消息，你們可不像分手的樣子啊！”
從前她和張延卿的消息往來僅限于群發短信。從知道周念南來找她開始，她的微信消息里有一半來自張延卿，“不結婚就不結，還可以繼續談戀愛的嘛！”
周念南攪著酸奶碗里的水果，遲疑了一下：“我問了延卿哥，他說分開的。”
張斯斯震驚：“他這么想結婚？”
周念南點頭。
“……可是之前張叔叔給他的壓力，他不都頂住了嗎？誰還能催得動他？”張斯斯不理解，“而且你們才談多久……腦子瓦特了才想這么快結婚吧！我支持你，我們女生就是要談一輩子快快樂樂的戀愛。”
到了這一步，周念南終于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坦誠：“其實談戀愛還是很快樂的。延卿哥很好。”
張斯斯翻白眼：“不結婚就分手還很好，我看你腦子也瓦特了。”
周念南眼眶濕潤：“……只有這一點不好。”她終于找到名正言順的落淚借口。
張斯斯第二天上午還有課。
周念南洗完澡從洗手間里出來的時候，只聽到她嘟嘟囔囔說：“……延卿哥讓你看微信消息。”轉頭就睡了過去。
側臥里靜悄悄，只有張斯斯平穩的呼吸聲。
周念南捏著手機去客廳。她鼓足勇氣點開張延卿的微信頁面，下飛機時除了給外婆和周舒清報平安，她還沒有往下翻過。
十幾條信息蹦了出來。
看時間，是從他早上醒來之后，到下午，到晚上，到凌晨，到現在。
他的語氣從日常的親昵，到疑惑，到不安，到懷疑，到質詢，最后落腳到最新一條消息：【周念南，我們談一談。】
發消息的時間是在她洗澡的時候，這個語氣莫名讓她想到他當時表白的那條消息。
嚴肅，認真。
國內和倫敦有八個小時的時差，現在應該是他那邊的下午四點多。
還是上班時間。
周念南撥了一個語音電話過去。
國內，會議室的張延卿看了下震動的手機，按掉，低聲跟身旁的秦完時說話：“你幫我主持一下會議，我出去打個電話。”
好在只是公司內部的項目評估會議，暫時缺席一下不影響評定結果。
張延卿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回了一個視頻電話過去。
滿腔的怒火在看到對面的兔子眼睛又于心不忍了起來。
“周念南，一覺起來被分手，這個消息還是從外婆那邊聽到的。你不需要給我一個解釋嗎？”
“啊？”她的委屈比他更甚，在浴室里沒有流干的眼淚，又源源不絕地冒了出來，“……明明是你選分手的。”
客廳里只亮了一小盞壁燈，周念南縮在沙發的一角，無聲的流眼淚。
張延卿一貫持重，眼下額角的青筋都要冒出來了。
周念南才不懼他，燈光昏黃，手機屏幕又小，她含著眼淚根本看不清對方因生氣而愈發凌厲的眉眼。
“我還沒有想好要結婚，對不起。可是……”可是你選了不結婚就分手，這是我感情不誠懇的報應，我也認了。不過是分手而已，誰還沒有分過手，美好世界游覽完，將失戀的心情拋在風里，我又是好漢一條。
張延卿抬手取下眼鏡，視線挪到她的眉眼上：“我什么時候說的分手？”
周念南根本不看他，她將頭埋在沙發上的毯子里，只留一個烏壓壓的發頂給他看，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從她哭得斷斷續續的講述里，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聽完火氣消了大半，正要解釋。
手機里的紅眼兔子突然抬起眼睛，自嘲式的笑了笑：“分了也好，免得我總擔心我們要分手。”
張延卿盯緊眼前一方小小屏幕里的人，她總有這樣的能量調動他全部的情緒：“你對我的感情就這么沒有信心嗎？我求婚戒指都拿出來了，你……”
有人敲門。
崔秘書的聲音在門后響起：“張總，何閔中先生和張董路過公司，正在上來的電梯里。秦總在開會，讓我知會您一聲。”
張延卿抬眸，提高聲音回了一句：“我馬上過來。”
轉頭對著視頻里的女孩說：“我還有工作，忙完我們再找時間聊清楚。你好好玩幾天，微信上要回消息，免得我擔心。”
掛掉視頻還覺得不放心，編輯信息發了過去：【我從來沒有分手的意思。我愛你。】
這三個字叫周念南一顆在涼水里泡過的心又瞬間熱了起來。
情動時候，他也這樣跟她告白過。
但周念南跟張斯斯追偶像劇的時候，張斯斯就點評過了：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你也信？也就得虧是女主角，自帶光環，不然信這樣的話是沒好下場的。
周念南睡得很晚。
來的飛機上已經借助酒精的力量睡了一路，現下更是睡不著，在倫敦開著暖氣的房子里左右翻轉。想他在巷子口樟樹下的表白，想他去香港給她撐腰，又想到他在廚房給她做飯……
最后不得不爬起來，打開張斯斯借閱的大部頭英文書讀了起來。
第二天張斯斯鬧鐘響的時候，她立刻就醒了，推了推身旁的人。
張斯斯打著哈欠爬起來：“……真的不要我陪嗎？我都不用請假，直接逃……”被好朋友的眼神給堵住了剩下的話。
Fine，學校里那個盯著她做作業的周念南又回來了。
“我下午沒課，到時候來找你。”磨磨唧唧的張斯斯被趕去了學校。
周念南推開窗戶。
外頭還是雨天，鉛色的烏云壓在天邊，路人們豎著衣領在細雨里疾走。濕漉漉的馬路上時不時駛過各色形狀復古的老爺車，紅色的電話亭在這樣灰蒙蒙的天氣里很是搶眼。
張斯斯上著課分心給她發消息：【樓下轉角處那家咖啡店不錯，這樣的天氣適合來一杯熱拿鐵。還有早午餐可以選擇。】
周念南：【好好上課。】
周舒清給她發的語音消息言簡意賅，表明他們下周三回國的機票已經預定好，她可以好好玩，不用擔心外婆。順便看看英國的學校，如果感興趣的話。
最后看張延卿的消息。
【倫敦這幾天天氣都不好，雨加上風，出門記得穿防水的衣服。】
【出門打車，不要像以前一樣傻乎乎等巴士，這樣的天氣會感冒的。】
……
昨天很晚才睡著的她，沒有錯過張延卿發過來的小作文，關于兩顆褪黑素是如何造成烏龍分手事件的全部解釋。末了，他加了一句。
“念南，‘我總擔心我們要分手’這句話，我也需要你的解釋，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我們彼此坦誠一些，好嗎？”
隔著九千多公里的距離，周念南也能想象到他說這句話的表情。
像那天晚上在停車場的車里，無奈的，直白的，強勢的。
第78章 痕跡
◎“你背上……”◎
咖啡館里燈光明亮，暖意融融，咖啡的香氣隱隱浮動，周念南點了一杯熱拿鐵和班尼迪克蛋在窗邊坐下來。
雨水沿著大塊的拱形玻璃滾下來，為窗外的風景增添幾分秋意。
倫敦的巴士其實極美，周念南喝著咖啡給張延卿發她拍的照片，正紅色的車身在灰撲撲的雨天里奪目耀眼。
算是對他“不要坐巴士”的回應。
有穿西裝三件套的精英男士披著深色呢子大衣從商務車上下來，發型打理得一絲不茍，眼神淡漠，氣度不俗。
周念南假裝拍街景，將這樣的型男錄入鏡頭里。
如果張延卿在倫敦，他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想著想著自己就笑了起來，低頭在手機上查去大英博物館的路線。
雨天還是適合室內活動。
周念南在博物館里呆了一個下午，手機里裝滿了眼睛盛不夠的館藏文物。
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黑透，張斯斯在門口接她。
“江盟不來嗎？”
張斯斯瞅她，“我們兩個女生出來玩叫他做什么？……他負責來接就行。”
周念南擔憂：“我一來，霸占了他的屋子和他的女友，說不定他已悄悄將我列為黑名單。”
張斯斯挽上她的手臂，語氣輕松：“你在我這里排第一，他，勉強夠得著前三吧！”
倫敦市中心藏著很多有趣的酒吧，張斯斯帶她來的這間尤為瑰麗和夢幻。從高處看下去，市中心的美景盡收眼底，雨后的塔橋和倫敦眼立在深色幕布般的天空下。
室內大片的綠植欣欣向榮，順著樓梯的坡度綿延大半空間。
抬頭是大片的玻璃幕墻，鉛云沉重，也在暖黃燈光的映襯下仿若布景。
張斯斯點好酒坐下來，開口就是王炸：“延卿哥說你這是找著機會想甩了他。”
“咳咳咳！”周念南被入口的酒嗆到，對面的人探身過來替她拍背。
“我只是消息的搬運工，”她笑嘻嘻的，顯然很樂于看到張延卿吃癟，“女朋友要分手，男人當然得從自身找原因啊！怎么能怪你。”
周念南摩挲著手里加了冰塊的酒杯：“延卿哥很好的。……有個這樣的人追你，很難不心動。”決定在一起的那天也是因為酒精的助力，欲念被催化，但不能否認她在那時候的心動。
張斯斯笑著調侃：“再好也有瑕疵。潘驢鄧小閑，哪一條不達標你……”
話沒說完，后面桌子上的一個人轉身噴了一地的酒，動靜大到周念南和張斯斯都回頭看了過去。
……是一個黑頭發的亞裔。
張斯斯先發制人：“你是不是在偷聽我們說話？”倫敦華人不少，她今天貼身短裙及膝長靴加大波浪卷，兩手往胸前一搭，就先從氣勢上壓倒了對方。
男人一身休閑裝扮也難掩渾身的鋒芒感，他站直了身體，比鞋跟九厘米的張斯斯還要高。
“你好，我是蔣明奇。你哥哥的朋友。”‘你哥哥’三個字的出現不啻于洪水猛獸，讓張斯斯瞬間氣勢矮了半截，饒是如此她口頭也不認輸。
“是朋友就能背后偷聽了？”
蔣明奇手指微曲，掃一眼安靜站在張斯斯身旁的女生：“對不住。實在我們的座位太近，我先前沒有留意，聽到你說他的名字我才……”
還有什么比背后八卦被當事人的朋友聽到更為尷尬的事情。
周念南將氣鼓鼓的張斯斯拉到身后：“不好意思，是我們誤會了，你們繼續。”她淺笑朝對方頷首，拉著張斯斯要走。
蔣明奇攔住她們：“我和朋友事情談完了，正要走。兩位女士，希望你們沒有被這件事情影響心情，祝你們今晚過得愉快。”
彎腰拿走桌上的手機，跟對面兩個金發白男說了句什么，三個人就真的走了。
張斯斯頹首：“下次我們用森安的方言，華人太多普通話已經不算加密語言了。而且，”她捧住自己的臉，“這個男的不會跟延卿哥告狀吧！”
周念南安慰她：“我們只是閑聊……而已。”不好說是前男友，還是現男友，糊里糊涂干脆跳過。
從酒吧的電梯里出來，蔣明奇等司機開車過來，順手發了段語音過去。
“你分手了？還以為很快就能喝到你的喜酒呢！”
張斯斯和周念南兩個人去買單的時候才知道，有人已經替她們簽過單。
張斯斯不服氣，在回去的車上問江盟：“蔣明奇你認識嗎？”
江盟一邊開車一邊回：“蔣家三房的二兒子，也是做投資的，你哥和我哥都認識。”
張斯斯嘆氣：“這個世界這么小的嗎？！”
睡前周念南左思右想，還是在微信上解釋：“我和斯斯一向聊天比較放飛自我，如果你聽到什么，請不要放在心上。”
在東八區早上七點準時醒來的張延卿，看到著一前一后兩條微信，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先回蔣明奇的消息：【在倫敦出差？紅包還是先準備好，反正比你快。】
然后才慢條斯理回復周念南：【被朋友嘲笑了，不開心。你說我什么壞話了？】
所謂兵不厭詐。兩個人除了她到的那天晚上的視頻，她連微信消息都懶得打字，只發一兩張照片給他。
果然對面很快顯示“正在輸入中”，【就是閑聊而已。】
張延卿擦干凈下巴上的剃須泡沫，直接撥了個視頻電話過去。
倫敦正是下午三點，烏云沉沉，寒風獵獵，周念南一張瓷白的臉裹在針織的帽子下。
很像她去紐約看他時戴過的那種，瞬間前塵往事紛至沓來。
“延卿哥。”她顯然正在走路，視頻里一晃一晃的。
“冷不冷？”
“不冷。我正在斯斯的學校里，你看。”她舉著手機原地轉了一圈，維多利亞風格的大理石英式建筑，深沉又莊重，學子背著書包在校園里匆匆行走。
“好玩嗎？”
“沒有去過的地方都好玩。”周念南出差去過十幾個國家，獨獨沒有來過英國。她跟著人流走進一棟建筑里，在柱子后站定，“你……生氣了嗎？”
張延卿走進衣帽間，將手機豎在收納手表的中島臺上。
“一覺起來被分手，還說我壞話……你覺得呢？”他沒有看她，解了睡衣的扣子正要換襯衫。
周念南不吭聲，他們親昵過那么多次，她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他，寬肩窄腰，肌肉線條流暢，轉身的瞬間，脊柱溝深深的延入西裝褲下，像電影畫報里的模特圖，健康，蓬勃且誘人。
美中不足的是，背闊肌上有一條長長的紅痕，“你背上……”
他轉身過來，“嗯？”
周念南突然反應過來，他出差回來的那天晚上要得很兇，到最后她受不住，在他背上胡亂的抓了幾次，許是那時候抓傷了他。
歡愉糾纏，近在眼前。她狼狽移開視線，“你還是涂點兒藥吧！”
張延卿喉結動了動，表情淡定：“沒事，那里自己不好上藥……你上次咬鎖骨下面就比較方便。”
周念南腦子“嗡”了一聲，熱氣往臉上奔涌。
張斯斯下課過來找她的時候，就看到好友紅通通的臉。
“不會是又受涼了吧？”
周念南擋住她的手，“剛剛走太快了，有點兒熱。”
十一月的倫敦天黑得早，快四點的時候暮色已然籠罩下來。
張斯斯帶她去看攝政街的天使燈。天使張開巨大的翅膀俯瞰街頭，燈光閃閃，光彩熠熠，寒風也顯得溫柔浪漫了許多。
她掏出手機來拍照，看到張延卿發過來的微信消息：【我說錯了，你咬哪里我都方便。】
【每天的行程都告訴我一下好嗎？圖文并茂那種，不然我會擔心。】
……
周念南若無其事收了手機，湊近張斯斯：“用你的手機拍，你這個軟件拍得好看一些。”
始作俑者一臉鎮定趕去公司。
剛到辦公室坐下，電話就響起來，是張宏安。
父子倆的對話一如既往言簡意賅。
“晚上何董和他女兒來家里吃個便飯，你早點兒回來。”
“嗯。我還叫了傅陽，傅家也是項目參與者之一；公司這邊江初禮和我一起，秦完時在出差，就不過來了。”
張宏安輕輕“哼”了一聲：“回個家跟闖龍潭虎穴一樣。”
張延卿神色肅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用想了。我沒那個打算，何家也不是傻瓜。”
張宏安嗤笑：“以前也沒見你話這么多。……什么時候帶南南回來？”他這時候倒親親熱熱叫人南南了。
張延卿往工作椅上一倒：“看我高興的時候。”
張景心從廚房端了水果過來放在茶幾上，雙手撫上他的太陽穴：“你認可了南南，又在延卿面前提這茬干什么。他這么大的人了，有自己的想法。”
張宏安心有不悅，在妻子面前也不隱藏：“他就是喜歡跟我唱反調，越不讓他干什么，就偏要干什么。我激一激他，也能早點兒催個兒媳婦回來。”
話說太早，幾分鐘后他就以另一種方式見到了周念南。
倫敦三人組正在火鍋店熱烈商討周末走哈利波特取景地的路線，張斯斯興奮得當場就下單了去牛津大學的火車票。
張景心收到短信通知，順手打了個電話過來。
熱氣氤氳的店里，張斯斯神神秘秘：“媽，你猜我現在和誰在一起？”
周念南笑著的臉就出現在手機屏幕里：“阿姨好！我和斯斯在吃火鍋呢！”
張景心又驚又喜：“南南你去英國玩了呀？”
熟悉的人名吸引了沙發另一端的張宏安，他抬手輕咳了一聲。
張景心就拿著手機坐了過去：“正好你張叔叔也在家。”
周念南的手在桌子底下抓住張斯斯，兩個人規規矩矩跟電話那頭的嚴肅老人打招呼：“張叔叔好。”
張宏安只做笑瞇瞇狀：“兩個好朋友感情真不錯。南南什么時候再來我家玩？”
張斯斯緊緊握住好朋友的手，替她回答：“等我放假了，南南就來。”
聲音里帶著不諳世事的愉快。
◎作者有話要說：
越想收尾，越難收尾。
第79章 交代
◎“很多很多遍”◎
倫敦凌晨時分，海市張家老宅的家宴才剛剛拉開帷幕。
何閔中和何慧怡到的時候，張家的雕花鐵門大開，張宏安領著一眾小輩在門口迎接，屋內的圓桌上已經布滿精致菜肴，銀紙餐具在水晶燈下閃閃發光。
張宏安坐主位，招呼身旁的何閔中父女用餐。
張何兩家在生意上早有往來，兩家主事人熟識已久，真正老友聚會般閑聊。
何慧怡笑靨如花，江初禮口齒伶俐，傅陽沉穩耐心，氣氛從頭到位沒有冷過場，聊的話題也發散得五花八門，小輩們留學時代的趣事，兩地風土人情的區別，同輩朋友的發展，業余的興趣愛好等等。
大家興致勃勃，賓主盡歡。
吃過飯大家移步客廳，阿姨將切好的水果端上來，何閔中似是感慨：“看到年輕人的魄力，才深刻覺得自己可以退居二線了，這是他們的天下。”
張宏安紅光滿面：“慧怡在內地事業做得這么成功，虎父無犬子，還是你教導得好。”
何閔中看向身旁的女兒，眼角眉梢全是慈父心意：“我現在就怕她太成功，有勇氣的后生仔不多。”
何慧怡無奈：“爸……”
張宏安好似找到知己：“現在年輕人都事業為重……你看我家這個……”
何閔中打斷他的話：“我可聽延卿說了，過段時間請我喝喜酒。”
張宏安一愣，本來要借這個話題內涵一下逆子，結果被這神來一筆搞到結巴：“是……是嗎？”
今天早上那個視頻電話里周念南都還沒有要來他家的意思，晚上就聽到自家兒子要結婚的消息了？
一時之間搞不清楚這是兒子成全何家面子的權宜之計，還是自己被蒙在鼓里。
何慧怡坐她父親邊上笑笑不說話，眼神似有若無的瞟過斜對面坐著的人。
張延卿一身黑色長衣長褲，挽起的袖子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聞言放下手機：“我還在努力當中，有好消息當然會告訴世伯您。”
擱在茶幾上的深空黑色手機，掛了一個與他氣質極為不搭的毛茸茸玩偶。
何慧怡不用細看都知道，那是狐貍尼克。
一行人呆到晚上九點多才離開。
門口的保鏢過來提醒，發現有狗仔的身影，已經沒收了對方相機的sim卡。
何家這次來內地投資金額不菲，何閔中本人又久未露面，港城和內地的八卦小報聞風而動，如嗜血鯊魚。
張宏安讓保鏢聯系律師過來和對方交涉，回頭看到自家兒子一手插兜一手玩手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老父親一肚子氣，經過他的時候重重“哼”了一聲。任誰家父親要從別處聽來兒子結婚的消息，都不能給他好臉色。
張延卿收起手機跟上，到客廳拿起自己的西裝外套就要走。
張宏安氣急嘲諷他：“做事情沒個交代，難怪南南出去玩都不帶你。”
客廳里針落可聞，張景心正要上來打圓場，就見繼子慢吞吞舉起手里的手機：“我正在跟她交代呢！”
周念南睡前想起來自己的小車要被放逐起碼十幾天，擔心電瓶虧電，讓他如果回森安的話幫忙啟動一下車子。末了在自己的倫敦見聞匯報錄下加了一句：【謝謝延卿哥～】
張延卿在餐桌上分神想到她說這句話的神情，雙手合十舉在胸前，眼神懇切，栩栩如生到好像她人就在他的懷里。
他將手機拿在手上捏了又捏，回復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回來怎么謝我？】
消息回復過去，想到時差，人多半早已經睡著了。
回到家，想起保鏢的匯報，還是在給傅陽和江初禮分別打了個電話。
“律師已經跟狗仔那邊在交涉了，應該不會亂寫。但接下來的時間，估計也不會太安生，港媒最愛拿男女關系捕風捉影。”
傅陽那頭還有小孩的笑鬧聲：“我都有家室了，不至于寫到我頭上的。不過謝謝你提醒，我會注意。”
花花公子江初禮也不置可否：“明眼人都知道她看上的是誰，你還是先擔心下你自己吧。……我就不信狗仔這么不敬業！”
張延卿忽地一笑：“我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江初禮冷呵一聲：“求婚戒指都沒送出去，女朋友連夜跑路。嘖嘖，我都想去匿名供稿了，狗仔能寫一個星期不重樣吧！”
江盟的朋友圈里明明白白放著兩個女孩子頭并頭的笑臉，他一問，江盟就老老實實說了。
第二天早上，張延卿上班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公關部注意網絡動向。主流媒體職責所在，傾向于報道項目本身，小報和自媒體那些難于控制，才要特別注意。
“那公司內網那些……”，負責人有點兒為難，“也一并先刪掉嗎？”
張延卿頓了頓，有些分析和偷拍還挺可愛：“員工自由，就留著吧。”
何閔中的海市之行熱熱鬧鬧，金融中心投資項目引發市場熱議和關注。做為港城商界的領頭羊，他的投資舉動連續上了好幾天的頭版頭條，連帶著傅陽和張延卿也一并進入大眾視野。
連劉佳陽這樣不大看新聞的人，都給周念南發截圖：【……這是你男朋友吧？】
周念南看著新聞圖片里一身深色西裝不茍言笑的人，內心有種奇異的違和感，這個人，天天給她的微信發小作文，從她落在他家的睡衣，到他下班路上看到的咖啡店，話多得不像一個日程繁忙的公司老板。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他話少，做得多。現在他說，【如果你覺得我的愛還不夠，多希望你知道，我曾經這樣想念過你，很多很多遍。】
他的對話框她沒有再設置微信置頂，但他總有辦法停留在最前面。每一個醒來的早上，她的期待已經變成了他的微信消息。
張斯斯一邊用炸薯條沾番茄醬，一邊觀察她看手機的笑容，開始犯愁：“你不是來失戀的，你是來炫耀甜蜜愛情的。說吧，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國戴大鉆戒？”
十一月的倫敦天氣一直不算好，泰晤士河上的風像要將人凍僵。
周末走完哈利波特路線之后，周念南每天的行程就是打卡各個博物館和美術館。
“明天去諾丁山的書店看一看，然后再決定要不要去冰島看極光。”她將手機倒扣在桌上。
旅游不是手段，也不是目的。風物長宜放眼量，她還沒有想清楚，那就再走遠一點，直到確定自己的錨點。
張斯斯眼神一亮：“你辦了申根簽？”
周念南點頭，還是在上家公司的時候申請的。那時候以為要去德國出差，結果后面行程變更沒有用上。出發之前看了下，還在有效期內。
“我也想去。”她期期艾艾湊過來，“我身邊其他同學都去過了，沒人和我一起去。”
周念南毫不留情拒絕：“你還要上課。”
張斯斯絞盡腦汁：“江盟回頭可以給我補上。”一邊偷偷在桌子底下踢對面的男生。
江盟放下手中的筆，“嗯”了一聲。
周念南猶豫了，旅途有好朋友在肯定會不一樣的。
張斯斯再接再厲：“住宿租車什么的，肯定兩個人一起安全得多。冰島那么冷，風那么大……沒有我你怎么辦？”像一只大型金毛，極盡撒嬌之能。
周念南扶額：“我怕張阿姨從國內殺過來。”
話音剛落，門鈴聲響起。
張斯斯忙不迭起身：“肯定是我點的奶茶送來了。”江盟不愛吃甜，單杯奶茶送來配送費遠高于奶茶本身，她點起來有負罪感。好友陪她一起喝，就沒有這個心理負擔了。
門口等待的不是外賣小哥，而是一對中年夫妻。
兩撥人馬都有點疑惑，張斯斯先開口：“請問你們找哪位？”
拎著鱷魚皮手袋的中年婦女抬頭確認了下門牌號，似乎更疑惑：“是不是我們走錯了樓層？姑娘，這里是五樓嗎？”
張斯斯點頭，身后傳來江盟的聲音，“爸，媽，你們怎么來了？”
這個稱呼嚇得張斯斯一抖，脊背不由自主地就挺直了：“叔叔阿姨請進。”
江盟走過來，從鞋柜里拿出拖鞋，轉頭就看到自己的女朋友緊緊貼在周念南身邊，低著頭一言不發。
還是周念南拉著她迎上去，“叔叔阿姨好，我們是江盟的……”，身側的人緊緊捏了一下她的手，“……朋友。”
一時之間三道視線落到她們身上。
張斯斯手心冒汗，死死貼在周念南身邊，聽江盟將人引到客廳，抱怨地說道，“你們怎么來也不打聲招呼？”
還是他母親嗔怪的聲音：“正好陪你外公來倫敦療養，就順路來看看你……”
張斯斯默念“天欲亡我”，一邊手腳僵硬轉身跟去客廳。
江盟的電腦和書本還擺在桌子上，沙發上放著她白天穿的外套，周念南拉著張斯斯往沙發上坐，背地里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叔叔阿姨你們先聊，我去燒水。”
兩對男女坐在沙發上。
江盟像是沒有感覺到空氣里的沉悶，先開了口：“爸媽，這是我的女朋友，張斯斯。剛剛那位是周念南，是斯斯的好朋友，來倫敦玩。……下次來你們應該先打個招呼，不然太打擾我的生活了。”
張斯斯一口氣被吊在了半空中，眼神都不知道落在哪里好。
想象當中的陰陽怪氣并沒有到來，江母先伸手握住張斯斯：“斯斯，不好意思啊。江盟沒有和我們說清楚他的情況，我們貿然上門打擾你們了。下次一定先打個電話，沒耽誤你們學習吧？”
握住她的那只手，柔滑，輕巧，給予她溫暖。
這是一個良善且溫和的母親。
張斯斯難得的細聲細氣：“沒有，我們的小組作業已經討論完畢了。”
睡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張斯斯將自己埋在被子里。
“完蛋了完蛋了，人家媽媽怎么看我。……我明天一定要跟你去冰島，我還有什么臉面留在這里？”
第80章 極光
◎“我也很想他”◎
隨著新金融中心項目的推進，何閔中代表的港府資本頻頻現諸各大媒體，連帶著何家負責內地投資方向的何慧怡再次走進大眾視線。
不統計不知道，何家近年來在內地的投資，或多或少都有張家的參與。
簽約儀式后的媒體采訪，有財經小報的記者問何閔中：“何董，看何家和張家在商業上的緊密聯系，是否寓意著兩家好事將近？”
好像油鍋里滴入一滴水，全場笑了起來，瞬間緩解了之前嚴肅的會場氛圍。
何慧怡笑容不變，握著話筒的手卻不自覺用了力。
何閔中見慣了大場面，笑意盎然舉起話筒：“內地人才濟濟，我們不單單只看重張總這個人才。事實上，我們今天臺上，傅總，江總，秦總，包括海市負責招商引資的鄭部長……都是我們港區年輕人的榜樣。何氏企業在內地的拓展，以后還會和更多的公司有商業上的合作。”
一招四兩撥千斤，輕松消弭一場可能的八卦。
江初禮在張延卿耳邊低語：“南南妹妹跑了，真的不考慮下何家乘龍快婿這個崗位嗎？”
張延卿挑眉：“我看你很感興趣，會后可以跟何董自薦一下。”
會議后還有冗長的酒會助興。
張延卿不耐觥籌交錯的人際往來，和熟識的人打了個招呼就先走了。
這樣熱鬧的，熙攘的場合，雞尾酒在燈光下絢麗的色彩，總讓他無故想起某個連夜跑路的人。
“回森安，先去周家那邊。”想到周念南，就想起她給他的交代。
司機在珍寶巷的巷子口等了半個小時，才看到張延卿開著那臺和他氣質極為不符的黃色小mini從馬路另一頭過來。
“回翡翠閣那邊吧。”好像他過來就專門為了給人熱一下車。
張延卿看小鄭欲言又止的嘴形，以為剛剛有工作電話進來。
“有話直說。”
小鄭看了眼后視鏡里的人，誠懇表忠心：“張總，以后開車這樣的事情，您吩咐我就行。”不然他一個司機干坐著休息，老板自己去開車，多不像話。
張延卿瞥他一眼：“她交代的事情，不用麻煩別人。”
深秋的夜色涼如水，汽車疾馳在高速路上。
后座的人松了松領帶，手機在膝頭震動，是張斯斯發來的照片。
穿著淺灰色毛衣的女生坐在教學樓的落地窗前，明亮的光線從她的身后照過來，笑容如春風般溫暖。
【附贈一條價值百萬的消息，我們昨天參觀了冰島大學，今天來雷克雅未克大學玩……大學真好！我也想來冰島留學呢！】
張延卿面無表情切了聊天頁面，給微笑薩摩耶頭像的用戶發消息：【有人偷了一件我的西裝外套，掛在自己的衣柜里。】
配上一張今晚新鮮出爐的照片，淺灰色的男士外套，在女生顏色柔和的秋裝堆里格外顯眼。
周念南反應過來：【只讓你幫我發動一下車子，沒讓你翻我衣柜。】
那天晚上以為兩個人走到盡頭，外套她私心當作兩人愛過的證明帶走，豈料現在被當事人發現。
張延卿心知肚明：【外婆以為我落在你家的，特意提醒我拿回家。】
他一直覺得對方的心意漂浮不定，在打開衣柜的那一瞬間，他對她終于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確定。
愛有了實績，就不再拘泥于形式。她如果還沒有想好結婚，那就先不結，人在身邊重要過一切。一旦下定決心，他心里立刻有了決斷。
手上卻不停歇地發了一張大白狗趴在窩里的照片過去，【豬咪也很想你。】
張斯斯發給張延卿的“也”字，被他原封不動的回贈給周念南。
當事人眼里涌上莫可名狀的濕意，她抬起頭看向張斯斯：“怎么辦，我也很想他。”
張斯斯猶豫：“……那我們還看極光嗎？”
兩個女生的極光之旅并不大順暢。
來雷克雅未克的第一天，她們報名參加了一個小巴團，在導游的指導下學會了看當天的云圖和極光指數。導游不無遺憾的說：“你們要是早兩天來就好了，極光大爆發，市區都可以看到。”
張斯斯正好想躲江盟來倫敦的父母親，聞言立刻接話：“不急，我們不急，慢慢等可以的。”
周念南看她一眼：“你是不確定以后所以不想接觸，還是單純怕同居被他的父母詬病？”
張斯斯嘆口氣：“都有。”
兩個好朋友同是天涯淪落人，在市中心訂了間酒店住下來。
市區很小，兩個人也沒有其他行程，白天在市里各處晃蕩，晚上根據極光指數坐小巴車去郊區追極光。同行還有不少過來旅游的同胞。
一連三天，連身邊追極光的旅伴都換了一批了，她們還是沒有摸到極光的影子。
張斯斯小心翼翼嘀咕：“……我是不是不該說我們不急。”
周念南想到她回學校還有課，鄭重決定：“我們再追今天晚上，沒有看到就算了。緣分強求不來。”
一車人凌晨兩點多從酒店出發，直奔郊區而去。導游很興奮：“今天的云層不厚，一定能看到的。”
小巴在一塊平地上停住，凌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里，寂靜暮色，只有風聲在耳邊呼嘯。
隔了不久，極光如同霧氣一樣，從遙遠的天際垂下，像柔軟的祖母綠綢緞，絲滑流暢，一瀉千里。
天幕上嵌著的星星，格外閃亮。
極光在其間跳躍，飄蕩，縹緲，翩躚。在天邊悄然出現，又轉瞬即逝于另一頭。
穿得鼓鼓囊囊的導游雙手攏在一起，吸了吸鼻子為這一幕添加浪漫旁白：“恒星穿過億萬光年與極光相遇，就像我們從萬里之遙而來在這里遇到彼此……”
每個人都出奇的安靜，大家默默欣賞天空，導游也不以為意，“……大家要是有其他的親戚朋友來冰島看極光，還可以推薦咱小黃導游哈，追極光咱是專業的。”
導游的聲音混合著呼呼的大風，從周念南耳旁吹過。
這樣的壯闊一輩子難得一見。
浩瀚天地間，漫天漂浮的綠色精靈，如同神祇降臨。這一刻的美麗和平靜，叫她眼前忽然浮現出張延卿的影子。
張斯斯站她面前半個身位，滿臉虔誠。
誰也沒有留意后面一個越走越近的高大身影。
周念南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竟然感念到熟悉的氣味。
一只胳膊攬住了她的腰，寒冷凍住人的知覺，她慢半拍回過頭，想念的人就在身旁，灼熱的呼吸聲貼著耳畔響起：“……遇到了之后用完就扔？”
帶著點兒咬牙切齒的味道。
她轉身撲進來人的懷里：“……延卿哥。”
無法形容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她也一直在期待這樣一個瞬間，將自己深深的埋進他的胸口。
張斯斯回頭一望，又趕快轉過身去，耳朵卻豎了起來。
“你怎么來了？”周念南在呼嘯的寒風里抬頭。
他的眼神依舊凌厲，下巴帶著些微胡渣。“剛剛下飛機嗎？”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醒來，他的下巴就是這個樣子。
張延卿崩著臉，嘴唇微抿，一聲不吭。
“你生氣了嗎？”異國相見的驚喜壓過其他情緒，她再接再厲墊腳去親他。
嘴唇停留在他光潔的脖子上，才驚覺對方滾燙的肌膚和沉重的呼吸聲。
周念南稍稍拉開兩人的距離打量對方。這樣的天氣里，張延卿里頭還是熟悉的西裝三件套，外面套著一件大衣。
“你穿成這樣就來了？……我們趕快回酒店，你瘋了嗎穿這么少。”白天的溫度已經很低了，何況凌晨的郊外。
張延卿應了一聲，由著她將自己的圍巾和手套戴在他身上，再被她牽著回到車上。
他的酒店離她們的不遠。
張斯斯坐前排：“你們繼續，當我不存在就行。”
值班的酒店經理送來感冒藥，不無擔憂地對周念南說：“他穿得太少了。室內有暖氣不怕，但現在外面這樣的溫度，冷起來要人命的。”
門被掩上，房間里安靜下來。
張延卿躺在床上，被喂著吃了兩顆感冒藥，闔上的眼睛加上緊皺的眉頭，像是在做著一個不得安生的夢。
周念南輕輕湊過去，將手背覆在他的額頭上，觸手發燙。
張延卿突然睜開眼睛，聲音嘶啞：“你跟張斯斯去隔壁開個房間，掛在我賬上。”
周念南眨眼：“……你好浪費，明明床這么大。司機已經送斯斯回去了。”
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她，生病的人好似銳利也打了折扣：“……免得傳染你了。”
窗簾拉著，張延卿眼看著床沿上坐著的人起身走出他的視線。
酒店房間鋪著的厚地毯隔絕了走路的聲音，門被鎖上的聲音也始終沒有聽到。
頂燈沒開，另一邊的床頭燈暖黃似秋天落日。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尾砸下一堆重物。
周念南去而復返，抱了一床新的鵝絨被過來。她將被子平平整整鋪在他的床上，然后脫掉自己的外套……
回頭撞上他深黑色的眼眸，輕聲說：“我當然會照顧你的。你睡吧。”
眼睛閉上，聽覺就更加明顯，有人掀開他的被子躺了進來，溫軟的身體，熟悉的香氣，緊緊貼在他的身側，一只胳膊在被子底下輕輕挽住了他的。
肩頭一沉，她的腦袋也湊在他的耳旁。
“延卿哥哥，你還覺得冷嗎？”
張延卿覺得身體里有兩種氣流在沖撞，冷的，熱的，連帶著他的思緒都混沌起來。他意味不明的“嗯”了一聲，帶了重重的鼻音，身邊的人又往他的方向湊了湊，還伸手將他另一邊的被子掖了掖。
張延卿終于在身體的疲累和感冒藥的雙重作用下，闔上了眼睛，陷入冰火兩重天的夢境里。
窗外寒風呼嘯，潔白的雪花從天空飄落，覆蓋大地。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