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把天子這個“宵小之徒”攔在外面
一大早,瑜生出門上班去了。
他是授官后第一次上班點卯,今秾很重視,把朝廷剛發下來的官服清洗得干干凈凈,趕早起來做了頓好吃的早飯,目送他出門。
瑜生走后,今秾也不閑。
她要做的事可多,昨日約了牙行的人送幾個人上門,她準備挑兩個平日幫忙打掃。
趁著牙行的人還沒上門,把碗筷洗了,把自己和生哥的兩間屋子打掃了,換洗的衣物放到桶里泡水。
做完這些事,天色還早,今秾回屋把筆墨紙硯拿了出來,在園子的石桌上擺開,開始寫信。
她寫了三封信,一封是寫給家中報喜的,說生哥中了狀元郎,圣上賜了大宅子,想接爹娘和兩個兄長一家都來京城住,哪怕不常住,至少過來游玩一段時間,瑜生因已經授官開始上班了,所以沒法再親自回家接他們。
第二封是寫給蔡逸的,說她的瑜生小老弟已經中了狀元當了官,想請他們這些昔日同窗聚一頓,時間倒是不急,等他空了再過來,順便請蔡逸把小丫送到京城來。
第三封是寫給郭梨的,表示等她成婚自己一定回鄉參加等等。
寫完三封信,準備等下午見了牙人再把信送出去,算一算郭家兄長已經快回家了,得請他順便把信帶回去。
小郭先生是二甲第七名的成績,所以沒有留在京城,不過他年輕才華高,前途也算無量,剛好前頭那個云州府的知府被拿下,一直都是同知在代任,所以天子把小郭先生派到了他的老家云州府做知府,也算是一件美事,更是對他的信任,因為歷來官府很少把一個本地官員派到他家鄉去當父母官,這樣容易養成一個“土皇帝”。
郭家是有歷史的清廉作風,朝廷和圣上都信任他家的家風。
剛放下信,給信封口的時候,大門被敲響了。
今秾去開了大門,這門也厚重,重得很,她開始覺得興許兩個打掃的還不夠,還得有一個看大門的門房,這樣不會人在后院里聽不到。
牙人是個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寡婦,笑著牙不見眼,滿臉獻媚,“狀元夫人好,狀元夫人好。”
今秾不好意思地糾正她,“還沒成婚,請夫人莫要叫錯。”
做牙人的天生外向熱情會說話,且自來熟,說:“那不是早晚的事嘛?狀元郎和未婚妻恩愛的故事已經傳遍京城了,他連高中游街都要帶上未婚妻,還怕不盡早成婚?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聽見喜事了。”
今秾:“……”
她瞧了眼牙人帶來的幾個人,還真挺多,粗粗一看有七八個人,兩個小姑娘,一個中年老嬸子,另外還有幾個都是年輕的男子大漢。
牙人笑道:“都是些好貨色,便宜得很,不貴!”
今秾以為說的是雇人的傭金,她可沒想過買人,是想著先雇幾個到家里幫忙,像富貴人家一樣,每月給雇的這些仆從銀兩,也就是月錢。
問了他們的來歷。
牙人說道:“都是從外地逃難來的,沒有生計沒有銀錢,要不想被抓到那種見不得人的地方,只能自賣為奴。”
“賣?”
牙人笑著說:“是賣,我賣身契都帶來了,不貴,一個只要十兩。”
今秾:“……我仿佛說是要雇人?”
牙人嘆了口氣,“現在年景不好,到處都是逃難的人,尤其是南方,今年春雨泛濫,多少田舍被淹了,你便是要雇也比不上賣身的人多,而且賣身契到了你手上,就是你的人了。”
“狀元郎姑娘,我說句不好聽的,你未婚夫以后肯定是當大官的料,手里沒有幾個自己的人哪能放心?雇來的人這月做著,下月說不定去別的府上做事,到時候把你家的事說給人家聽,你不是也憑惹麻煩?”
“再說,你買下了他們也是做好事,能在狀元府上做事,有干凈的屋子住著,每日不過做些粗活兒,不比在田里埋頭曬太陽強?還不必怕天災人禍,你現在不要他們,回頭也是賣給別人家,賣的什么人家還不好說,雖然我從不把人往陰私地方賣,但不妨礙別人轉手就賣到別的地兒去,您說是不?”
一串話說下來,今秾也被說服了,就試探性問了價格。
牙人一揮手,“一人十兩銀子,姑娘若是全要了,我再給你打個折。”
“幾折?”
“九折!”
今秾預算沒想要這么多人,她只打算雇兩三個人,能干活就行,可她眼神一轉過去。
見七八個人同時睜著一雙雙眼睛瞅著她,尤其是那幾個大漢,怎么感覺比姑娘家還可憐的樣子,一副不要他們就要死了的錯覺……
今秾雖然心軟,但也不是這么會輕易做決定的人,如果決定要他們,那他們就是自己的人,要為他們負責,所以今秾就問了幾句話。
問他們會干些什么,有沒有什么手藝,身體上有沒有不便之處,平日喜歡干些什么等等。
這些人都挺積極的,別看是賣身的,感覺一個個才藝還挺多。
大嬸會做飯,說燒的一手好肉,只要是肉到了她手上,就能變成香飄五里的人間美味,香飄五里是有些夸張了,但今秾看她舉的那些例子,還是心動了,準備留下她。
唯一覺得奇怪的是這大嬸子,說話粗嗓門,比尋常女子要粗些,身體也比尋常女子高壯,她解釋自己是北方人,且有一部分塞外血統,所以比一般人高壯。
她站在牙人旁邊,生生比牙人高出一個頭不止。
另外兩個小姑娘,說話就正常很多,一個會做些尋常的家務活,另一個有點才藝,說會女紅,還會做點南方的甜點小食。
另外四個年輕大漢,更搞笑了,像怕被淘汰一樣,一個個爭著搶著回答,還互踩對方腳。
今秾無奈嘆氣。
這些男子說會點拳腳功夫,會做粗活,會上樹掏鳥蛋,會修補房子,什么都會干。
“只要姑娘留下我們,我們一定努力干活!”
今秾感覺這些人很像在臺上唱戲的搞笑戲人,人不能高興,一高興就昏了頭,在一雙雙大眼睛的注視下,今秾開口留下他們。
牙人也笑得牙不見眼。
一個人十兩銀子,哪怕打個九折也掙不少,更何況,她沒出什么本錢,除了那兩個年輕姑娘是她收的貨,其余人都是昨日突然找上門來,要她帶他們去狀元府上賣身的。
不但不收錢還倒貼她百兩銀子,要她一定把他們推銷出去,賣給狀元府。
還有這種好事兒?牙人是做生意的,不是開善行的,沒心思管他們到狀元府上有什么目的,只要手續正規,她就只當是一般的人賣。
前后兩頭都收了銀子,哪有不高興的。
今秾送走牙人,一下子多了八個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感覺這個府上熱鬧了起來。
她有些頭疼,前頭光顧心軟了,忘了八個人就是八張嘴,而且哪怕是簽了賣身契,也得每個月給人家發點銀子,好讓人家有點業余的消遣,人不是牲畜,得有盼頭才能健康生活下去。
生哥那點俸祿養得起嗎?
唯一慶幸的是天子給的安家費很豪氣,給了不少,應該能撐上很長一段時間,她再繼續努力寫點稿子,爭取把家養下去。
幾個人面面相覷,看著狀元郎未婚妻不說話,他們也不敢說話,剛才面試的時候,都在互坑,因為天子發話了,誰不能被留下,就像上一個暗衛一樣,發配到西山去挖金礦。
挖金礦是個不是人干的活,哪怕有武功在身,也沒人想去,還不如給狀元郎夫人當當差,他們也想開了,這不比當暗衛風里來雨里去踏實很多?完全不必擔心有性命危險!
今秾拿起桌上的三份信,又回屋拿了一袋子吃食,說道:“誰幫我把這些送去永福客棧給郭老爺?他今日要回鄉當值,請他幫忙把這些信帶回老家,這些吃食讓他路上吃。”
幾個人都爭著舉手,這可是新主子發的第一份任務!
當暗衛的習慣了,一聽到任務就雙眼放光。
今秾笑了笑,隨手指了一個年輕男子,那個人雖然面無表情,但是雙眼放光看向其他人,仿佛叼到肉包子的狗在跟其他狗子炫耀。
今秾:“……”甩掉腦子里不應該有的比喻,她坐下來,跟幾個人說了家中的情況。
“主要是日常打掃,做飯洗衣,看門的活,你們幾個有沒有愿意先自己分配工作的?”
大嬸做飯手藝好,先攔了廚房的活兒,另外兩個小姑娘膽子很小,尤其現場四個大漢有點嚇人。
她們說話細聲細語的,“我們會伺候您日常,做些屋里活兒,也能幫大娘洗菜打下手什么的。”
今秾點點頭,感覺自己挺幸運的,買下的這幾個人性子都不錯,主要是腦子都沒什么問題,說話也都很清楚有條理,讓他們自己安排任務都能自己安排好。
另外四個男的,一個出去送東西了,他虧在搶到第一份任務,于是看大門的任務就落在了他手上,誰讓他沒有在場沒有話語權?
等他送完東西回來,背著今秾氣成貓頭鷹了,把另外三個按在地上揍了一頓。
“頭兒頭兒,救命啊,下手輕點。”
天色稍晚快落日的時候,瑜生回府了。
他見了家中多出這么多個人來,嚇了一跳,今秾把今天發生的事跟他說了下,又小聲說:“我沒有跟生哥商量,生哥會不會生氣……?”
瑜生無奈搖頭,笑道:“當然不氣,這么大宅子確實需要這么多人。”
他心下嘆氣,要多努力些了,不但得努力養秾秾,還要養這么多個人,壓力山大。
今秾說給家中寫了信,請他們上京城來玩。
“三哥三嫂已經在回去路上,他們來過京城,也知道這個路線,等回去帶爹娘他們來,我們就放心了。”
瑜生也笑,捏捏她的小臉,“還是秾秾考慮得周到,我都忙得忘了給家中寫信。”
今秾笑笑,問今天第一天當值,有沒有遇到什么事?可還順利?
瑜生從以前在外頭讀書的時候,就養成了一個習慣,一到家就跟今秾分享在外面的事情,現下也不例外。
把自己工作時候遇到的事情說了說。
“其實沒什么事要做,翰林院本就不摻和多少朝廷權利政事,從上到下都很清閑,我這個七品編修就更清閑了,上官只帶我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告訴我有空就修修書編編書,至于怎么修,何時修完,修到什么時候交工,都沒有說,也沒有限制,感覺就像是,你有空就做,不想做也沒事,我沒想到是這么個工作……”
“我看同僚,一日從上午喝茶喝到下午落日回家……”
今秾聽了又驚奇又好笑。
“那生哥這樣會不會無聊?”
瑜生第一次上班,是抱著很大的志氣抱負去的,誰知道翰林院是這么個情況,哪怕年輕人在里頭也感覺像個退休老大爺。
他一口氣就這么倏的一下被戳破了,什么惶恐,什么認真,全消散不見。
“我發現自己干什么都沒有人管,我那個上峰有半日時間不見人影,還有半日時間在泡茶看書,根本不理我們。”
“快下值時候,我才想通,雖然上邊沒太管著我,不給我事做,那我就自己找事情做,翰林院那么多書,那么多經年累月記載下來的珍貴卷籍,光是看這些,整理這些就夠我做好幾年的了,若能把里面的書都看了,按類別深淺年號編好排好,就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今秾最喜歡的就是瑜生這種不管什么時候什么環境,都能找到自己應該做的能做的這種自得其樂的性子,笑著鼓勵他,“我聽說翰林院都是熬資歷的,生哥這么年輕,熬上幾年不難的,慢慢做。”
瑜生也是這么想的,點點頭。
晚飯是新來的大嬸子做的,果然燒得一手好肉,什么鴨肉豬肉到了她手上,就神奇地變得美味無敵,今秾還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肉,吃得太飽了,不好直接回屋休息,只能在月色下在自家花園里散散步消消食。
今秾在散步的時候,沒發現自家那個看大門的消失了,換另一個人替他看著,而他不知去了哪里。
天子得了暗衛小首領的回報,聽說他們都裝可憐在狀元府留下的時候滿意點頭。
他滿臉懷念,輕嘆:“秾秾素來是個心軟善良的……”
暗衛低頭看著地板,不敢說話。
開始他以為自家主子是關心狀元郎,現下已經可以確定了,主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上人家狀元郎的未婚妻了……
“你回去吧,在狀元府好好當差,莫要拿捏架子,既然給秾秾買下來了,你們就是她的人,要聽她使喚,不能欺負她,被朕知道,一個不留。”
暗衛皮子一緊,大聲說:“是!陛下!”
“等等……”
暗衛正要離開,天子喊了一聲等等。
他停了下來,不知道主子還要干什么,就見主子回去換了一身墨色的衣裳,雙手背著后面,“朕也去溜達溜達。”
暗衛:“……”
他就看著主子跟他一樣,不走皇宮大門,專門飛檐走壁,從皇宮里竄出去。
最后溜達到了狀元府。
暗衛:“……”
他是這個狀元府看大門的,按理說,應該盡職盡責,把天子這個“宵小之徒”攔在外面。
但是……
天子翻身進了院子。
今晚月色昏暗,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后花園里,聽見那邊有說話聲。
第62章 秾秾竟也是他的未婚妻。
是今秾和瑜生在說話。
兩人也沒聊很特別的話題,不過是聊了些近來的事情。
瑜生考了狀元,當上了官,他們不免聊到過去在家中時,時常憧憬過往后的生活。
沒想到一切按照預想的最好的方向走來,他們當時所想的不過是當上一個小官,生活無憂罷了。
現下不但生活無憂,還多了一個大宅子,身邊多了這么多個仆從。
今秾第一次不用自己的做晚飯,且吃到了很香的飯菜。
她坐在石凳子上,雙手捧著下巴,仰望著天上忽隱忽現的半輪明月,“這樣真好呀。”
她看著月兒,瑜生看著她,微微一笑,“以后會更好。”
月色雖不夠明媚,在此情此景,瑜生卻生出了想向未婚妻求婚的沖動。
他們之間有個不言的約定,在他考完所有科舉后,不管中沒中,都會成親。
秾秾還記得嗎?
書呆子耳根都紅透了,張了張嘴,幾番張口都沒能說出來,他捏緊了藏在石桌子底下的手,“秾……”
今秾笑著轉頭看他,“生哥怎么了?”
“秾秾……你愿意……”
忽然花園的樹叢里傳來動靜,今秾走上前查看,卻看不到什么,應該是野貓經過。
她重新坐了回來。
卻看見生哥滿臉怒火加震驚,表情奇怪極了,“生哥?”
“瑜生”深呼吸一口氣,壓下翻滾的情緒,“沒事。”
“剛才生哥準備說什么?”
他又搖了搖頭,“沒什么,想求秾秾幫我做個荷包。”
今秾笑了,“當然好了,這哪用求?生哥缺荷包帕子了,就只管說一聲便好了。”
“瑜生”點點頭。
隨后因侍女來提醒,說沐浴的水燒好了,問今秾要不要先去洗澡?
今秾就先回屋了,“瑜生”一人獨自坐在花園里,月影孤寂,花香四溢,他內心翻滾著層層的驚濤駭浪。
剛才瑜生正準備開口向今秾求婚的時候,天子一剎那間出于男人的直覺,在他話都未曾說完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他的企圖。
那一剎那,天子滿腦子迫切地想要阻止書呆子開口。
就在那時,他突然昏倒了,準確的說他自己的身體混倒了,被緊急趕過來的暗衛抱走了,才沒有被今秾發現。
而他自己則到了書呆子的身上。
更加詭異的是他獲得了以往書呆子的大部分記憶,而且隱隱感覺書呆子有種熟悉的氣息,熟悉到好似那就是他本人。
等今秾走后,他坐了片刻,突然從原地坐起!
他突然意識到書呆子很有可能是他的意識之一!就像竺情鐘離隱那樣,只是竺情鐘離隱是他刻意分離出去的,而書呆子不是。
大興朝皇室有個不傳之秘,每個皇位繼承人自出生起都會吞下一枚叫作“巫丸”的東西,巫丸和自身血脈發生反應,再加上日夜可以練習意識就有可能把意識分離出去,掌控他人。
只是歷代皇帝沒有人成功做到過,只有他做到了。
那些沒做成功卻練到一半的皇帝會承受分離的意識在自身亂竄,又分不出去的痛苦,所以大型皇室歷史記載中有好幾個皇帝明明很正常,后期卻突然瘋了的。
元抑很早熟,他從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在修煉意識,到了十歲那年就已經可以自由掌控自身意識了,他選定了兩個人,百年世家竺家的繼承人竺情,因為當年竺家有謀反之心,他掌控了繼承人,等于掌控了整個竺家。
而鐘離隱是個意外,因為當年鐘離隱生了場怪病,意識迷離虛弱,眼看要死了,他不忍心,就把意識融合到他身上,鐘離隱就活了過來。
鐘離家歷代都是忠臣,到了鐘離隱這一代更是只剩他一個獨苗苗,家中一個年事已高的老太君,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丁,他不能看著鐘離隱這么小沒了,老太君會受不住的。
至于書呆子……
天子坐在花園里想啊想……花園種著花草,滿院子香味,涼風卷來一陣一陣地清香,天子的記憶越來越清楚。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尚未繼承皇位的時候,那時他剛剛將另一縷意識分給了鐘離隱,有個夜晚,他在好奇地觀察自己的意識,正準備再凝結出來一縷的時候,突然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他被雷給劈了,昏倒了。
當時把先皇等人嚇得夠嗆,還好第二日就醒了,只是他當時感覺意識很是虛弱,再也凝結不出其他意識來,他以為是因為受到雷電驚嚇的緣故。
現在想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分離出去的那一縷虛弱還不算成熟的意識變成了書呆子,所以書呆子才總是身體那么差,那么虛弱。
可他想,書呆子既然是早產的,從出生起就徘徊生死邊緣,說不定就是因為有他那一縷意識進去,書呆子才成功活了過來,就像鐘離隱現在強壯高大,神功蓋世,一點兒也沒受以前的病情影響。
而書呆子之所以不能那么強壯,恐怕也是因為那一縷意識匆忙成形,并不完全,比起成熟的意識,更虛弱很多的緣故。
這些只是天子的猜測,但他越想越覺得應該是這么一回事!否則無法解釋他可以頻繁到書呆子身上,且能感受到他身體上的一些情緒,現在還能得到他的記憶。
他先前無法得到書呆子的記憶恐怕是因為以前書呆子遠在云州府,而現在到了他跟前,距離很近的緣故,兩個人的聯系就更深了。
天子想通這些,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如果書呆子是他的話,那秾秾從某種意義來說,是不是也是他的未婚妻?
思及此,天子突然往里走,可走到今秾的屋子前,卻聽見里面傳出來的水聲和哼歌聲。
侍女不安地看著他。
天子轉了個身,回到書呆子的院子,進他的房間,外袍也沒脫,就這么躺在床上。
他要趕緊回去,他想回到自己的身上,試試看能不能召回書呆子的這縷意識。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得到書呆子記憶的關系,天子這一次睡著后,直到半夜才回到自己的身體里。
抱著他回宮的暗衛已經快嚇死了,先前天子在狀元府突然昏迷,他為了不引起慌亂,只能先把他帶走,只是無論如何也喚不醒,只好抱回皇宮里,去請來了太醫看,好幾個太醫輪流把脈,反復看感覺皇上沒什么毛病。
可也說不出他為什么昏睡,只是從脈象看,他身子強壯得很,像是在睡覺,卻也叫不醒。
只好說可能是精神欠佳,才會昏睡,讓觀察一夜看看,看明日會不會醒。
天子醒來后,暗衛和太醫都松了口氣,要是天子在他眼皮底下出事了,他死一萬次都不夠謝罪的,好在是醒了。
暗衛小首領發現能活著回去狀元府繼續當他看大門的,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這一晚上,天子也沒睡得著,他凝神靜氣,試圖召喚書呆子的意識,一開始隱隱能感覺自己能感應到,到后面完全沒了反應,也召不回來。
天子也不是馬上要召回來意識,因為他無法保證意識被他召回來后,書呆子會不會立刻就死,所以很小心翼翼地嘗試。
可是直到最后,也沒能召喚動一絲一毫。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書呆子的確是他的意識之一!
天子又煩惱又甜蜜。
原來,秾秾竟也是他的未婚妻。
只要一思及此,他就忍不住心神蕩漾……
早朝天子掛著一對黑眼圈去上朝,像是沒睡好熬了夜,但看起來竟是心情不錯的樣子,有個犯了錯的大臣,竟然沒被拖出去打板子,也沒被扣俸祿,而是容許他將功補過。
丞相皺著眉,想了一路,也沒想通天子為何這樣開心,那?*?神氣外溢的樣子,只有在他年少的時候,才看得到。
當了皇帝,尤其是年紀漸長之后,他就從沒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那模樣,怎么很像一只狼狗打敗了另一只狼狗,贏得了唯一一只雌狼狗的樣子?
雖然這樣的比喻不切實際,也不恰當,但丞相直覺應當跟今秾有關。
他下朝時候,特意往翰林院逛了一圈,看見書呆子也沒有很好的精神,眼下青黑,問他為何。
他也說不上來,撓撓頭說:“勞丞相大人掛懷,應是昨夜沒睡好之故。”
瑜生感覺很奇怪,他什么時候回去屋子睡覺的竟然也想不起來,更奇怪的是,他分明也一夜睡到天亮,卻感覺渾身疲乏,大腦脹痛,像天人交戰過似的。
竺情多問了幾句,問他家安好了沒有,有沒有什么問題。
瑜生驚訝丞相會這么好心,但都小心謹慎地回答,竺情點點頭,仿佛不經意地問:“對日后官場上的發展有沒有什么規劃?”
瑜生笑著說:“下官只好做好當前的事,未來還未曾想。”
“天子有句話說得對,男人應以立業為主,且既然一腳踏進官場,就要學會人情往來,多與同僚交流感情,對仕途才有幫助。”
丞相說完,就說晚上有一幫官員組織到天下第一樓喝酒,讓他一起去,特意叮囑:“男人的場合,不可帶女眷。”
瑜生是想拒絕的,可丞相已經做下了決定,他無法反駁。
當日回府,跟秾秾打了招呼,忐忑不安坐著馬車去了天下第一樓。
才發現,丞相根本沒去,是一幫文官組織的酒會,他進去包廂后,還被拉著喝酒作詩。
兩杯酒下肚后,有一個主局的官員拍拍手,立即有一幫濃妝艷抹,穿著艷麗清涼的女子上來,有的彈琵琶,有的唱歌兒,有的彈琴,還有的跳舞。
瑜生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他在宮里看的歌舞,是連秾秾都喜歡的那種歌舞,舞女身上穿的衣服妖而不艷,只比尋常人更貼身一些,跳起來也沒有勾引之意,只讓人感覺人肢體舞動的美態。
而這里的舞女都不太正經。
唱的詞兒,瑜生聽得臉都紅了。
他慌慌張張準備離去,被人拉住了,那人滿嘴歪理:“狀元郎,你剛從鄉下來京城,今天就見見世面,男人嘛總要多見見幾個美人,才知道哪一個最適合自己,何況三妻四妾也是常理。”
又是一拍手,一個明眸善睞的美人進來,“這是聞名天下的名妓小情兒,狀元郎要不要跟人喝一杯?”
瑜生被迫看了一眼,并不覺得好看,只覺得那女子要化身狼頭一口將自己吞了。
他給自己灌了一杯酒,就落荒而逃了。
他要回府找秾秾求婚!
再也不想見世面了!
第63章 秾秾,我們成親吧!
今秾驚訝地看著瑜生。
她方才被敲門聲吵醒,開門一看,是生哥,喝得醉醺醺的樣子,臉色泛紅,眼神迷離但泛著極亮的光芒。
突然緊緊握著她的雙手,目光盯住她不放,“秾秾,嫁給我吧!”
今秾愣住,他見她沒有立即答應,忽然慌了神,抱住了她緊緊的,“秾秾,我們成親吧!”
“秾秾……我一定一生一世待你好,只你一人,旁人我都看不進去……”
今秾輕輕問:“你見誰了?”
瑜生老老實實交代,“今日、今日我參加了個酒會,見了舞女和一個花魁……”
今秾:“……哦?”
“我是逃回來的,秾秾,我只想見你!”
過了會兒,今秾忽然笑了,“好。”
少年不敢相信,驚喜地瞪大眼睛,“真的?”
“嗯。”今秾笑道。
她嗓音輕輕的柔柔的,卻像一陣春日里最輕柔的晚風,滋養潤澤了少年慌亂的心。
此時正附在書呆子身體里,旁觀了一場求婚大戲的三人:“……”
心思各異。
時間回到瑜生剛喝了酒逃回來,他本就喝了濃度很大的酒,為了回來,還自罰了酒,所以一口氣灌了這么多,本就有些醉了。
路上三人第一次莫名的同時附到了書呆子身上,但三人都沒有感覺到彼此的存在,只是他們三人都無法操控書呆子的身體,只能看著他向少女求了婚。
而秾秾竟然也答應。
可仔細想來也對,她本就是他的未婚妻,早早就做好了要嫁他的準備,書呆子待她一心一意,她又怎么可能不答應?
丞相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捉弄書呆子,讓他去參加一場酒會“見見世面”,沒想到書呆子會反向操作,反而推動了他向秾秾求婚。
……
后面的話,三人沒聽見了,因為在秾秾答應下來后,興許因為書呆子興奮至極,反而他們擠了出來。
天子坐在寢宮里,眼神明明滅滅,太監宮女都察覺到了天子的心情,不敢說話。
瑜生喝了酒,今秾并不想與他多聊,想叫他早些洗漱睡覺。
可生哥太過興奮,纏著她商量婚期的事情,今秾見他醉成這樣,明日不一定記得晚上的話,就故意捉弄他,“那便下月吧!”
瑜生一時很高興,可又一想,“會不會太趕了太匆忙了?我想給秾秾最好的婚禮!而且要等爹娘兄長他們都到了京城見禮才行。”
今秾笑得不行,難為他醉成這樣還能有條有理想這些,她便說:“那就先準備著,等爹娘來了,就成親好不好?”
最后一個好不好,她附在書呆子的耳邊說,書呆子渾身一個機靈,大聲說:“好!都聽秾秾的。”
一場婚禮就這么稀里糊涂地在兩個當事人口中定了下來,沒有莊重的儀式,沒有長輩的參與,兩個人其中一個睡夢中匆忙起身,另一個喝醉了酒還糊涂著。
今秾睡前想,若是生哥明日酒醒了就不記得了,她就當沒說過。
誰知道第二日起床,他一大早就起來了,興奮得不似平常,卻也不敢敲她門打擾她休息,等她起床了,才沖上來抱著她。
“秾秾,昨晚……我不是做夢?”
今秾知曉這事就這么定下了,不知為何,看了眼天上,輕嘆口氣。
雖然她已經看淡了,可如果若能知曉從前的記憶,若能夠有家人來參與她的婚禮,也不失為一種圓滿。
不過世上事,圓滿難求,殘闕才是普遍。能嫁給生哥這樣的人,而不是嫁給那種負心薄幸郎,已經是極大的幸運。
今秾不再想,開始把狀元府都整頓起來。
只是忙來忙去,她一個小姑娘不好忙自己的婚宴,而且她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可生哥也是個只會讀書什么都不懂的年輕人。
今秾只好到外面聘了個管事。
這個管事從前是個大官府上的,大官敗落后,輾轉多家,都沒有安定下來,一直被賣來賣去,聽說今秾找管事,牙人就把這人帶過來。
今秾用人最注重品性,因為品性好的人,即便能力差些,也不會惹禍,不會輕易背叛主人家。
問了幾句話,又觀察了幾日,感覺除了話少些,不像個管事的八面玲瓏,但做事穩健,什么都懂,這點很重要,今秾就決定用她了。
狀元府就兩個主人,沒有什么內外之分,也就沒有內外管家的區分,這個管家去接過全府的事來管,主要得忙主人家的婚事。
她把采買的事情,交給幾個暗衛喬裝的年輕男子做,暗衛小頭頭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他心里糾結,還是跑去宮里問皇上的意思。
天子能有什么意思啊,他快氣死了。
書呆子不聲不響就求了婚,簡直趕投胎都沒這么趕的,還下月就成親?等爹娘來了京城就成親?
誰家婚宴不是準備大半年甚至好幾年的?他怎么就這么急這么能耐呢?
秾秾竟然也由著他。
若天子知曉是今秾自己提議的話,恐怕會當場氣暈。
再氣也不能放著不管,看著秾秾就這么跟書呆子成了親,天子只能使出最老套但最有用的法子拖字訣。
雖然秾秾請的管事不是自己的人,但她畢竟只是一個管事,真正辦事的還是手底下這些人,而狀元府有大半多的人都是暗衛喬裝打扮的。
所以天子讓他們辦事就找借口拖拖拉拉,把婚禮時間越拖越晚……
暗衛小頭頭領命而去。
“……”
天子知道,身為一個權勢在握的帝王,他若不在意名聲,大可直接找個由頭將狀元郎發落了,再把他的未婚妻搶來,只是他不愿意這么做。
尤其是在他得了書呆子的記憶之后。
他更加知道,秾秾與書呆子的感情是多么深厚,她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只能適得其反。
天子覺得,就算身為皇帝,也無法操縱人心,也不是事事都能順著自己的心意來的。
秾秾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知道她所有的事情,日日想著她……
近日,朝臣開始感覺不太對勁兒了。
皇帝陛下的心情又晴轉陰了,且非常非常的不好,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烏云密布,黑云壓頂,那張臉就沒露出過一絲一毫的笑意。
丞相雖然仍然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時常冷笑。
這不符合他的性子。
文武百官叫苦不迭,最近犯錯的,就算是小錯也沒一個逃得了,通通拉出來處置了。
每個人都繃緊了皮,誰也不敢犯一點點錯誤,就怕被上頭兩座大山拿來當出氣筒。
連瑜生翰林院的那幾個悠哉悠哉萬事不管的上官大人,最近也不敢泡茶了,每日都安安分分老老實實地上班打卡。
瑜生自己倒沒什么感覺,自從秾秾答應了要嫁他,還跟他確定了婚期之后,他每日都帶著笑容去上班,再帶著滿面春風回到家中。
他總是要問問管事,婚事準備到哪一步,還差些什么,沒有一日不過問的。
管事倒是好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顛沛流離的日子過多了,見慣人心,見到瑜生這樣純粹簡單有一顆赤子之心的人,更愿意盡心盡力地為他做事。
她沒有說底下那些人故意消極怠工,只說會盡量辦好。
底下人如何,主子家管不著,那是她的事,她管不好事情辦不好,那是她沒用。
暗衛們也很無奈啊,他們也不是這種偷懶的人,可為了主上的幸福,為了自己這條小命,也不得不這么“懶”下去了。
邊塞大軍駐地——
近來將軍增加了許多訓練項目,增強了訓練強度,三軍上下繃緊了神經,幾日過著還行,長時間下來真有些吃不消。每日都訓練得累死累活,躺床就睡。
起初幾個心腹將領以為又有戰事降臨,將軍這是在備戰,可后來仔細研究,也沒發現哪個不要命的打過來,幾人就你推我推,最后推出一個人去問將軍。
跟他說這樣練下去,士兵們吃不消。
您老神功蓋世,再怎么練都沒事,但士兵們只是普通人,拿著一份軍餉只能干一份軍餉的事,不可能把普通的兵練成神兵。
鐘離隱愣了許久沒有說話,過了會兒,說道:“嗯,明日取消訓練,休息一日,將之后的訓練計劃減少三成。”
心腹將領松了口氣。
可他覺得不是訓練的事情,他怎么覺得將軍最近是有心事?那張臉雖然從來看不出表情,可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太明顯了。
最近沒有戰事,將軍是拿訓練士兵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將軍……”
“嗯?”
“您是不是最近有心事?”
鐘離隱搖了搖頭,“下去吧。”
心腹將領只能下去,但一步三回頭,他伸長了脖子,好似看到將軍桌案底下有一副畫,像是一副女子的畫像,露出半面側臉。
他離得太遠了,又有桌案遮擋看不太清楚。
他回去后,把幾個兄弟們召集起來。
神秘兮兮地小聲說:“我覺得將軍應該是思春了!”
“什么?”眾人震驚,將軍這棵老鐵樹也會開花?更重要的是將軍一直待在軍營里,哪里去認識什么小姑娘呢?
別說小姑娘,軍營里連個做飯做菜的廚師都是當兵的男子!
他們思春都思不到呢!
“真的!我偷偷看見將軍桌子底下藏了一副畫,好像是個女子,不知道是不是將軍親手畫的。”
“好不好看?”別管是不是真的,先八卦了再說!能聽到這樣的消息,對于幾個將軍心腹來說,實在太可喜可賀了,將軍一把年紀了,早該成親了!
“瞧不清楚,只看到了半張臉,不過好似挺美的……你們說將軍是不是因為思慕這個姑娘,所以最近才會這么反常?”
他猜測一說,所有人都點點頭,在他們腦子里,做男人的簡單得很,只要是孤家寡人,一有心事準是因為女子,因為無妻無子哪來其他事可煩惱的?
何況將軍這樣的人,因為太強,所以能讓他困擾的事情更少了。
怎么看都只有心上人才能讓他苦惱了。
眾人紛紛嘆氣八卦,“往日里沒有注意,也不知道將軍什么時候認識人家的,是邊城的姑娘,還是在京城里認識的姑娘,說來將軍一兩年也會回京城過年一次,是不是在京城的時候認識的?”
邊城風吹日曬,氣候不好,邊城這邊的姑娘個個皮膚黝黑,人高馬大,不可能是畫像上的姑娘,何況如果近在咫尺,將軍直接去見心上人就好了,何必苦惱?
應該是遠在京城才會這樣苦惱。
他們幾個商量一陣,決定先去偷看將軍的畫,看是不是真有這回事,假如有的話再想法子讓將軍有情人終成眷屬!
老鐵樹開花了一定要結果才行!
第64章 身為天子就算想對她好都得拐彎抹角
天子在設法拖延書呆子的婚禮時,也不忘了對秾秾好。
他從暗衛那聽來,秾秾喜歡吃什么,喜歡什么樣的衣裳布料,什么樣的胭脂,然后想盡辦法送到她手上。
譬如這日,休沐日的前一日。
瑜生要下值前,收到了天子御賜的一份御膳,僅朝中幾個重要大臣和他有。
若不是天子為了掩人耳目,連其他大臣都沒有的!
不過膳食裝在籃子里,可看不出里面裝的什么,所以以余生那份里面裝的食物最好,最珍貴,是御廚精心做出來的。其他人的不過是敷衍順帶的。
哪怕是皇帝敷衍那也是御賜的,含淚也得吃完。
瑜生在翰林院的時候,沒好意思打開,因為其他同僚沒有,就他有,顯得很特殊,他把東西提回家,到了府上才打開。
不是想象中的豪華御膳大魚大肉,但每一樣都做得很精巧,更加巧的是,剛好最近入了夏,天氣漸熱,今秾胃口就不太好,總說想吃些清淡的爽口的。
因為家里來的那位大嬸子廚娘,她最擅長做肉,所以每天都變著花樣做肉,時間長了,做得再好吃也吃不消感覺膩味。
其他普通家常菜,嬸子雖然也會做,但是做出來的一般,還不如今秾自己做的好吃,今秾私底下總想著干脆自己再回廚房做點想吃的,可那位大嬸子以為她不滿意她,嚇得誠惶誠恐,今秾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確實胃口大減,人清瘦不少。
今日天子賞賜的御膳里,有一道清熱生津的荷葉甜粥,還有一道清蒸魚,不知是什么樣的魚,約莫是宮廷里才吃得到,好大一條,魚肉飽滿,聞上去便泛著魚肉特有的鮮香。
還有另外幾道也都是清熱爽口的菜肴,最適合胃口不好和這個炎熱的季節食用。
瑜生頓時感慨天子送來了及時雨,天子也太體貼臣下了,念著這個季節人胃口不好,就賞下了這樣的飯菜!
不愧是人人稱贊的好明君!
今秾也很歡喜,幾日來,難得一次吃得又滿足又快樂的,聽說是天子賜下的御膳,還開玩笑說,改日去上香要給天子祈福,感謝他賜下這么好的菜。
暗衛把今秾說的話,傳到天子耳朵里,天子聽了很是高興,于是又過幾日。
瑜生得了幾匹布,以狀元郎入職以來兢兢業業,修書有功為由賞下的,偏偏賞下的都是適合女子做衣裳的布料,是宮里特有的貢品,外邊是買不到的,天子后宮空虛,國庫里不知道堆滿了多少這樣的好料子。
這些料子質地柔軟輕薄透氣,最適合夏季做衣裳,像其中一匹云錦紗穿起來服帖而不悶,行走間猶如身在云端,是貴婦千金最喜愛的料子之一。
今秾收到布料,驚喜地歡呼:“真的?皇上也太好了!”
暗衛默默嘆氣,大感主子的不易,喜歡上了別人家的未婚妻,就是身為天子就算想對她好都得拐彎抹角。
又過一陣子,南方官員送來了一筐荔枝到宮里獻給皇上,討皇上歡心。
天子下朝后,把狀元郎召到身邊,讓他為自己抄書作詩,等到午后才放了他回去,回去時,以瑜編修伴駕有功,朕心甚歡為由,賜給了他一籃子荔枝。
于是瑜生歡歡喜喜提著一籃子回到翰林院,被同僚圍觀,輪著羨慕不已。
御膳也就算了,貢品布料也就算了,現在南方送到京城的第一筐荔枝,天子還賜給了他!讓他先吃上了!就算是丞相大人也沒這份榮寵啊!
于是,新科狀元郎備受皇帝寵信的傳言越飛越廣,所有文武百官都對狀元郎上了心,覺得未來不可小覷,不管是交好還是提防,都不能輕瞧了人家,別看今日還是七品編修,可能過兩年人家混個資歷就升官了,再過十年說不定都入內閣了!
瑜生一時間成了陛下面前的紅人,被文武百官同僚們羨慕嫉妒恨。
瑜生甜蜜又煩惱。
不過他得的都是實惠,就沒想那么多,因為他從天子那得來的獎賞都拿去給秾秾吃用了,荔枝也是。
這是今秾第一次吃荔枝。
驚為天人!
聽說冰鎮的最好吃,嘗了第一顆后舍不得吃,還特意弄到井里面,冰鎮后,再拿出來吃,果真香甜冰涼,好吃極了!
一籃子荔枝雖說不少,但吃得快的話,小半天就干完了。今秾吃到最后剩下幾顆,見瑜生都沒怎么吃,只是笑看著她吃,就忍著饞,把剩下幾顆都給他吃。
瑜生搖頭:“秾秾喜歡,便秾秾吃。”
今秾笑著說道:“不行,我若養成了這個習慣,看見什么好吃的都自己吃了,以后就會變成自私的人,生哥總虧待著,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磨,何況我也舍不得生哥受委屈。”
瑜生愛今秾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她就算是旁人給她再多,她都能把握住一個分寸,超過了那個界限,她便不會去觸碰,不會貪多,她總能很清醒地看待事情,而不視為理所當然。
自己將一個人放在心上滿懷愛戀的同時,能夠得到對方同樣的關愛,這無疑是令人寬慰暖心的。
瑜生懷著這樣柔軟的心情,將剩余的幾顆荔枝,珍惜地品嘗了。
背后的天子:“……”
不久后,狀元府來了客人。
瑜生特意請了兩日假期,來人有他的爹娘大哥大嫂一家,還有蔡逸。
蔡逸接到京城寄過去的信之后,想著瑜生必定沒法親自去接爹娘上京城,于是他就跑了一趟,幫著瑜生把家人接了過來,正好上回三哥三嫂已經來過一次京城,這次就把機會讓給大哥大嫂,他們在老家看家種田干活。
趙氏和瑜老漢被人領著到狀元府的時候,看著這棟氣派的大宅子,看著天子御賜的狀元府的牌匾,還有些不敢相信。
這是自家兒子的宅子?
進了府后,一路就跟劉姥姥逛大觀園一樣,眼睛都不夠看了,看什么都覺得稀罕,見著那樣一個大花園,覺得雖然花草夠美,不種點蔬菜瓜果可惜了。
農家人平日少油少肉,偏偏干活又多,因此最喜歡肉食這樣有油水的東西,家里正好一個做肉菜的高手,今秾吩咐了,讓一家子吃了一頓,感覺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飯菜!
今秾把趙氏瑜老漢和大哥大嫂的房間都安排好了,各自一個院子。
周氏感慨道:“就這樣一個院子都比老家的房子大,有生以來住這么大的地方,一點都不擠人,感覺一家子住都夠了。”
趙氏也笑道:“那可不,現在咱們四兒是狀元郎了,在朝廷當官呢,這宅子都是天子賞賜的,多風光呢。”
瑜生不好意思,一直站在那里聽家人把他無腦夸,只好提起了自己和秾秾的婚事轉移注意力。
“爹娘,我與秾秾準備成親了,我們的婚事還望爹娘做主。”
當爹娘的最喜歡做主,一聽這種大喜事,立即更高興了,感覺比兒子中狀元還高興,因為兒子讀書科考他們插不上手,但婚事由爹娘操辦是天經地義的。
趙氏開始想著要置辦些什么,要去找個大師算個良辰吉日,等等。
今秾沒說已經讓管家在操辦了,因為趙氏有的經驗是鄉下普通農家人簡單的喜事,而瑜生已經在京城當了官,他辦婚事的話,少不了邀請同僚上官等等,這些都有一定的流程和禮節,沒有經驗的人容易出差錯。
但沒有說出來,不想影響趙氏的好心情,到時候只管讓管家私下幫著就行,要讓趙氏有一種一切都是自己在做主的感覺,這樣當娘的才會開心。
當日眾人一起吃了一頓,一道喝了晚來的慶祝酒,又在府上睡上,第二日,蔡逸就告辭了。
他還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談,剛好也在京城,需要跑趟。
瑜生叮囑他:“雖說做生意可鍛煉心性增長見識,但若想在科舉一道有所成就,莫要本末倒置,該看的書本不要落了,策論文章要多寫,同樣一道題,多寫幾次,就會有不同的理解,看問題角度也會更深刻全面,你要多讀書!”
蔡逸簡直無奈了,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說完了才點頭。“知道了,雖然瑜兄你現在當了官,我等庶民應該叫你一聲瑜大人,但你說一直念叨,休怪我再叫你書呆子了!”
瑜生:“……莫忘了讀書。”
蔡逸:“……再見!”
趙氏等人到了京城后,開始驚奇了兩日,后面感覺有些拘束。
京城這么大,他們鄉下地方來的都不知道去哪里,去哪兒都帶著一分敬畏,怕沖撞了貴人,也怕不小心迷了路。
今秾和瑜生帶著他們出去逛了兩圈,把他們不敢碰的東西都買了一遍,不敢進去的店鋪都進去了一遍,還帶著去了一趟酒樓吃飯。
幾番下來,感覺膽量眼界才得到鍛煉。
趙氏本就天生膽子大,不過是因為生長在鄉下間,見識不多,所以一開始才畏手畏腳,后來逛多了膽子大起來了,給瑜生今秾操辦婚事的時候,也更自如了。
今秾指派了管家“幫”她忙,管家專程得了吩咐,讓她不著痕跡地幫,要讓趙氏舒心,不要讓她感覺自己沒有用武之地。
管家過往常年輾轉幾個主人家,最擅長察言觀色,又不是個愛表現的,這點倒是做得很好。
有了趙氏的幫忙,婚禮感覺準備得越來越順利,管家抽出時間,自己親自去采買,把暗衛故意拖延的功夫補上來,大件的就叫商家自己拉來府上,小件的自己駕了馬車去取。
趙氏還認識了隔壁府上的,戶部侍郎的夫人,跟人家交上朋友了,經人家介紹,找了個大師開始看日子。
自古大婚,除了門當戶對以外,到了落定時候,最重良辰吉日,當長輩的更看重這個。
趙氏開始找了個京城最大的寺廟,是皇家寺廟,里面的大師據說是得道高僧,她親自去廟里上香,捐了香油錢,問良辰吉日。
大師問了說是狀元今年已中一喜,不可喜上加喜,否則命格有沖,壓不住福氣,反而不好。
趙氏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什么福氣壓不住!
她可不信邪!她兒子能中狀元是因為他努力用功讀書了,即便在那些病得快死的日子里,也是終日書本不離手,怎么就成福氣?
還說什么壓不住!
她轉頭又找了個大師。
這位大師是一座京城道館里的道長,看良辰吉日給人批命很有一手,在權貴之間很受信賴。
第65章 求一人而不得
這位大師比前頭那位和尚更奇葩。
開始先說,狀元郎和狀元郎未婚妻的命格極好,八字相合,兩個人是天生一對,而且是趁早成親,免得夜長夢多。
后來呢,大師讓一個小道叫了出去,再回來抹著汗說剛才把狀元郎的八字搞錯了,狀元郎命里帶煞,今年不適宜結婚,至少得等過明年后年再說,要說最好的至少是三年后。
趙氏:“……”
趙氏高高興興去看黃道吉日,氣沖沖回來。
拉著今秾抱怨,說滿京城怎么沒有一個靠譜的大師?
還不如鄉下地方呢。
鄉下的小寺廟小道觀里的大師多實誠啊,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從不打誑語!就連一些鄉野間的神婆,沒準都比這種所謂的京城大廟里的大師靠譜得多。
今秾也是無奈。
心說這一聽就是在胡說八道,前頭那個雖然說不適宜成婚,但是人家起碼前后說法一致,后面這個就離譜了,前面叫你趁早成親免得夜長夢多,后面又至少三年后再看。
真大師哪會說法前后矛盾,截然相反?何況趙氏也說,當日看成親吉日的就是她一個,也沒見其他人在,怎么可能給弄混了。
今秾感覺如今大師這個行業,也盡是些沽名釣譽之輩,不如自己拿本黃歷翻一翻,看哪一日適合成親就行了。
今秾這么說,趙氏是同意的,不過當長輩的心里還是犯嘀咕,她后面私底下去了京城郊外的一個小村莊,村莊里有個專門給人算命的鄉野大師。
大師這次很痛快給批了日子,還說天生一對,喜事一樁。
趙氏立馬就高興了,她才不管是不是真有本事的大師咧,只想聽到肯定的吉祥話。
把日子拿回來,今秾一看,時間還挺早,就在下月初八,算算也不到一個月了,就要成親。
暗衛得知主人家已經算好日子,定了下來,下月初八就要辦婚宴,連忙跑去宮里回稟。
機關算盡還是敵不過狀元郎他媽的天子:“……”
這暗衛被斥責了一頓,早不匯報晚不匯報,等人家已經算好日子了,來打馬后炮,有啥用?
天子頭很疼。
他甚至生出了惡劣的想法,想把書呆子囚了……把秾秾掠來宮中……
可他知道,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卻不能不在意秾秾的心情。
在秾秾眼里,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陌生的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有書呆子才是她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未婚夫,他們感情那樣好,即便書呆子是他的分身意識,可無法否認,那些過去他不曾參與。
他更像個隱藏在暗地里見不得光的偷竊者,仗著因為那是自己的分身,所以卑劣地獲得了那些記憶,卑劣地認識了她。
更想將她據為己有。
元抑望著空蕩蕩的宮殿,沒有一刻不像此時那樣,覺得孤寒得可怕。
狀元郎不日,廣發喜帖,他是個單純的人,發喜帖并不是為了結交有權勢的人,更不是為了什么朝堂上的結黨啊站隊,他就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小編修,很單純地希望各位大人來參加他的婚宴,湊湊熱鬧,沾沾喜氣,想將自己的快樂分享給別人。
所以他發喜帖的時候,不看對方是個什么人,外界評價如何,是個好官還是個貪官,所以滿朝文武都收到了狀元郎的喜帖。
狀元郎發喜帖有點像,我發了,你來,我很高興,你不來,我一樣高興,但這份高興你是分享不到了。
所有收到喜帖的大人前后一看,不管是不是對家的,都收到了喜帖,一個七品小官的婚宴,按照常理,滿朝文武百官隨便一個都能壓死他,所以本不必把他放在心上,他的婚宴要去是給他面子,不去也無妨。
只是不知為何,所有收到喜帖的大人,都覺得應該要去,都想去!
因為狀元郎深受皇帝的喜愛和寵信,時不時就把他和幾個重臣放一塊賞賜,連今夏第一份荔枝都獨獨賞給了他一人,有天子這份看重,就算他是個白身,百官們也得給他面子!
喜帖是瑜生親手寫的,花了很多天時間一份份寫下來的,今秾把寫喜帖,發喜帖的事情全交給他自己操辦。
沒想到他會實誠到把滿朝文武發了個遍兒,正常人不該是把重要幾個大人,和親近的幾個同僚,還有翰林院那幫在一個部門做事的同僚請過來嗎?
聽到瑜生說,發了上百份的請帖,滿朝文武都給了,今秾險些暈過去,她開始懷疑自家這個狀元府坐不坐得下了。
瑜生靦腆地笑,“沒關系,我與他們都不熟,興許只會來幾個人,秾秾不必擔心,我只是覺得發給了這個,發給了那個,其他的不發,好像有些不好,若是單獨請誰,有感覺有結黨巴結之意,干脆全請了,反正都是同僚上官,我都不熟。”
今秾:“……”她忽然覺得自家生哥沒準是個別開生面的社交小能手。
皇帝大婚才有面子請這么多人,你一個七品小官,真的挺能耐的,挺有自信的。
今秾越想越覺得好笑,問說:“生哥要不要干脆把天子也請來?”
瑜生紅著臉不好意思說:“我也想呢,可天子日理萬機,身份尊貴,哪兒請得動,我還是不敢煩擾他了。”
他說著又說到丞相。
“不知是不是丞相大人對我素有意見,收到我請帖的時候,面色看著很嚇人,不太高興的樣子。”
“仿佛……”
“仿佛什么?”
“仿佛好像要吃人……”
今秾:“……丞相大人沒有生哥說的這樣可怕吧,晚宴那晚我見過與他說過幾句話,為人溫文爾雅,說話如沐春風,只覺得不愧是世家出身,實在很有素養。”
瑜生感覺自己面對的丞相跟未婚妻眼里的丞相實在是兩個人,兩個截然相反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請帖這事兒,既然都發了出去,也只能如此了。
今秾讓管家把預算再提高一些,既然都邀請了,那自家就得辦到位,別管人家來不來,該準備的東西不能少,那些桌椅啊吃的酒菜什么的,都得多準備一些,一樣不能少。
丞相府里,即便夜深了,還是燈火通明。
府里的主人,徹夜未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已經連續多日如此。
竺情說不上來,是為何睡不著覺。
他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了第一次在“夢中”見秾秾的場景。
那個夢姑娘,美極了,溫柔極了。
現在,她要成婚了。
他很想再到書呆子身上去一次,想見見她,可不知為何,自上月起,就不曾再去書呆子身上了。
……
今秾的嫁衣已經繡完大半,還有點收尾的細活兒,因婚期定得早,沒剩多少時日,所以今秾盡可能地抽出時間,把嫁衣繡得精美些。
畢竟身為女子,一生僅有一次穿上這身嫁衣,不想有絲毫的瑕疵。
晚間吃過飯后,生哥不知道忙什么去待在書房里,趙氏等人睡覺去,今秾就在自己的屋子里繡著嫁衣。
她身邊陪著兩個丫鬟,是她到京城收的那兩個小丫鬟,至于小丫蔡逸說和府里一個小廝看對眼,已經成親,如今都懷上身子了,就沒來京城。
今秾感覺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從鄉下那一小片地方,隨著生哥在京城有了家,還要在這里成親,也許未來還會有小寶寶出世……
只要一想起那個場景,她臉頰就止不住羞赮,雙眼卻清亮發光,滿身柔軟歡快的氣息。
她低頭繡嫁衣,不知何時,屋子里的侍女悄悄褪去,她面前落下一片陰影。
今秾抬頭看,原來是生哥。
只是生哥面色深沉,不見笑意,那雙眼睛似乎是背著光的緣故,幽深不見底。
她放下嫁衣,小心地收好針線,笑著問:“生哥怎么了?事情做好了?”
“瑜生”點點頭,他仍站在那里,低頭看著她。
“嫁衣……真好看。”
今秾已經不止一次聽過生哥夸,但唯獨這回感覺很不太一樣。
“生哥是不是心情不好?”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元抑搖頭,看著那身嫁衣,想象著那身嫁衣穿到她身上的模樣,大紅色的嫁衣一定襯得她肌膚如雪,艷若桃花。
她平常不是個張揚的人,很少穿這樣顯眼顏色的衣裳,但她穿上,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
若是鳳袍的話。
再美的嫁衣,也不及萬分之一。
也只有鳳袍才配得起她。
“生哥?”
男子回神,在一旁坐下,“秾秾、要成親了。”
“嗯,與生哥你成親呀。”
“秾秾是心甘情愿成婚的嗎?”
今秾覺得今晚的生哥太過于奇怪了,奇怪到她差點以為生哥換了個人,但無暇細想,點點頭,“嗯,自然是心甘情愿的,從以前開始,我就為自己預設過以后的生活,我想象中的生活都有生哥的影子,從那時我就知道,我一直在準備著當生哥的新娘子。”
少女滿眼光彩,眼神憧憬而快活,他見過她很多快樂的時候,現在的快樂更多了幾絲甜蜜,甚至說完后,湊過來站在他身后,親昵地摟住他的脖子。
把臉趴在他的肩頭上,鼻尖的呼吸與肌膚相連,她輕輕說:“生哥呢?生哥是不是也是心甘情愿娶秾秾,往后預想的生活中只秾秾一人?”
從少女開口那一刻起。
男人就渾身發冷,他在發呆,少女問話的時候,他只能本能地僵硬地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可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只是在偽裝成另一個人,借他的身份偷來這片刻的溫香軟玉。
元抑這輩子沒有嫉妒過任何人。
但他這一刻,嫉妒得發狂,羨慕得發狂。
有人生而不幸,卻擁有了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有人生來高高在上,卻求一人而不得。
第66章 狀元郎大婚這日
嫁衣至月底的時候,縫制完成,邊邊角角都繡上了精美的紋路,今秾連同新鞋子一起放在柜子里,等成親那日穿。
婚宴要舉辦的話,府里人手不夠,桌椅不夠,等等都要往外頭借,廚師廚娘打下手的幫廚也都不夠,于是又找牙人租借了一批人,就用婚宴前后幾日,用完了再歸還。
掌勺的大廚則是找酒樓里借的,很多珍貴的食材點心也是酒樓直接供給,比外頭買要方便很多。
確認好這些,趙氏瑜老漢周氏等人又臨時上了幾堂培訓課,是管家培訓的,主要是告知一些官員喜宴基本的來往禮儀,因為從前是鄉下普通百姓家,沒有什么講究的,但今次來參加婚宴的可都是朝廷官員,為了不鬧笑話,也為了禮節,需要多注意些。
趙氏周氏等人也很愿意配合,本就緊張兩眼一抹黑,現在有人告訴她們要怎么做,總比丟人強。
趙氏為了四兒子和秾秾的婚事,什么都愿意干,一段時間下來,甚至連步態都講究了很多,以前走路風風火火跟螃蟹走路似的,這會兒走起路來至少能裝上幾分,看上去就穩了很多。
今秾看他們一個個比自己成婚還緊張,就告訴他們不打緊的,不過是一場婚宴,能來參加婚宴的就當是朋友,不必緊張,真看不上你的,人家也不會來參加婚禮。
“喜宴是因喜而辦的,若過于拘謹反而不美。”
趙氏笑笑說:“秾秾說得對,娘可高興了,一點兒也不緊張!”
時間就這么過著,感覺一眨眼就到了初八這日,婚禮當天!
狀元郎大婚這日——
剛巧碰上休沐日,滿朝文武百官幾乎人盡皆至,狀元府進進出出,來往賓客皆是有品級的官員,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什么權貴人家舉辦的婚宴。
管家與瑜大郎夫婦被安排在大門口迎客。
因新娘子本就住在府上,所以準備從狀元府接轎,然后繞著整條街轉一圈再回狀元府。
趙氏喜得不行,她早幾年就盼著四兒與秾秾成婚,如今四兒不但已經中狀元當了官,且還與秾秾在這么好的宅子里成了親,這簡直是再好沒有的了。
她果真把頭一回見到這么多大人物的拘謹感忘了,滿腦子只剩高興和喜悅,大郎夫婦在外頭迎客,她與老伴就在里面。
早些天,管家給她補課,說碰見什么人要說什么話,言行舉止要注意哪些地方,不圖討好旁人,只求在兒子最重要的場合里不給他丟人。
來參加婚宴的官員有的帶著女眷上門,她就負責招待這些女眷,官員權貴的女眷自然都是高門大戶出來的貴女千金,說出來的話,有些她聽不懂,她就不問。
不會不懂裝懂,碰見聽懂了才笑著說上幾句,也沒有扭捏膽小不敢說話的感覺,倒讓人高看一眼。
狀元郎出身自鄉下農家,一雙父母都是鄉下田野間的普通百姓,所以來的賓客也都做好了心理準備,真有素養的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挑剔,找人家不痛快。
看不上的話,就別來參加人家宴會,既然參加了,假如還是看不上,那就默默閉上嘴巴,忍耐一會兒,等男人們要回家了,再跟著回去便是。
尋常的官員女眷都是這么想的,男人既然來參加婚宴,就代表著狀元未來可期,想結交的意思。又沒利益沖突自然沒什么好找茬的。
趙氏剛來這里,沒有結仇的,所以她預想的很難看的場面不但沒有,而且其樂融融,收獲了很多祝福贊美的聲音,都是夸她兒子兒媳的,這讓她更加高興了。
臉上笑容沒落下來過。
瑜老漢是個比老妻靜默得多的人,他比老妻更不會與人交際,所以幾乎只當一個透明人,官員們在管家仆人的指引下入座后,他就稍微招呼下,與人碰碰杯就行,那些看起來官譜很大的,他不好意思找人說話,只與些面相看著善意些的人舉杯。
這場婚宴,事先管家是有與所有仆人都演練過的,所以即便來的賓客遠超出想象,仍然還算比較順利地舉行下來。
今秾對于外頭情況如何不了解,也管不了,她今天扮演的角色是一個待嫁的新娘,她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婢女喜婆幫她化好了妝,換上了嫁衣。
身邊僅兩個大哥大嫂家的小丫頭陪著,其他人都在外頭幫忙。
瑜生今天被規定迎接新娘子之前,不可以見她,偷見也不行,所以從昨晚起,今秾就沒見過生哥。
陸續地聽見外頭越來越熱鬧的聲音,今秾緊握著雙手,雖說早想好了今日,還是覺得有些緊張。
她不知道其他女子嫁人是什么感覺,但若是生哥的話,她只感覺安心與喜悅,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這些年今秾有時候會做一個很離奇的夢,醒來時別的都忘記了,只記得夢中是一場大火,那種害怕驚慌的感覺,往往要許久才能消散。
今秾有記憶起,從未經歷過大火,她本身也并不畏懼火,所以她猜測有可能是跟她的身世有關系,跟她失去的記憶有關系,因為人也不可能反復做一個從未經歷的夢境。
許是今日要嫁人了,沒有娘家人參加的緣故,使今秾生出了些許惆悵。
正在發呆中,侍女提醒道:“姑娘,吉時快到了,大人快來接您了。”
今秾連忙把那一縷思緒撇開,今天是大好的日子,應該高興些!
尋常女子嫁人,是要娘家父兄背著出門,不許腳落地,直接上了花轎,有一層意思是希望姑娘嫁人以后的生活嬌貴如意,腳不沾地,有人伺候,衣食無憂。
今秾沒有娘家人,本是定了讓大哥瑜大郎背她出閨閣的,但不知為何,時辰到了。
進門的是另一道陌生的氣息。
今秾頭頂上蓋了紅蓋頭,但她知道進來的人不是大哥瑜大郎。
瑜大郎稍微矮壯一些,且身上也不可能有這么好聞的沉木香味兒,甚至隱隱帶著一股血腥氣息,寧靜的沉木香與肅殺的血腥氣混為一體,形成一股奇異的讓人忍不住心顫的味道。
他身材高大挺拔,背脊寬闊,沉默不言將她從床上背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外面。
今秾從蓋頭下的視線,僅看到了他身上穿的衣裳的墨色衣領,高而挺,一絲不茍。
不知為何,他背著她所過之處,賓客全部噤聲,原本熱鬧的宴會煞時安靜下來,連喜娘一路唱喊的吉祥話,似乎都被這人所攝,不敢太過大聲,降低了音量。
今秾一直忍著沒開口,她趴在男人的背上,緊張地攥緊了袖子。
到了大門口的時候,才忽然開口問:“你……是誰?”
男人頓了下,說道:“一個過路人。”
“過路人為何背我出嫁?”
“因過路人生了一雙不該生的眼睛。”
今秾聽不明白……她更不明白瑜大郎去哪里了,為何這個人會來背自己出嫁,他認識自己嗎?
可惜注定得不到答案,因為這個人是個極其沉默極其耐得住的性子,他一步一步地,步伐極其穩健地將她背到花轎前。
似乎停頓了下,說道:“……姑娘,還欠你一句大婚的祝福。”
“愿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說完,便將背上的少女放進花轎里,抽身離去時,花轎中的新娘子突然偷偷掀開蓋頭。
只來得及看見一張輪廓深刻的側顏,冷峻而堅毅。
新娘子進了轎子,于是花轎很快就被抬了起來,今秾隱約聽見生哥的聲音,似乎是在跟人道謝什么。
很快迎親隊伍就啟程了,繞著一整條街轉了一圈,有花童提著一籃子喜糖,跟著花轎一路撒糖撒銅板,讓過路人搶喜糖銅板。
外面敲鑼打鼓的聲音,路人搶喜糖的聲音,道賀聲,熱鬧喜慶得很,今秾卻忍不住滿腦子都在思索剛才那個人是誰。
蓋頭底下昏暗的光線,讓她越發對最后一眼看到的那個人印象深刻,幾乎是刻在了腦子里。
那樣一張臉,她若是見過,不可能沒有印象……而且既不認識,為何會背她出嫁?
甚至于今秾對那個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只覺得這樣沉默堅毅的懷抱,她好似也曾感受到過。
可是翻遍記憶,也未有此人。
莫非他是她的家人?是她失去的那些記憶里認識的人?她的娘家人找來了?
今秾想了一大堆可能性,隱隱有些高興。
花轎隊伍很快就繞回了狀元府,為了正好趕上吉時,特意多繞了一圈,到大門口的時候,正好是吉時,這會兒入府最好。
只是不知為何,出門前熱鬧的狀元府,這會兒卻靜悄悄的。瑜生也沒多想,以為是賓客都在里頭,所以外邊沒人了,他伸手把秾秾從花轎里抱出來,聲音帶著激動的顫意:“秾秾!”
今秾摟住了他的脖頸,問道:“生哥,剛才那個人是誰?”
喜娘大聲喊道:“新郎迎新娘入府拜堂!”
這時,異變突生!
第67章 將軍丞相跑去狀元府搶親了!
丞相不知從何處走來。
瑜生抱著秾秾踏上大門口的臺階,見他來參加自己的婚宴,心里覺得也許丞相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樣壞,他雖然收到請帖的時候,一副很嚇人的模樣,可臨了還是來參加自己的婚宴,他深感榮幸和安慰。
竺情看著狀元郎懷中一身大紅色嫁衣的新娘子,眸色漸深,他面上是笑著的,吐出的話語慢條斯理卻尖酸刻薄:“嬌嬌豈可配病鼠?”
“自古郎才女貌,才可堪配,瑜編修雖才能不假,卻天生一副病弱身子,怎么好意思娶佳人作媳?你確定你能給她長久的幸福?”
“我聽說,狀元郎在中狀元之前,沒少生病,都是因為未婚妻在照料才好起來,你已經連累她多時,怎么好意思再拖累她一輩子?以秾秾姑娘的性情品貌,值得更好的郎君!”
瑜生懷里抱著即將成親的妻子,氣得身體都在發抖,他的連先是赤紅后又轉白,冷冷喝道:“丞相,今日下官大喜日子,不分官職大小,請恕我無禮,若非真心參加喜宴的請立即離開!”
“狀元郎為何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驅趕我走?”
氣急了狀元郎新郎官反而冷靜下來,今秾從未見過他這幅模樣,靜謐而冷冽,像一把又尖又利的匕首。
“丞相請回去,下官府上不歡迎你。”
瑜生已經不在乎對方是不是個丞相是不是權貴,他不能在自己的大喜日子里遭受這樣的侮辱,而不作出自己的態度!那樣才是真正的懦夫!
他與秾秾的感情,也無需像丞相這樣的人交代!
丞相卻站著不走,非但如此,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若真心愛一個女子,應當放她走,讓能給她更多幸福的人來照顧她,這才是真的愛她。莫非狀元郎只是個自私鬼?明知道自己無法給未婚妻幸福,還要執意娶她,自欺欺人?”
今秾聽得都有些生氣了,她撤掉紅蓋頭,怒視丞相。
“丞相大人,我以往對你印象不錯,認為你是個極有修養極有雅量的人,沒想到會這樣尖酸刻薄,跑到人家的婚宴上搗亂,說出這樣傷人心的話,莫非丞相沒有長一顆人的心腸?”
竺情看著被他人抱在懷中的待嫁少女,看著她一身嬌艷的大紅色嫁衣,他的心是溫軟的,可他的手腳逐漸發冷。
“你說得對,我的心便是鐵石做的,我生來高高在上,我何至于為任何人而傷懷!”
“那便好。”今秾蓋上了紅蓋頭,依偎在瑜生的懷中,“走吧,生哥,莫理閑人。”
一句閑人,少女冷淡的姿態,將他的心戳入了萬丈深淵,冰天雪地。
竺情站在原地,久久未動,連眉眼唇角都不曾有一絲的表情,可袖袍中的手卻緊緊地握住。
他是不曾被任何人傷過,今日卻被一人所傷。
只一句閑人而已。
他早知不會屬于他,為何今天會來?他早知就算沒有瑜生,也有天子。
天子是不會容許他插足,他為何會暴露自己前來?
這是用盡他一生智慧也無法解釋的愚蠢行為。
在里面飲酒吃菜的賓客,早在喜娘高呼新郎官新娘入府拜堂的時候,就已經出來觀禮,沒想到會看見這么一幕。
本來以為遠在邊疆的鐘離將軍突然出現在婚宴上,背著新娘子出府就已經很讓人震驚了,沒想到丞相還攔了婚禮。
他想干什么?
他想搶婚?
他看上了狀元郎的未婚妻?只要今日拜了堂他們就是正式的夫妻,丞相這是想干什么?掠奪下官之妻?
偌大的狀元府大門口靜得可怕,來參加婚宴的官員賓客甚至沒有一個敢私下議論,只是互相瞪著一雙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
更讓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狀元府四周突然竄出一伙兒人。
這伙兒人身穿黑色盔甲,手里都提著劍,馬匹上還懸掛著鋒利的長槍,他們訓練有素,下了馬之后分散開來,將狀元府團團包圍,保證出不去一只蒼蠅,也飛不進去一只蝴蝶!
今秾不知道為什么生哥又停下了,她感覺到周圍一片肅殺的氣息,忍不住又掀開了蓋頭。
這次,就連她也無法淡定!
此時此刻,現在狀元府已經混亂成了一片,趙氏跑到門口,看著自己家府上被這么多氣息嚇人的大漢圍住了,直接嚇得暈過去了。
其他人亦是不能保持淡定。
包括那些見過世面的來參加婚宴的官員!
隔壁侍郎府上的夫人驚得話都說不穩了,問身邊的人:“這是什么人?”
“怎么又是盔甲,又有劍和長槍,還配了好馬……”尋常強盜能做到裝備如此精良,訓練如此有素嗎?
“而且個個身上都有一股濃厚的血煞之氣,一看就是亡命之徒!”
她身邊的侍郎要更有見識一些,嘆口氣說:“哪里只是亡命之徒?亡命之徒是無路可走的匪徒,看似窮兇極惡,其實內里虛得很,這些人怕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收割人頭無數。”
另一個官員突然驚呼出聲:“是鐘離將軍的親衛黑甲騎兵!相傳大興朝百萬之軍中,鐘離將軍的這一支親衛黑甲騎兵最為驍勇善戰,悍不畏死,立下無數汗馬功勞!黑甲騎兵來無影去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們什么時候會突然出現……”
鐘離家的黑甲騎兵名震天下,在場一片震動,所有人都感覺太荒唐了。
莫不是在做夢?
一場小小的狀元郎婚禮,先是出現丞相攔親疑似要搶親,后又出現名震天下的黑甲騎兵,那將軍呢?身為黑甲騎兵的主人,鐘離將軍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這是他的命令嗎?
他也想搶親?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這支黑甲騎兵百多個人領頭的那個大漢,斜斜提起嘴角,一臉邪肆:“除了新娘子,其他人誰入誰死!”
邊上另一人拍了拍他,“頭兒,確定將軍的心上人是這個姑娘嗎?別弄錯了?搶錯親就不好了。”
領頭的從懷中掏出一副畫像,上面一副少女靜睡圖,他看著畫像上美麗少女,再看看狀元郎懷中有著傾城之色的新娘子。
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這位姑娘,長相氣質一模一樣!”
“那就好,那就好,嘿嘿嘿……”
在場眾人已經看不懂這場婚宴的走向了。
本以為平平無奇的一個狀元郎七品小官的婚宴,現在卻莫名其妙發展成了這副樣子。
如果剛才他們沒聽錯的話,他們是特意來搶親的,有沒有經過將軍的命令不知道,但搶親是肯定的,都拿著畫像比對了,還親口說怕搶錯親。
瑜生作為這場婚宴的男主角,他心中的驚訝復雜無以言表,他只能先把秾秾放下來,雖說這樣不好,但門口鋪著紅毯,也無妨。
他站在黑甲騎兵頭領的面前,冷聲說道:“各位是何人?我乃朝廷命官,雖說只是一介七品編修,卻不曾犯下任何過錯,各位無權圍在我的府上,請速速離去,否則在下便要向陛下討個公道!”
竺情哂笑,他也沒想到鐘離隱的黑甲騎兵會出現在這里,是他的意思嗎?可是他的個性,就算再喜歡極了秾秾,再痛苦應該也做不出搶親這種事。
唯有他手下的這群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痞才干得出來。
這些黑甲騎兵冒著被責罰的風險,也要替主人搶親,莫非傻大個現在已經相思成疾?
場面一片混亂,新郎官的話不但嚇不走這群兵痞,且更讓他們囂張無忌了,一個個打量他:“小白臉一個,這么一副瘦瘦弱弱風一吹就倒的小身板,怎么跟我們將軍比?”
“這個姑娘好看是好看,就是眼睛瘸,選男人就應該選將軍那樣,威猛高大神功蓋世的男子漢大丈夫!”
“別這么說,對未來將軍夫人客氣點,將軍夫人一定是被這個小白臉給迷惑了!”
“不錯,我們將軍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這種病秧子!”
這些人說著說著,已經開始一口一個將軍夫人來稱呼今秾了。
今秾:“……”
從剛才起,她就很茫然,茫然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一開始還不知道這些人是來搶她的,只覺得來搗亂。
現在才琢磨明白,回過味來。
她臉頰紅透了,耳朵也紅通通,既是氣的也是羞的,她根本不認識什么將軍大人!這些人好不要臉!
可她一個講理面薄的姑娘,跟一群戰場里走出來的兵痞子哪里說得通?她一開口,這些人就滿臉獻媚地喊她將軍夫人,完全不顧她在說什么。
今秾氣得差點原地冒煙了。
這樣混亂的場面,卻沒有一個官員敢站出來說句什么,因為丞相大人他們惹不起,將軍他們也惹不起,黑甲騎兵若是發了狂,一刀子砍下來,誰也沒命說!
倒是有個資歷比較深的老御史大人,站出來想說些什么,只呵斥了一句,就因為氣壞了,直接暈過去。
暈過去前說:“世風日下,茍顏搶親,老夫定要向圣上參將軍和丞相一本!”
老御史大人的憂心忡忡在場一些有心的官員也能感受到,將軍丞相為搶一個下官的新娘,而做到這個地步,兩個大興朝的定海神針,只因紅顏亂了起來,往后大興還有安寧嗎?
這會兒他們還不知道,背地里最想搶親的是他們的天子陛下!
黑甲騎兵不讓新郎官進府,卻允許今秾進府,用他們的話來說,等他們將軍來了,就把新娘子從狀元府里娶回家!
誰也不知道遠在邊塞駐守的將軍是如何認識狀元郎未婚妻的,更不知道,丞相僅僅見過狀元郎未婚妻一次,又是何時生出這種心思的?
若是傳出去,大興朝兩個文武權臣同時看上一個下官的未婚妻,為此做出這樣的事情,恐怕……
紅顏禍水啊!
有個官員越想越慌,趕緊吩咐人去宮里搬皇帝,去把事情稟告給陛下,讓皇帝來定奪,否則誰管得了將軍和丞相?
竺情從黑甲騎兵出現后,就已經似隱形人一樣,不曾開口說什么做什么,嘴角始終帶著一抹淺淺的弧度,看見有人往宮里的方向跑,也沒有阻攔。
只管去,比起他和鐘離隱,今日最不好受的恐怕就屬他們的天子了!
天子在宮里一刻都不曾靜下心來。
他批閱奏折半天,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眼皮子不停地狂跳,心緒亂飛,他的內心分成了兩個小人,一個小人要他不管不顧把秾秾搶到宮里來。
另一個卻理智地告訴他,這樣做不會有任何好結果的,如若秾秾氣他恨他,即便將她搶來,給她再多榮華富貴,這輩子她也不會快樂,他更不可能得到任何的回應……
可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成親,看著她嫁人……
天子的心差點撕裂成兩半了。
這時,有人慌慌張張從宮外跑來,“陛下,不好了,有人搶親!”
天子眼皮子一跳,“說清楚!”
“將軍、將軍丞相跑去狀元府搶親了!”
天子瞬間站了起來,“他們人在哪里?”
“將軍早先背了新娘子出閣,后來就不見蹤影了,丞相出現攔親,后來將軍手下的那一幫黑甲騎兵突然出現,現在已經把狀元府團團包圍了,還不許任何人進出!”
“他們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
“甚至叫狀元郎的新娘為將軍夫人……已經把王老御史大人給氣暈過去了。”
回稟的下人聽見一聲脆裂的聲響。
只見天子掌下的案桌已經碎裂成兩半,天子的手掌下方隱隱滴著血。
遠處卷來一片片烏云,天色驟變,天仿佛黑沉得要塌下來!
第68章 天子出手干預
狀元郎的大婚要御史小吳來說,是可以記載進大興歷史的一次驚人事件!
在這一場婚禮當中,天子的左膀右臂,兩大文物權臣,兵馬大元帥將軍鐘離隱和內閣首輔竺家家主竺情都有要奪下臣之妻的嫌疑!
將軍雖然沒有親自搶婚,但他手底下的親衛黑甲騎兵可是來了上百人,將喜慶洋洋的狀元府全部包圍了,甚至威脅不許任何人進出,儼然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丞相竟然親自前來,說了一番侮辱新郎官的話,將狀元郎貶到塵埃里,這完全不似他的本性,更像是因奪愛而口不擇言。
沒有人知道,將軍和丞相到底是何時對人家狀元郎從鄉下來的嬌美未婚妻產生了心思,更不知道兩人的真正用意,為何黑甲騎兵出現,將軍卻不見蹤影呢?
狀元府氣氛緊張詭異的時候,皇宮里終于有了動靜。一場婚禮的鬧劇最終在天子出手的干預下潦草結束。
丞相被勒令回府閉門思過一個月,不許上朝不許出門不許與他人有來往,還被罰了三年俸祿,停職一個月,閉門思過,罰俸對于丞相來說幾乎不痛不癢。
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慶幸高興的意味,只是望了一眼天上,低聲嘆了口氣。
他知道,之所以罰得這么輕,是因為天子還沒想好要怎么處理他和鐘離隱,一旦天子下了決定,他和鐘離隱能不能有命在都難說。
可天子當真以為,世間萬物都一定掌控在他的手中?
而狀元的婚事也因意外而終止,天子下了旨意安撫,讓狀元郎等年底或年后再找個好日子成親,現在不是好時候。
天子已經下了命令,瑜生能怎么樣?
一場婚禮鬧成這樣,他和秾秾都沒了心情繼續下去,滿心的疑惑和憤怒。
宴席解散后,今秾和瑜生已經換了衣裳,穿回平常的衣服,坐在花園里,對著明月發呆。
今秾蹙著眉,聲音很輕:“生哥,你怎么想?”
瑜生嘆了一聲,將秾秾攬在懷中,“今日雖禮未成,可在我心中,秾秾早已經是我的妻子。”
今秾望向他清澈的眉眼,眼睛有些紅,“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鬧成這樣,將軍我不認識,丞相我更是只見過一面,他們會這樣鬧,會不會是因為只是想借著我們的婚禮,鬧些什么事?”
像是向天子宣告造反之類……今秾腦洞大開。
瑜生本來很煩很氣也很惆悵沉重,可聽了今秾的話,哭笑不得,“哪有造反大張旗鼓,事先暴露自己的。”
“也許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些什么。秾秾不要多想,大不了,我不當這個官了,回鄉下當個教書郎,我們在鄉下成親,只是秾秾不要嫌棄我沒了官身就好。”
今秾笑了出來,“嗯,聽生哥的,大不了就回鄉下去!你教書,我看家!”
兩人都不是什么愛鉆牛角尖的性子,縱然發生了這么大事情,只要兩個人在一起,說說笑笑就什么事都過去了。
氣氛一片安寧和樂。
而此時此刻皇宮里,卻爆發了一長前所未有的暴風雨。
宮人侍衛全部退守到宮殿外。
天子召了丞相、將軍在里面。
氣氛靜得窒息,誰也沒有先開口的意思。
兩個站著,一個姿態悠然清雅,一個站姿筆挺,臉色冷峻,面無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
天子坐在上首。
冷冷一笑,“你們兩個到現在還不肯從實招來嗎?”
竺情笑著說道:“陛下要微臣說什么?”
鐘離隱仍舊默不吭聲。
上首扔來一個茶盞,竺情笑瞇瞇地躲開了,鐘離隱站在那里動也不動,茶盞落在他的額頭上,啪的一聲碎掉了,他額間留下血跡,可他連眉頭都未動一下。
元抑從來不是傻子,他是極其精明的人,只是天子的身份給予了他不需要用手段就可以達成很多事的便利權勢,所以他看起來霸道掩蓋了這份精明。
他冷冷問道:“你們是不是也早已像朕一樣,附在瑜生的身上?”
竺情還準備裝傻,身邊的傻大個剛才一直不說話,現在卻點了頭,低沉著嗓音道:“嗯。”
“有多久了?”
“大約是去年秋前后。”
天子看向竺情,“你呢?”
竺情仰天長嘆,知道是躲不過去了,“比阿隱更早些,剛開始只附了一次,見了秾秾,以為是做夢,后來許久才又附過去一次,才意識到不是夢。”
天子皺眉沉思,白日里的怒氣壓抑到了頂點,反而冷靜下來,“你們回去吧。”
“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心里有數,朕現在還不想要了你們的命。”
出宮路上。
竺情攬著大個子的肩膀,“你說,他會不會把他的意識收回去,然后我們就一下沒命了?”
鐘離隱停頓了下,“不會。”
他了解天子這個人,就算再殘酷,但他心里是有一份底線的,他是一個看似霸道其實很理性的人。
他不會輕易做出這樣決絕到無法收場不留余地的事。
他想起幼年時的那場怪病,若不是元抑將意識及時附到他身體上,他可能活不到現在。
所以他和竺情不同,竺情也許有自己的小想法,也不是心甘情愿聽從天子的驅使,而他確實心甘情愿讓他附上自己的意識,心甘情愿將這條命交給了他?*?。
他對他人之妻產生了微妙的情感已經背離了他做人的原則,而看上自己心甘情愿效忠的主子愛上的女人,更是不忠,所以鐘離隱心情極其沉重,他并不如表面看起來那樣輕松。
瑜生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書信,但他知道是誰寫的。
信上向他解釋了黑甲騎兵為什么會擅自來包圍狀元府只為搶親,因為他們看到了他藏在桌子底下的一幅畫,便覺得那畫上女子是他喜歡的女子,所以想替他搶親,讓他早日成親。
他向瑜生道歉說明了前后,并表示了祝福。
當晚,今秾窗前有一個高大的黑影,站了一夜后,落了滿身的風霜晨露,至天快亮時才離去。
今秾這輩子或許也不會知道,有一個人曾經偷偷喜歡過她,也曾偷偷用著她未婚夫的身體,抱過她,哄她安眠。
鐘離隱帶著一幫子被杖責之后仍然生龍活虎的兵痞們離開了京城。
去往萬里之外的邊塞駐地。
一群黑甲騎兵,來時雄炯炯氣昂昂,走時一個個垂頭喪氣,使他們氣息消沉的不是因為搶不到親,而是將軍像是放棄了,又嚴令他們日后不許再干出這樣的事,否則滾出軍中。
放棄了喜歡的姑娘,將軍不難過,他們都替他難過。
看樣子,將軍這輩子想成親是指望不成了,得孤老邊疆了。
幾日來,宮里似乎為了安撫狀元郎,賞賜如流水,幾乎每日都會派人送來東西。
荔枝都不知道送了幾筐了,布匹御膳甚至金銀珠寶都有。
今秾卻不算開心,她做了一個夢,還是那一場熟悉的大火的夢,夢里卻突然出現一個場景。
在那場大火里,她險些被燒死窒息,就在她絕望的時候,有一個高大堅毅的身影沖了進來,將她抱在懷中,為她擋住了火光,抱著她沖出了火場。
再往后面,便什么都沒有了。
她醒來隱隱地顫抖,那個懷抱那個身影有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那日背著她成親的背影與夢里的身影很像……
生哥說那個人是將軍,叫鐘離隱。
天子這日附在了書呆子身上,瑜生剛下了值回到府上,一家人吃過了飯。
天子見今秾在發呆。
他走過去,坐在邊上,問她為何發呆?今秾抬起臉來,雙眼隱隱有些發紅。
天子以為今秾還在為成親的事傷心,就安慰道:“沒事了,以后再辦一次。”
若是跟他辦就更好了,天子心情愉快地想到。
今秾問他:“生哥,為什么那一日我出嫁的時候,是將軍大人背我?我與他素未謀面,生哥應該也與他不熟,為何答應他讓他背我出閣呢?”
天子哪里知道為什么?他只好含糊不清地說:“他身份高,才配背你。”
今秾被逗樂,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公主,嫁的也不是什么丞相王爺,哪里什么身份不身份的。
只當生哥在開玩笑。
也許是將軍路過,一時興起所以才背她出嫁。
那日黑甲騎兵干的事,今秾已經聽生哥解釋過了,是那幫兵痞自己私下干的事,跟將軍沒有關系,而且他道歉過了。
今秾開始對鐘離隱將軍好奇起來。
她的身世會跟他有關系嗎?如若沒有關系,為什么夢里那道身影與他這般相像。
只是若有關系,為何將軍也沒有認出她,跟她說過什么?
天子見她又陷入沉思,問她在想什么呢?
今秾笑著看他,“我在想,宮里的賞賜什么時候停下來,看我都吃圓了一圈兒。”
天子心里歡喜,可他又不能說,東西就是我送的,秾秾想要什么現在跟我多說些,我明日再叫人送來,只是心里暗暗歡喜得意,面上故作不知。
還不要臉地夸了自己一句:“因為天子是個大好人。”
……
第69章 拜堂的根本不是他?
自打狀元郎大婚的鬧劇之后,朝堂上就一片緊張,所有文武百官私底下都在猜測這場鬧劇的背后,因為他們很擔心丞相將軍不和,會鬧起來。
若是丞相看上了狀元郎的未婚妻,說句難聽的,他位高權重搶下臣之妻雖然難聽點,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多被御史彈劾一下,動搖不了他的地位。
但若是將軍也同時看上,兩人爭搶起來,就怕不利于朝廷團結和穩定。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這段時日,他們也看出來天子似乎真的非常重視狀元郎,在鬧劇之后,為了補償狀元郎,天天賞賜如流水,如果天子不寵愛狀元郎的話,丞相要做什么都可以,但若是天子表明這樣的態度,丞相就該收手了,否則鬧起來,只會有損君臣的顏面。
眾臣很想知道其中的內情,也想知道丞相的態度。
卻不知為何,之后丞相沒有再提起過此事,仿佛沒發生過一樣,也不曾對此做出任何解釋,御史對他在婚宴上所作的一切彈劾,他也都笑著接下,不曾辯解。
這事兒仿佛就這么輕飄飄過去了,留下一堆未解之謎。
瑜生每日去翰林院當值的時候,都會碰到同僚們欲言又止的神情,但他總是微微笑著,不對此做出任何解答和態度,就算上峰委婉問起,他也只搖頭說不知道。
這件事被天下第一樓寫進秘聞版里,一時間傳遍天下,成為一樁超級大八卦,連遠在云州府的郭梨都知道了。
臨近過年的時候,郭梨要嫁人,今秾想去參加好姐妹的婚禮,正好趙氏等人在京城待得不自在想回老家過年,于是瑜生提前請了假期,一家子回了云州府。
今秾在郭梨待嫁的閨房里,陪她一塊坐著,她畫好了妝容,讓喜婆等人出去,握住今秾的手,問她事情始末。
對于郭梨這樣的小姑娘來說,這種恩怨情仇遠比朝堂政事來得有吸引力多了,何況是事關位高權重的將軍丞相,還發生在自家密友的身上。
今秾搖頭嘆氣,“只知那日是鬧了一場,但具體為何其實我與生哥也不明白。”
郭梨嘟著嘴,“我以為丞相將軍都看上你了呢,若不是看上你,為何敢做出這樣的事情,那種大人物自然有大人物的面子,秾秾你真的不認識他們嗎?”
今秾搖頭,“不認識。”
郭梨壞笑著說:“聽說丞相大人出身世家,年輕俊美,還是個單身漢,嫁他其實也不錯,你以后就是竺家的主母了,這輩子榮華富貴,多好呢。還有將軍也不錯,他雖然駐守邊疆,可是鐘離家也是大興赫赫有名的家族,況且他家人丁簡單,嫁過去后就自己當家做主,別看人家不如竺家起眼,但他這么多年征戰沙場,肯定攢下不少戰利品,到時候就全部成了秾秾你的了……”
今秾看她越說越沒邊兒,幻想個沒完,連忙捂住她的嘴,“這種話也是能亂說的?好好當你的新娘子吧!”
哪個姑娘家不幻想這種話本子上的故事?還是發生在親近好友的身上,郭梨只要一想起,就覺得激動不已,只恨自己當時不在場!
“都怪你,匆匆就結婚,害我趕不及過去!”
今秾:“下回成婚就提前通知你好不好呀?”
“行!不過你下回啥時候再成親?”
今秾搖搖頭,“不知道還沒跟生哥商量好,若要成親的話,其實現在回了云州府是可以辦的,只是我們都在京城,匆忙回來沒有準備,二來生哥一直想給我一場盛大的婚禮,所以還在商量中……”
郭梨點點頭,兩人又陸續說了各自的事情,直到新郎來接走新娘,又一道去了新郎家參加喜宴。
郭梨的夫君也算年輕有為,去年鄉試擦著尾巴考上了,如今也是一名舉人,雖然會試未中,也是前途可期。
家中不如何富貴,但婚宴辦得還算隆重,今秾吃完喜宴跟著生哥回了家中,趙氏等人回了家,在家里干活。
嘆氣說:“在京城里雖然住著大宅子,里外有仆人伺候,感覺還是不太自在,沒有在家里這破屋子中住著舒坦。”
周氏也笑道:“許久不干活兒,不說是娘,就是我渾身骨頭都發酸,感覺不習慣。”
只有幾個小輩小孩子才覺得京城的生活好,什么都有得吃,尤其是吃肉吃糖吃了個過癮,回鄉下有什么好的?
天冷還沒炭火。
好在這次回來,今秾帶了半馬車的炭,足夠燒很久了。
過年夜這日,一家人守歲守到了半夜,放了鞭炮才滅了燈,各自回屋睡覺。
今秾拉著生哥的手,他倆沒睡,坐在今秾的屋子里說話。
她說起郭梨的婚禮,有些羨慕也有些惆悵,“婚禮雖小,但若有親朋好友參加,若成親的雙方都真情實意,其實就夠了。”
瑜生點點頭,他清澈的雙眸凝視少女的眼睛,“秾秾……”又嘆了口氣,“秾秾是不是覺得遺憾?”
“不如我們干脆在家中成親?反正爹娘大哥他們都在,我再把郭兄他們請來,熱熱鬧鬧也辦一場。”
瑜生請的假期加上年假,也有很長一段時間,足夠辦一場婚禮了。
今秾眼睛一亮,覺得這個提議也不錯,他們先前一直在猶豫,就是因為覺得婚宴上鬧了一場,自己還搞不清緣由,加上天子為了平息時間發了話,所以就一直沒有再辦。
現下已經過了年,在老家辦婚宴其實也是可以的,還少了京城那些紛紛擾擾,不用擔心丞相再出來攪局,何樂而不為呢?
兩個人相視一笑,都像老鼠偷了蜜一樣甜蜜。
瑜生懷著這樣甜蜜期待的心情睡著了,夢里全是他和秾秾的婚禮,他準備明日就找娘商量籌辦。
過了幾日,天子來到書呆子的身上,也從書呆子的部分記憶和他與秾秾的交談中得知他們正在籌辦婚禮,準備低調地在家中完婚。
天子:“……”
皇宮里的杯盞擺件又碎了不少。
他是曾為了拖延平息,敷衍隨口說年后或之后再辦,沒想到書呆子這么聽話,直接過完年就準備在老家辦婚事,娶秾秾了。
他遠在京城,即便真想插手也無法插手了,這招釜底抽薪他是真服了書呆子!平時不聲不響,這時候倒是機靈了。
天子試圖召喚書呆子的意識,但從來沒有動靜,他又給那縷意識灌輸命令,但似乎也沒有得到回應,看書呆子每日傻樂,就知道他完全隔絕了他的意識。
天子這個年過得是真“悶悶不樂”,煩躁不已了。
趙氏也想給兒子辦婚事,兒子讓她盡快準備,她風風火火就操辦起來了,把自家親朋好友都請了,食材買了,叫了十里八村最會做宴席菜的來掌勺,流水席準備開個三天三夜!
鄉下里辦得再隆重,花銷都不如京城里的十分之一,所以趙氏見過了那般的大場面,心氣也高起來,買什么都買能買到的最好的,花起錢來毫不手軟,力圖不讓自己兒子這個好歹也當上京官的丟面子。
日子是鄉下小道觀里的大師批的,成婚當日,跟在京城那場一樣,今秾從自家出門,在村里繞了一圈又回來。
瑜生騎著家里那匹駿馬接的秾秾,八抬大轎是從縣城里雇來的專門給人辦婚事的隊伍,城里大戶嫁千金都用,他將秾秾從轎子里抱下來,在耳邊歡喜地說:“秾秾……”
今秾在紅蓋頭里摟住了他的脖子,也是滿心歡喜甜蜜。
兩人進了院子,進了堂屋,趙氏瑜老漢就坐在堂屋的首座之上,等著兩個新婚小輩見禮。
喜娘喊道:“一拜天地……”
紅蓋頭下,轉身準備拜天地的今秾沒有發現身邊的人腳步遲鈍了一下,呼吸有一瞬間的急促,然后才恢復正常。
他們二人朝天地拜下,動作一絲不茍,絕不含糊,甚至帶著一份虔誠,將禮行得很到位。
“二拜高堂……”
又轉身拜了父母高堂,趙氏瑜老漢兩人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說好。
“夫妻對拜……”
一些圍觀的小孩兒這時候起哄起來:“夫妻對拜夫妻對拜!”
今秾滿心的羞澀,也滿心的歡喜,她嬌羞地拜了下去。她對面那人,激動得藏在紅袖中的手攥緊了。
他也虔誠地拜了下去,甚至因為停留的時間過長,被喜娘打趣了一聲:“新郎官太激動了,都舍不得起來呢。”
“看來會是恩愛的一對。”
新郎官耳朵發紅,眼睛發亮地看著對面蓋著紅蓋頭的少女,他的“妻子”。
隨后夫妻回到新房。
因為家中地方不大,流水席擺在院子和院子外,除了村民之外,還有云州府金誠縣一些大戶鄉紳富戶也來參加,酒桌從瑜家院子一直擺到外面很長的隊伍。
今秾被扶著在床上坐下,鄉下辦婚事是沒有那么多講究的,也沒有那么多人盯著,進了洞房,新郎就可以挑開新娘子的蓋頭,不必等到酒席過后新郎回來。
何況“新郎”也沒有想那么多。
他站在床前,在這個簡陋的新房里,頂著身前乖巧地等著他掀蓋頭的新娘子,心中忽而浮現出一種慶幸,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連日來得知他們要成婚的焦躁頓時消散一空,今后縱使她名義上是別人的妻子,可與她拜堂成親行天地之禮的是他!
只要一想起這個,他就激動得難以自制。
“生哥?”
他站在身前發呆沒有動靜,得了今秾提醒,連忙將她蓋頭掀起,兩人一個低頭,一個仰頭,久久對望。
今秾笑了出來,“生哥餓嗎?”
天子搖搖頭,“秾秾肯定餓了。”他是知道的,新娘子這一天力成之前都有不吃東西的規定。
于是走到桌前,把桌上擺著的瓜果點心拿了過來,“秾秾吃點墊肚子。”
兩人吃了點東西,天子把剩余的東西重新拿回桌子上,看見了擺在一旁的酒壺和酒杯。
他想起什么,耳尖發熱,心間也發熱發癢。
他猶豫了下,執起酒壺倒了兩杯酒,回身時,啞聲說道:“秾秾,喝合巹酒可好?”
合巹酒雖然禮成之后便可以喝,但大多數是在洞房之前喝的,也就是要等到新郎官應付完前面的酒席,再回來的時候與新娘子喝的。
但天子擔心錯過這樣的機會,也許下一刻他就回去了,所以就急著想和今秾交杯。
今秾只當是生哥緊張急切,倒也不拒絕。
她羞著臉接過另一杯酒,兩人在床前坐下,伸出拿著酒杯的那只手互相纏繞,互相看對方一眼,然后喝下了那杯酒。
心臟在快而有力地跳動著,每一下撲通撲通地跳得很快,元抑從出生起,從未感覺到如此緊張的時刻,他的喉嚨發緊發癢,心頭的熱火隨著一杯特殊的酒下肚而上升到了丁點。
他分明不是不善酒力的人,卻在飲下交杯酒的時候,耳尖和臉都發熱起來。
今秾也感覺害羞,但歡喜占了更多,她主動握住了生哥的手,握得緊緊的,下一刻大掌將她的手反握在自己掌心里,他的掌心熱得燙人。
男人沙啞著嗓音,竟亮晶晶地看著她,對著她漂亮的眸子含笑著說:“堂拜了合巹酒喝了,秾秾該叫我什么?”
他看似從容,實則緊張得心快跳出嗓門了,這是他夢中都不敢夢的場景,他從未想過,卻也渴望著能有一日聽到從秾秾口中,叫出那一句撩人的親昵的稱呼。
今秾愣了下,下一秒意識到他在央求什么,害羞地眨眨眼,“夫君……”
嗓音又軟又柔,像是秋日里的梨汁熬成的糖,清潤解渴,直甜到心里去。
男人眼睛更亮了,他甚至忍不住激動地將她抱在懷里,摟得緊緊的,覆她嬌柔的背上的指尖輕輕發顫。
“娘子……”
他沙啞低沉的嗓音,回應了一聲,隨后又像是不滿足般,連著喚了好幾聲。
兩人抱了許久,直到外面開始喊人,起哄叫新郎官出來敬酒,元抑才不得不黑著臉放開自己的“娘子”。
他出門前,眼睛深沉地注視著今秾,想把她今日“嫁”給自己的模樣刻入腦海里,他日哪怕得不到她,有了今日,也足以寬慰。
那樣的眼神充斥著許許多多復雜的情緒,有不舍、有濃重的愛意,有喜悅、有慶幸……還有很多今秾不解的情緒,像一汪最深沉的星海,浩瀚深沉而不知底,她忽然感覺有一絲難受。
在奇怪的感覺涌上來前,男人最后看了她一眼,轉身出了房門。
喝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天子果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走到窗前,望著黑漆漆的天空。
這時候,他們該洞房了吧?
他特意在書呆子回來之前灌了很多很多的酒,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當然是有用的,天子是在醉了的時候回來的,等瑜生醒時,天已經亮了,他錯過了和秾秾最重要的人生時刻,只感覺迷茫難受得很!
他怎么會這么糊涂!
瑜生愧疚地握著嬌妻的手,“秾秾,我不該喝那么多酒把自己灌醉了的。”
事實上,瑜生都搞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喝那么多酒,他甚至沒有了成親當日的很多記憶。
他是怎么和秾秾拜堂的,怎么喝交杯酒的一概不知。
這讓過往很多時候的蹊蹺都浮現上來,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有病。
聽說有的人腦子有病,天生比別人多了一道魂,平日里看起來無恙,其實內里有兩道魂,有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會不會他也生了這種病,所以有時候記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樣的事?
他猶豫了很久,覺得和秾秾既然成親了,就是親密無間的夫妻,不該有秘密隱瞞,還是這樣可怕的病癥,為防止某一日無意傷到妻子。
他跟今秾坦白為難道:“秾秾……我可能。”
今秾含笑問:“你怎么了?”
“我可能有病。”瑜生將自己過往很多次記不住自己干了什么事的事情舉例給今秾聽。
“以前我都以為自己喝醉了或者是錯覺,但昨日跟秾秾的婚禮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事,我不可能會犯這樣的錯誤,還把這些事通通忘光了,我怎么舍得忘記呢?怎么舍得馬馬虎虎呢?”
他難過地說:“秾秾,我可能真的生了那種別人說的多了一道魂的病。”
他現在甚至不敢跟秾秾洞房了,他如若腦子里有病,體內藏了一個未知的人格,那人如果傷害秾秾怎么辦?他該怎么負責起秾秾一生的幸福?
瑜生難受極了,甚至還后悔跟今秾成親了,他沒有把握給今秾幸福,沒有把握自己是完全安全的,他連掌控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能娶她給她幸福呢?
今秾愣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過往很多時候,她也覺得生哥不像生哥,有時候像變了一個人。
還有昨日跟她拜堂成親,回新房喝合巹酒的時候,那時的生哥顯得很激動,很熱切,侵略性也比平常要強,她以為生哥因為大婚才這樣激動。
會不會像是生哥說的那樣,昨日拜堂的根本不是他?
今秾想起他出房門前,那深沉的不舍的眼神。
她忽然嘆了一口氣,抱住了瑜生,“沒關系的不要怕,若是真的,等他哪日再出現我試探一番。”
今秾以往覺得不對勁兒的時候都沒有深想,因為她對生哥太熟悉了,不覺得他有問題,何況這種罕見的病癥。
現在卻感覺自己太馬虎大意了,往這個方向想,過去很多次其實都不太對勁兒,她時常發出生哥今日不一樣,生哥好似變了等等這種感嘆,卻又下意識地給他找借口,找不尋常的理由。
第70章 他不是生哥。
得知自己得了多魂癥后,瑜生很是難過慌亂了一陣子,幸好秾秾沒有嫌棄他沒有害怕他,還好生安慰了他。
瑜生想起在府城的時候,有一回,他下學了去接秾秾回家,第二日再想起前一晚的記憶,卻發現自己雖然隱約記得大致,卻發現記憶中那個晚上的自己異常英勇得不像自己。
他當時還以為自己興許超常發揮,也興許睡了一晚上糊涂了,現在想起來,那晚的人應該就是他身體里多出來的那縷“魂”。
瑜生卻松了一口氣,因為從那一晚的表現來看,這個魂對秾秾是沒有惡意的,甚至會緊張她保護她,這至少可以保證在他出現的時候,不會對秾秾造成什么傷害。
而他也是最怕那個未知的人格傷害秾秾。
成完婚不久,新婚的夫婦小兩口就得上京了,蔡家近來生意重心挪到江南,沒有北上的商隊,他們就另外找了個商隊跟著,來回京城的路走了好幾回,素來平順,兩人也沒有多想高高興興上路。誰料到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遭遇了劫匪,連同商隊在內二三十號人都被綁上山。
瑜生拿出自己的官牌,說自己的朝廷命官也無濟于事,若是綁到了當朝丞相他們還會忌憚一點,不過一個七品小官,死了就死了朝廷還能為他發兵剿匪不成?
這個舉動反倒讓劫匪注意到了他,然后看到了他身邊貌美如花肌膚瑩瑩如玉的小娘子。
劫匪頭子要把貌美小娘子抓去當自己的七號壓寨夫人,聽說前頭六個壓寨夫人都是搶來的良家女子,全都死于折磨之下。
瑜生蒼白了臉,牢牢將秾秾護在懷里,死也不撒手,他梗著脖子說:“你們若是敢動我娘子一根手指頭!我就殺、殺了你們!”
連一只雞都不敢殺的書呆子,生得清清瘦瘦文文弱弱的,這話說出來,讓在場土匪笑成了一片。
“就憑你這個小白臉?”土匪頭子輕蔑地看他一眼,拍拍手命人把今秾綁上去。
今秾和生哥緊緊依偎在一起,他們只是普通人,沒有武功而且身上被捆了繩子,無法逃跑,周圍至少幾十上百號拿著刀的土匪,拿什么抵抗?
兩人心下一片絕望,今秾定了定神,告訴生哥不要慌,“沒事的,沒事的……”
然而也只能說這么一句,到底要如何才能沒事,她也不知道。
幾個土匪過來,強行要把今秾拉上去,瑜生死抱著不撒手,儼然一副要動她就從他身上踏過去的架勢。
其余被一起劫來的人忍不住紅了眼睛,害怕之余心下發酸。
當土匪的各個大魚大肉身體強壯,幾個大漢一起發力,還是把小兩口分開了,瑜生被狠狠踹到一邊,今秾紅著眼睛,她看見生哥嘴角都流了血。
瑜生爬了起來,突然朝架著今秾的那個土匪沖過去,狠狠地咬了他手臂一口,甚至撕下一塊皮肉下來。
土匪疼得嗷嗷叫,瑜生連忙把秾秾帶到一邊緊緊抱住,那個土匪快氣瘋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拿著刀就要對著瑜生兩人砍殺,被土匪頭子阻止了。
“莫傷了我的小娘子。”
今秾沒有看過生哥這副樣子,眼睛赤紅,沖過來的那一瞬間甚至帶著不曾有的狠戾,像一只被逼急了狼崽子。
今秾甚至差點以為是生哥說的那個魂出來了,但與他說了兩句,才知道不是,人還是生哥。只是逼急了,他也會咬人的。今秾不懷疑他說的,若是他們傷了她,他會殺人這樣的話。
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很快就又被分開,他們被送往牢房關押,瑜生剛才咬的土匪雖然畏懼于頭子的威嚴不敢殺人,但他還是拿起鞭子,把被綁起來的瑜生抽打了一頓。
今秾甚至不敢看,卻強迫自己睜眼看,她想沖過去,但抓住自己的人將她抓得牢牢的,土匪頭子也樂于給個下馬威,讓貌美小娘子看看她那個沒用的夫君,好心甘情愿向自己投懷送抱。
今秾唯一慶幸的是,似乎準備拿瑜生來威脅他,所以這些人也沒準備殺人,抽了一二十鞭子就停手了。
饒是如此,瑜生也是鮮血淋漓,這些土匪下手的力道如此之重,讓今秾眼淚掉個不停。
好在土匪窩人不少,房子不夠用,所有人都關押在一間大柴房里,沒有分開關。
今秾摸著黑,撕下自己的一塊衣服布料,給生哥擦拭傷口,可她沒有藥,土匪也不會大發善心打了人還幫他抓藥,只能草草處理了。
當夜瑜生就發起了高燒,燙得幾乎能滾雞蛋。
今秾抱著昏迷發燒中的生哥,雙眼紅通通,臉色蒼白疲乏,她內心是絕望但卻有一絲堅韌,她拍門找看門的土匪要治傷退燒的藥,土匪當然不可能給,哪怕宅子里確實有一位擄來的赤腳大夫平日為土匪們看病。
今秾退而求其次,請他們送來一壇烈酒,她把頭磕在地上,磕得額頭都出了血,外面看門的土匪聽見動靜才開門進來。
今秾膚白貌美,一雙眼睛哭成紅通通的樣子,滿是哀求地看著他,那個土匪就心軟了,讓她等著,隨后送來了一壇子平常喝的酒水。
土匪喝的酒都是劣等酒,自然比不得好酒濃度高,但確實今秾唯一的指望了。
她將生哥抱在懷里,拿干凈的衣服碎塊沾了酒水,仔細地給他擦拭發燙的皮膚,從臉到脖子耳后胸口等等但凡能擦的地方都擦過去。
一遍不行就多擦一遍。
身邊那些人大都睡不著,有的在擔憂自己的處境,有的見今秾這副樣子也替她難過,有個大娘走過來,說:“你也別太著急了,興許明日官府就派兵來剿匪了。”
這話無異于一個落水的人希望有個浮木飄過來那樣的奢望。
今秾搖頭不說話,繼續擦拭著。
一屋子酒水的味道,不斷有人哭泣。
大娘嘆了口氣,她這夫君只怕是兇多吉少了,發高熱沒有藥熬不了兩三天。
今秾一遍遍地給他擦身子,一遍遍地呼喚生哥的名字,可他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在掙扎,又醒不過來。
偶爾因身上的傷虛弱地呻。吟出聲,也會像說夢話那樣喚一聲秾秾,今秾就連忙應聲,但是沒有得來回應。
夜半的時候,今秾還不曾合眼休息,她抱著高熱的生哥,靜靜地坐在角落里,一壇子酒已經被她擦完了揮發干凈了,她不言不語,就那樣抱著生哥不撒手不動彈不說話。
旁人也不敢去打攪她。
就在這時,瑜生突然眼皮子顫動,掙扎著醒過來。
眸色帶著嫌棄怒火,因為天子一到書呆子身上就發現了,這書呆子又病了!還病得很嚴重,渾身痛得要命。
他思及上回書呆子病后昏迷著,他到書呆子身上來替他活受罪,就滿心的嫌棄憤怒。
但他睜開眼睛的瞬間,就看到了一雙絕望麻木的眼睛。
少女應是哭了很久,哪怕半夜了眼睛還是紅腫,那雙存于腦海里總是帶著柔軟笑意的眸子,染上了絕望和痛苦。
他愣了愣,下意識伸手摸她的臉,想替她擦擦眼角的淚痕,一顆心仿佛撕裂開來一樣刺痛,怒火一陣一陣地往上竄,他不知道是誰傷害了秾秾,不知道是誰讓她露出這樣絕望痛苦的眼神,但他一定會把那個人剁碎了喂狗!
溫熱的大手撫上她的臉頰,男人眼里情緒復雜,心疼著急憤怒戾氣一閃而過。
今秾見他醒來,喜極而泣,將他抱在懷里,臉頰蹭著他的臉,一顆淚落在了男人的嘴里,他舔了舔,酸澀的咸咸的,恰如他的心。
“生哥……我好怕。我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你身上的傷口沒有藥抹,今天又跟土匪斗了一場,心力交瘁還受了傷,沒有藥怎么好……”少女的哭泣中,三言兩語,元抑便了解了情況。
再環視周圍,這是一間關人的柴房,一張張愁苦的臉,顯然都是和今秾他們一起被土匪綁來的。
他心下越發憤怒,恨不得把土匪窩掀了,再把當地的官員抓去問罪,這么大的一個土匪窩竟然不聞不問,任由他們到處劫掠作惡?
今秾哭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不對。
她的生哥雖然也像平常那樣安慰她關心她,看她的眸子滿是愛意和疼惜,但是說話口氣,眼神都不太像生哥。
若是生哥的話,醒來第一時間除了關心她之外,一定會說上兩句自責的話,自責自己沒用,沒有保護好她,也沒有保護好自己,讓自己受傷生病連累秾秾擔心。
他是這樣柔軟的細心的性子,而眼前的生哥,卻渾身充斥著暴怒的戾氣,像一只壓抑著憤怒的雄獅,正準備把獵物撕碎。
她抱著生哥的指尖顫動了下,想起生哥說的那個多出來的一縷魂。
她壓下慌亂,叫了一聲:“生哥?”
男人回過神,“嗯?”
他掙扎了下,覺得被心上人抱在懷里很不習慣,很弱氣,于是就坐直了身體,同她一樣靠在墻上,背上的傷碰到了墻面,他疼得抽氣一聲。
今秾握著他的大手,將他的臉扭到自己面前,對著他的眼睛,輕輕問:“你是生哥嗎?”
男人身體僵硬,少女眸光清亮,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能夠透過書呆子的皮肉看到隱藏在這幅身體里的他。
但元抑下意識否認,不敢讓少女知道,不敢讓她知道他曾日日夜夜借著書呆子的身體窺探她,曾借書呆子的身體與她拜堂成親喝交杯酒。
他像是隱藏在黑暗中一個卑劣的偷竊者。
元抑回避了那雙眼睛,笑著說:“我當然是瑜生,秾秾。”
男人開口回應的這一瞬間,今秾就已經斷定了,他不是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