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子連喚了齊冷幾聲,齊冷才回過神。
太子溫聲道:“阿冷,怎么了?”
齊冷移回目光:“沒有。”他抿唇,道:“皇兄,我們走吧。”
出皇宮的那段路上,齊冷心事重重,一言不發,還是太子先開了口:“你是不是看到沈娘子手中的山茶花?”
還沒等齊冷說話,太子就道:“是我送她的。”
齊冷默了默,終是忍不住道:“男子送花給女子,都是表達傾慕之情,皇兄是傾慕沈娘子嗎?”
太子搖頭:“不是。”他解釋道:“只是沈娘子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齊冷想起沈青筠說過,太子救過她,所以她要報恩,他于是問:“是什么故人?”
“說起來,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太子道:“當時我去江南道微服私訪,在平江府撿了個渾身是傷的小姑娘。”
他大概是想起了那個小姑娘縮在馬車里,聽著外面青樓護院尋來,一臉驚恐的模樣,從她露出的手腕處,清楚能看到條條鞭痕。
他當時神色露出一絲不忍,于是對她柔聲說道:“不用怕,我會救你的。”
那個小姑娘只是死死咬著唇,一言不發,從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半個字都不信。
眼見著青樓護院快要尋到馬車,他對身邊隨從頷首了下,隨從會意,掀開車簾下了馬車,和那些護院交涉起來,那個小姑娘抱著膝蓋,蜷縮在最角落處,身子不停的在發抖,他又說了聲:“別怕。”
她咬著唇,半晌,才輕聲道:“我能賣到五貫錢。”
五貫錢,對于平常百姓來說,是一筆不菲的錢財,她以為他會心動,會像她的父母和牙婆一樣,將她交出去,但是他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隨從已經回來,大概那些護院見他們這一行人穿著華貴,也不敢招惹,所以沒敢搜馬車就離開了,小姑娘神情還是十分警惕,大概是覺得,他現在不賣她,將來也會賣她。
齊冷從太子的描述中,隱隱猜到了那個小姑娘的身份,他問:“后來呢?”
太子道:“她實在是一個很難相信別人的女孩兒,我怕她被抓回去,所以離開平江府的時候也帶著她,可是,她不相信我,幾次三番逃跑,都被我尋到,我花了好大氣力,才讓她漸漸開始信任我。”
猶記得她問他:“我憑什么相信你?”
他說:“我也不知道憑什么,但是,這世間,總有些值得相信的,或許,你可以試一試。”
她當時聽到這句話時,本灰暗的雙眸終于閃現一抹希冀,而他,也沒有辜負這抹希冀。
太子對齊冷道:“你知道她從懷疑,到完全信任我,這中間經過了多長時間么?”
“多長時間?”
“整整一個月。”太子道:“所以我說,她實在是一個很難相信別人的女孩兒。”
一個月,的確是一個很長的時間,太子道:“后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六歲時就被親生父母賣給了牙婆,牙婆將她當女兒養到了十歲,她也將牙婆當母親一樣孝順,可是牙婆欺騙了她,還將她賣到青樓,她在青樓的時候,無數次想逃,每次抓回來都是一陣毒打,經歷這一切后,她再也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了。”
齊冷指骨握緊,沈青筠只告訴他,她曾被父母賣到青樓,誰能想到,這中間還有這種曲折呢?
他想起前世沈青筠身上總縈繞不去的淡淡愁緒,可他總以為她性格就是這樣,從來沒有問過她半句,等到她死了,他又一昧的怨恨她,他從來沒理解過她。
重生后,每次看到她看太子的眼神,他心中都一陣無名火,許是他還是將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作為一個男人,他忍受不了妻子傾慕另一個男人,可是,他有沒有去探究過,她到底為何傾慕另一個男人?
他不由問太子:“既然皇兄將她帶在身邊,那為何……”
為何她又會變成相府的女兒?
太子道:“我微服私訪結束后,本想將她帶回建安,但黃河突然決堤,父皇御令,讓我即刻趕到河南道賑災,我無法帶著她去賑災,這樣會落人口舌,對我和對她都不好。”
太子的顧慮,齊冷可以理解,十歲的沈青筠,已經是一個罕見的美人坯子,河南道災民流離失所,太子身為儲君,若帶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去賑災,到時被有心之心告到皇帝面前,查出沈青筠青樓出身的身份,太子受罰不說,沈青筠的命恐怕也很難保住。
太子嘆氣,道:“于是我將她留在臨安府的慈幼局中,我答應她,等賑災事了,便會去臨安接她,但沒想到,當我遣人去接她時,卻得知,幾月前慈幼局一場大火,她已經葬身火海,不在人世了。”
太子不知曉,齊冷卻知曉,她不是不在人世,而是不知為何,成為了沈謙的女兒。
鵝卵石小徑中,太子和齊冷并肩走著,太子眸中悵然,他道:“我長于皇宮,從沒見過那樣的女孩兒,一般人如果落得她那般境地,也就認命了,但她就是不認,反而一直逃跑,只可惜……上天終是沒有眷顧她。我送沈娘子山茶花,也只是覺得沈娘子像她罷了。”
齊冷抿唇,片刻后,忽問道:“如果她還在人世,那皇兄會喜歡上她嗎?”
太子似乎沒想到齊冷會直接這樣問,他愣了下,然后垂眸,道:“沒有如果。”
垂下的視線,剛好能看到腰間系著的通犀金玉帶,通犀金玉帶,皇帝和儲君才能系。
太子道:“況且,我是儲君,我的婚事,不能由我自己決定。”
之所以至今沒有納太子妃,也是因為朝中各方勢力都在覬覦太子妃這個位置,皇帝舉棋不定,才遲遲未決。
齊冷默然,道:“身不由已,皇兄會否覺得遺憾?”
“不會。”太子搖頭道:“上天既然給了我儲君的位置,我便會以此身護佑大齊百姓,蒼生安,吾亦安。”
在他心目中,大齊和百姓永遠都是第一位的。
也許因此,他此生永遠無法和所愛之人在一起,但責任所在,他無法舍棄。
太子選擇了責任,齊冷不由開始捫心自問,那他呢?他想選擇什么?
他這輩子,到底想過怎樣的人生?
是還是如前世一樣,金戈鐵馬,氣吞山河,坐擁萬里江山,卻唯獨遺憾一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