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齊冷大步邁著,他雖背著一個人,但沈青筠輕的很,若不是她的柔軟身軀貼在他背上,齊冷都覺得像沒背人一樣。
沈青筠自伏在齊冷背后上,就一聲不吭了,齊冷托著她,心中有些擔心,終于忍不住問:“怎么不說話?是受傷了嗎?”
耳邊傳來沈青筠悶悶的聲音:“沒受傷。”
“那是為何?”
沈青筠默了下,道:“可以不說么?”
“不可以。”
沈青筠道:“齊冷,我不是你手下的士兵。”
“但這是生死關頭,你我必須坦誠相對。”
沈青筠嘆了一口氣:“好吧,既然你想聽,那我就說吧,我方才之所以不說話,是怕說錯了哪一句,會惹惱了你,給我扔在這里,到時候,我豈不是會被那些刺客一刀殺了?”
齊冷沒想到她一聲不吭是這個原因,他聽罷,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沈青筠,你就這般不信我么?”
不信到居然覺得他會在這種時候拋下她。
沈青筠很認真道:“這個世上,本來就沒什么理所當然,父母不是理所當然要對子女好,丈夫不是理所當然要對妻子好,你不是理所當然要帶著我一起逃,我能相信的,只有我自己。”
齊冷本想反駁,他想說她還可以相信他,但他突然思及沈青筠的自小遭遇,她的父母拋棄了她,她信任的牙婆也拋棄了她,這種環境生長出來的女子,他怎么可以高高在上的要求她相信他?
于是齊冷想了想,只說了句:“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扔下的。”
他頓了下,又說道:“你要是還不信我的話,我腰上有個玉墜,你拿去,如若我扔下你,你就將玉墜給那些刺客,讓他們牽獵犬來聞,到時,我也跑不掉。”
沈青筠不由撲哧笑了,不知為何,她覺得齊冷有些不太一樣了。
如果換做前世,齊冷根本不會提玉墜,他只會沉默半晌,然后憋出句:“你可以信我。”
之后,他就會依舊不發一言,只默默背著沈青筠走。
盡管他可能的確不會拋棄沈青筠,可是沈青筠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她怎么確保他不會拋棄她?
也許這對于那些天真單純的貴女來說,齊冷這種什么話都藏心里的男人,叫沉穩可靠,但對于脆弱敏感的沈青筠來說,他的一句虛無縹緲的保證,根本不能緩解她任何不安。
但今生,齊冷有些變了,他沒有再說些虛無縹緲的承諾,而是盡量的,想些辦法,試圖讓她相信他。
沈青筠伸出手臂去探他的腰,果然摸到一塊玉墜,她扯下玉墜,握在掌心,道:“好,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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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筠當然不會因為區區一塊玉墜就從不信到信,如果齊冷真要扔下她的話,就算這玉墜給她了,他也能奪回去。
她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個解決問題的態度。
齊冷給了她一個態度,所以至少今晚,她是可以相信齊冷的。
她望了望頭頂的朔月,朔月往下移動了點,沈青筠伏在齊冷背上,道:“我們走了應該快半個時辰了吧?要不要停下休息一會?”
齊冷穩穩托著沈青筠,他道:“不需要,你一點重量都沒有,還沒有一把弓重。”
他頓了頓,又自嘲道:“不過,你居然會關心我?真讓我意想不到。”
沈青筠道:“我不是關心你,而是你若太過疲累的話,不利于我們逃命。”
齊冷聞言,苦笑道:“我背你這么久,你非但不感謝我,還只將我當成逃命的工具,真是讓人心寒。”
“你這話可錯了,不是你的話,我何須逃命?”沈青筠道:“我此番純屬被你連累,黨項王子要殺的是你,而不是‘嘉宜公主’,我被你害的差點沒命,讓你背一背,算是兩清了。”
沈青筠有理有據,齊冷都無法反駁,他道:“你說這話,不怕激怒我,給你扔下么?”
“你不會。”沈青筠握著手中玉墜:“你若想扔下我的話,就不會把玉墜給我了,你既給了我,就說明我不想扔下我。”
齊冷聞言,又不由低低笑了,沈青筠問:“你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齊冷想了下,道:“笑你上一世的時候,像個十全十美的賢后,這一世的時候,像一只……狐貍。”
一只狡黠、可恨,卻又讓人恨不起來的狐貍。
沈青筠道:“從人變成狐貍,你是褒我呢,還是貶我呢?”
齊冷道:“那要看你,想當賢后,還是想當狐貍。”
沈青筠卻道:“我什么都不想當,我只想當我自己。”
齊冷背著她,步伐穩健有力:“好,這一世,就當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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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冷背著沈青筠,兩人一路尋到一個山洞,山洞地處隱蔽,齊冷又搬了些樹枝,將山洞洞口擋住,確保刺客不會發現。
不過深山密林,夜晚溫度極低,山洞又潮濕,沈青筠縮在巖石邊,凍得直哆嗦,齊冷見狀,將自己的大氅脫下,遞給沈青筠:“穿上。”
沈青筠也沒跟他客氣,而是接過,裹在自己身上,大氅用黑狐皮毛織成,裹上之后果然好些了。
齊冷道:“刺客還在找我們,我們不能生火,否則冒出煙來,恐會被發現。”
沈青筠默默點頭,她仍然有些發抖,齊冷問:“還冷么?”
沈青筠“嗯”了聲,齊冷猶豫了下,道:“要么,你到我懷里來,我們相互取暖,或許會好些……”
沈青筠聞言,抬眸看他,黑漆漆的山洞里,她的面目齊冷看得不太分明,只能看到她一雙眼睛,水盈盈的,就如金明池被春風吹得泛起漣漪的綠波一樣。
齊冷忽結巴起來,他道:“我不是想趁人之危……我只是怕你冷……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會做……”
但沈青筠卻一聲不吭,就默默挪到他身旁,然后鉆入他懷中。
齊冷下意識就用臂膀圈住她,他聽到懷中沈青筠輕聲道:“你想趁人之危,我也沒辦法……我只想活下去……”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不能死在這里……
她還有好多好多事沒有做,她要救她的恩人,她要殺她的仇人,她不能死。
齊冷莫名的,心中有些酸楚,他靠在石壁,對沈青筠道:“不,我不會趁人之危。”
他道:“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才能讓你信我,不過,也就一夜、幾個時辰的事情,你就好歹……信我幾個時辰吧。”
沈青筠還是沒吭聲,只是將裹在身上的狐皮大氅往齊冷身上披了些:“你暖和點,我也會暖和點。”
齊冷松了口氣,他用大氅將兩人身體蓋住,然后又摟緊了些沈青筠,沈青筠貼在他胸膛上,齊冷常年習武,身體健壯,懷中暖和的跟火爐一樣,沈青筠只覺遍體的寒意終于退了些,快凍僵的身子也回暖過來。
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著,不知過了多久,齊冷忽道:“明日還不知是什么情況,你還是早些歇息,明日也好應付。”
他剛說完,又覺得這句話有點不對,于是加了句:“你放心,我真的不會做什么。”
沈青筠卻輕聲打斷了他:“齊冷。”
她道:“我都睡著了,你又驚醒我了。”
齊冷愣住。
沈青筠道:“你不要再反復解釋了,我不信你的話,也不會在你懷中睡著。”
說罷,她就再沒說話了,而是靠在齊冷懷中,漸漸睡了過去,她睡得很沉,齊冷卻絲毫都沒有睡意,他只是怔怔看著懷中的沈青筠出神。
她方才那句話,是在似夢非醒時說的,但人在這時候說的話,往往都是真心話。
也就是說,她只有在信任一個人的時候,才會在那人懷中熟睡。
他想起他和沈青筠剛成親的時候,少年夫妻,如膠似漆,云雨之后,她總喜歡縮在他懷中熟睡,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就和他越來越疏遠,到后來,她身體愈發差了,侍寢次數越來越少,更不會靠在他懷中入睡了。
所以,她曾經也信任過他,只是漸漸離心。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齊冷想不起來,是從穆雨煙進府開始,還是從他登基開始?
他總覺得,他對她很好,予取予求,所以在她自盡的時候,他恨極了她,他想不通她為何要這樣,他已經做了一個皇帝能做的事情了,可她居然這般對他。
可現在,他連她什么時候和他離心的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斷定他對她很好呢?
或者說,他認為的“好”,是不是她想要的呢?
齊冷抿唇,他低頭,望著縮在他懷中的沈青筠,漆黑的山洞中,他向來喜怒不行于色的面龐竟有些許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