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冷回山洞的時候,沈青筠已經慢條斯理將余下的櫻桃吃完了,齊冷要發瘋隨他去,她不能餓死。
她剛吃最后一個櫻桃,齊冷就回來了,沈青筠看都沒看他,也沒有問他去了哪里,只是拍了拍手,然后起身,說道:“如今官兵應該在到處找我們,那些刺客也不敢久留,或許我們可以出去了。”
她已經將齊冷的大氅脫下,所以站立的時候,齊冷能很清楚看到她用碧色縐綢束著的腰肢有多么纖細,不可否認,他前世的時候也的確喜歡她的纖腰,夜間情濃之時,他滾燙手掌會輕輕錮住她腰肢,笑道:“今日才知曉,唐人那句‘楚腰纖細掌中輕’,當真不假。”
她也在笑:“殿下喜歡嗎?”
他不假思索,道:“喜歡。”
這般纖細又柔軟的腰肢,哪個男人會不喜歡?
燭光中,她眼睛濕漉漉的,聲音婉轉:“殿下喜歡就好。”
往日歷歷在目,他又豈會知道,這般纖細的腰肢,卻是用她的食不果腹換來的呢。
齊冷薄唇緊抿,沒有說話,沈青筠徑直往山洞外走去:“你不走我走了。”
說罷,她真的款款走向山洞外,她走過齊冷身邊的時候,齊冷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他啞聲道:“沈青筠。”
沈青筠回首看他,齊冷沉默了好大一會,才道:“對不住,我以前不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遭遇的那些……”齊冷苦笑:“我可能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前世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后宅之中,對于一個皇子來說,他的天空太過廣闊,他有他的皇位要爭,有他的國土要收復,有他的志向要實現,相比這些大事而言,他后宅妻子的喜怒哀樂,已經不值一提了。
他除了給她金銀珠寶,以及正妻位置,好像真的沒有在其他方面關心過她。
沈青筠微微怔了下,她似乎沒有想到齊冷會低下頭顱,主動承認他的疏忽,以致于她都不知道如何回答齊冷了,
她默了下,道:“這些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齊冷抿唇,又問了一句:“你怨我么?”
“怨你?”
“怨我沒有及時發現,怨我沒有替你報仇……”
沈青筠認真思索了下,道:“其實,也沒有。”
前世她曾想過對齊冷敞開真心,但因為害怕他不接受自己的身份而望而卻步,后又因為穆雨煙的進府,她才徹底熄了對齊冷的念頭,自此她對齊冷的定位就是:一個可以幫她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男人。
僅此而已。
她襄助齊冷登基,齊冷襄助她報仇,她沒有期盼過齊冷的感情,那為何要怨他?
所以沈青筠對齊冷道:“那些事情,我也沒有主動告訴過你,你又怎么發現呢?更何況,你本就不是一個細心的人。”
沈青筠又道:“至于報仇,你當上了皇帝,我也利用你的權勢為我自己復了仇,這方面,我更沒什么怨你的。”
“真的?”
“真的。”
齊冷靜靜看著她的眼睛,忽苦笑一聲:“可我總覺得,你還是怨我。”
否則,何以重生以來,一直對他冷言冷語?比對一個陌路人還不如?
他就算對男女感情再一竅不通,也能感受到她重生以來的冷淡。
沈青筠神情恍惚了下,但她很快又平靜下來,她道:“你說怨,就怨吧。”
如果真的有怨,那是怨他什么呢?怨他辜負她好不容易付出的真心?怨他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那個虛假的沈青筠?可是有愛,才會有怨,她并不承認自己對他有愛,自然也不愿承認她對他有怨。
沈青筠道:“只是,如果你再困于這個問題不放,那我們不是在這個地方凍死,就是在這個地方餓死。”
她搖頭:“耽于感情,這不是你齊冷的作風。”
齊冷一個激靈,終于回過神來,他望了望山洞外面,道:“你說得對,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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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沈青筠和齊冷忙于逃命,沒有留意來時的方位,因此偌大一個深林,兩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往何方。
沈青筠首先看向齊冷,齊冷這些年帶著神武軍也剿過不少次匪,深山密林他應該常去,如何從這個林子出去,他應該有經驗。
果然齊冷道:“我們隨著水流走便可。”
“為何?”
“有水的地方就代表有人住。”齊冷解釋:“古人云逐水而居,便是這個道理。”
沈青筠點點頭,選擇相信他。
齊冷在做丈夫方面不算可靠,但其他方面,齊冷還算是一個可靠的男人。
果然兩人順著溪流走了一段時間,便看到了幾間茅屋,茅屋上方還有裊裊炊煙,沈青筠道:“像是住在這里的農家。”
茅屋外還飼養著幾只母雞,齊冷道:“還是小心為上,我先去看看。”
話音剛落,茅屋的木門就吱呀一聲開了,齊冷下意識伸出胳膊,將沈青筠擋在身后,他身軀本就高大健壯,沈青筠被他護著,突然提起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沈青筠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頭發花白、精神瞿爍的老丈。
老丈手上還拿著鋤頭,像是要去下地的模樣,齊冷首先上前,行了個拱手禮:“老丈,請問去建安方向該如何走?”
這老丈十分熱情,不但給齊冷和沈青筠指到建安的小路,而且見二人狼狽不堪的模樣,還招待二人進屋,吃點熱茶。
屋內還有個老媼,聽到二人來意后,便樂呵呵的為二人煮茶,齊冷和沈青筠進了屋,環顧四周,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屋內到處掛著的木駑,兩人都是一驚,尋常百姓家中如何會有這些物事?莫非這是刺客的居所?
齊冷握緊長劍,劍欲出鞘時,忽聽老丈道:“嚇到兩位貴客了吧?這都是犬子所做。”
交談中得知,老丈的兒子是一個木匠,但他不喜歡做木桌木椅,就喜歡做些兵器,所以賺的銀錢很少,但老丈對此卻很是自豪,他甚至還將圖紙拿給齊冷看:“這是他想做的一個駑,叫什么神臂駑,他說如果做出來,射程能達到三百步,比胡人的駑還要厲害。”
圖紙畫的歪歪扭扭,并不完善,而且就從這個圖紙來看,很難做出老丈口中射程達三百步的駑,不過齊冷卻很感興趣,前世他雖設立軍器監,但巧匠難尋,一直無法制出能射穿胡人重甲的駑箭,今生得遇良才,自然不能錯過。
齊冷看圖紙的時候,專心致志,眼神都亮了起來,沈青筠知曉他想招攬人才,于是問給她送茶的老媼:“不知令郎何時回來呢?”
老媼看看外面天色:“他去砍柴了,應該快了。”
沈青筠點點頭,老媼又道:“娘子的夫婿也喜歡木工?”
沈青筠先是頷首,又馬上搖頭:“他不是我夫婿。”
就算是,那也是“前”夫婿。
老媼呵呵笑了,似乎見怪不怪的樣子:“不是夫婿,那也快是夫婿了。”
“不會。”沈青筠斬釘截鐵道:“不可能了。”
老媼哪里知曉沈青筠和齊冷的糾葛,她疑惑道:“但娘子一見郎君對圖紙感興趣,就馬上問我犬子什么時候回來,想必娘子和郎君早已十分熟捻,知曉他心中所想,既然這樣,又怎么不可能是一對夫妻呢?”
沈青筠聽罷,都愣住了,她頓了頓,道:“以前是熟悉,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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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筠和老媼說話的時候,老丈也在和齊冷交談,齊冷問道:“等令郎回來后,能否讓他幫我送一個信?”
齊冷想的是,建安城有人想殺他,但也有人想救他,比如太子、神武軍、穆麟,如今一定在滿建安城找他們,如果讓人去聯絡他們,或許他和沈青筠就能活著回建安城了。
老丈自然是一口答應,茅屋內部簡陋,堂屋只有老丈的木匠兒子做的一張方桌,四條長凳,老丈熱情為齊冷斟茶:“這是我們自己采的茶,郎君嘗嘗?”
齊冷抿了口,山茶味道自然不能和宮中貢茶相比,不過也別有一番清甜滋味,齊冷道:“此茶甚好。”
不過他抿茶的時候,眼神不由望向屋外的沈青筠。
沈青筠已經隨老媼在院落喂雞了,她背對著齊冷,灑著稻谷,體態纖弱,腰肢更是盈盈不堪一握,齊冷思及她體態如此纖細的源頭,一瞬間,都不知口中的茶是什么滋味了。
老丈笑道:“郎君和娘子是剛成親吧?”
齊冷這才回過神來,他連忙否認:“不是。”
“那郎君眼神時時刻刻黏著娘子,一刻都不離開?”
“我……”齊冷垂眸:“我只是覺得,有些對不起她。”
“此話何解?”
齊冷苦笑:“我以前,是覺得她對不起我,很是生她的氣,可后來發現,我與她之間,好像是我虧欠她更多。”
“她本來從不和我爭吵的,但……發生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后,她和我爭吵,她說我從不了解她,我那時聽到,還覺得生氣,可如今想來,這話倒是一點沒錯。”
“她吃了很多的苦,那些苦是我沒有辦法想象到的,如果我能稍微關心她一點,或許我就會知道,可是我沒有,我還是讓她獨自承受那些痛苦。與我虧欠她的比起來,她所謂虧欠我的那些事,其實根本不值一提。我每當想到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很混賬。”
雖然齊冷說的云里霧里,不了解的人壓根就聽不懂,但老丈卻一副了然的表情:“夫妻之間,不就是這樣嗎?”
齊冷怔住:“是……怎樣?”
“你覺得她對不起你,她覺得你對不起她,吵吵鬧鬧,就這樣過了一輩子。”
老丈指了指喂雞的老媼:“我和老婆子,就是這樣,但是現在,我們誰也離不開誰。”
齊冷望著沈青筠的背影,嘆氣道:“但我和她……可能不太一樣。”
他們倆已經過完了一輩子了,還是以最慘烈的結局過完的一輩子,等到重生之后,前世的芥蒂太深,彼此相愛都很困難了,更別提離不開誰了。
老丈又一副泰然處之的表情:“其實,吵吵鬧鬧,也不是什么大事,最怕的就是像你和小娘子以前那樣,從來不吵,兩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彼此不交心,最后隔閡越來越大,都沒有辦法彌補。”
齊冷不由苦笑:“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彌補了。”
“真的沒有辦法嗎?”老丈問。
齊冷怔愣,老丈道:“辦法是人想的,關鍵在于,你還想不想和她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