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我愿意完完全全的,做你……
齊冷壓根就沒反應過來, 但沈青筠今夜格外不一樣,她的吻大膽又炙熱,營帳外已經沒了聲音, 士兵們都默契的遠離營帳,營帳內安靜的只能聽到火把燃燒的噼啪聲音。
親吻到后來,已經是情迷意亂, 齊冷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抱起沈青筠,來到了床榻上,行軍的床榻不比定王府高床軟枕, 反而硌的慌,沈青筠從迷醉中微微清醒,蹙起眉頭。
齊冷也終于清醒過來, 他看著雙頰緋紅發絲凌亂的沈青筠,她衣襟已經被他扯開,露出大片瑩潤的肌膚,眼神濕漉漉的,齊冷熱血涌上心頭,但還是咬了咬牙, 欲從床榻離開。
他本想快步逃離營帳,去用涼水沖洗,卻被沈青筠撐起身子, 一把拉住。
沈青筠幾縷青絲凌亂散在嬌艷面龐,她忍了忍,最終還是小聲斥道:“齊冷, 你是不是男人?”
齊冷愣住,可還是道:“你又不愿意,我怕我一時沖動, 讓你將來恨我……”
沈青筠幾近氣到跺腳,這人非要她說的那么明白嗎?她好歹是個女子!
但沈青筠又和大齊的尋常女子不一樣,什么貞潔禮教,她都不在乎,她索性道:“齊冷,你怎么不問問我,為何今夜來這營帳?”
齊冷都忘記這茬事了:“為何?”
“我本想坐船,去平江的,可是,快到河道的時候,我又回來了。”沈青筠道:“因為我發現,我舍不得你。”
她輕聲嘆道:“齊冷,這一次,是你贏了,我愿意敞開我的心扉,去相信你,我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你,我愿意完完全全的……做你的妻子。”
齊冷瞬間怔住。
沈青筠的話,對他造成了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半會,都無法回神。
沈青筠見狀,有些羞惱,她沒有再拉齊冷,而是推搡了下他:“如果你覺得你已經征服了我,覺得我沒有意趣了,那你就走吧……”
但齊冷身體強壯,沈青筠那一推搡,
根本沒有推動,反而讓齊冷拽住她的手腕:“絮絮,再說一遍。”
沈青筠臉頰飛起紅暈:“什么再說一遍?”
“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齊冷道:“我沒有聽清楚。”
沈青筠惱道:“沒聽清楚,就別聽了!”
“不,我聽清楚了,但我不敢相信。”齊冷小心翼翼問道:“絮絮,你是喜歡上我了嗎?”
他問的直截了當,沈青筠慌亂垂下眼簾,她咬著唇,輕輕點了點頭。
齊冷只覺一陣狂喜涌上心頭:“你……你真的喜歡上我了?”
沈青筠又點了點頭。
“不是我病榻前你說的好像,而是真真正正的,喜歡上我了嗎?”
沈青筠終于抬頭,眸中含羞帶嗔:“你這個人,是聽不懂人話嗎?非要問一遍又一遍?”
齊冷呆愣,然后嘴角不受控制的揚起:“不問了,不問了。”
他許是太過高興,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做什么了,只知道站起,在營帳內轉圈,沈青筠見他這樣,愈發羞憤,索性躺下,用被蒙住頭:“我反悔了,我不喜歡你了!”
但她剛蒙住頭,就被齊冷扯下被角,齊冷道:“為何又不喜歡了?”
沈青筠啐道:“我喜歡的,是為國出征的大英雄,不是像你這種……”
她搜腸刮肚的想著,應該用什么詞來形容現在的齊冷,想了半天,都沒想到,床榻邊的齊冷,還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沈青筠索性側過身:“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不行。”齊冷將她肩膀扳過來:“我方才聽到有人說,她愿意完完全全的,做我的妻子。”
“聽錯了……”
沈青筠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齊冷大掌堵住唇,他帶著薄繭的手指摩挲著她微微紅腫的唇角,笑道:“來不及了,我聽到了。”-
皓月當空,營帳外的李慎和守夜的士兵聚在一起,烤著火,那幾個見過沈青筠的年輕士兵都驚嘆道:“剛剛真的是定王妃嗎?”
“早就聽說定王妃長得漂亮極了,是京師第一美人,今日一見,何止京師第一美人,天下第一美人都當得!”
“殿下真是好福氣啊!”
李慎樂呵呵道:“那是,定王妃不止人長得漂亮,而且還十分溫柔……”
李慎話還沒完,忽聽到齊冷營帳中傳來女子的低聲哭泣,泣音中還帶著含糊的罵聲:“齊冷!你混蛋!”
罵聲雖然聽不太清楚,但還是能依稀分辨:“齊冷,你就是個無賴!”
“你是條不擇手段的狼!嗚~你討厭!你離我遠些!”
十七八歲的士兵面面相覷,一個士兵終于忍不住問李慎:“將軍,您不是說王妃十分溫柔嗎……”
“是啊,王妃怎么在罵殿下啊?”
李慎尷尬,另一個士兵則擔心道:“王妃怎么哭的那么凄慘啊?殿下看起來不像會打女人的男人啊……”
“要不要去救一下王妃啊?”有士兵小聲道:“就算是定王殿下,也不能打人啊……何況那么柔弱的王妃,怎么經打……”
李慎氣的一人踹了一腳:“你們這些沒有娶妻的人,懂嗎?快走,離遠些,免得明日殿下問罪。”
士兵們還欲再問,營帳內的低泣音調又變了,士兵們這回終于懂了,一個個慌忙連滾帶爬的,離齊冷的營帳再遠些-
營帳內的沈青筠,的確在經歷一場驚濤駭浪,她覺得自己就如同大海中的小船,深淺漂浮著,和齊冷的情事,她雖然前世也經歷過,但今生的這具身體,畢竟未經人事,第一次的時候,難免會艱澀些。
況且,前世齊冷和沈青筠,一個是敬愛妻子的定王,一個是端莊賢惠的定王妃,兩人在情事上,難免束手束腳,就比如沈青筠在前世的時候,是絕不會如現在這般含糊怒罵,又抓又咬。
偏偏她的含糊怒罵,又抓又咬,讓齊冷也不再像前世一樣,小心翼翼,反而酣暢淋漓起來,沈青筠被迫一口咬住齊冷的肩膀,她泣道:“齊冷……你……你前世也沒這么混蛋……”
齊冷哄著她:“習慣就好。”
“習慣?呸,今夜過后,一個月,不,三個月!一年!你都別碰我!”
“那可不行。”齊冷拒絕:“美人在懷,你的丈夫已經忍夠久了,他不是柳下惠。”
“不行……”
“由不得你。”
營帳中的火把還在噼啪燃燒,沈青筠的哭泣和怒罵聲卻一直沒有停歇,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營帳內才沒了動靜。
清晨拔營的時候,齊冷出了營帳,李慎首先迎上來,他摸了摸頭,打量了下身姿挺拔的齊冷,訕笑道:“殿下好像比平日還要精神些,著實讓屬下佩服。”
齊冷心情好像很好,他哈哈笑了聲,然后道:“別在王妃面前說,不然她撕了你的嘴。”
“諾。”
“還有,找輛馬車。”
“找馬車做什么?”
“王妃要和我們一起去夏州。”-
沈青筠是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才在快速行進的馬車中悠悠醒來。
她醒來后,先是環顧了下四周,然后才意識到自己身在顛簸的馬車中,外面大軍還在行軍,而馬車這樣顛簸,她居然到這個點才醒。
沈青筠瞬間坐了起來,等坐起后,全身的酸痛讓她不由輕聲叫喚了聲。
她立刻想到了昨夜的事,她扶著額,心中又將齊冷罵了千百遍。
昨夜她到最后,開始一邊哭,一邊和齊冷低聲求饒,她從來沒和齊冷求饒過,就算剛重生時,齊冷怨恨她,差點想殺了她時,她都沒求饒過。
可昨夜,她居然一遍一遍和齊冷求饒,什么軟話都說盡了,“郎君”也喊了,“夫君”也喊了,甚至連“四哥哥”都喊了,他居然郎心如鐵,怎么都不肯放過她。
她也是那時,才知曉前世他在床榻上,已經算是溫文爾雅了,拋棄了面具后的他,真是極其可怕。
看來不能讓一頭狼餓太久了,因為餓久了的狼,真的會綠眼睛的。
沈青筠悻悻想著,馬車里有一面銅鏡,沈青筠撐著酸痛的身子,去拿銅鏡,攬鏡自照下,鏡中的少女眼尾還是紅的,雖然衣衫整齊,但是如墨青絲仍然披散下來,軍中沒有女子,想必是齊冷為她穿上衣衫,將她抱進了馬車,但是他不會梳頭,所以沈青筠墨發還是披散的。
沈青筠不由想到齊冷將人事不知的自己抱上馬車時,李慎和那些探頭探腦的士兵是什么神情,一想到,她就不由羞憤欲死。
她一定要找齊冷算賬,他非要這樣不知節制嗎?他難道就不能稍微克制一點,讓她能留點體力,自己清醒走上馬車嗎?
她怒氣沖沖的掀開車窗帷幔,果然齊冷就在她馬車一側,她喊著:“齊……”
但聲音一出,她才發現自己嗓子是啞的,沈青筠慌忙捂上嘴,放下帷幔。
真是……太丟人現眼了。
應該沒人看見吧……
她忐忑不安時,忽外面有人喊著停下吃飯,接著馬車也停了下來,車簾被人掀開,齊冷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進了馬車。
第92章 第 92 章 你別想丟下我
沈青筠一見到齊冷, 就滿肚子氣,她一扭頭,理都不想理齊冷。
齊冷端著白粥, 耐心道:“你到現在滴水未沾,吃點粥吧。”
沈青筠嗓子干澀的厲害,聞到白粥香氣時, 是食指大動,但她還在跟齊冷賭氣呢,所以直接說了個“不”字。
但這個“不”字還沒說出口, 她就又聽到了自己沙啞的聲音,于是忙把這個字也吞了下去,只能含恨搖了搖頭。
齊冷甚少見到這樣的沈青筠, 他只覺的這樣使小性的沈青筠,一顰一笑,都格外鮮活,她不再是前世那個始終戴著面具,人在他身邊,但心卻遠離的皇后, 而是生動無比的楊絮。
齊冷莞爾坐到沈青筠身邊,他舀著勺手中的白粥,遞到沈青筠唇邊:“喝一口。”
沈青筠仍然賭氣到扭頭, 她甚至掀開車窗帷幔,她寧愿去看穿梭的士兵生著炊煙,都不愿看齊冷。
忽她覺手腕被拉住, 接著,她整個人跌到齊冷懷中,她靠在齊冷堅硬胸膛上, 被他一只手環著,沈青筠本想掙扎,卻聽齊冷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也不想和我在這馬車里打架,讓李慎他們看熱鬧吧。”
沈青筠聞言,立刻停了掙扎,本就夠丟人了,何必還要更丟人。
于是她乖乖坐在齊冷腿上,被他環在懷中,喂著粥,齊冷喂粥時,瞥到沈青筠脖頸的紅痕,不由有些心虛,他訕訕道:“昨夜,是我過火了……”
沈青筠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顧自
己嗓音沙啞,就啐道:“你還知道過火?我讓你停,你怎么都不停,齊冷,你是豺狼轉世嗎?”
豺狼體力才能那么好,沈青筠悻悻想。
齊冷輕笑:“是我不好,別生氣了。”
他哄著沈青筠,喂下一口粥,沈青筠抿下,她惱道:“我偏要生氣,我還要去平江,我不呆這了。”
“可昨晚,我說送你去平江,你自己堅持跟我去夏州的。”齊冷戳破。
沈青筠張口結舌,昨夜羞恥回憶又涌現心頭,昨夜到后來,她神智也不太清楚了,齊冷終于停手時,她迷迷糊糊的,只聽到齊冷有些歉意地吻了吻她的耳垂,說道:“對不住,絮絮,我是太高興了,才沒忍住……天亮之后我就會拔營,到時候,我讓人護送你去平江。”
她身上酸軟到沒有半點力氣,但卻莫名的費力睜開眼睛,一把攥住他的手,堅持道:“我不去平江……”
她說:“我要跟你去夏州。”
她還說:“你別想丟下我。”-
沈青筠回憶起時,雙頰又騰得紅了,她掙扎著要從齊冷身上下去:“你自己喝粥吧,我不喝。”
她那一點鬧騰,在齊冷看來,就跟螞蟻撓癢癢般,但她羞憤起來不喝粥,他也不能坐視不管,他在她耳邊道:“我留給士卒吃午食的時間只有半個時辰。”
“所以?”
“所以不能因為你,拖延行軍速度。”齊冷環住沈青筠,自己喝了口粥,托起懷中沈青筠的下巴,吻上她的唇,用口喂了進去。
沈青筠猝不及防,差點沒被嗆住,好不容易咽下去,齊冷又喝了口,喂到她唇邊。
一碗粥,就這樣吵吵鬧鬧,最后曖昧親昵的喂完了,齊冷喂完最后一口,笑道:“原來夫人喜歡這樣喝粥。”
沈青筠臉頰滾燙,剛想反駁,齊冷卻一掀帷幔,及時跑了,臨走前還留下一句話:“馬上要行軍了,路途辛苦,夫人省點力氣。”
意思是,留點體力在路上吧,別想著怎么對付他了。
始作俑者溜之大吉,沈青筠就像打到棉花上一樣,無可奈何,她頓時氣結-
到夏州的路上,的確如齊冷所說,路途辛苦,加上沈青筠身體偏弱,所以前幾日的時候,的確有些難熬,但齊冷會在馬車中鋪上厚厚的獸皮,減少顛簸,還會讓醫師用半夏、茯苓等給沈青筠配藥,和胃止嘔,緩解不適。
于是到后來,沈青筠身體漸漸適應了,行軍途中,也沒那么難熬了。
當然,也有些時候,會難熬些,比如泡湯泉減緩疲勞的時候,在湯泉水熱氣熏蒸之下,她面頰嬌艷如桃花,腰肢柔軟,膚如凝脂,齊冷怦然心動之下,這泡湯泉減緩疲勞,最后就變了味了。
除了這些怡情之舉,沈青筠更多的,是和齊冷還有李慎等人,一起商榷退敵之道。
她此去夏州,初心是為愛追隨齊冷,但看到一個個十六七歲的士兵,風塵仆仆,斗志昂揚的要去驅逐胡人,守衛大齊江山,她心中不由也有些觸動了。
說到底,夏州的百姓,和這些士兵也沒什么關系,他們兵餉并不豐厚,肯拼了性命隨齊冷從安逸的京師去夏州,除了想建功立業之外,更多的是抱著一個樸素的心思:
不能讓胡人踐踏我們的土地,屠殺我們的子民,大丈夫生于世間,一身武藝,豈可坐視父母妻兒受人欺辱!
他們要將那些闖入別人家的胡人趕出去!
沈青筠受此觸動,本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冷血自私之人的沈青筠,開始在馬車中,忍著顛簸,認真看著夏州的輿圖,學著她從沒學過的兵法和陣法。
她本就聰慧,日夜學習之下,也悟了一些,雖不能和久在軍中的齊冷相比,但也能聽懂一些了。
齊冷對她并不設防,她想去聽戰事安排,齊冷就帶她去,他將她介紹給李慎等人:“王妃雖然不能和諸位相比,但素來聰慧,或許能點撥一二。”
李慎等將領是面面相覷,在大齊武人的刻板印象里,如沈青筠這般的貴女,就是坐在屋內,繡花彈琴的,誰能想到她不但能扛住行軍途中的辛苦,還學了兵書輿圖,這等心志,雖然讓他們佩服,可一個沒領過兵的女子,真能點撥什么嗎?但愿殿下不要被愛意蒙蔽了雙眼,畢竟打仗不是兒戲。
不過出乎李慎等人意料,沈青筠并沒有一開始就大放厥詞,不懂裝懂,而是安安靜靜的坐到一旁聽著,有時李慎唾沫橫飛說了半天,各種罵黨項人的粗話罵了一大籮筐,才突然想起營帳里還坐著個嬌滴滴的定王妃。
沈青筠是連續聽了很多日后,才開始說出自己的想法,即使李慎反駁,她也不生氣,但她的想法有的時候居然還不錯,比如她說黨項前鋒是四王子,這個人性情狂妄,對付他,可佯敗,他必會率兵追擊,到時候便能一舉擊潰。
沈青筠自幼就被教導怎么洞察人心,向來最擅揣摩人的心思,她和黨項四王子先前打過交道,深知他的個性,所以便想出這條計策。
李慎點頭稱是,沈青筠還想出一些其他計策,都是有理有據,漸漸的,李慎等將領也開始不再只將她當成齊冷的妻子了,而是當成能探討戰局的軍師。
這莫過于對她最大的尊重-
在日夜兼程間,大軍終于到了夏州。
大軍是從距離夏州二十里的渾谷到達夏州城的,這二十里路,沈青筠從馬車車窗望去,她都被眼前這副情景驚住了。
沿路上,居然荒無人煙,小道上偶爾散布著大齊百姓的尸首,看來都是遇到了黨項兵,遭了劫難,沈青筠還看到一個母親擁著孩子,被砍的傷痕累累的尸首,她不忍再看,齊冷也默然不語,他們還要加急行軍,無瑕去挖坑掩埋,只能將尸首草草用草席包裹,以免被烏鴉啄食。
沈青筠越是看到,越覺得憤然,這些百姓本好好的呆在自己的家中,就像蓉兒一樣,可一伙強盜,闖入他們的家,燒了他們的房子,讓他們無家可歸,這還有天理么?
如果不將這伙強盜逐出,那簡直愧對大齊百姓。
大軍一行,懷著悲愴憤怒的心情,快馬加鞭,到了夏州城。
夏州城的巍峨城墻已經千瘡百孔,看來黨項攻了好幾次城,夏州知州已經棄城而逃,城內只余穆麟等人苦苦支撐,若不是齊冷率援軍及時趕到,只怕夏州城遲早會被攻陷。
進了夏州城,沈青筠還遇到一個熟悉的人:
穆雨煙。
穆雨煙已經和京城時那個柔弱貴女完全不一樣了,她沒有再穿繁瑣的綾羅披帛,而是穿著麻利的粗布麻衫,頭發簡單的用一根發簪簪起,沈青筠看到她時,她正指揮著夏州城內的女子,為將士縫制冬衣。
那些女子顯然十分尊重她,她們都是夏州的民婦,沒什么見識,反復問著穆雨煙:“
穆娘子,我們能打贏這場仗吧?”
“當然。”穆雨煙一邊縫著冬衣,一邊堅定道:“朝廷不會放棄我們的。”
“真的嗎?可是以前黨項人來劫掠的時候,朝廷也沒管我們。”
“這次不一樣,這次黨項不是來劫掠,是想要整個夏州城,如果齊家還想坐江山,就必須要管我們。”
她的話毫無疑問,給了這些民婦莫大的鼓舞:“穆娘子,你是京城來的貴女,又是穆將軍的妹妹,比我們見識多,我們聽你的。”
穆雨煙頷首,她就這樣不斷鼓勵著這些民婦,但其實她的心里,也是很害怕,可她還是強壓下這些害怕,做這些女子的主心骨。
當看到出現在她面前的沈青筠時,穆雨煙顯然愣住了。
第93章 第 93 章 當飛得夠高的時候,就不……
但穆雨煙馬上想到, 沈青筠來了,那代表齊冷也來了。
所以,大齊的援軍到了, 夏州有救了。
穆雨煙頃刻濕了眼眶,她盈盈下拜,她拜的, 不僅是定王妃,還是夏州百姓的希望。
齊冷的軍隊進了城,縫制冬衣的民婦都激動涌到街邊, 爭相去迎接千里奔赴營救夏州的兵士們,穆雨煙和沈青筠守在繡莊前,穆雨煙問道:“殿下是去城樓上見我兄長了么?”
沈青筠點了點頭:“我也一起去了, 你兄長瘦了很多。”
“兄長日夜操勞,幾近不眠不休,他每次都身先士卒,如此才能擊潰黨項人的進攻。”
沈青筠道:“聽你兄長說,你在這里,我便來尋你了。”
她拿起穆雨煙縫制的一件冬衣, 穆雨煙的女紅很好,當初進宮的時候,那些貴女明里暗里欺負她, 常使喚她為她們繡帕子,穆雨煙只能忍氣吞聲的繡,但今日, 穆雨煙是心甘情愿,為那些身份低微的士兵所繡。
沈青筠放下冬衣,又拉起穆雨煙的手, 她手凍得紅腫,指頭上密密麻麻都是針戳出的傷口,而往日,穆雨煙因要攀高枝,是最注重自己容貌的,每日都要抹手脂,是斷不會讓一雙手成這副模樣的。
沈青筠拉著穆雨煙雙手端詳的時候,穆雨煙并沒有像以前一樣,自卑的藏起來,而是大大方方的,展示給沈青筠看,這是她保家衛國的證明,是她榮耀的象征。
沈青筠抿了抿唇:“雨煙妹妹,你變了許多。”
穆雨煙笑道:“那是好的改變,還是壞的改變呢?”
沈青筠一笑:“我只知道,我很喜歡現在的你。”她頓了頓,又問:“你在這里,應該得到你最想要的吧。”
穆雨煙頷首:“我得到了。”
她還沒來及說下一句話,繡坊外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就捧著一個煮好的雞蛋跑過來:“穆姐姐!”
孩童氣喘吁吁的跑進來,穆雨煙道:“虎子,快來見過定王妃。”
孩童好奇的看了眼穿著淺綠襦裙的沈青筠,沈青筠長得美,穿的比穆雨煙好,定王妃的身份聽起來,更是高貴無比,但孩童還是毫不猶豫的,將手中唯一一個雞蛋捧給穆雨煙:“穆姐姐,家里母雞下了個雞蛋,娘親高興壞了,她煮了,讓我送給你吃。”
夏州城長期被黨項圍困,里面人出不去,城內糧草短缺,穆雨煙吃的一直是非常稀的米湯,穆雨煙聞著雞蛋香氣,咽了口口水,但還是搖頭:“我不吃,你吃吧。”
“不行。”孩童急了:“穆姐姐,你從早到晚都帶著娘親她們縫冬衣,多辛苦啊,娘親說,你就是我們夏州的大恩人,這個雞蛋,你一定要吃。”
穆雨煙婉言謝絕:“你還在長身體呢,你吃。”
孩童仍然搖頭,甚至剝開雞蛋,強行塞給穆雨煙,一旁的沈青筠見狀,摸了摸孩童的頭:“你叫虎子?”
“嗯。”
“我是定王妃,外面那些新進城的士兵,就是我帶進來的,我不僅帶了士兵,還帶了很多糧草,糧草里,有粟米,有小麥,還有風干肉,這些糧草,很快就會分發給你們,所以你的穆姐姐,不會缺吃的了。”
孩童狐疑道:“真的么?”
“真的。”
穆雨煙也道:“她是王妃,她說的話,肯定是真的。”
穆雨煙將雞蛋重新塞到孩童嘴邊:“這個雞蛋,你吃了,這樣才能快點長高,去打黨項人。”
聽到她這句話,孩童才敢吃這個雞蛋,他狼吞虎咽的,一下就吃完了,穆雨煙笑了拍拍他的頭:“快回去吧,就跟你娘親說,馬上就有肉吃了。”-
孩童走后,穆雨煙才移回目光,她道:“青筠姐姐,我在這里,很開心。”
她緩緩道:“我以前,最想要的,就是想替我兄長,還有我自己爭口氣,我要讓所有人都看得起我們,為此,我要當皇后,我要讓那些看不起我們的人都后悔莫及,為此,我做了很多可笑的事情。”
穆雨煙想起她賄賂呂貴妃進宮,想起她費盡心機接近太子,想起她不顧臉面去討好齊冷,她苦笑一聲:“但來到這里,我才發現,讓別人看得起,最重要的,不是我是誰,而是我做了什么。”
“黨項圍城之后,夏州知州都跑了,要知道我和兄長來夏州的時候,他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看不起兄長臉有刺青,看不起兄長是粗人,可大敵當前,他這個進士出身的父母官,第一個跑了,當時百姓人心惶惶,是兄長站出來,帶著士兵和所有青壯男子,上了城樓,守衛夏州。”
“兄長這么英雄,我想著,我也要做點什么,但是我不會打仗,我只能想到為士兵縫制冬衣,如今正是冬日,守城寒冷,沒有冬衣的話,士兵會凍死不少。我威逼利誘那些大戶,要他們拿出棉花,又聚集全城婦女,她們本來十分害怕,但是我告訴她們,我不會走,我與夏州共存亡,見我如此,她們也就安下心,隨我一起縫制冬衣了。”
沈青筠聽罷,感慨萬千:“你做得很好,她們都很尊敬你,家里剩的最后一個雞蛋,也要送給你。”
“所以我最想要的東西,在這里得到了。”穆雨煙道:“假如有一日,我回到京城,那些達官貴人鄙棄我和兄長,我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在意了。”
她道:“當飛得夠高的時候,就不必在意雀鳥的議論。”
穆雨煙笑道:“青筠姐姐,還記得我來夏州前,你送我的那塊帕子嗎?當時你說,那塊帕子,叫天高任鳥飛,如今,我做到了。”
沈青筠看著面前的穆雨煙,當初那個怯懦心機的少女全然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皮膚粗糙了不少,卻更加坦然從容的穆雨煙,記憶中令人厭惡又可憐的穆賢妃,靠她自己,變成了展翅高飛的鳳鳥。
沈青筠慢慢頷首:“是的,你做到了。”-
和穆雨煙談到最后,穆雨煙沒有和沈青筠一起去城樓,她說,她要留在這里,和夏州的民婦們一起,繼續為守城出點力。
其實,她明知道齊冷在城樓,但此一時彼一時,在夏州的青山綠水中,她已經徹底放下了前世對齊冷的執念,反而衷心祝福起齊冷和沈青筠:“青筠姐姐,定王殿下是個很有本事的男人,我相信,你與他,一定能一起,解除夏州之圍的。”
沈青筠點頭,而她也相信,不管穆雨煙將來姻緣如何,她的結局,一定會和前世,截然不同。
思緒萬千中,沈青筠來到夏州城樓,齊冷正身披戰甲,凝眸看著城樓下的一切,夏州城外,百里不見炊煙,遍地白骨累累,黨項人正摩拳擦掌,準備著下一次進攻。
沈青筠手上拿著夏州民婦縫制的冬衣,她為齊冷披上,齊冷回頭,沈青筠道:“這是穆雨煙和夏州民婦做的冬衣,怎么樣?”
齊冷摸了下,冬衣厚實,棉絮保暖,沈青筠道:“不要太過憂心,如今夏州城軍民一心,我們能贏的。”
齊冷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些,他道:“你知道方才,我在想什么嗎?”
“想什么?”
“我在想,我后悔給你帶到夏州來了。”齊冷道:“我和穆麟交談后,才發現夏州的局勢比我想的還要嚴重,黨項國主傾全國之兵,誓要攻破夏州,直取京師,滅我大齊。”
沈青筠驚了下:“為何會這樣?”
前世的時候,也沒有夏州之圍啊。
齊冷道:“或許,這是我的過錯。”
在黨項四王子面前,他拉動三百石強弓,讓四王子刮目相看,視為心腹大患,而如今正始帝身體每況愈下,齊冷極有可能繼承皇位,齊冷出身神武軍,他若登基,必抬高武將地位,到時大齊與黨項鹿死誰手,不得而知。
所以黨項四王子說服黨項國主,趁齊冷還沒登基,防患于未然,徹底滅了大齊。
齊冷搖頭道:“這場兵戈,竟由我而起。”
沈青筠勸道:“一頭鬣狗,想吃昏迷的老虎,鬣狗在老虎邊徘徊,動不動咬下一塊肉,它想徹底殺死老虎,難道是因為老虎即將醒來嗎?不是,是因為老虎的肉格外多,鬣狗垂涎,才想殺死老虎。”
沈青筠道:“即使沒有你,黨項也遲早會南下,還有什么,比一個富饒,卻軍弱的國家更讓人垂涎欲滴呢?你只是讓這場戰爭提前了而已。”
沈青筠的勸誡,讓齊冷心情稍微緩解來了些,他
喃喃道:“但我方才,真的很懊悔帶你來夏州,你本來可以在平江,過你自由自在的生活的,沒必要陪我來夏州,以致生死難料。”
沈青筠微微嘆了口氣,她居然主動拉起齊冷的手:“不,不是你帶我來的,是我主動要來的。”
齊冷側目看她,沈青筠道:“沒有人能逼我做任何事,如果我不想來,我會千方百計逃跑,但是,我心甘情愿要來,就誰也趕不走我。”
她慢慢靠在齊冷懷中:“你也趕不走我。”
齊冷的胸膛溫暖堅實,沈青筠貪婪的感受著他的溫度,她道:“我很慶幸來了夏州,可以和你一起守衛這片國土,我雖不想做什么大英雄,但也不想看到黨項人這樣欺凌無辜。”
齊冷觸動,他大掌摟住沈青筠纖腰,低頭吻向她的小巧耳垂:“那說好了,來了,就不許走了。”
沈青筠抬首:“不走。”
她眼睛亮晶晶的:“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她愿意與齊冷,夫唱婦隨,同生共死。
第94章 第 94 章 她其實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齊冷率援軍前來夏州, 夏州軍民士氣大振,沈青筠也和穆雨煙一起,將齊冷帶來的糧草一一分發給夏州百姓, 夏州后方穩定,黨項的數次進攻又無功而返。
當黨項四王子率兵來進攻時,齊冷采取沈青筠的策略, 先是佯敗,然后逃走,黨項四王子果然中計, 率兵追擊,恰在此時,穆麟軍隊從后包抄, 將黨項四王子團團圍住。
齊冷彎弓搭箭,一箭將四王子射下馬來,黨項軍頓時大亂,全被齊冷圍殲。
此戰大捷,夏州軍民歡欣鼓舞,但齊冷和穆麟都清晰的認知到, 黨項四王子陣亡,黨項國主必不肯善罷甘休。
一場惡戰,恐要來臨。
在準備戰事的時候, 齊冷也寫信給洪、銀等州,希望他們派兵襄助,但除了洪州派了三千兵, 其余州都裝聾作啞。
沈青筠盈盈笑道:“古語有云,先禮后兵,既然禮沒有用, 就兵吧。”
齊冷頷首同意,于是下一次再送的,就不是信了,而是一根帶血的箭。
這些箭,上面的鮮血,都是夏州軍民的,若這些知州再不出兵,齊冷不介意讓箭上再沾上這些知州的血。
被齊冷這樣一恐嚇,這些知州不得不紛紛派兵,一時之間,夏州兵力已經足夠。
眾人摩拳擦掌要和黨項決一死戰時,出乎意料的,黨項國主并未率兵前來夏州。
齊冷覺得,此事定然有古怪。
沈青筠也道:“黨項國主并非是一個精明的人,愛子陣亡,按照他的性格,定然要率大軍前來報仇的,如今竟然毫無動靜,此事有詐。”
兩人決定派探子前往黨項,一查究竟-
于夏州守城的時候,沈青筠開始感覺到穆雨煙所說的,什么叫得到了最想要的東西,在夏州,她謀劃守城,安定后方,起的作用不比齊冷小,而這些,夏州軍民都盡收眼底。
一向看不起女子的夏州酸儒,也開始拄著顫巍巍的拐杖,為沈青筠送上他親自釀的酒,更別提那些質樸百姓了,沈青筠走在街頭,迎接她的都是善意尊重的目光,她也慢慢感受到,原來得到發自內心的尊重,會讓人那般滿足。
夜間的時候,她窩在齊冷的懷中,手指無意識的在他胸膛畫著圈,說道:“齊冷,我覺得,這趟夏州,我好像來對了。”
“怎么說?”
“這里衣食住行雖然都比京城差上百倍,可是,我卻覺得心中很平靜。”沈青筠道:“我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因為你得到了夏州軍民的真心對待。”齊冷道:“他們是真心擁戴你的。”
“是吧,千金易得,真心難得。”沈青筠終于道:“我第一次覺得,我好像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我沒有那么糟糕,相反,我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在夏州,沈青筠慢慢和以前的自己和解了,她的過往經歷,養成她自卑敏感的性格,這輩子,她雖然在齊冷面前卸下了前世端莊賢惠的面具,但遮住她自己心靈的面具,她卻始終沒有揭開。
明明她救了桃花,救了慈幼局幼女,救了蓉兒,她做了這么多好事,可她仍固執認為她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她覺得,她只是為了不讓她們成為下一個沈青筠,才救她們的,她不承認她是如同齊冷所說,是一個很好、很值得愛的人。
在夏州,她被溫暖和善意包圍著,這溫暖和善意,不僅是出自她的丈夫齊冷,還出自夏州幾十萬軍民,她的自卑在被慢慢治愈,她的少時傷疤在慢慢愈合,她終于愿意承認,她其實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沈青筠靠在齊冷懷中,說道:“齊冷,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讓我參與戰事,我沒有打仗的經驗,但你還是愿意傾聽我的意見,你沒有讓我成為你的附庸,沒有讓我成為一個深居后宅的定王妃,所以,謝謝你。”
齊冷莞爾,長臂將沈青筠摟得更近了些,他道:“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這權力,這天下,你我共享。”
沈青筠都想不起這句話:“有么?”
齊冷頷首:“穆麟落難的那個晚上,你來定王府,我和你說的,我說這句話,并不是為了得到你,而隨口說的誑語,我是認真的。”
他道:“絮絮,你的才能,并不拘于后宅,而且今生今世,我只會有你一個妻子,你更加不必拘于后宅。”
他意思是,就算他登基,他都只會有沈青筠一個妻子,而只有一個皇后的后宮,自然不需要沈青筠太多煩神。
沈青筠只覺心中被暖意包裹,齊冷還道:“你在夏州做的很好,這足以證明,國家大事,你亦可決斷,你完全可以走上前朝,盡情揮灑你的才智。”
沈青筠聽罷,不由怔怔看他,前世今生,因為容貌,她得到過太多男子的喜愛,可沈忌對她的喜愛,是想讓她成為他上位的工具,魏王對她的喜愛,是對她身體的覬覦,這些人對她也表白過心意,但從來沒有哪個男人愿意和齊冷一樣,讓她分享他的權力。
她輕咬唇,眼眶有些發紅,她輕聲道:“齊冷,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厲害。”
“嗯?”
“那么多皇子,我偏偏挑中了你。”沈青筠道:“我這般慧眼識珠,是不是很厲害?”
齊冷輕笑:“你這是夸我?”
“嗯。”
“難得你夸我。”
“以后會越來越多的。”沈青筠聲音輕柔:“因為我發現,你的確是個很不錯的男人。”
齊冷被沈青筠夸得找不到北,暈暈乎乎時,沈青筠淺笑一聲,主動親了下他的唇,沈青筠這般主動,齊冷回過神來,大掌覆上她纖細腰肢:“那今夜能不能,再夸我一句?”
沈青筠先是“嗯?”了聲,但齊冷掌心灼熱,薄繭貼著她只有一層衣衫的腰肢,她就算再遲鈍,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更何況,沈青筠根本不是遲鈍的女子,而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女子。
想起這段時日,她因為忙于戰事和安撫百姓,的確沒怎么顧得上齊冷,沈青筠于是道:“今夜夸不夸你,看你自己。”
她這句話,相當是默認了,齊冷心中一喜,于是紅鸞帳內,春光無限,而沈青筠也明白了靈肉相融是何意思,她和齊冷,開始從心靈到身體,漸漸完全契合。
穆雨煙不會重復前世的結局,她和齊冷,更加不會。
第95章 第 95 章 整個人都在熠熠發光……
黨項國主按兵不動, 夏州城也在厲兵秣馬,據派向黨項的探子回報,說黨項派使臣去了高昌。
高昌依附大齊, 黨項和高昌向來都不對付,如何會派使臣去高昌?齊冷和沈青筠思忖半晌,兩人才恍然大悟。
原來黨項按兵不動, 不是要進攻夏州,而是要借道高昌,攻打隴右, 大軍再長驅直
下,直逼建安城。
而如今大齊大半兵力都集結在夏州,隴右空虛, 更別提隴右附近的寧州、泰州等州,若這些地方被攻占,到時建安城必不保。
齊冷有心想趕去高昌,但他還要守在夏州城,以防黨項虛晃一槍,可派李慎這些大老粗他又不放心, 別最后激怒高昌國主了,還是沈青筠主動請纓:“讓我去吧,我去說服高昌國主。”
本來齊冷還有些遲疑, 但沈青筠卻道:“休說什么女子不能去高昌,會有危險,難道男子就不會有危險了?更不要說什么我身份貴重, 不能去高昌,難道身份不貴重的人,就能冒險了?相反, 我去高昌,更能體現大齊對高昌國主的看重。”
她懟的齊冷啞口無言,齊冷嘆道:“你把我的話都說了,我還能說什么?”
“就說,祝我馬到功成。”
“好,那我就祝你馬到功成。”齊冷凝眸道:“我在夏州城等你歸來。”-
沈青筠于是率一隊士兵,由李慎護送,前往高昌,穆雨煙也堅持跟她一起去,穆雨煙說,她來到夏州后,學了高昌語,她或許能對沈青筠此行有所幫助。
她的哥哥穆麟雖然不舍,但他也是親眼看著穆雨煙的變化,他的妹妹長大了,再不是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小女孩了,她有能力實現自己的價值,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
所以穆麟沒有反對,穆雨煙就這樣跟著沈青筠,前往高昌。
路途雖然辛苦,但見到戈壁一望無際,山巒鮮紅似火,商隊駝鈴陣陣,與夏州相比又別有一番異域風味,沈青筠一行人于是苦中作樂,一邊賞景,一邊乘坐馬車,駛往高昌。
高昌是一個小國,面積和夏州差不多大,如這般小國,除了依附大國,是沒有在西域生存的,高昌選擇的是依附大齊,但大齊軍弱,和黨項等國打仗是屢戰屢敗,高昌國主因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黨項滅國。
黨項大概就是看中這點,才遣使前來借道。
沈青筠此行的任務,便是說服黨項國主,莫要背叛大齊,讓黨項借道攻打隴右。
來高昌的時候,沈青筠也得知了一個消息,原來黨項新去了一個漢人軍師,借道的主意,就是這漢人軍師出的,而且這漢人軍師還親赴高昌,面見高昌國主。
穆雨煙憤憤道:“這不就跟漢代的中行說一樣嗎?投降匈奴,還幫匈奴攻打大漢。”
但這種人物,古往今來,從來不缺,有人為利,有人為仇,卻不知道黨項的那位軍師,是為何?-
一行人等,來到高昌王宮。
沈青筠身份貴重,高昌國主不敢怠慢,沈青筠踩著白色玉石鋪就的地面,腰肢裊裊,來到高昌國主面前,她摘下帷帽的那一刻,很明顯高昌國主和其余臣民都驚艷到了,眼前的定王妃,容貌和五官深邃的高昌女子完全不一樣,而是典型的江南漢女的長相,五官溫婉柔美,身姿輕盈到看起來能在掌中跳舞,清揚婉兮,如夢如幻。
高昌國主回過神來,向沈青筠行了一禮,嘴中說著高昌話,穆雨煙努力聽著,在沈青筠耳邊悄悄說道:“他說,他知道你來做什么,但是,黨項威脅他不照做的話,就滅了高昌,他很害怕。”
沈青筠道:“那你問他,他答應了嗎?”
穆雨煙詢問后,道:“他說,他還沒敢答應。”
沈青筠點了點頭,對高昌國主道:“不知道貴國有沒有聽說過‘假道滅虢’的典故?春秋時,晉獻公希望虞國借道,滅亡虢國,大夫宮之奇力諫不可,說虞虢唇齒相依,晉國滅了虢國后,一定會順道回來滅了虞國。但虞國國君貪圖晉國送的寶馬和珍玉,還是答應了晉國。結果就是,虞國借道給晉國軍隊滅亡虢國,晉軍滅了虢國后,在班師途中,果然順手又滅亡了虞國。”
沈青筠頓了頓:“而這個故事,與如今局勢,何其相似?黨項兇殘,若是貴國答應借道,他們滅了大齊,一定會回頭滅了貴國,但貴國若拒絕借道,大齊允諾,若黨項進攻貴國,大齊必派兵襄助。”
沈青筠說的這個典故,翻成高昌語有點艱澀,高昌會漢話的大臣吭哧半天,也沒表達清楚意思,穆雨煙自告奮勇,和那大臣溝通,將沈青筠的話表達給高昌國主聽。
她和高昌國主對答如流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熠熠發光,沈青筠凝目看著這樣的穆雨煙,心中由衷為她高興。
高昌國主終于聽明白了假道滅虢、唇亡齒寒的意思,他臉色發白,他倒沒想過,黨項還會順手回來將高昌一起滅了。
沈青筠又道:“貴國依附大齊以來,大齊從來沒對貴國出兵,我們大齊,有句話叫協和萬邦,若不侵擾我們,我們也不會侵擾貴國,相反,依附黨項的小國,過得如何?國主對比便知。”
高昌國主心中一驚,假道滅虢的故事,夠讓他忐忑了,可是他仍然有些畏懼黨項:“若黨項出兵,大齊真的能襄助?”
沈青筠頷首:“自然,我以定王妃的名義保證。”
高昌國主躊躇道:“可是,王妃畢竟不掌兵……”
“那這個呢?”沈青筠拿出齊冷的官印:“這是定王的官印,我來高昌之前,定王就將官印給了我,無論我做何保證,都可以蓋上此官印。”
高昌國主大喜,但想了想,又道:“定王同意了,萬一大齊陛下反悔了,怎么辦?”
沈青筠道:“夏州一戰,定王以皇子之尊,親赴夏州,陛下深受感動,特令定王全權指揮此戰,所有決定可不上報京師,先斬后奏,所以定王蓋上官印的承諾,便是代表陛下。”
話已至此,高昌國主還是有些猶豫,穆雨煙站出來,道:“我是夏州防御使穆麟的妹妹,若國主擔憂的話,我愿意留在高昌為質。”
穆雨煙這個決定一出,沈青筠和李慎都猝不及防,李慎首先急道:“不行啊,穆娘子,你這樣我怎么跟穆將軍交代?”
“夏州的百姓,還有整個大齊的百姓,難道不比我穆雨煙一個人重要嗎?”
“可是……”
“李將軍,若哥哥問起,你就跟哥哥說,雨煙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做完這件事后,雨煙能昂頭挺胸回到建安城,雨煙能跟那些貴女說,我比你們任何人都要厲害!”
李慎還想再勸,沈青筠阻止道:“李將軍,請遂了雨煙妹妹心愿。”
“但她一個弱女子……”
“我這個弱女子,都能出使高昌,雨煙這個弱女子,為何不能為質?”
李慎啞口無言,終于沒再說了,沈青筠又對高昌國主道:“穆娘子是穆將軍唯一的妹妹,穆將軍父母早亡,只有這一個妹妹,他視若珍寶,以穆娘子為質,可否打消國主的疑慮?”
高昌國主忙道:“可!可!”
沈青筠深吸一口氣:“還望國主護好穆娘子,若穆娘子在高昌少了一根頭發,別說穆將軍不會放過國主,就連我,也不會放過國主。”
大臣將沈青筠的
話翻給高昌國主聽后,高昌國主也保證:“王妃放心,只要大齊信守承諾,本王保證,穆娘子連一根頭發都不會少。”-
這趟出使,總算讓高昌國主承諾不會借道,但代價是,穆雨煙留下為質,李慎擔心她的安危,于是沈青筠便讓他帶著幾十士兵一起留下,彼此有個照應。
但沈青筠離開高昌前,對穆雨煙和李慎道:“我還要做一件事情。”
“何事?”
“那個黨項謀士,必是大齊心腹大患。”沈青筠道:“我們必須殺了他。”
穆雨煙一驚:“可是,若殺了他,你們回夏州的路上,必然會引來報復,到時會很危險。”
“危險也要殺了他。”沈青筠說道:“這個人,對大齊極為熟悉,對齊冷和穆麟更是熟悉,否則,他不會勸黨項國主不進攻夏州,反而繞道高昌。”
“此話何解?”
“他了解齊冷和穆麟的才能,知道他們在夏州,夏州城會很難攻下,所以才要借道高昌。”沈青筠緩緩道:“而且,他還了解隴右,他知道隴右比夏州好攻,試問這樣一個人,若不及早鏟除,會生多少變故?”
穆雨煙和李慎思忖了下,也覺得是這樣,那人不過剛去黨項,就獻出借道高昌的毒計,讓他們只能從夏州趕來高昌阻止,若不是沈青筠巧舌如簧,若不是穆雨煙自我犧牲,那這借道的毒計,是不是就成功了?
到時黨項大軍從高昌攻打隴右,夏州大軍都無暇回防,只能腹背受敵。
這樣一個謀士,的確應殺。
第96章 第 96 章 為什么她會重生?
沈青筠打探到, 黨項的那位漢人謀士,和她一樣歇息在驛館,她與李慎商議:“夜深人靜的時候, 你去放把火,燒死他。”
李慎一驚:“但我們這是在高昌國土,在人家的國土上殺人, 不太好吧?還是等他們出了高昌再動手吧。”
“夜長夢多。”沈青筠道:“早一日除掉他,夏州之戰就更多一份勝算。”
李慎還有些猶豫,沈青筠催促道:“我這是以定王妃的名義命令你, 難道還要我拿出定王的官印?”
李慎于是不敢再置喙,他一直以為定王妃是一個溫柔端莊的女子,但自從她來夏州, 參與戰事后,他也見識到了她果斷狠決的一面,這樣的女子,將來連朝堂都上得。
于是李慎應承道:“諾。”-
夜間的時候,李慎果然帶人去放火了,沈青筠和穆雨煙端坐在房中, 穆雨煙忐忑不安,沈青筠卻從容自若,三更時分, 驛館喧囂聲四起,隱約聽到“著火了”的喊叫聲,穆雨煙忙道:“青筠姐姐, 應該成了。”
沈青筠頷首,穆雨煙又道:“雖然此舉有點勝之不武,但那個謀士明明是漢人, 卻反過來教胡人怎么攻打我們的國家,的確該死。”
她也拋棄了惻隱之心,只等著李慎回來,忽穆雨煙聞到一陣濃煙味:“青筠姐姐,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沈青筠其實也聞到了,她還看到軒窗旁鉆進黑色煙霧,她驀地站起:“不好!”
穆雨煙還在懵懵懂懂:“青筠姐姐,怎么了?”
沈青筠一把拽住她,往外逃去:“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原來我們是那只螳螂!”
她命令李慎去放火對付黨項謀士,卻沒想到那個謀士也反過來放火,想燒死她。
沈青筠拉著穆雨煙逃出房間時,只見外面到處是火光沖天,地上還橫七豎八躺著幾個大齊士卒的尸首,都是在門外保護她們的,沈青筠直覺不好:“快跑!”
但已經遲了,幾個黨項裝扮的人從暗處掠出,用浸了迷藥的帕子捂住她和穆雨煙口鼻,兩人很快失去了意識,被黨項人用黑布裹住,扛在肩頭趁亂帶走-
漫天黃沙中,沈青筠悠悠醒來。
她費力的睜開眼睛,然后便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廢棄石屋之中,石屋空蕩蕩的,地面滿是黃土和碎石,穆雨煙雙手雙腳都被捆綁,緊閉著眼睛,躺在一堆黃土之上。
沈青筠想去喊她,這才自己手腳也被捆綁,靠在墻角角落,她虛弱道:“雨煙?雨煙?”
穆雨煙并沒有回答,但石屋門側卻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別喊了。”
那個聲音,她聽起來再熟悉不過的,石屋里的黨項男子緩緩取下面巾,面巾后的臉龐,俊美,又殘忍,嘴角還掛著譏嘲笑意,眼神之中的占有欲更是幾近將她吞沒,沈青筠咬牙:“沈忌。”
沈忌嗤笑道:“可不就我。”
沈青筠怒視著他,她忽冷笑:“我早該想到是你,哪里會這么巧,在黨項出現一個聰明絕頂的漢人謀臣?但是我總覺得,你應該沒那么無恥,你不會去幫黨項攻打大齊,但我真是低估了你的無恥。”
“罵吧,盡情罵吧。”沈忌悠悠道:“可你還不是落到了我的手里。”
他頓下,去鉗制沈青筠的下巴,他握的很緊,沈青筠吃痛的蹙眉,沈忌端詳著她:“瘦了。”
他道:“富貴平安的日子不過,非要隨齊冷來夏州,你就這般喜愛他?”
他說到最后幾個字時,手指越捏越緊,沈青筠下巴的骨頭幾乎都要被他捏碎,沈青筠痛到低吟出聲,沈忌這才放開手。
他道:“筠娘,喜歡一個男人,除了讓你變得愚蠢,對你還有什么好處?若是以前的筠娘,才不會冒著危險,來到高昌,不,她連夏州都不會去。”
沈忌忽想到什么,面色又陰沉了幾番:“但你的愚蠢,僅僅是對齊冷,你對我,還是那個狡猾狠心的筠娘,在隱隱猜到是我時,你居然想放火燒死我。”
沈青筠因方才的疼痛,咬著唇,胸膛起伏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只恨沒能燒死你。”
沈忌呵呵笑了:“筠娘,你別忘了,你以前每次出逃,都是被我抓回來的,你輸了九十九次,這一次,你就能贏么?不,筠娘,你還是輸了,你注定斗不過我的。”
“你到底想怎么樣?”
“怎么樣?”沈忌悠悠道:“我要將你,還有這位穆娘子,帶回黨項,我倒要看看,有你們倆在手,齊冷和穆麟,會怎么守城。”
他頓了頓:“哦,不對,齊冷還是會照常守城,他會為了你,放棄他們齊家的江山?倒是穆麟,說不定會為了他妹子,放棄守城。”
沈青筠啐道:“你別做夢了!”
“我做夢?”沈忌道:“我倒要看看,到時將你和這位穆娘子綁在陣前,用鞭子抽的時候,他們會怎么選擇。”-
沈忌盡情奚落了沈青筠一番,然后才出了石屋,他開門的時候,沈青筠看到石屋外好幾個大漢在把守,而她們又手腳被綁縛,實在難以逃出。
她趁著這個時間,好好想了下事情經過,沈謙因為軍餉的案子,被迫去官,之后,沈謙父子很是老實了一陣,再之后,便是她追隨齊冷,來了夏州。
想必在那時,沈忌也去了夏州,但他卻是直奔黨項的。
他直奔黨項,自然是為了報仇,向她和齊冷報仇。
沈忌真是何其癲狂,為了個人的仇怨,居然心甘情愿去幫助黨項,滅亡大齊,他真是瘋了。
沈忌去了黨項后,便想到了借道的主意,于是他來到高昌,但沒想到沈青筠也來到高昌,還巧舌如簧說服了高昌國主,沈忌新仇舊怨,于是就擄了沈青筠和穆雨煙,關在石屋之中。
沈青筠理清楚事情經過時,穆雨煙也醒轉了過來。
沈青筠忙道:“雨煙,你醒了?”
穆雨煙看起來有些尷尬,她小聲道:“其實,我早就醒了……方才昏迷,是我裝的。”
沈青筠愕然,但一想,又覺得十分合理,她和穆雨煙都體弱,而帕子上迷藥的分量又一樣,沒道理她醒了這么長時間了,穆雨煙還昏迷不醒。
穆雨煙吞吞吐吐道:“方才見到沈忌和你談話,所以我才裝昏迷。”
她小心翼翼問道:“青筠姐姐,你和他,不像兄妹啊?他對你……還有點……”
沈青筠苦笑著承認:“事到如今,瞞你也沒有必要了,他的確和我不是兄妹。”
沈青筠于是將她和沈忌的淵源告訴了穆雨煙,穆雨煙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世……”
她本想說怪不得前世,沈青筠救也不救沈家父子,反而極力勸說齊冷殺了他們,但她頓覺失言,又把后面的話咽下去了。
畢竟沈青筠不是重生的,她并不知曉什么前世。
她說完這句話后,心虛的看沈青筠,沈青筠倒是神情沒有異色,可穆雨煙將她的沒有異色理解為處于險境的失神,想到沈忌那般對她,她還差點向沈忌說出前世他就是死于沈青筠之手,她差點害死了沈青筠。
無盡的愧疚涌上心頭,穆雨煙垂眸,終于向沈青筠坦承這個折磨她已久的心魔:“青筠姐姐,我曾經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你的事,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我良心難安。”
“何事?”
穆雨煙于是低著頭,滿懷愧疚的,用只有沈青筠和她能聽到的音量,說出了她曾經去找沈忌,想害沈青筠的事,自然,她也說出了那些聽起來十分荒謬的夢境。
沈青筠的面容,從剛開始的驚愕,到逐漸的平靜,她道:“但你最后還是沒有告訴他,不是么?”
穆雨煙咬唇:“我……”
沈青筠嘆了口氣:“你那時放過了我,也放過了你自己,只有你當時的懸崖勒馬,才有如今的重獲新生,你救了你自己。”
穆雨煙喃喃:“可我對不起你……”
“我沒有受到任何牽連,也不算對不起。”
在沈青筠的寬慰下,穆雨煙終于漸漸緩解了心情,她道:“青筠姐姐,我真怕我說出夢境的時候,你會不相信呢,會覺得我就是想害人,所以編了個借口呢。”
沈青筠搖了搖頭:“沒有。”她道:“也許,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過這些夢境。”
她說的隱晦,但穆雨煙聽懂了,她訝異的瞪大眼睛,半晌,才回過神。
她道:“如果……不是我一個人有過這些夢境的話,我想,我明白了我們為何會做這個夢。”
換言之,她也明白了,為什么她會重生?為什么沈青筠會重生?
第97章 第 97 章 他許下了一個心愿
在穆雨煙的講述中, 上一世的迷霧緩緩撥開。
大齊建武十二年,這一年,齊冷已經做了十二年皇帝, 他改革國策,北征漠北,立下不世之功, 但夜深人靜之時,徘徊于他腦海的,不是他的豐功偉績, 而是十年前,福寧殿中的蜿蜒鮮血。
他其實一直沒有忘記他的那位發妻,那位為了他兄長自盡的發妻。
只是, 齊冷一想到他的發妻,就覺得耿耿于懷,他覺得他是恨她的,恨她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決絕自盡,恨她居然是為了他的兄長自盡,恨她這么多年的夫妻, 居然對他沒有半點情意。
到四月的時候,他病了一場,只不過他向來身強力壯, 這個病,雖來勢洶洶,但也不足畏懼。
只是齊冷于萬歲殿養病之時, 意外接到了關于已逝皇后的消息。
自皇后于福寧殿自盡后,齊冷就一直讓人去查皇后的過往,但也只知道她并非是沈相之女, 而是買來的孤女,其他的,一無所知。
因為沈相父子皆亡,所以皇后的真實身世,齊冷查了這許多年,都毫無進展,但此次,派去查探的內侍意外在江南,從一個依附沈忌的臨安慈幼局官員的口中,得知沈忌曾經從慈幼局帶走一個十歲的女孩。
內侍上了心,于是沿著這條線索查,終于查到了皇后的身世。
原來看似風光的大齊皇后,其實六歲就被親生父母賣掉,之后又被視若養母的牙婆欺騙,賣到妓院,她不甘為妓,于是數次出逃,最后一次因為先太子齊湛的搭救,成功了。
但還沒等她松口氣,她又在臨安慈幼局被沈忌帶走。
被沈忌帶走后,她一直被關押在莊子中,當作瘦馬培養,其間所遇到的折磨和苦痛,難以讓人想象。
當內侍跪在齊冷面前,徐徐說出這一切,并且呈上莊子中的奴婢關于皇后曾遭受折磨的闡述,齊冷打開折子,一時之間,震驚無言。
他一直以為皇后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女,卻沒想到,貴女的背后,其實是一個飯都吃不飽、身不由已的瘦馬。
齊冷也終于明白了,為何皇后會在先太子的靈位前自盡,想必先太子是她苦難人生中的唯一一束光,她珍惜這道光,向往這道光,最終迎著這道光,結束了自己顛沛流離的一生。
齊冷合上折子,良久都沒說一句話。
直到內侍退下,空蕩蕩的萬歲殿中,齊冷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她眼底中抹不去的哀愁,想到了她與他新婚燕爾之時,小心翼翼的問的那句話:
“若有朝一日,殿下醒來,發現妾不高貴,不溫柔,不體貼了,或者,殿下發現妾變成一個出身低賤的女子了,性情也變得斤斤計較、自私陰暗了,那殿下還會一如既往對妾嗎?”
那時的他壓根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只淡淡說了句:“別多想。”
也許那時,她就在向自己求救了,可他卻將她的求救當作女兒家的多愁善感,根本沒有深究。
而如類似的求救,并不止這一次-
那天夜里,齊冷枯坐良久,到最后,他喃喃說了句:“對不住。”
那句對不住,是說給被他忽視的皇后聽的。
其后,向來不信鬼神的齊冷,去到了皇后常去的相國寺,為皇后祈福。
在佛前,他許下了一個心愿。
愿皇后和先太子,下一世的時候,能夠再次相遇,彌補今生的遺憾。
這個心愿,他愿意用他此生的功績,還有他余生的壽命交換。
他想,他這一生,收復河山,驅逐胡虜,讓大齊百姓得以安居樂業,應該也算有功于社稷吧,至于他的壽命,他身強力壯,平日連個小病都很少得,應是還有很長歲月的,這兩樣,夠交換了吧。
齊冷許下這個心愿,并非是他多么大度,多么寬容,多么愿意將自己心愛的女人推到別人懷抱,而是他的愧疚壓下了他的不甘,他愧對于皇后。
如果他能夠早點發現,如果他能夠多關心皇后一些,她或許就不會死。
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功績和壽命,來換皇后得償所愿。
說也奇怪,從相國寺回宮后,齊冷身體就每況愈下,在八月的時候就驟然駕崩。
駕崩之前,他撐著身子,命令侍從將皇后的棺木從皇陵取出,在先太子的陵前另起一墓,將皇后葬于那里。
他覺得皇后那般喜愛先太子,應是會愿意他如此安排的。
反正,她應該是不愿和他合葬的。
八月十五,齊冷駕崩-
齊冷駕崩之時,他沒有什么遺憾,他該做的都做的,而且都做成了。他選了一個有能力的宗室子繼位,至于他留下的后宮妃嬪,他下了一道旨意,允她們出宮,與家人同住。
新帝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遵從他的旨意,放那些妃嬪歸家,但賢妃穆雨煙堅持留在宮中,怎么都不愿出宮。
穆雨煙自齊冷駕崩后,就一直神情木然,她年紀還那般輕,可她的人生已經結束了。
穆麟來看過她好幾次,他已經自請去西北守邊關了,齊冷是他至交好友,所以他愿意去西北,守衛他打下的國土。
穆麟走前,說道:“我向陛下請求,帶你一起去西北,陛下也答應了。”
穆麟說的陛下,就是新帝,穆雨煙道:“我不去。”
穆麟氣急:“你這又何苦?”
“我是先帝的妃子,我不走。”
“但先帝心中從來沒有你。”穆麟恨鐵不成鋼:“你知道先帝是為何而亡嗎?他是……”
穆麟突覺失言,他欲言又止,穆雨煙卻起了疑心:“兄長,你知道什么,你告訴我。”-
在穆雨煙的苦苦哀求中,穆麟終于將他知道的一切告訴了穆雨煙,穆雨煙聽罷,先是哭,再是笑,她一直以為齊冷是個極其涼薄的男人,卻沒想到,他根本就不涼薄,反而是個極其深情的男人。
只不過那深情,不是對她罷了。
穆雨煙不甘心啊,是她先遇到齊冷的,對,她一開始,的確抱著做皇后的心思,對齊冷保持距離,可嫁給他之后,她是真心喜歡上了他呀,反觀皇后,她心里明明有另一個男人啊,為什么齊冷眼里還是只有她?
甚至
為了她,連皇帝都不做了,連命都不要了。
穆雨煙笑到連穆麟都害怕,穆麟道:“雨煙,跟我去西北吧,忘了在京城的一切。”
穆雨煙木然點頭,她終于答應了穆麟:“好。”-
只不過,啟程前,穆麟沒有等來穆雨煙。
她去了齊冷的皇陵。
齊冷下葬之后,地宮已經關閉,穆雨煙站在地宮外面,撫摸著隔著地宮的石門,她呢喃道:“陛下在佛前以性命許愿,愿先皇后能得償所愿,那妾也可以以性命許愿,愿妾能得償所愿。”
穆雨煙是不甘心的,她不甘心自己從未得到過齊冷的愛,如果能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希望,她能得到他的愛。
她袖中滑下一把匕首,大齊的賢妃,就這般,在齊冷地宮前殉葬-
只是,心愿雖許,但并非都能如愿。
齊冷的愿望,是希望沈青筠和太子能在下一世彌補遺憾,得償所愿,但是,并沒有下一世,沈青筠和太子,都回到了上一世。
至于他自己,他得知了沈青筠遭遇的一切后,心灰意冷,他覺得,沈青筠應該是厭惡他至極的,所以,他希望和沈青筠下一世再不相見,即使相見,也是陌路。
卻沒想到,他回到了上一世,并且,他忘了沈青筠遭遇的一切,只記得,他怨恨她的事情。
如果沒有在密林的幡然醒悟,他和沈青筠,的確會是陌路,以后也不會再相見,偏偏他放不下對沈青筠的愛,最終還是決定,即使面對的是太子,他也要奪得沈青筠。
而沈青筠和太子,重生后,太子放棄了儲君之位,也得到了徹底的解脫,沈青筠心里的疾病慢慢被齊冷治愈,與齊冷相愛相知,他們都彌補了遺憾,得償了所愿,雖然這遺憾和所愿,并不是齊冷一開始所想的那個遺憾和所愿。
最后穆雨煙,她在地宮前殉葬,希望能得到齊冷的愛,她重生后,的確積極爭取了齊冷的愛,但在無果后,于夏州徹底放下這段無望的癡戀,她雖然沒有得到齊冷的愛,卻得到了比齊冷的愛更珍貴的東西。
這些,都是四人性格決定,即使四人都知曉前世發生的事,也都想著不重蹈覆轍,但性格還是決定了結局,就好像太子會放棄儲君之位,齊冷會奪得沈青筠的心。
世事奇妙,大概就是如此。
石屋內,沈青筠聽罷,如在夢中。
第98章 第 98 章 自救
沈青筠可能做夢也想不到, 原來她與齊冷的重生,竟然是這個原因。
她一時之間,怔忡無言。
穆雨煙嘆道:“我窮盡心思, 地宮自刎,只是為了得到殿下的心,重活一世, 為了這個目的,我更是差點泯滅良心,害死對我很好的人, 直到來到夏州,黨項兵臨城下,我站在城墻上, 恐懼的看著城下烏泱泱的騎兵,方覺在生死面前,情愛執念,不過是過眼云煙。”
昨日還談笑風生的將領,今日就成為馬蹄下的肉醬,城內百姓母擁兒, 夫擁妻,哭成一團,在這種死亡的沖擊下, 什么情啊愛啊,都太過渺小。
穆雨煙終于在這里,大徹大悟。
活著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何必要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在地宮前自刎呢,結果還連累兄長傷心。
她不會再強求了, 往后余生,她會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而沈青筠神情惘然,穆雨煙道:“青筠姐姐,殿下對你的愛,比你想象中的還要深,我相信即使我們被綁到兩軍陣前,他都不會拋棄你的。”
穆雨煙所說的,其實是沈青筠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她雖然接受了齊冷的愛,也回應了他的愛,可是幼時被拋棄的經歷,總讓她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全感,她總是害怕付出真心后,會被毫不留情的拋棄。
可是,聽完穆雨煙講完前世的故事后,這種恐懼,好像慢慢消失了,前世的時候,她已經死了,照理來說死了,她的容貌就歸于塵土了,她只是一把枯骨了,可是齊冷在了解她的經歷后,還是決定用自己的性命,來換得重來的機會。
他對她的愛,并沒有隨著她的死去,以及隨著她容顏的逝去而逝去,而是一直存在。
就像穆雨煙所說,齊冷對她的愛,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深。
這樣的齊冷,她還有什么理由害怕呢?他不會像她的父母一樣拋棄她的,永遠不會。
沈青筠對穆雨煙微微笑了笑,道:“嗯,我也相信。”-
在石屋被囚禁的時候,沈青筠也和穆雨煙說:“我猜我們還在高昌境內。”
“為何?”
“以我對沈忌的了解,如果我們不在高昌,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將我們擄到黨項,但這都過了幾日了,還沒有動靜。”沈青筠道:“所以我猜,我們還在高昌,估計高昌王正在四處搜尋你我蹤跡,沈忌投鼠忌器,才一直龜縮在此。”
“他想怎么樣?”
“他自然是想等風聲沒那么緊了,再將我們送到黨項。”
沈青筠和沈忌玩心眼玩了七年,沈忌能猜到她要去放火,她又何嘗不能猜到沈忌還在高昌?穆雨煙道:“既然我們還在高昌,那若能逃出這石屋,或許就有得救的機會。”
但如何能逃出石屋呢?穆雨煙不知道。
沈青筠說道:“逃跑的經驗,我足的很,我有辦法。”-
沈青筠所說的辦法,就是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沈忌不可能將她和穆雨煙一直藏在石屋,那樣的話,總有一日高昌國主和李慎會找到這里,沈青筠猜想,過個幾天,他會將她們再次轉移。
沈青筠所料的不錯,沒過兩日,她和穆雨煙就被雙眼蒙上黑布,押上馬車。
她和穆雨煙的馬車是分開的,她的身邊坐著沈忌,沈青筠不想看到他,索性閉著眼睛,一聲不吭。
沈忌卻一把扯下蒙眼的黑布,說道:“筠娘,你就這么不愿意看到我?”
沈青筠嘲諷:“我為何要愿意看到一個叛國的瘋子?”
“叛國?”沈忌嗤之以鼻:“這是我的國,還是齊氏的國?我又不姓齊,又何來叛國?”
沈青筠雖然早知道這人行為極端,但聽到如此話語,還是嘆為觀止:“你就算不姓齊,但你身上的衣服難道不是大齊百姓一針一線做出來的?你會寫的字,難道不是大齊老師教你的?你引胡人來屠戮大齊百姓,這還不叫叛國?”
“百姓與我何干?”沈忌道:“人活一世,自己痛快就行了,何必要事事考慮他人?”
沈青筠噎住,她也不想和沈忌浪費唇舌了,索性扭過頭去,沈忌嘆道:“筠娘,你以前也不是一個為國為民的人,如今跟了齊冷,怎么滿口仁義道德?實在讓我失望。”
他又道:“算了,等我殺了齊冷,另扶大齊宗室登基,到時候,我大權在握,你也會重新變成那個自私自利的筠娘。”
沈青筠忍不住道:“你真的覺得,你能成功?”
“當然。”沈忌靜靜道:“你以為黨項人真想滅了大齊,大齊人口是他們的幾十倍,他們有什么能力滅了大齊?只不過想借機發筆橫財罷了,等橫財發夠了,他們就會退回草原,而這,便是我的機會。”
沈忌一字一句說著他癲狂的計劃,他道:“過個幾年,我再讓傀儡皇帝讓位,到時我做皇帝,你做皇后,可好?”
沈青筠失笑:“皇后?你的皇后,我可不稀罕做。”
沈忌道:“那你想做誰的皇后?齊冷的?”
沈青筠道:“對,我這輩子,只想做齊冷的皇后。”
她就是在故意激怒沈忌的,果然沈忌被激怒,他冷笑:“齊冷?齊冷在夏州呢,他寧愿守他那個破城,都不愿來救你,你還等著他?”
“他是我的丈夫,他不會拋棄我。”
沈忌被丈夫這兩個字深深刺痛,他咬牙切齒,怒視著沈青筠,沈青筠道:“怎么?想殺了我?還是想在這里占了我身子?哼,你別忘了,你那個癲癇發作起來,可是會要命的,你不怕占我身子的時候癲癇發作,讓那些黨項人看笑話嗎?”
沈忌的確最愛面子,相府沒有一個人看到他癲癇發作的模樣,沈青筠專挑他最痛的傷疤戳,沈忌眼睛猩紅:“別說了!”
沈青筠卻仍然不知死活的說著:“怎么?戳到你痛處了?黨項國主知不知道,你這個所謂的智計無雙的相府公子,其實只是一個因為癲癇連官都當不了的可憐蟲!你因為你的自卑,想拉全天
下的人陪葬,你總說我自私自利,我看你才是全天下最自私自利的人!”
“我讓你別說了!”
沈忌暴怒之下,右手扼上沈青筠脖頸,他越扼越緊,沈青筠逐漸覺得喘不過氣來,臉色愈發灰敗,良久,沈忌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他趕忙放開。
但沈青筠已經軟綿綿倒在了地上,她面色慘白,似乎沒了呼吸,沈忌慌忙掀開車簾,道:“叫醫師!醫師!”
外頭騎馬的黨項人疑惑:“我們這哪有醫師啊?”
沈忌這才回過神,與他同行的,根本沒有醫師。
沈青筠的呼吸已經似有似無,沈忌咬牙:“去找個醫館!快!”
第99章 第 99 章 哥哥,這一次,是我贏了……
醫館里, 高昌醫師探了探沈青筠的鼻息,又瞄了眼她脖頸的扼掐之痕,搖著頭, 用高昌語說道:“氣息微弱,仿若游絲,是心肺受遏之象。”
沈忌一行中一個會高昌語的黨項人尷尬道:“請問大夫, 那該如何是好?”
高昌醫師沉思了下:“這樣吧,我寫副方子,以水煎服, 或許能蘇醒神智。”
那黨項人喜出望外,但醫師又道:“不過她氣血兩淤,如今不宜移動, 最好是等服藥醒轉后再離開,否則恐有性命之憂。”
那黨項人復述給沈忌聽,沈忌猶豫了下,又看了眼氣息奄奄的沈青筠,有心拒絕,又怕沈青筠真這樣死了, 只能勉強同意。
高昌醫師于是抓藥、煎藥,沈忌等得心焦,但也沒其他法子, 終于等到藥煎好,沈忌一把奪過,自己親自去喂沈青筠, 但藥汁到嘴邊,卻根本喂不進去。
高昌醫師看不進去了:“還是換我來吧。”
沈忌不愿,高昌醫師道:“這女子還有一絲氣息, 若你再這樣強行喂藥,只怕連一絲氣息都無了。”
同行的黨項人也勸阻,沈忌只好陰著臉,走到一旁,高昌醫師熟練的端碗,喂藥,說也奇怪,他喂的時候,藥倒是喂進去了。
等一碗藥喂完,已經是日落西山了,醫館光線昏暗,幾乎都看不清沈青筠神色了,沈忌盯著沈青筠,良久,她蝶翼般的睫毛終于微微顫抖了下,高昌醫師松了口氣:“醒了,性命無憂了。”
沈忌怕被發現蹤跡,于是抱起沈青筠,連謝都不道,就扔下診金,匆匆離去,一行人來去如風。
高昌醫師拿著診金,嘆氣道:“造孽,收這種女人都打的貨色診金。”
他可憐了下沈青筠,就準備閉門休息,但忽于門下,發現一個小巧的白玉私印。
想必是沈忌抱走沈青筠的時候,從她袖口滑落的。
至于是有意還是無意,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而當時沈忌和黨項人都急于離開,加上醫館光線昏暗,地上泥土松軟,私印掉下去無聲無息,所以才都沒有發現。
高昌醫師端詳著這私印,起初他并不知道這是何物,只覺得是一個做工精美的白玉飾品罷了,但仔細看下私印的底部,好像刻著他不認識的齊文。
聯想到最近城中風聲鶴唳,據說一位大齊王妃,還有一位將軍之妹失了蹤,國主將城里翻個底朝天都沒翻到,正愁著不知如何和大齊交代呢,難道,方才那被扼的奄奄一息的女子,就是失蹤的兩個貴女其中之一?
高昌醫師不敢怠慢,連夜將私印呈上衛隊,這時他才知曉,白玉私印底下他不認識的齊文,寫的是“沈青筠”三個字。
而沈青筠,正是失蹤的大齊王妃-
沈青筠悠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身處馬車上,馬車墊著撿來的稻草,稻草被陽光烘烤的暖熱,躺在上面,雖比不得齊冷鋪的貴重獸皮等物,但也算是盡了沈忌最大的努力了。
有時候沈青筠很難理解沈忌,差點掐死她的是他,但撿稻草讓她躺的舒適的也是他,就好像神也是他,魔也是他,她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其實,如果她深究一下,也是能猜透的,但沈青筠偏偏不想深究,就算證明了他愛她又怎么樣呢?是他一手將她拉入深淵的,并不是說對她好,她就能忘記這些事,她沈青筠是一個十分記仇的人,她忘不掉。
沈忌看到她醒來,他緊繃的面容舒展了點,他盡量讓語氣顯得平常:“醒了?”
沈青筠沒搭話。
沈忌道:“對,去黨項的路上,你還是莫說話了,免得我一生氣了,真將你掐死了。”
沈青筠只是冷笑。
沈忌見她這虛弱的模樣,心中涌現一絲不忍,他道:“筠娘,你為什么總是要和我作對呢?乖乖聽我的話,不好嗎?”
沈青筠不說話,卻搖了搖頭,沈忌一陣火起,但還是強忍住:“我知道你如今一定很恨我,但你已經落到我手上,你逃不掉的,這就是你的命,你認命吧。”
沈青筠還是搖頭,沈忌道:“難道你還不認命?還想逃?”
沈青筠終于點了點頭,沈忌嗤笑一聲,正想嘲笑她不自量力,忽然聽到馬蹄陣陣,沈忌面色一邊,撩開車簾,他只看到刀光一閃,還好他及時躲避,但束發的發冠卻被刀鋒掃到,發冠頓時斷裂。
沈忌眼明手快,一把挾持住沈青筠,持刀的李慎投鼠忌器:“放開王妃!”
沈忌瞥向車窗外,只見他帶來的黨項兵已經和李慎帶來的大齊軍士打成一團,但李慎這邊還有高昌人助陣,人多勢眾,黨項兵不能敵。
穆雨煙那架馬車的看守已經被殺,驚魂未定的穆雨煙被救了出來,沈忌則挾持著沈青筠下了馬車,月色下,他披頭散發,清秀面容慘白如雪,但手上的匕首,仍然牢牢抵著沈青筠的脖頸。
李慎等人將他團團圍住,沈忌縱然處于如此驚險境地,但面上卻不見驚慌神色,反而對沈青筠耳邊輕笑一聲:“筠娘,來救你的人,可真多啊。”
他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原來你是故意激怒我掐你的,在醫館,你是裝暈吧,你定然是留下了某種信物,讓大夫沒有相信我們是黨項商隊,筠娘啊筠娘,你真是個太過狡詐的狐貍。”
沈青筠開了口,她脖頸上青紫淤痕尚在,胸腔也覺得仍是喘不上氣,她聲音嘶啞:“沈忌,你若放了我,我保你平安離開這里。”
“平安離開?”沈忌嗤之以鼻:“然后呢?再想辦法殺了我?筠娘,你以為我會上當?哼,我就算死了,也會拉你陪葬。”
李慎按捺不住:“放開王妃,否則,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就憑你們?”沈忌毫不憐惜的匕首于沈青筠脖頸輕輕劃過,頓時一道血痕出現在她纖細脖頸:“備馬,否則,我讓你們王妃立葬此地!”
沈青筠性命在沈忌手中,李慎不敢不照辦,他讓人牽來一匹馬,眼見著沈忌就要挾持沈青筠上馬,李慎卻忽然朝沈青筠使了個眼色。
沈青筠心領神會,說那是遲那時快,一支羽箭,往二人射來。
恰在此時,沈青筠忽張口,狠狠咬向沈忌手背,沈忌吃痛,手臂一顫,沈青筠脖頸往旁邊一側,羽箭頓時射過沈忌頸部。
沈忌瞬間血如泉涌,倒在地上。
原來李慎還留了后招,他跟隨齊冷多年,粗中有細,早找了個擅長射箭的神箭手于一旁埋伏,就等著此時一擊即中呢。
沈忌脖頸汨汨冒著鮮血,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會死在這里,死在沈青筠手上,還死在一個他根本看不上的粗人手上。
沈忌倒下時,帶的沈青筠也摔倒在地,李慎忙去扶起她:“王妃,沒事吧?”
沈青筠蹙眉搖了搖頭,她定定看了眼垂死的沈忌,于是平靜對李慎道:“我和他說幾句話。”
李慎有些不放心:“王妃……”
“沒事的,他沒辦法傷害我了。”-
李慎無奈的看著沈青筠緩步走到沈忌面前,沈青筠跪坐在沈忌旁邊,輕聲道:“哥哥,這一次,是我贏了。”
沈忌瞪著眼睛,喉嚨無法說話,沈青筠笑了笑:“過去你總笑我,逃了九十九次,失敗
了九十九次,還要逃,可我卻覺得沒有關系,只要成功一次,不就行了嗎?”
她聲音放得很輕:“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知道你為何會敗嗎?”
沈青筠成心在氣沈忌,她在他耳邊悄聲說出她與齊冷重生的事實:“你是不是覺得很不公平,憑什么我和齊冷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憑什么我們能彌補前世遺憾?”
“本來我也有些奇怪這個問題,但一想,你以前折磨我的時候,總喜歡在神佛面前折磨我,你做了這么多壞事,神佛自然不會恕你。”
“不甘心?不甘心也沒用了。”
沈青筠笑吟吟的說:“哥哥,你放心吧,這一世,我已經完全愛上了齊冷,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他的,他也是我的,我們會和和美美、白頭偕老,過完這一生的,至于你,就在九泉之下,看著我們甜甜蜜蜜,子孫滿堂吧。”
沈青筠的話,成功氣到了沈忌,他瞪著眼睛,費力抬起手,拼命揮舞著,似乎是想掐住沈青筠脖頸,但只是徒勞無功。
他手臂終于無力垂下,他死的時候,雙目圓睜,顯然是死也不甘心。
沈青筠站起,漠然看了他一眼,這個將她拉入深淵的男人,再一次死在了她的手上。
就和前世一樣。
他無疑是個極為聰明的男人,即使今生沈青筠占據先機,也好幾次差點栽在他手上,最后這次奮力一搏,才能將他擊殺。
而他也是一個極為扭曲的男人,就算是他先遇到沈青筠,就算他比齊冷多了與沈青筠相處的七年時光,但他和沈青筠,一開始就是錯的,他愛她的方式,也是錯的,所以結局,也早已注定。
沈青筠離開了他,她甚至都沒有看他的尸首一眼,這是一個給她帶來無盡噩夢的男人,她永不能原諒。
第100章 第 100 章 就那么想當皇帝?……
沈忌死后, 沈青筠也趕回了夏州,穆雨煙和李慎還留在這里為質,她必須快點回去, 與齊冷一起擊敗黨項。
回到夏州的那一日,陽光正好,齊冷騎著高頭大馬, 親自前來迎接她,沈青筠遠遠就看著他身姿挺拔,如青松般屹立馬上, 面容俊朗,鳳目明亮,劍眉斜插入鬢, 陽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長強健身形。
沈青筠看著他,不由想起前世他用自己的性命,換來兩人重來的機會,她眼神也不由多了幾分柔和與依賴。
她踩著馬凳,下了馬車, 然后步步朝齊冷走去,齊冷已經翻身下馬,正欲迎上前來, 沈青筠卻加快腳步,撲入他的懷抱。
她甚少這樣主動,齊冷訝異了下, 不由問道:“怎么了?”
沈青筠仰起頭,眼眶發紅,她輕聲道:“沒怎么, 就是想你了。”
幸而有你,伴我共度此生-
回到防御使府邸的時候,沈青筠告訴了齊冷沈忌的事情,齊冷聽到沈忌綁了她,皺眉道:“若我在那里,一定會殺了他!”
“他已經死了。”沈青筠道:“他再也做不了惡了。”
齊冷道:“真沒想到,他居然能為了私怨投靠黨項,這種人,死有余辜。”
“我只怕他的死訊傳到京城,沈謙會狗急跳墻。”沈青筠分析道:“畢竟沈謙當了這么多年宰輔,根基深厚,夏州之戰,我們要速戰速決,遲則京城有變。”
齊冷頷首:“沒了沈忌,又不能從高昌借道,黨項國主復仇心切,想必很快就會攻打夏州。”
沈青筠也是這般想的,她又和齊冷商量了下如何守城,不知不覺,就回到了防御使府邸。
只不過,沈青筠一直沒有告訴齊冷他重生的真相,既然齊冷已經不記得了,那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讓這件事,成為她心底小小的秘密吧。
沈青筠于是主動握住齊冷的手,兩人邁入府邸,穆麟已經等候很久了,沈青筠又簡單說了下穆雨煙留下為質的事,穆麟雖有些擔心,但還是道:“這是雨煙自己的選擇,作為她的兄長,我為她高興。”
他頓了頓,又道:“而作為兄長,我也一定會將她從高昌平平安安帶回來。”-
而如幾人所料,沒了沈忌出謀劃策,黨項國主果然按捺不住,率大軍又一次圍攻夏州城,但齊冷和穆麟早做了準備,除了加固城墻,還準備好了床弩、礌石、滾木等,就算黨項人再怎么驍勇善戰,也死傷慘重。
黨項國主一怒之下,親率大軍前來攻城,但此時城墻之上,忽步出百人的小隊,都手執他從來沒見過的弓箭,此弓身長三尺三,弦長二尺五,射程可達三百步,連他們所穿的重甲都能射進。
在這新式弓箭下,黨項將領紛紛被射中倒地,城墻上的齊冷則身穿銀色盔甲,彎弓搭箭,箭如流星,朝黨項國主射來。
黨項國主大驚,揮刀格擋,但齊冷這一箭如有千鈞之力,雖被刀格擋,但仍然一箭貫穿黨項國主肩頭。
黨項國主摔下馬來,黨項士兵頓時大亂。
穆麟趁機率隊出城,大齊士兵身穿夏州民婦所縫制的盔甲,同仇敵愾,朝黨項沖鋒而來。
一時之間,殺聲震天,黨項軍一敗涂地,黨項國主則被親隨救起,狼狽朝黨項方向而逃。
齊冷的那一箭,雖然沒有射中他心脈,但射穿他肩頭,加上黨項國主年事已高,又摔下馬來,只怕回到黨項后就會兇多吉少,到時黨項國內必會大亂,暫時無法對大齊用兵了。
而這,便是齊冷的機會-
果然如齊冷所料,黨項國主中箭后,還沒回到黨項,就在途中傷重而死,加上之前黨項四王子已死,其余幾個王子互相爭奪王位,誰也不服誰,黨項國內果然大亂。
據派往黨項的探子回稟,三年內,黨項應該都無力對大齊用兵了。
黨項無力對大齊用兵,自然也無力再進攻高昌,穆麟于是派人去高昌接回穆雨煙,而夏州城內也是一片歡欣鼓舞,誰也沒能想到,一向孱弱的大齊軍隊,居然能擊敗黨項,殺死黨項國主,要知道幾個月前,夏州還被黨項侵擾邊境,百姓房屋被燒,流離失所,沒想到幾個月后,居然能打得黨項國主丟盔棄甲而逃。
夏州百姓紛紛涌到防御使府邸,想當面致謝率軍前來支援的定王齊冷,以及防御使穆麟,但出來的,只有穆麟和妹妹穆雨煙,齊冷此時,已經帶著妻子沈青筠,以及數萬神武軍,離開了夏州城。
他在夏州盡了自己身為大齊皇子的責任,而此時,他要去京城為自己爭取一把。
白馬上,齊冷擁著沈青筠,快馬加鞭往京城方向趕著,雖然路途艱辛,但此刻兩人已經心意相通,有彼此相伴,再長的路途,也不覺得辛苦了。
沈青筠在路上,回首問身后的齊冷:“就那么想當皇帝?”
連留下接受夏州官紳宴請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急匆匆班師回朝。
齊冷點頭:“為何不想?”
他自信道:“我相信,我能夠當好這個皇帝。”
而且有了前世的經驗,他相信,他只會做的比前世要更好。
他會廢除重文輕武的國策,讓大齊萬國來朝的。
沈青筠頷首:“嗯,你會是一個好皇帝。”
“你也會是一個好皇后。”齊冷親吻著她的耳邊,說道。
沈青筠故意問道:“不會再像前世一樣,讓我去煩神妃嬪爭寵的事了?”
“自然。”齊冷道:“后宮只會有你一個。”
“那你舍得?”
齊冷也故意道:“應付你一個,就夠我心焦了,我可沒有多余心力應付其他女子。”
“好啊,我怎么讓你心焦了?”沈青筠啐道:“我有這么難伺候?”
齊冷微微笑道:“牙尖嘴利,還不難伺候?”
沈青筠哼道:“那你就別伺候了。”
“我可舍不得。”
兩人調笑間,路途也不覺得累了,而建安城,也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