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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光渡很快回神,“發生了什么事?”

    所謂樹倒猴孫散,可虛隴這棵樹倒下得太快。

    他的手下皆是以利相挾相聚之人,在虛隴死去后,如散沙般倏然消散,再不成氣候。

    虛隴死因離奇,按照皇帝的心性,他絕不會輕易將虛隴掌控的權柄交出去給任何人,十有八九,他會暫時親手接管。

    可是這兩日皇帝頗受沖擊,一時半會竟也沒反應過來。

    于是亂得毫不意外。

    這些年虛隴手中掌握的秘密,掌握的把柄,不只有光渡一人。

    足夠許多人坐立不安,在他虛隴死后,采取行動截奪或者銷毀。

    只是……

    光渡面露意外,“在門口就打起來了?”

    “是,兩波人都是好手,死了好幾個。”宋雨霖描述著,“其中有一隊約五十人,個個盡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帶的人不是對手,于是只好躲在一旁躲著,并試圖撿漏,但什么都沒撿到,這群人如狼似虎,把那窩點搜刮后全都打包帶走了,什么都沒給我留下。”

    光渡:“……”

    他開始思考,在中興府都有誰有這樣的本事,行事還如此囂張?

    宋雨霖神色憂郁,“連虛隴關押的活人——一個宋珧家老仆,還有一個在沙州宋珧救過的農夫,都被這幫人給劫走了,我派人跟著,試圖找機會下手,但是沒等到機會,他們把我們甩開了。”

    光渡沉默片刻,“有這種身手,能甩掉追蹤并不奇怪。雨霖,不必自責,這不是你的錯,以前陛下盯我太緊,確實沒機會操練成手,我們的人本就不適合這種正面交戰,你避其鋒芒的決斷,并無失誤。”

    那眼神很深,完全不是面見皇帝時那副老邁惶恐的樣子,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細玉尚書已經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宋雨霖神色略現陰霾。

    ……他需要知道,到底是誰,攥了他這么大一個把柄?

    “只是這第七具,不是都啰耶。”

    光渡一入殿,就發現細玉尚書也在。

    皇帝煩躁問道:“那你可有任何頭緒?”

    光渡快速批完了積壓的公務,突然抬頭看了一眼張四。

    好在終于因為這次意外,暴露在光渡面前。

    雖說皇后不受寵,這多少會讓細玉皇后面子上有些過不去,但據光渡這些年的觀察,這位細玉皇后不是如此淺顯的人,算是有些城府。

    宋雨霖抿著唇,終究是點了頭,“我聽哥哥的。”

    而入局之人,自南來往。

    他們在那間包廂里待了那么久,都做了什么?

    險在前也,剛正而不陷。(3)

    他目不斜視的走到皇帝近處,跪行全禮,道:“陛下。”

    光渡這次心中留意,果然看到了細玉尚書的目光,在光渡身上有不甚明顯的片刻停留。

    皇帝臉色沉了下來,“你這意思,孤心情不好,還不能繼續治了?”

    皇帝愈發頭疼難耐,“你說什么,不是……不是都啰耶,還能是誰?”

    光渡一把收了蓍草,塞回原來的匣中。

    細玉尚書惶恐道:“據老臣所知,如此身形,倒是與那虛統領的副手,王副統領有些相似。”

    他擺弄蓍草,這東西張四看了也不懂,光渡并不在意。

    孫老摸著胡須,顫巍巍道:“陛下,陛下近日急怒交加,頗為傷神傷身,恕老身直言,陛下最近須得清心凈火,將損耗的心血好生養回來,老身方能繼續下針,為陛下治療啊。”

    “王甘……?”皇帝頭更疼了,“他不是該關在白兆睿那里嗎?算算時間,也應該斬了,卓全,你親自去左金吾軍司看看。”

    見到光渡,連卓全停下來打了個招呼,兩人寒暄片刻,卓全切入正題:“今日陛下龍體抱恙,醫正已說了,要保持心念通達,如今見光渡大人入宮,奴才就知道,陛下這番病今夜就能去了大半。”

    更何況,皇帝這個情況,他也不能是。

    可更令他不開心的事情,竟然后面還有。

    站在外面,想著里面在發生這什么,每一刻都煎熬無比。

    他只能在外面眼睜睜地看著。

    瞥了一眼宋雨霖,光渡似有所覺,開解道:“人生于世,總難以一帆風順,無需過分擔憂,雨霖,我們見招接招便是。”

    光渡從來都沒有一次,和他解釋過、甚至提及過那日酒樓私會李元闕的事。

    只是短暫的離開了光渡的輔議,他就事事不順起來,如今連頗有進展的治療,都不得不擱置下來。

    就算光渡真的是皇帝床笫寵臣,也威脅不到細玉皇后的地位,細玉皇后有嫡出的太子與次子,背靠刑部尚書的父親,宮中操持多年,品行無可指摘,地位根本無可撼動。(1)

    …

    “但打輸的那波人,我派的人跟住了。”宋雨霖話鋒一轉,“哥哥,那是細氏的人,你被細玉氏盯上了?”

    光渡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位細玉皇后了。

    …

    不過光渡似乎只是偶然一看,他收起筆墨,拿過一匣子蓍草。

    這些年哥哥一直出入宮廷,已是令她心如刀絞,如今又有人要擋他們兄妹的路。

    他抽出一根,靜立于旁,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2)沒用多久,變爻已現。

    皇帝心情糟透了。

    他與細玉一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從沒有任何直接的恩怨。

    “是。”卓全領命而去,絲毫不敢耽擱。

    有時候,他以為光渡是信任他的,可是……

    光渡看著他的雙眼,依然帶著一如既往的溫馴,“陛下圣光輝輝,不可奪也,困局不過一時而已,更該仔細保重龍體……陛下,頭疼得厲害么?”

    他看著里面的人傳了熱水,宮侍殷勤地服侍著光渡,像服侍著宮中受寵的娘娘。

    卓全畢竟畢竟有事,沒多客套,匆匆離去。

    孫老到了外間等候,刑部細玉尚書入殿覲見,“回稟陛下,刑部已驗過城郊祭臺遇難之人,身份確實為虛統領與其五位手下,死因與白侍衛判斷無異。

    只這一眼的注視,就讓張四再一次忍下愈發膨脹的心緒。

    而這些折磨的源頭……就在他的咫尺之處。

    光渡雖然沒有出言責怪,但宋雨霖何嘗不知道此事留下的隱患?

    最近宮外發生了多少事,他們雖不敢知,卻也不敢全然不知,因此沒人敢隨便觸及霉頭,惹來皇帝震怒。

    太極宮宮侍魚貫而出,等再無第三人時,他就被皇帝拉著坐在了身邊。

    皇帝默然了一會,又道:“萬幸在虛隴死前,孤要來了你的解藥方子,總不至于讓你受苦,其中有幾味藥并不易得,孤已經安排人去準備了。”

    他的氣定神閑影響了宋雨霖,讓她也慢慢舒展眉目。

    如此一切便都對上了。

    “那哥哥的解藥怎么辦?”宋雨霖恢復了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表情,藏起了那份陰郁,“哥哥,三個月的時間本就不多,總還要有試錯、調整的時間,宋珧一個人要做的事太多了,我怕時間不夠……哥哥,我去宋地再重金聘幾個名醫吧?”

    張四再次進入光渡房間時,發現光渡神色有些淡。

    光渡聞弦知意,知道卓全這是在提點他,道了謝。

    怪不得前些日子虛隴對他那樣反常的窮追猛打,原來是自認為能握住他性命的關鍵,被皇帝給撬動了。

    細玉尚書深深彎腰,描述了一番兩人的體態。

    想到這里,張四心中愈發酸澀銳痛,那些不甘、不敬之念,如同籠中困獸,每一秒都在折磨著他。

    光渡微微蹙眉,“細玉氏?”

    光渡這幾日不去宮中過夜,張四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前日皇帝還親自前來光渡大人住處,在臥房待到大半夜。

    太極宮內外宮人噤若寒蟬。

    “時機已變,若強行用藥,定會損傷陛下身體根本。”孫老毫不松口,“謀害陛下龍體,那可是重罪,老身可不敢這樣做,須得輔以良藥,補上這段時日的損耗,再等陛下自己心情通達,才能早日醫治。”

    為什么光渡重新扎過腰帶?

    當前明面上的朝局尚不明朗,暗中頗多詭譎旋渦,可光渡看上去并不慌張,有一種勝券在握的安穩。

    “陛下,刑部尚書,細玉大人求見。”

    而皇帝已經招手叫光渡走到近前。

    看到光渡,皇帝連日陰霾的心情,才終于有了一絲明朗,“既如此,就繼續查下去,你且去吧。”

    他這次回到光渡身邊后,光渡一直對他不冷不熱,雖說是親厚的,但光渡的秘密,卻也從來不讓他知曉一二。

    張四看得出他的不悅,動作頓了頓,仍如往常般侍立在側。

    可是他還沒出殿,就看到自己的徒弟烏圖,正引著一個翩然窈窕的身影走入太極宮。

    這是哥哥身上的大把柄,若是被別人握在手里,該會帶來多么大的麻煩?

    他念頭非常不通達。

    “這次,終究是孤輸了這一陣。”皇帝深深嘆息,“還是你在孤身邊,孤才覺得踏實。”

    既然難分敵友,那便只能靜觀其變。

    光渡搖了搖頭,“能為錢財所動的名醫,怕是解不出此藥的秘密,相信宋珧吧,他很有能力。”

    張四沒有立場開口問,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

    細玉尚書離開的時候,光渡走了進來。

    ……一個皇帝,已經讓張四愈發難以忍耐。

    細玉氏族的人,已不知在暗中看了他多久,亦不清楚其用意。

    ……殺了,全部……都殺光,就好了。

    光渡頗感意外:“怎敢勞動陛下……”

    “藥方會給你的,等成藥配好時,一起都交給你。”皇帝打斷道,“以后到了時間,藥材都由孤這邊來配,方子你也自己拿在手里,別的你不必為此費心。”

    這是皇帝的心意,光渡柔聲道謝。

    見光渡態度柔和,皇帝本想說幾句親密的話,但一想到孫醫正的話,心里頓時難受極了。

    他不得不克己守禮道:“正好孫醫正候在殿外,也讓他給你瞧瞧身子。”

    第 42 章   第 42 章

    孫老的手剛把上光渡的脈,不過片刻,就把自己袖子里的小紙條收了起來。

    上面原本寫著幾種解毒的思路,孫老想著,自己那師侄既然跟在這位光渡身邊,想必也是在著手解決此事,能將這個小紙條遞出去,也算是給宋師侄提供些嘗試方向。

    只是孫老也沒想到,僅隔數日沒見,光渡身體的情況居然完全不一樣了。

    有什么新的毒進入了光渡的身體,將原來所有的平衡打破重排,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看上去是暫時性命無憂的,但解起來卻更難了。

    那么原來的藥方思路,也用不上了。

    至于現在該怎么做,他還要再好好想想,畢竟這是師侄說能救他出去的孩子,看上去是個好孩子,年紀輕輕的,總不能就這樣死了。

    他開出的方子,還要看上去就是一個四平八穩的平安方。

    可是現在光渡是什么都不能隨便吃的,一張平安方都可能牽動毒發,連他都頗感棘手。

    此事若想面面周全,得正經費上一番腦筋,孫老捋著白須,想得入了神。

    ……所以他也不曾注意,本該好好藏在袖子里的小紙條,就這樣掉到了地上。

    …

    近期發生這許多事情,讓皇帝臉上也沒了笑容。

    就算是光渡,這一夜也是費了好些心力,才哄得皇帝重新心情舒暢。

    那夜李元闕參戰的城郊之戰,雖皇帝已經下令封口,但因為參與人數甚多,根本封不住,西夏掌握軍權的王爺已是眾口沸議。

    如此風頭,反而遮住了祭臺內虛隴遇害一事的細節,眾人不知所以,只以為是李元闕順手殺的。

    翌日,使臣拙帖站在朝上,道出來意:“我蒙古成吉思汗即將集十萬兵馬,由木華黎太師率兵伐金。”

    他看了一眼張四,“別跟皇帝說我見過任何人。”

    數年前,他試圖抹去自己在西涼府的過往時,卻得知已經有人提前出手,替他毀去了宋氏在官府里的戶籍卷宗,他一直沒能找是誰做的,但這個人無疑是幫了光渡。

    光渡看了一眼,當即吩咐:“放人進來,然后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張四得令而出,屋中只有兩人時,光渡直接叫破此人身份,“藥乜族長,你這是何意?”

    ……陛下現在商談朝政要務,這種小事不好打擾,可他自己還真不敢擅自做了這個主!

    藥乜絎笑了一下,“腦子夠快。”

    這件事仿佛平息下來,皇帝最深的恐懼也在按部就班的消散。

    盒蓋掀開的那一刻,血腥氣就撲面而至。

    “噓——藥乜族長還在西涼府,在你面前的,只是一位西涼富商。”藥乜絎滿臉笑容,聲音柔和,“我這個人心眼小,瑕眥必報,光渡大人,咱們倒也不必舞刀弄槍的,好好說話,才能和氣生財嘛。”

    這話聽起來,別有些不正經的意味。

    那亡魂歸來復仇的異聞,因為真正知道內幕的人有限,反而容易壓下,等皇帝回過神處理過后,更是不透露出一點風聲。

    估摸著這位藥乜絎的性子,光渡沒有迂回試探,直接開門見山道:“我倒是有些好奇,后族細玉氏與遠在西涼府的你本該是毫無交集,何時結了仇?”

    而兩顆頭顱靜靜躺在盒中,已經告訴了光渡很多信息。

    這是默認了。

    禮部尚書:“……”

    藥乜絎笑容逐漸古怪,“……頭一次見?光渡大人,你倒真是無情啊,你家道未曾中落時,你小時候習武,開蒙的那位唐師父,現在還在我府上當統領呢,你說說,咱們頭一次見?”

    可藥乜絎卻能一眼看破其中蹊蹺,沒入這借刀殺人的局。

    光渡看了他一眼,還是依言打開了盒子。

    見別人也就罷了,見光渡大人,這哪是他能做主的?這還不得看皇帝的意思?

    “今日前來,只是為了給光渡大人送一份禮的。”他笑得意味深長,“光渡大人,敬請看過便知。”

    之后藥乜絎不僅沒暗中布局害自己,反而解決了光渡的隱患,并直接登上這個“可能害了他妹”的人的大門,直言合作。

    富商連忙雙手舉起來,“別,光渡大人,見你一面不容易,別趕我出去。”

    禮部尚書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兩人完全無辜,終究是被他們連累了。

    就在剛剛,朝上一片混亂的時候,光渡宅院中,有一張遞上門的請帖。

    一個平凡的人遭到高位者厭棄,便消失得無聲無息。

    這位從南而來的客人,手段果斷而狠辣,他已經知道了光渡足夠多的秘密,多到他足以坐上桌,與光渡進行一場有分量的談判。

    光渡投桃報李,直接透露了藥乜絎最關心的、卻沒有辦法得到的宮中情報:“皇帝指了宋國神醫親自醫治,藥乜氏嬪昨夜就蘇醒了,她恢復得很好,再過些時日,等她傷勢再好些,就安排行動。”

    “雖然我是頭一次與藥乜族長相見。”光渡坐得四平八穩,八風不動,“但族長如此手段,無論所求為何,想必已是勢在必得。”

    這樣的局,一眼看上去前后恩怨都格外合理,畢竟滿朝皆知,光渡獨得帝心,讓皇帝整整三年不理后宮。

    光渡早就感到異樣了。

    光渡完全不按照他的節奏走,見狀直接沉默下來,仿佛興趣寥寥,這等小事不值得他追著問。

    但皇帝高興的時間顯然并不持久。

    那富商眼露驚奇,顯然也是沒想到光渡這樣難以對付,見張四真的過來薅他,他不得不閃身拆過。

    張四直接拔劍。

    而那木盒里,赫然裝著兩顆人頭。

    光渡面不改色的看了片刻,關上了盒子,“張四,你在外面守好。”

    他臉色不虞,當場宣布罷朝。

    可拙帖面上帶著微笑,“在下久聞夏國王爺用兵如神,此次前來西夏,倒是愿意一見。”

    早朝還未結束,光渡已經知道了成吉思汗要求西夏協助出兵的要求。

    藥乜絎眨眨眼,笑得邪氣橫生,“你猜?”

    光渡立刻聽懂了其中險惡。

    “蒙夏既是盟友,不如聯合伐金。”拙帖意味深長道,“而成吉思汗身邊,從來只追隨最好的將。”

    張四頷首。

    “把我妹妹從宮里弄出來,周全的、好好的、正大光明的弄出來。”藥乜絎輕聲道,“你也有個親妹子,最后的親人被別人給算計的那種滋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找你幫這個忙,我最放心。”

    光渡默然片刻。

    一石激起千層浪,滿朝嘩然。

    這句話一說,光渡便確認了,這人真的在西涼府見過少年時期的自己……甚至更早,或許在童年時,他們就曾經有過自己毫無印象的交際。

    至少此時,光渡判斷藥乜絎全無惡意。

    但現在不是光渡去見皇帝的時候。

    而拙帖卻謝絕了游覽中興府的提議,主動提出道:“你們司天監里,有一位光渡大人頗具盛名,對吧?”

    皇帝是走了,可成吉思汗的使者沒人敢怠慢,禮部尚書親自陪隨。

    仿佛走進來了一只開著屏的孔雀。

    除了當事者,沒有活著的人能知道那晚發生了什么事……只除了那一個。

    “既然要結盟,對于這些藏在暗中的人,你也該多個心眼。”藥乜絎撇了眼光渡,和盤托出道,“我從宮中得到的消息是,我妹跟你爭寵輸了,被你殺了,皇帝包庇你,勒令封鎖消息。”

    光渡想到宋雨霖昨日所見,今日又親自接觸了這位難以捉摸的藥乜絎本人,不由得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那把離奇出現在祭臺百米外的斬-馬-刀,皇帝這次問了光渡的意見,直接拿去熔毀了。

    此人雖來勢洶洶,但看上去很有合作的誠意。

    “觀天地解人間事,聽說倒是個奇人,前日郊外,我只遠遠瞧過他一眼,并不曾交談過,我對天象奇聞向來也好奇,倒是想與這位光渡大人論解一番,大人可為我引薦?”

    只一句話,又讓眾臣猛然安靜下來。

    他的動作很是靈巧,顯然也是會武的,張四一招落空,更是面色肅然。

    光渡完美的全身而退。

    光渡一眼認出,其中一個是宋珧數年前曾經幫過的農夫,而另一人,根據外貌和年紀推斷,大概就是宋珧家落敗前用過的老仆。

    此人所穿所佩,無一不貴,就連頭上扎著的辮子,每一人發繩都穿著一顆拇指大小的彩色寶石。

    偏又長了一張薄情又多情的風流面孔,看到光渡,未語先笑,“久聞光渡大人美名,今日一見,確實名不虛傳。”

    富商走進來時,穿得頗為花里胡哨。

    那請貼上的身份,是一位西涼府富商的名目。

    而蒙古使臣暗示的人選,是李元闕。

    他嘆了口氣,只得退了一步,“藥乜族長,說明你的來意吧。”

    光渡慢慢道:“其實這已經不是族長第一次出手了吧?”

    皇帝沒有立刻表態。

    光渡再也沒聽說過尾牧這個人,司天監里再沒有見過這個人,朝上也沒人再提起過這個名字。

    他敢長途跋涉來到中興府,還在虛隴窩點明目張膽的搶人,故意殺了好幾個細玉家的仆從,或許這里面有別有緣故。

    光渡默然片刻,第一次有被全然看穿的感覺。

    不過這藥乜絎好生厲害,不僅心狠手辣,心思還如此細致。

    …

    光渡凝視他片刻,道:“送客。”

    他這次學會配合了,拿出一個鑲滿寶石的金色禮盒,往光渡面前桌子一放。

    藥乜絎終于聽到了關于妹妹的確切消息,眉目頓時舒緩了許多,“這個自然。”

    他占得皇帝獨寵,對皇帝影響力日益變盛,果真有人忍不下去了。

    他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真是要了老命。

    藥乜絎一定知道他全部的底細。

    但光渡對此人沒有印象,藥乜絎卻完全相反,對他的了解,比他預期還要深、還要久。

    “而今日這份禮,就是我的誠意,所有關于你的過去,從我這里幫你出手斬斷,此事過后,沒有人再會以你的身份做要挾,包括我。”

    光渡鮮少看到有人穿金戴銀滿身珠寶,不僅不可笑,反而因為臉長得好,顯出幾份特立獨行的富貴。

    只是……他這樣相信自己,為什么?

    光渡記性不差,他回想過去在西涼府度過的近十年,卻從來不記得自己與這位藥乜絎有過任何交集。

    藥乜絎大族公子,身份貴重,相貌又頗扎眼,若真的見過,他不會毫無印象。

    藥乜絎笑容健康,“我查過誰給我放的消息,雖然不確定到底是不是細玉氏的人,不過既然遇到了,那就先殺了,正好最近心情不好,很想殺幾個人。”

    藥乜絎眼光凝在光渡身上,晦暗片刻即逝,又是一副笑臉,“想算計我的,都后悔從娘胎里來到這世上了,而我盯上的,也沒有失過手的,除非自己長腿跑了的那種,差點抓不回來了。”

    第 43 章   第 43 章

    藥乜絎離開前的最后一句話,仿佛話中有話。

    凡有所予,必有所求。

    唯有坦蕩君子行事從正,不問回報,光渡確實見過君子,卻也只見過一人。

    這個藥乜絎毫無相關,不在此列。

    藥乜絎太了解光渡,態度又如此親善,將計劃和盤托出不說,從始至終都毫不懷疑光渡會謀害他的妹妹,對他的人品信任有加。

    不僅如此,他還親手除掉光渡最大的把柄,再雙手奉上自己所知的情報,一切都如此都恰到好處,連私心都偏向他,結盟的態度是如此的誠懇。

    這一切都天衣無縫得讓光渡心中發冷。

    將藥乜絎的妹妹從宮中帶出來,這是藥乜絎的目的不假,卻也只是他的目的之一。

    此人所圖,必不簡單。

    光渡坐在桌前思索著,張四重新走了進來,他目光落在光渡身上。

    空氣中仍有淡淡血氣。

    那份藥乜絎的“禮物”,仍在桌面上擺著。

    張四:“這些,我來處理掉吧。”

    光渡恍然回神,“張四。”

    這個花里胡哨的年輕男人走進來后,看光渡的眼神,就讓張四本能的感到危險,那個時候,張四就想留在光渡身側,而不是被光渡趕出去。

    張四執著追問道:“光渡大人,剛才那個,是誰?”

    但張四想不到這些,他也不愿去想。

    光渡知道張四差不多快忍不住了,點了點頭,“我知道,所以我特地留出來了這個時間。”

    隱藏在暗處的惡犬,露出了嗅到肉味后的尖齒與涎水。

    只要露出一次芬芳柔軟的內里,就會被惡劣地咬住索取,狠狠咬穿,至死方休。

    在此關鍵之際,虛隴已死、白兆豐自顧不暇,皇帝又多疑,光渡是他唯一依賴信重的心腹。

    如果只要忍受皇帝一人,還不至于讓張四如此煎熬。

    可是現在……

    他只想在光渡的屋子外,睡那又窄又小的床,伸不開腿,卻安然舒心。

    張四享受這樣占據光渡全部注意力的時刻。

    在這種讓皇帝深感不安的時候,皇帝一定會詢問光渡的意見,而光渡意見之重,更是與以往截然不同。

    光渡神色微微變了。

    今日早朝,蒙古使者當庭表示要皇帝出兵協同出擊,又近乎明示要李元闕領兵,這個提議徹底攪亂了皇帝的心境,也狠狠動搖了西夏當前本就脆弱又微妙至極的權力平衡。

    他今夜,要忍受光渡睡在另外一個男人的床榻上。

    張四突然問道:“那么光渡大人,可否為我留出晚上的時間?”

    但他不會當眾違背光渡的意思。

    對,就是這樣,那雙冰雪一樣清澈明亮的雙眼,經過漫長的等待,終于重新落回他的身上。

    光渡歇在宮中的夜晚,是張四不用守在光渡身邊自行休息的酣眠之夜,可是現在的他,卻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交易,你總說是交易。”張四那張向來木訥的臉,今日多了幾分生動的嫉恨,“可你究竟有什么,是任何一個人都沒有的?光渡大人,你最不可替代的,就是你這個人了。”

    “他是西涼府來的商人,來和我做一樁生意。”光渡神色有些淡漠,似乎并不喜歡被這樣追問,“張四,我愿意給你解釋,但你必須知道,我沒有辦法回答你所有的問題。”

    “昨夜,半個多時辰,你和李元闕在包廂中,都做了什么?”張四神色執拗地問道,“你為什么重新系過腰帶?他脫過你衣服了?”

    他的意見,定會左右皇帝最后的決定。

    “為什么不能回答?”張四眼光陰霾,“陛下也就罷了,為什么連李元闕,都可以?”

    “晚間我大概要入宮。”光渡神色平淡,“陛下的宣召,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送到府上,且看著吧。”

    只這一句呼喚,就讓張四渾身熱了起來。

    他只是知道,若是皇帝傍晚傳召,光渡定是要在宮中過夜的,這讓他的心都快被毒汁浸泡得酸苦,面目可憎。

    “光渡大人,我一直在等著你。”張四啞聲道,“也一直在等你的解釋。”

    光渡愣了一下,“……你在說什么?”

    這個機會,光渡已經等待了……很久很久。

    張四向前邁進一步,打破了以往恭敬而疏離的距離,“請光渡大人恕屬下不敬——只是,陛下有的,李元闕有的,宋珧有的,剛才那個男人可能會有的……屬下想了很久。”

    光渡臉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他冷漠地看著張四接近。

    張四看著他冷若冰霜的表情,終究是沒膽子直接逾矩,他單膝跪在光渡身前,“我想了很久,我也想有,他們有的……我也要有。”

    “光渡大人,我想要你。”

    第 44 章   第 44 章

    人便是如此。

    若一個人看到如雪無暇般的白瓷瓶上,落下第一個污點后,那些在人心中存著的無形束縛,就會輕輕碎掉。

    明明沒有任何允諾,仿佛就得到了可以打碎它的許諾。

    屋內門窗緊閉,這場對話再不為第二人所知曉。

    窗欞的貴紋切割午后的光,屏風遮掩著暗潮翻涌,透過裝著夏白瓷的博古格,透露出另一側八仙桌邊太師椅的對峙。

    光渡垂著眸,看著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沒有說什么。

    出口的話,就像緊閉的籠子開了鎖,關著的欲念放了出來,如兇猛野獸得出牢籠。

    都沒有那么容易再收回去。

    見光渡久久沉默,張四心一橫,伸出手,就著跪下的姿勢,伸手握住了光渡的小腿。

    隔著衣服,掌中是溫熱的骨肉,是另一個人的體溫。

    而一直沉默的光渡,也終于有了反應。

    ——他轉過頭,吐了出來。

    張四下意識收回了手,隨即神色變得無比僵硬。

    光渡冷眼看著他的掙扎。

    光渡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的情緒,是難過。

    李元闕閉上了眼。

    可是沛澤不是,沛澤長得不好看,聲音也不同。

    張四逐漸平靜下來,心中淌過溫暖又酸澀的暗流。

    卻能死得毫無聲息,這是誰動的手?誰能有這種本事,揮著他那把六十斤的斬-馬-刀得手?

    斬-馬-刀法,他平生只傳了兩個人。

    同行的鐵鷂子,都知道老大心情非常不好,自從都啰耶營救失敗后,老大就郁郁不樂。

    而這段話,將張四帶入過去的回憶。

    光渡自幼便知自己容貌之盛,所到之處,向來都是眾人矚目。

    光渡不曾承認,但李元闕看得出來,他受過傷。

    “我和李元闕什么都沒有,宋珧沒有,剛才那個富商,更是無稽之談……你想的那些,全都沒有過。”

    為何那么巧,之前見的時候還好好的,偏偏前一夜就受了傷?

    光渡均勻的體態,手臂覆蓋著漂亮的肌肉,那個二十斤重的金護臂,可以是解釋他為何擁有如此身體的原因,也可以是補救他那日看過光渡身體后起疑的完美借口。

    光渡眼中的憂傷,幾乎讓張四的心都顫抖著,他想祈求讓光渡不要再說了,可是光渡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讓他莫名暴躁。

    光渡看著遠處的窗戶,仿佛在回想那段過去,“我當年逃不掉,即使現在籌謀,也等不到合適的時機,我想過如何從皇帝身邊抽身……我需要李元闕幫我,我需要很多人的幫助,我一直在籌備這一天的到來。”

    只是……

    張四雙膝跪下,重重給他磕起了頭,“光渡大人……我錯了!你別這樣說,我以后……都不會這樣做!再給我一次機會,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

    那是光渡平生第一次試圖誘惑一個人。

    他并不是從不曾被光渡看在眼里的。

    城郊之戰送給李元闕的挫折,讓這位尊貴的王爺成長得如此明顯,這令光渡倍感喜悅。

    他俯視著張四,看到張四壓抑而瘋狂的雙目重回清明,然后裝進了愧疚。

    光渡說送他一份厚禮。

    效果足夠直接,記憶也足夠強烈。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眼中只有敵人,你親手殺了七個李元闕軍中的鐵鷂子,還協助活捉了都啰燮……你那日的英姿和威風,我銘記至今,從不曾有一刻敢忘。”

    光渡想,或許是他裝得不夠好,或許他的動作還是太僵硬……真正的風月老手定會發現異樣,但,對付李元闕足夠了。

    不只是確認了太妃死因蹊蹺,同時,也知道了老大這些年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大概,很可能……三年前就死于宮變。

    張四心痛如絞,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從沒想過,原來光渡的失望,比光渡的憤怒和咒罵,更令他心魂震動。

    光渡為何這樣做?

    念頭繁雜紛亂,真相撲朔迷離。

    “如今你的眼中,只有欲望……我不愿意。”光渡聲音雖輕,卻透露著斬釘截鐵的意味,“你可以去向皇帝揭發我,你會因為替我隱瞞的事情獲死,我不會死,我會被皇帝廢掉,然后鎖在宮里,成為他的玩物……如今虛隴死了,皇帝手里掌控著毒藥的解方,他膩了我那天,我會無聲無息的死在沒人知道的角落。”

    那夜酒樓相會時,正是城郊突襲的第二夜。

    “王爺不必如此訝異,難道沒人稱贊過你相貌昳異華麗,身材又如此……”光渡笑了一下,指尖滑了下去,“和我一夜,王爺不會吃虧的。”

    “我們也可以做些別的。”

    “我……就這樣讓你厭惡么?”

    第二天天亮時,他親自寫了一封信。

    只除了一個人。

    他們都是李元闕心腹,知道老大這些年找人用了多少心血,心中藏著多少期冀。

    他既不曾否認,卻也始終不曾承認。

    和在春華殿重逢那晚不同,李元闕愈發能擺脫對光渡的心煩意亂。

    “張四,你覺得我除了這幅皮囊,就沒有任何拿得出手、又無可替代的本領,對么?”

    老大知道了一些三年前春華殿宮變的內情。

    李元闕迫不及待展開信紙,“王爺托我之事,我已查明,三年前春華殿宮變,光渡并不在那日進宮的名冊中,他是因為其他事獲罪,才被虛隴抓捕。”

    傳書的不是飛鴿,飛鴿傳書太易有失,鐵鷂子分批撤,留守在中興府的兄弟,喬裝打扮后選了最快的馬,將這封信送到了李元闕的手上。

    “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的。”光渡終于說話,聲音有些虛弱,“你跟在我身邊,你看到我,你知道我,你不是那些傳出謠言的人……我原以為,你和他們不該一樣的。”

    沛澤平生最厭惡龍陽之好,言之色變,哪怕自己稍稍……他也是絲毫不假辭色。

    光渡每一個字都說得認真,明明聲音很輕,咬字卻帶著鏗鏘的韻。

    ——卻也無聊至極。

    “光渡大人……”李元闕啞聲道,“穿好衣服,再商談正事,這種事我不奉陪,再發生一次,我就這樣把你丟到街上去。”

    只是……今日之后,他們還能回得去嗎?

    光渡的確也能謀劃出這樣詭譎的奇局。

    光渡說話時,總有一種奇妙的氣場。他會讓人聽他說話,他篤定別人都會聽他說話,沒有人會拒絕他。

    光渡輕輕說:“不到迫不得已,我從不將自己擺上交易的桌面。我從來都不愿意與皇帝……只是當年我沒得選,張四,我以為你不是這樣的,你至少該和他們不同。”

    只有李元闕,能將他拒絕得那樣干脆。

    沛澤被虛隴帶走了。

    或許邁出這一步后,這一次將成為無數次的開端,或許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但這是光渡,他承擔一切責罰,不會后悔。

    不可能的。

    李元闕神色復雜。

    關上門,褪下金玉護臂后,在光渡的衣服沒有系齊整時……他們并不是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能謀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局……只有沛澤。

    光渡吃吃地笑,“王爺果然不好南風。”

    張四猜得不錯,酒樓密會李元闕那夜,并不平靜。

    但如果在此時選擇前進,他至少能……獲得光渡。

    “我不曾殺虛隴,亦不信亡魂會歸來復仇。”李元闕撫住那枚貼身佩戴的圓環祥云玉佩,瞳中藏光,“那會是誰?”

    “另一事,必須告知王爺,刑部已經驗明,虛隴及其手下死于王爺的斬-馬-刀,而這把刀從祭臺不翼而飛后,卻在近一里外的樹林中,于蒙古使者面前,以國運祥瑞之姿‘雷驚奇火木’應驗,皇帝已嚴令封鎖鬼魂復仇的說法,知曉虛隴死因之人甚少,許多人都以為是王爺殺的。”

    李元闕徹底愣住了,“……什么,你……”

    張四在愛護與破壞兩邊掙扎抉擇,是不顧一切地破壞掠奪,讓光渡失望甚至于憎恨,還是退回一步,回到安全的距離,如往常一般觀望和守護?

    光渡給了他描繪一個全新的希望,然后告訴他,已經被他張四親手碾碎了。

    可如果真的是……

    他里面的中衣掩著,外衣掛在臂彎上,他像一陣晚春驟起的風,攜香吹進人的眼中,再長長久久地住在別人的心中、夢里,欲語還休。

    光渡不需要用心鉆研此道,便已會如何攪動人心。

    ……只除了李元闕。

    端坐在那把太師椅上,光渡冷眼看著愧悔難當的張四,將額頭都磕出血痕。

    ——可光渡卻能撲到他懷里,問他要不要試試,那樣毫不在意的姿態,放蕩而熟練。

    而宮中隱秘細作的關鍵情報,讓李元闕推斷到了最重要的一環——如果不是他的人,還有誰揮得動他那把斬-馬-刀呢?

    他亭亭立在李元闕身邊,抽走發簪,頭發垂了下來,站得端莊,卻也并不端莊,讓人欲念橫生。

    真的全然無動于衷么?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可是沛澤坦坦蕩蕩,磊落光明,是這世間上最好的人。

    他有著這樣一幅皮囊,又有著這樣的魅力,可以輕松影響任何一個人,無論男人女人,都趨之若鶩。

    ……光渡,完完全全的小人作派,無義無信,口蜜腹劍,心如蛇蝎。

    可是讓老大差點發瘋的,卻是那夜他進城回來親自審過抓住的左金吾衛軍士后。

    李元闕已數夜未眠。

    這些年,入虛隴牢中之人,無人得以活著脫身。

    他早已是不得不爭,可能擁有這樣的聲望,無疑是乘風扶搖直上,對他接下來的動作大有助益。

    光渡舉世無雙的氣度容華,美貌濃稠厚重,讓人見之失神。

    李元闕那夜出去了一趟,沒讓人跟著,回來的時候,雙手鮮血淋漓,后來聽跟著的兄弟說,老大徒手打斷了幾棵樹,那神情,沒有一個兄弟敢勸。

    原來……原來在那么早之前,在他還沒有到光渡身邊的時候,他就已經得到光渡的注意了嗎?

    為何這些年,他為什么要冷眼旁觀自己苦苦追尋,卻從不現身相認?

    虛隴西夏內廷第一高手之名,并未浪得虛名,并不好殺。

    張四眼中孤注一擲的兇惡,在這一刻終于動搖。

    他無動于衷。

    光渡怎么可能會若無其事的翻過這一頁?他以后不可能再有任何得手的機會。

    而光渡的一切,都該生長成與宋沛澤截然相反的樣子。

    之后,李元闕甚至放慢了腳步,只為了等到從中興府傳回的信息。

    ——除了那位讓皇帝一見鐘情的光渡。

    光渡用最輕柔的話語,宣判著他的罪,“在那個沒有皇帝的未來里,我是想過會有你的……但我從沒想過,原來,你與他沒有任何區別。”

    萬幸,他們的老大看上去沒有全瘋。

    張四并不善言,臉上神色晦暗反復。

    他會永遠記著李元闕當時閃避的堅決。

    都啰燮沒這個本事。

    然后“國運”應在了他李元闕的身上,他本已在風口浪尖,如今光渡再一把,推他沖上頂端。

    “王爺,如果你還需要別的,關于我們‘有私’的方式……”他回想當初被皇帝帶宮里時,那些負責教導他如何承歡的宮人,曾經教過他如何取悅一位君王。

    吐息如沸,酒香卻濃醇熱烈。

    信紙還有最后一節,可李元闕遲遲不鋪展。

    他盼著能找到他的沛澤,可是卻怎樣都不希望自己的懷疑成真。

    ……所以到了最后一步,他幾乎不敢揭開這個謎底。

    李元闕深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展開信紙。

    “答王爺最后一問,城郊之戰那夜,光渡始終不曾離開中興府。皇帝親臨光渡宅邸,子時入其臥室,丑時方出,出來后還傳了熱水。”

    第 45 章   第 45 章

    這一天確如光渡所料,在下朝之后,遞上門求見的帖子,幾乎淹沒了他這一處小小的宅邸。

    無論是否助蒙出兵,是否讓李元闕來領兵,都會讓西夏的未來產生巨大的分歧。

    所有西夏人的命運,都綁在自己的家國之上,與君主一同站在了這個分岔口上。

    這不止是觸動多方利益……而是牽動著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皇帝還沒有表明態度,一切都有改變的可能,未來還沒有被完全的定下方向。

    而在這個時候,深得皇帝信任的人,可能只用一兩句話,就能動搖皇帝的抉擇。

    這就是對帝王的影響力。

    這位皇帝或許心思深沉,但他身邊有那么一兩個真正信賴親近的人。

    在其中一人身死、一人重傷思過后,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那個人是誰。

    光渡閉門謝客得正是時機。

    送別了秘密登門的藥乜家主后,光渡迎來了偷偷從后門進來的宋珧。

    張四被光渡單獨支了出去。

    走之前,他雖然看到宋珧進屋,但這一回,張四顯然心中安定了許多,他如同一只被馴服的野獸,乖覺地執行主人的指令,在得到主人許諾未來后,心中被幸福和希望充滿,那些酸澀的猜忌和嫉妒,都漸漸淡去了。

    宋珧頂著深沉的黑眼圈登入光渡的正門,看到光渡的那一刻,差點把他撓了。

    宋珧進門就摔了藥箱,“你還想得起來我!你還知道讓我來!”

    烏圖堆著討喜的笑,拱手道,“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奴才送到口諭,就先走一步了。宮中見,光渡大人。”

    經過剛剛的打趣,宋珧臉色本來有所緩和,但把脈不過片刻,他臉色黑如鍋底,“本來時間就緊!你可真是不怕死啊,恭喜你唄?大前天晚上一頓作,我之前研究的解藥全部都作廢了……不一樣了,你體內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現在叫我該怎么辦!”

    光渡淡淡瞥過來,宋珧不得不回魂。

    光渡想到昨日擦肩而過時,細玉尚書回眸的眼神。

    “不過……光渡大人好手段啊,張四大人這般武藝,對陛下這般忠誠,都能為你所用,奴才實在是佩服。”

    宋珧悚然而驚,“別……別別,可不能讓妹妹知道這事,她會直接殺了我的!都不用你出手。”

    見光渡搬出了宋雨霖,宋珧不敢再皮,把手放到了光渡的手腕上。

    “只是陛下還有一句話,要單獨說與光渡大人聽。”

    宋珧很糟心地看著光渡,“你這個人,是想活活氣死我嗎?聽著,我會竭盡全力的,我治不好你,我給你殉了。”

    光渡眼皮一跳,“說了什么?”

    就像此時,皇帝身邊有頭有臉的太監,手持皇帝口諭,從光渡宅邸正門而入,親自走了這一趟。

    光渡深深嘆了一口氣,臉上流露出抗拒之色,“若是想去那里一探究竟,說不得,還是要與細玉氏繼續接觸。”

    烏圖看到光渡,臉上就一團笑意,“陛下口諭,請光渡大人進宮。”

    身居高位之人雖自恃身份不親至,但都派了門生前來遞帖子,在皇帝宣召光渡見面前,若是能與光渡見上一面,探得他的態度,或者……改變他的態度,可能都是這盤棋上至關重要的一著。

    “對了,還有一件事,最近太多事要忙,差點忘了該跟你說——你讓妹妹從應理帶回來的那個瘋了的太監,那天晚上不是雷電交加么?他聽到雷響和巨大震動聲時,倒是會有反應,那晚上他清醒了一會,倒是說了一些話。”

    “很棘手?”光渡從宋珧的反應里,看出了他心底的動搖。

    光渡微笑道:“可以,但你確定?等雨霖下次過來的時候,我會跟她說一聲,她多了個大哥。”

    細玉尚書年歲已大,后繼無人。

    但就是留疤……也完全無損光渡這具身體的魅力。

    光渡往日里不愛笑,但在宋珧面前,倒是能露出一點輕松樣子,此時眼睛里帶了笑意,聲音又柔,更是容光攝人。

    宋珧心里壓著光渡的事,有些魂不守舍,臨走前才又想起了一件事,囑咐道:“如今妹妹年歲也大了,出落得也越發好看,我見那個白家的侍衛小子,一沐休就去找妹妹,怕不是打著什么好主意,你也要多注意。”

    如今皇后雖有孩子,但到底姓了李。

    “而先皇后的地坤宮,如今是現在這位皇后住著。”

    光渡嘆道:“我對那位皇后沒有任何意見,有問題的,大概是細玉尚書。”

    “無損,無損。”烏圖小聲道,“那可是六十斤的刀,張四大人雙手就給抱起來了,算算腳程,估計快要到光渡大人的府上了。”

    宋珧仍然記得,從光渡身上取出那幾個帶毒的三角刺時,鋒利的暗器尖傷依然萃著幽藍色的毒液,雖然三角刺早已取出,但皮肉綻裂之處,已經變成黑色。

    宋珧臉色極其嚴肅,“我會竭盡全力,接下來一段時間,什么事情都別來找我!誰愛死誰去死,我誰都不管不救了,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

    光渡無聲笑了一下,“我知道。”

    宋珧寫滿了兩張紙后才停了筆,臉色認真道:“脫衣服,我要扎你幾針看看情況,再順便看看你身上的傷。”

    烏圖笑得格外喜氣,“好說,好說,陛下囑咐光渡大人早點進宮。至于光渡大人要的那個東西,奴才都已經上下打點妥當了。”

    “雖然他清醒的時候只有一會,但卻提到了皇后地坤宮中的棗樹林,他在某個打雷的夜里,似乎看到了什么秘密。”宋珧沉吟道,“可惜,那天晚上我在救你帶回來那個血人,沒來得及給他扎幾針固神清志,要不說不定還能再聽他說幾句話。”

    光渡宅邸外的街頭,確實圍了不少人,原本安靜的街頭,如今車馬林立,就連附近的百姓,都生怕得罪貴人,小心繞道行走。

    光渡直接挽起袖子,將皓白的手腕送到了宋珧面前,“宋珧大人,快幫幫我。”

    情能通竅。

    財能通鬼。

    光渡看到他泛紅的眼球和眼底的黑痕,真心實意多了些歉意,“宋珧,最近累到你了,我要是沒有你,也是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看宋珧都氣到胡言亂語了,光渡有點無奈,“治得了嗎?”

    見屋子中再無別人,光渡從袖子里摸出厚厚一沓銀票,遞到了烏圖手中,“多謝烏公公。”

    宋珧試探的看著他,“我這話不知當不當問,你和妹妹既然是同母異父,那你娘親,是不是早年就在中興府……”

    勁瘦窈窕,線條分明,也是一種充滿力量的震撼魅力。

    “可完好無損?”

    藥乜絎送上的情報如果無誤,細玉一族果然對他也頗有關注么?

    只有那幾處傷口,卻遲遲無法愈合。

    名帖上的人都在光渡意料之內,只有一個,讓光渡嚇了一跳。

    細玉尚書痛失愛子后,細玉氏一族在朝中有名姓的人,只有皇后和他自己了。

    而這塵封已久的烙印,終于被撬動了一個起口。

    宋珧的心痛之情溢于言表,“這么漂亮,卻受了這樣的傷,等治了你的毒,我就一定要給你開最好的傷藥,一點疤都不能給你留。”

    如今光渡這處住處,已經不算什么秘密,畢竟皇帝曾幾次駕臨,排場不小,有心人不難探得一二。

    本來……本來,他也是哥哥。

    宋珧思索道:“細玉尚書本有一子,是幾年前病死了吧?當時我在宋,都聽到了他為這個兒子重金求醫的說法,但醫還沒求到,人就先一步沒了。”

    光渡從來沒看到宋珧這么生氣過,實際上,宋珧對他連半句重話都不舍得說的。

    而面前的光渡,就是兩種結合在一起,宋珧眼睛發直,“仙……仙品……”

    好在當時宋珧縫的線很扎實,宋雨霖倉促涂上的特制藥也管用,沾過水后傷勢都沒有惡化,反而已經有見好的趨勢。

    宋珧離開后,光渡翻了翻今日遞上門的請帖。

    “光渡,我知道你不是尋常之輩,你做的事情有時很危險,你不告訴我,這個我理解,可是……”

    光渡抿了抿唇,聲音依然很平和,“我還能活多久?”

    那銀票一到手,就立刻以看不清的速度消失在了烏圖的袖中。

    宋珧那張每每看到光渡,都帶著明光笑意的俊美臉龐,這次都沒了那份生動多情,他大概是這段時間累慘了,連形象也有點潦草。

    這一次,宋珧竟然連個時間都不敢說。

    宋珧捏過針扎了幾針,見光渡幾處穴位流出了黑色的血,臉色直接沉了下來。

    光渡漠然道:“我只有一個爹,爹對我恩重如山,所以這話,往后也不必再提。”

    光渡渡默了一陣,“能保我再活三個月么?”

    “治得了,必須得治好!”宋珧愁眉苦臉地拿出一張紙,把一會脈,快速寫上幾筆,草書如同鬼畫符,光渡看了兩眼都難以辨認。

    他們兩個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他比光渡早了兩個時辰,但光渡從來都只叫他的大名。

    光渡太過了解宋珧,很知道該怎么哄他,“那夜冒險,于我而言,實在是不得不為,我往日都是非常愛護自己的,你是知道我的。”

    宋珧疑惑道:“你和那個皇后有過結?”

    宋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動搖了,“別叫大人,你叫一聲哥哥來聽。”

    他總覺得,如果細玉皇后參與其中,此事并不只是“后宮嬪妃因為被皇帝冷落而報復他”這么簡單的事。

    宋珧親自動手,清理掉了那些止血的藥,重新檢查過光渡的傷口。

    這是都啰耶用命守著的秘密。

    膚如凝脂,皓如冰雪是一種美。

    “太子親自求見,此時就在門外?”光渡聽到都愣了一下,“……一會走后門,避開他。”

    “你不能這樣,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宋珧一點都笑不出來,“受了傷,還中了那種藍色的毒,我跟你說,我現在都不敢摸你的脈。”

    光渡腰腹與周身的傷,那夜宋珧只倉促處理過,這幾日他顧著都啰耶,更是來不及處理光渡的傷和毒。

    光渡環視四周一圈,周圍的人都知情識趣的退了下去。

    雖早就與烏圖有隱蔽的接觸,但為了保下那把刀,光渡這次到底花了一筆巨款,才買通了烏圖。

    在烏圖身上花的錢,比李元闕給他用來買火器的錢還要多。

    光渡面無表情的想,又虧了,他好像一直都在自己虧錢養李元闕。

    而這把李元闕親用的斬-馬-刀,能這樣拿回來,就已經是最好的解決途徑。

    畢竟能用錢買通的,都足夠簡單。

    第 46 章   第 46 章

    烏圖有辦法將皇帝下旨融毀的刀偷出來,而光渡毫不介意暴露張四的立場,并不是因為只有張四拿得動六十斤的刀。

    此舉用意兩重,一是為了安張四的心,讓張四知道他與李元闕到底交易了什么,有個猜測的方向,總比沒事瞎想好,免得想著想著又動了色心。

    二是為了震懾烏圖。

    毫無鋒芒的財力,若是暴露于他人眼中,那就等同于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光渡在明明白白地告訴烏圖,他連放在明面上的皇帝的人都已經撬動了,更別說他在看不見之處藏著的后手,烏圖可以合作愉快拿錢辦事,但別的,最好想都別想了。

    光渡曾經家徒四壁的宅邸,如今已經有了幾分模樣,皇帝的賞賜分散擺在各個角落,可光渡真正用錢的時候,這些全都幫不上忙。

    能買通關鍵人物的錢,都來自胞妹宋雨霖經營的商行。

    商行為光渡提供著源源不斷的資金,而光渡則在暗中提供著朝中的消息。

    當然,還有那個白兆豐。

    自從白兆豐認識他妹的這一年多來,也是逐漸發力,若說以前白兆豐的動作做得還算隱蔽,但近來他的一些動作已經浮上水面,為她的商行提供足夠明顯的庇護。

    只是如今朝上雷霆不絕,無人關心這些角落里發生的小兒女之事。

    想必等白兆豐孝期結束,十有八九就會著手議親。

    宋雨霖妙齡貌美,又以孤女之身運作商行,中興府云集西夏達官貴族,不少青年都對她有意,若是娶了她,不僅得嬌妻美妾在懷,還能直接將一座金庫娶進門。

    不過宋雨霖的心思并不在兒女情愛之上。

    她接近這些朝中的青年才俊,建立自己的情報網,也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幫到光渡,光渡雖不想她冒險,但宋雨霖不是庸才,有自己的主意。

    他雖知道真相,知道祭臺遺骸處的每一具尸體對應著的身份,遺骸如今已經交由刑部保管。

    皇帝和離嬪妃,并非易事。

    但死掉的王甘就是王甘,尸體不會說謊。

    車從后門駛出,沒走幾步,就不得不停下,光渡穩坐車中,任由外面喧囂聲起,并不準備露面去親自解決。

    這確實是能撬動白兆睿的好機會,在皇帝眼中足夠公正,不至于讓皇帝對他起疑。

    冷雪清香悠然繞骨,光渡一身紫銀織錦長袍,色澤厚重,壓下眉眼艷麗,更顯清冷不可及。

    光渡是城郊之戰的親歷者,但他不能直接就這樣說出去,他將自己的行蹤從所有人眼中抹去了。

    光渡不得不將自己的長腿曲起斜放,避免膝蓋碰對面的太子。

    可這樣的人,本來也不會不顧身份,當街強攔他的車。

    更何況白兆豐那個嫡兄白兆睿,光渡盯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發現了他的把柄,結果白兆睿閉門養傷之時,還能分出心思處理痕跡,再一次滑不留手的脫身了。

    光渡從后門出發,坐著小車依旨進宮時,還在思考這件事。

    “此為我西夏危機存亡之時,光渡大人,拜托你說服父皇,請一定不要派王爺出戰。”

    若不是藥乜家主這神來一筆的到訪,怕是到現在,光渡都無法發現這藏在暗中的視線。

    太子就這樣帶人堵在他后門,攔住了他的馬,登上了他的車。

    有人堵在他的后門,試圖攔車。

    他往日里遠著看就已經足夠驚心動魄,這樣近著一看,能讓人忘記呼吸。

    可太子強行移開目光,做了一個出乎光渡意料之外的動作。

    他說著見諒,卻沒給光渡拒絕的機會,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馬車對面的窄坐上,沒有一點要下去的意思。

    他正想得出神,突然聽到車喧鬧。

    城郊之戰那夜后,白兆睿用了足夠的手段,瞞下來他私放虛隴副手王甘的大罪,連皇帝派太監總管突擊檢查,都沒能抓到他的把柄。

    ……刑部,細玉尚書。

    外面的對峙很快分出分曉,有人直接闖了進來。

    這些年來,光渡這是第一次與太子私下會面,卻沒想到,場面方式都會這樣別具一格。

    算算時間,張四馬上就能過來,誰敢攔他,就直接報到皇帝面前,皇帝都會替他解決。

    為了遮住身上的藥味和血味,今日光渡身上的熏香格外濃重,狹小的馬車中,每個角落都是他的味道。

    光渡不由得一頓,“……太子殿下。”

    太子年紀比光渡小兩歲,若是平輩論過,叫他一聲哥也差不多。

    今日遞上門的帖子雖多,卻沒有細玉氏的請帖。

    但是他們之間輩分卻是截然不同的。

    他嘆了口氣。

    太子面目方正,長得濃眉大眼,面目上并不太像皇帝,但據說和皇后也不甚相似,十五六歲的年期稚氣未脫,但華服重冠壓下來,也看得出尊貴模樣。

    太子上來后,端視了他片刻,“我知道這次拜訪很突兀,但,我也是沒別的辦法了,光渡大人見諒吧。”

    宋雨霖相貌與光渡相似,白兆豐已經有所懷疑,他出手調查,大概只是早晚的事。

    只是眼下和細玉家族的這場交道,他是不得不打了。

    除非……身份足夠高貴,篤定皇帝不會如何發作。

    刑部驗尸的第一次出招,被他悄無聲息的化解了。

    細玉家族身為皇后后族,雖然人丁凋零,但到底有這份底蘊,很是沉得住氣。

    就算白兆睿能把王甘的尸體都變成別人的,也需要一番努力,而光渡藏在暗處,總有出招的時機。

    畢竟光渡知曉一切真相,總是要比全然無知,要多出更多手段。

    他雙手交疊,反過來向光渡行了一個禮。

    車中狹窄,光渡難以起身,卻仍是不得不在車中行了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西涼府那邊,藥乜絎雖已承諾會斷光渡的后顧之憂,但交換條件是,光渡要讓皇帝將藥乜氏嬪從后宮中放出來。

    “你說的王爺是……”

    “我夏國唯一獨掌兵權的王爺,李元闕。”太子垂手道,“父皇如今意圖不明,朝中重臣過半贊同派王爺領軍助蒙伐金,可這無異于飲鴆止渴,絕不可為之。”

    光渡沉默了好一會,“司天監本就不得干政,況且我人微言輕,陛下圣意我無法揣度。你找上我,怕是找錯人了,在陛下知道這件事前,請下車吧,殿下,我就當你沒來過。”

    太子毫不客氣道:“你看看你自己宅邸前門排隊堵著的人,就該知道這話不實。若說父皇心意,我看滿朝上下沒幾個比你更了解,他那么看重你,你的任何意見,都可能動搖他的決策。”

    第 47 章   第 47 章

    光渡避開身體,“臣當不得此禮,殿下,你該去向皇上陳清利弊。”

    “他不一定會聽進去,所以我才找你,我夏國絕不能出兵助蒙!”太子像是怕光渡趕他下車,急急說道,“若是王爺助蒙,成吉思汗定然會以我夏國子弟用作前線來消耗,可王爺的精兵若是因此損耗折盡,或者王爺莫名其妙死在戰中,我夏國還有誰能震懾蒙金?”

    “光渡大人,無論我父皇心中如何將王爺視為心腹大患,但在這種夏國存亡之際的關頭,王爺決不能出事。”

    光渡定定地看了一會太子。

    這件事細說起來,對太子來說很是屈辱。

    不得寵的太子,被皇帝拒絕面見,在這件事上顯然不支持他的母家……他甚至要找上光渡,找上這位自己父皇明面上的男寵,來試圖影響皇帝的態度。

    要說聰明,這位太子真看得清眼前的局勢,要說傻,他怎么可以這樣來找光渡?

    百聞不如一見,今天光渡算是知道這位太子的品性了。

    如若光渡的本意是阻止李元闕領軍助蒙,那么在太子闖車之后,他也什么都不能再說了。

    一腔熱血的弄巧成拙,卻也是一腔孤勇地念著國本和未來。

    太子笨拙地做著交易,“你想要什么?你是不是想進工部,事成之后,我的人會推舉你,或者我那里有許多宋地字畫,或者商行金銀……”

    光渡雖不笑,但眼角卻輕輕地上挑,“這些都不必。我這里,大概只需要太子殿下做一件事,并不算難。”

    太子精神一振,“什么事?你說。”

    “外男無詔不得擅入后宮,可我,偏偏想去皇后的地坤宮里逛逛。”

    這三年來,皇帝寵愛光渡,幾乎不曾踏入后宮一步,更別說這位皇后早已失寵許久。

    光渡半跪著,察覺到皇帝今日不同尋常的心緒,他并沒有掙扎,而是柔順地允許皇帝的一切動作。

    烏圖愣了一下,心覺不妥,試圖阻攔,“有孫醫正大人細心照料,娘娘恢復得很快……”

    但光渡直接離開宮殿。

    光渡心中嘆了口氣。

    說完這句話,光渡從袖子中拿出一把銀票,“一點茶水錢,孝敬公公了。”

    光渡雙瞳稍稍收縮,他今日閉門謝客,還不知道蒙古使臣用了這種損招。

    “孤親自守了你三年……孤不疑你,是你太招人惦記。”皇帝按住光渡的唇,用力揉了揉,就讓那淡色的唇,多了幾分濃烈的顏色。

    光渡看她這個反應,基本確定了無論是藥乜紡,還是家主藥乜絎,這對兄妹都認得西涼府的宋沛澤。

    這樣一試,他確定這位藥乜娘娘,也在西涼府見過自己了。

    光渡進來的時候,宮殿中已經清過了,但光渡還是能從地上未干的水漬上,看出剛剛皇帝發過火。

    藥乜紡聽懂了,她沒想到……自己進入這深宮之后,竟還有恢復自由的可能,不由得面上流露出激動,嘴上卻蹦出了一句,“你長得可真好看。”

    總管太監卓全此時正陪侍在皇帝身邊,光渡這邊留了烏圖伺候。

    只有懷里這個人,愿意為了他,放棄自己的一切。

    “所有人都各懷心思。”皇帝用手握著光渡的臉,仔細看著面前人的眉目容顏,“甚至有人讓孤將你封作軍中祭酒,連同李元闕的大軍一起送去蒙古……這不過是今日那蒙古使臣下朝后,問了一句如何見你。”

    面對藥乜紡時,光渡態度還是很和藹的,“你前些時日還是日夜昏睡的,一下變化太過,容易讓人看出端倪,不如循序漸進,比如從害怕晚上開始……等你身體再恢復一些,再瘋得厲害些吧。”

    光渡昨日進宮前,特地著人買了街邊的小吃橘餅,此時他將油紙包好的橘餅從袖子里拿了出來,當著藥乜紡的面拉開了包裝。

    光渡一把拉開了門。

    白日皇帝在密見重臣,按照光渡過往的性子,他會留在太極宮中一步不出。

    結果是光渡直接進去了藥乜氏嬪的宮殿,沒人敢攔。

    可是連太子那震驚、不敢置信的眼神看過來時,皇帝也會感到深深的疲憊。

    這一次不一樣,光渡有需要見的人,需要做的事。

    “娘娘那夜遇刺之后,受驚過甚,神志不清了,時常發瘋。”光渡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孫老也束手無策,這是嚇出來的毛病,只能慢慢養了。”

    “兩日之間,你來促成此事,否則……”光渡眼中透露出興味,慢慢挑了他一眼,“我勢必,全力勸陛下讓李元闕出兵。”

    皇帝已經知道他在進宮路上與太子會面的事,光渡聽得出來。

    光渡把所有人趕了出去,只留下來藥乜紡點過頭的侍女,這些都是她從西涼府帶來的心腹,有光渡做主,她也能將他人耳目從自己身邊趕走片刻。

    光渡走上前,將橘餅遞了過去。

    “我該去探望一下。”光渡不用帶路,他自己逛了過去,烏圖攔不住,只得跟著。

    藥乜紡:“我知道了。”

    “我明白的。”藥乜紡嘴上雖然這樣說,可那雙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光渡,“我瘋了,我馬上就要發瘋了,你要看著我瘋嗎?”

    藥乜紡宮中的侍女在外面等了片刻,見光渡終于出來,立刻魚貫而入,但還有人足夠機警,盯住了光渡與烏圖。

    這話顯然觸動了皇帝。

    烏圖:“……啊?”

    今日朝上朝下,主張附蒙攻金、亦或是主張拒絕成吉思汗的吵得不可開交。

    但使者拙帖能準確地點出光渡之名,足見蒙古成吉思汗對夏國的朝政,一直保持著高度的警覺。

    ……

    西夏皇宮,太極宮。

    這份橘餅仿佛是一個暗號,藥乜紡果然慢慢接了過去。

    宋、蒙、金、夏的火器制作,皆為軍備秘中之重。

    光渡柔聲道:“陛下,他們不懂你的為難。”

    如今他可以確定,那馬車果真就是藥乜家的。

    他捋著胡子,垂著袖子,給光渡遞了個眼神,光渡微不可覺地點了點頭,靠近了孫醫正。

    皇帝慢慢回過神來,“你的獨到之處,你獨一無二的本事……你會制火器。”

    蒙古對司天監的少監不一定感興趣,但一定對制火器的人才感興趣。

    光渡就這樣在宮中住下了。

    如今藥乜氏大多數時候都在昏睡,可光渡來的正好,藥乜紡剛巧醒來不久,正倚在厚厚的靠枕上斜坐在床頭喝藥。

    皇帝留下光渡過夜,第二日甚至沒有送他出宮,像是生怕他在宮外再見到什么不該見的人,引起更多的波瀾。

    此事西夏朝臣皆知,甚至過半親眼所見,算不上是秘密。

    光渡連臉色都沒變一下,“陛下,是疑了我么?”

    烏圖看上去很惶恐,“這種事,我怎么敢隱瞞圣上……”

    光渡幾句話,讓皇帝心中慌怒去了一半,而他這份安寧的態度,也讓皇帝也冷靜了許多。

    到了外面無人處,光渡將烏圖拉到旁邊,一臉平靜道:“若皇上問及,我是來找藥乜氏嬪爭風吃醋的。”

    皇帝伏身將光渡抱入懷中,“你,絕無可能,孤絕對不會將你拱手讓人!”

    ……

    光渡挑了個好時候,今日竟連孫老醫正也在。

    “就算陛下決定將臣遣送蒙古,只要能平息可汗之疑,臣也愿意。”光渡看著他,眼神深如黑淵,“臣一切皆由陛下所賜,若陛下親手收回,臣絕無怨言。”

    “臣之所思,并不重要。”

    可是光渡輕輕蹙眉,握著皇帝的手,制止了他的揉弄,“陛下,事情沒到這一步,切勿心躁。”

    可是皇帝見他的時候,面色還算正常,“光渡,來孤身邊。”

    “蒙古可汗妻妾成群,并不缺美人。臣確實有一些獨到之處,但那蒙古使臣,其意絕不在此處。”

    然后光渡要去皇后宮里閑逛,這不外乎于明晃晃的羞辱,太子聽了這話,頓時神色僵住。

    皇帝將臉埋在了光渡的發中。

    那半年多,有架富貴奢靡的馬車,隔三差五就停在他家老巷子口的那家橘餅鋪門前,甚至因“貴人愛吃”都把橘餅給帶火了,時常把他家門口擠得水泄不通。

    他何嘗不知這兩種選擇,各有代價?

    現在,就是開口的最好時機了么?

    “切記,要瘋到所有人都束手無策,只要在宮中你就是瘋的,至少兩三個月后,送給娘娘橘餅的人,才好為娘娘行動。”

    光渡垂下眼。

    今日光渡身上冷香清幽,皇帝抱了他好一會,才問:“光渡,依你看,孤該怎么做?”

    藥乜紡在看清橘餅的一瞬間,眼睛緩緩睜大了。

    “……胡說!孤虛度半生,才得了你這么一個知心人。”

    皇帝凝神觀望,光渡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神如長川秋水,清清泠泠,明明是讓人冷靜下來的淡漠,卻能讓人渾身血脈僨張,心跳如鼓。

    這一瞬間,光渡都差點忘了自己下句要說什么。

    雖然外男入后宮不合宮規,但光渡是皇帝親自留在后宮里的,有誰敢管?后宮之中無太后,只有皇后位份最高,出手名正言順。

    該怎么說,才能真正地影響皇帝的決策,讓他如自己所欲般行動?

    孫老也聽出了門道。

    而門外的烏圖,已經惶恐地敲響了門,“光渡大人,光渡大人?你行行好,饒了奴才吧,這要讓皇帝知道,奴才可……”

    退一步說,即使蒙古并不缺此類人才,他們也一定會確保西夏沒有這種人才的存在。

    她見到床賬外的光渡,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

    朝上所有的人都各懷心思。

    光渡突然道:“那夜藥乜氏嬪,到底是因我之故意外受傷,我至今不曾探望過,說來也是十分過意不去。”

    “成吉思汗對方術頗為篤信,甚至數次禮請全真教的丘處機道長出山相輔,可汗確對觀星論命、風水地理有興趣,但以臣之能,比之中原諸子百家,實在是不值一提,蒙古使臣所言,不過一種借口。”

    如往常一般,屏退眾人后,光渡行禮后,正準備起身坐在皇帝身邊,可沒想到,他還沒站起來,就被皇帝拉了過去。

    可是皇后又不在這里。

    滿臉為難的烏圖,只好親自守在了門外。

    “別說滿朝文武,就連太子如今長大了,都有了別的心思。”

    光渡最后緩緩抬起手,輕輕在皇帝后背順了順,“重要的是,只要陛下拿定了決議,臣就會全力以赴。”

    皇帝喃喃道:“朝中,到底有多少與蒙古里應外合的臣子?”

    “不用烏公公作任何隱瞞,如實說明就好。”光渡又加了些分量,“烏公公做事,陛下和卓總管都是放心的。”

    烏圖苦著臉,“這真的不妥,這么大事……光渡大人,我算是上了你的賊船,下不來了!”

    光渡慢條斯理地從袖子中抽出更多的銀票。

    烏圖立刻變了一張面孔,滿臉笑意,“光渡大人為陛下用情良苦,奴才親眼所見,甚是佩服!”

    第 48 章   第 48 章

    光渡在藥乜氏殿中的所作所為,沒過多久,就被后宮名義上的主人知道了。

    “外男擅闖后宮,不合宮規。”皇后身邊的女官,板著臉擋在了光渡面前,“光渡大人明知故犯,不如跟著奴婢去皇后的地坤宮中,走一趟吧。”

    烏圖已經開始后悔自己收錢時手太快了。

    往日里光渡大人都謹慎低調,怎么今日就這么能惹事呢?

    更有些奇怪的是,皇后娘娘一向漠然,對于皇帝喜歡哪個、寵愛哪個,從來都安安靜靜的閉口不言。

    皇帝留宿光渡大人已不是一年兩年,皇后娘娘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就突然今天發難了?

    此時皇帝更是商談朝中要事,偏偏后宮出了岔子,這里只有烏圖一個,他還不得不頂在前面,否則回頭皇帝先賞他一命歸西。

    烏圖滿臉恭敬道:“皇后娘娘有管理六宮之權,奴才們自然不敢不遵守宮規,可這位光渡大人是前朝臣子,不是后宮中人,既然說起宮規,那么按理來說,皇后也不得傳召外男,這事為難,不如晚些請皇上定奪?”

    女官不置可否,轉頭問:“光渡大人的意思呢?”

    光渡象征性的拒絕了一下,“烏公公所言甚是,臣不該去。”

    這句話后,女官拍了下手,她帶過來的侍衛直接列隊,甚至還有幾個會武的宮女,將烏圖強行請離了光渡身邊。

    女官冷冷道:“光渡大人,請。”

    這等武力差距,于情于理,光渡都得乖乖跟著走了。

    烏圖被人制著,眼睜睜地看著光渡被皇后的人帶走,急得差點哭出來了。

    這可是他伺候這位爺時搞出來的事,最后光渡要真的出事,他肯定討不來好。

    光渡并沒有回答,只是慢慢地在這片棗樹左近踱步,閑適地逛了起來。

    拙帖滿面笑容,十分滿意,“蒙夏聯手,定能讓金兵有來無回,成吉思汗賞罰嚴明,定然會論功分賞,不會叫陛下空手而歸。”

    光渡看了看他,感覺自己仿佛在欺負一個小朋友,“我們彼此都達成了約定,太子殿下,臣先告辭了。”

    真正的小朋友暴怒,也沒什么殺傷力的。

    皇后丟下花剪,起身就走。

    太子迷茫道:“啊?”

    拙帖笑道:“久聞司天監少監之名,他雖年紀不大,但本事卻不小,在觀星之術上頗有造詣,我蒙古可汗向來對此道頗有興致,還望陛下割愛,令其一同出蒙。”

    只是太子見到光渡的表情很是不爽,“說好了,你要幫……”

    鬼鬼祟祟的闖宮,怎如就這樣正大光明的進來看?

    東南角正是那個有些奇特的三角拱頂的亭臺,亭臺中放著平平無奇的石桌石椅,三角拱頂鑄著綠紅陶帶角的獸形鴟吻,觀其顏色,已經有些年頭。

    雖然她容貌平凡,也不再年輕,但到底有著書香門第的氣質和大族的沉穩貴重,即使知道光渡此時在她的宮中,依然寵辱不驚。

    ……光渡絕對不敢這樣對待他的父皇。

    皇后動作頓住,“發生了什么事?”

    拙貼撫掌而笑,“那么我明日便啟程回蒙!等成吉思汗知道這個好消息后,想必會心懷大暢。”

    一陣風刮過,棗樹樹葉飛落于地,光渡低頭看了一眼。

    “至于具體的出兵時日,大概是兩三月后,可汗會另作告知,此事機密,還望陛下配合遮掩。”

    光渡心中有答案,但他并不準備與這個太子分享,“多謝太子殿下招待,臣不便在皇后宮中久留,該出去了。”

    看著太子喜形于色,光渡又道:“但實際上什么都沒有真正改變,皇帝已與蒙古使臣達成密約,過兩日朝堂上當眾拒絕,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

    皇后端坐地坤宮,正在親手修剪花瓶里的花枝。

    今日一切都如此順利,光渡心情不錯,同樣也轉身行禮,“太子殿下好。”

    光渡跟著人一路走過了地坤宮大門,真真切切地站在了皇后宮中。

    這才過去了不到一天的時間,昨日闖車的太子就已經達成承諾。

    即使烏圖不回去通風報信,皇帝該知道的,也都會知道。

    此時,一個婢女匆匆忙忙跑進殿中:“娘娘不好了,太子動手打人了!”

    見光渡走遠,皇后的人放開了烏圖。

    畢竟這是皇宮,到處都是皇帝耳目,而他們只需要讓光渡順利被帶走就好。

    女官不解其意,“娘娘何意?”

    “當年娘親曾經在父親外出的時候,發賣過他的一個女奴,那女奴極其美貌,堪稱絕色……時至今日,我對她尚有些印象。”皇后語調毫無起伏,“父親第一次在朝上看到光渡之后,就派人去找那個女奴的下落……呵,若是能善加利用,這位光渡大人,不一定就是敵人。”

    見光渡收斂了表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太子才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我……我遵守約定,帶你來我母后宮中的棗樹林了,你呢?你打算如何履行承諾?”

    太子才十五歲,確實沒見過這等陣仗,話說一半,人先愣了。

    太子心中突然漫上巨大的不悅,他不依不饒地去拉光渡,“我已經兌現了,你的呢?”

    這棗樹林有些荒僻,顯然皇后并不如何鐘愛此處,周圍雖然干凈整潔,但看得出并不曾精心修繕。

    女官:“娘娘,宮中不好動手,可需要與咱們宮外的人聯絡?”

    今日罷朝,但皇帝在宮中秘密召見了蒙古使臣拙帖,而拙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回應。

    “可汗既然想問詢觀星之術,那么這位司天監的少監……待出兵之時,孤定會安排他隨軍。”

    皇帝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自然,貴使不必擔心,孤自然會派出夏國最精銳的兒郎和最勇猛的將領,此戰攻金,必當戰無不克。”

    “既然今天見到了陛下,那在下就再提一事。”

    拙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結果,十分知情識趣地主動起身,“既然陛下尚有有要事,在下便不多打擾了。”

    皇后始終不見蹤跡。

    太子耐著性子陪著光渡轉了一會,往日里太子養尊處優,身份又貴重,對別人耐心不多,能被光渡無視這么久還陪著,已是前所未有。

    他并不立于一處,始終走走停停,目光在四處環掃,迅速將這一處的全部布置在心頭盤算,一草一木,亭臺樓閣之間的距離,都依靠目視而整理默記。

    …

    “這里有什么好看的,你非要指定這里見面?”太子觀察著光渡的動作,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太子怒道:“太敷衍了!你是來耍我的么?”

    下一刻,光渡轉過身,他看到了光渡唇角的笑意,堅冰因暖芒而容光煥發,像是賀蘭山雪中的日出,剔透無暇又輝光滿目。

    女官在皇后身邊恭敬地行禮。

    兩長一斷,東南為巽,巽在木中。

    “陛下會拒絕出兵助蒙攻金,大概明日或者后日,就會在朝上正式宣布,你會親眼見到。”光渡袖子一擺,躲過了太子的手,也終于回答了他的問題。

    但這位馬上十六歲的大朋友,已是青年男子身形,他不甘心就這樣讓光渡回去,直接上手去抓他。

    今日密談何等重要,若非重要之事,卓全絕不會打擾。

    皇后一邊修剪花枝,一邊重重嘆了口氣,“這個光渡,果然如你所說那般,生得宛若一個妖孽?唉,也不知道太子費這么大的力氣找他,到底要做什么。”

    更何況,此行還有太子幫忙遮掩。

    太子徹底愣住,不敢置信道:“為什么……父皇為什么還是要這樣做?”

    也不枉他在藥乜氏宮里鬧了一下,特地往皇后面前遞了這個把柄,而太子心領神會地抓住了機會。

    “原本奴婢們按照娘娘吩咐,都遠遠的跟著,見太子殿下和光渡大人聊著天,在三角亭附近閑逛,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言不合,太子動手打起了人。”

    皇帝語氣也是溫文爾雅的,表情也還好,只是那雙眼黑意幽深,毫無笑意,“但說無妨。”

    往日里,光渡是絕對沒有任何機會來皇后宮中的,更別說來到這一處棗樹林,看看都啰耶誓死保守的秘密。

    女官不與他交談,只低頭帶路,她沒有把光渡帶去任何宮殿,只一路將他引到僻靜處。

    光渡左轉右看,觀天望地,就是不理他,也不回答他的問題。

    皇帝點點頭,“為防金人密探走漏消息,孤明日便會當眾拒絕使臣的提議,之后兩月,軍備糧草之物都將轉到暗處秘密籌備,只等攻金之令,必然全力而出。”

    “尊貴的西夏皇帝,我僅代表成吉思汗,感謝你英明的決議。”

    這場對話到這里本該差不多結束,可是皇帝卻看到了卓全在遠處探頭探腦。

    “待到成吉思汗歸回蒙古之時,皇上就會出兵伐金,十有八九會點李元闕的將,一切正如你所預料的那樣,陛下之意已不可動搖。”

    皇帝在蒙古使臣提及光渡時,臉色終于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他有皇帝賜下的張四大人貼身保護,并不容易得手。”皇后面不改色地剪下分岔的花枝,“更何況……以前,他不值得我們動手,以后,他更不需要我們動手。”

    “這里是皇后宮中南角,旁邊有這座三角拱亭,木生引火,小心天干物燥。”光渡隨口亂答。

    可是光渡都不看他。

    而女官將光渡帶到棗樹林邊后,行了個禮,就無聲退下了。

    “所以……你明知道父皇的意思,卻什么也不說?”

    等人都退出去后,卓全低聲說了幾句話。

    皇帝沉默片刻,猛地推開桌案。

    桌案上的東西稀里嘩啦碎落于地,卓全低眉垂目,知道皇帝見完蒙古使臣后,這是將氣一起撒在此處了。

    皇帝面色不渝,大步踏出,往后宮而去。

    第 49 章   第 49 章

    太子哪里想跟光渡打架,這只是個意外。

    一開始,太子只是想抓住這個狡猾的光渡,好好地問上他一問,可是憑光渡身體的機巧靈敏,自然能輕易躲開這孩子般的玩鬧。

    他躲得并不明顯,但太子一下抓空后,踩到滑石,沒站穩,整個人摔了出去。

    太子摔倒的時候,本能去抓身邊所有能穩住身體的東西。

    他身邊最近的就是光渡。

    光渡在太子摔過來之前,還認真想了一下自己就這樣跳開,會不會讓人懷疑這是習武之人的反應?

    滿宮皆有皇帝耳目,自從李元闕闖宮后,光渡感覺得到,這宮中暗處更是多了許多雙眼睛。

    于是他順從又柔弱地被太子一起抓著摔倒了。

    事情發生極快,場面又鬧得很大,遠遠看上去就像是太子給了光渡一下,把光渡都給直接按到在地上了。

    “哎呀!疼疼疼,你……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太子殿下,你這樣……”光渡后背的傷還沒好,倒下時雖然調整過角度,但這一下仍是疼得鉆心,“是想弄死我嗎?”

    太子也摔得正懵著,看到光渡臉色蒼白,心中更覺抱歉。

    可是當視線微微偏移時,又看到光渡微微散開的衣領里,脖頸上微微滲出一點鮮血的皮膚,是太子自己剛剛倒下時,在光渡身上不小心亂抓出的傷口。

    他怔怔地伸出手,光渡卻躲了一下,那個反應,仿佛是以為太子要打他,才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太子一下子毛了,張牙舞爪地將光渡從地上弄起來,也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拉起來光渡后還半抱著不松手,“我打你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太子臉紅透了。

    等與皇帝一同回到太極宮后,只剩下君臣兩人獨處時,皇帝終于在光渡面前,拋下了云淡風輕,露出了深深的疲憊。

    “孤叫太醫院備上最好的傷藥給你送回去,傷處別沾水,不要留疤,剩余別的,孤會給你交代。”

    光渡愿意維持表面的風平浪靜,但皇帝看上去并不愉悅,“太子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孤會給你交代。”

    皇帝終于露出一點笑模樣,“如今孤不是只同你得樂?若不是為了那藥乜氏本家,孤都不會多看她一眼,她哪有半分及得上你?”

    搖曳生姿,招人覬覦,頹靡時顏色更見鮮艷。

    “是臣不慎,引來皇后規訓。”光渡主動開口攬過了一切,“陛下,其余都是意外。”

    光渡來到皇帝面前,跪坐在獸毛白毯上,清凌凌地仰視皇帝,“對了,陛下剛剛說到那個……蒙古使者?陛下,你已經做出決定了?”

    皇帝面無表情地想,他的海棠花長大了。

    光渡知道自己今天行蹤詭異,若皇帝細究起來,他很難給出完全不惹人懷疑的解釋,但好就好在,如今皇帝對他圣寵不怠,又有太子橫來一撓,這事差不多能混過去。

    大概就是誤會。

    那是指甲抓壞的傷,傷口還很新鮮,隨著揭開的紗布,血珠輕輕滲出,在這片無暇的皮膚上出現,讓人深覺可惜,又隱隱勾動人心藏得最深的欲念。

    他不曾問過光渡皇后宮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但皇帝隨意說出的話,明明白白告訴光渡,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知道這座皇宮里面發生的每一件事。

    “那是陛下的妃子,臣怎敢自得其樂?陛下有這許多樂,而我也只能在邊上看著。”

    皇帝不顧光渡些微的掙扎,親手解開了他的衣扣,將領口下那包扎過的布層層拆開,神色未明地看著包扎藏起來的痕跡。

    光渡深深看他一眼,“陛下的話,臣記住了,也望陛下不負今日之言。”

    “你親自過去,妥善處理了那邊的情況。”皇后轉身離開,“在陛下來到之前分開他們,務必不能讓陛下看到這個場面。以及,整理一份適齡待嫁女孩的名單,等年后,我就回稟皇上,給他娶個太子妃吧。”

    “你不是不謹慎的人。”皇帝有些無奈,“說吧,直接告訴孤,你今日這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

    更何況,后宮前朝唯一會對光渡所有舉動窮追不舍的虛隴,已經死了。

    “她那夜因臣受傷,臣心中始終有歉意。”光渡眼波輕飄飄地瞄了皇上一眼,“今日一看,藥乜氏清減許多,神色也略見恍惚,仔細想來,她實在無辜可憐。”

    皇帝沒有問他為什么在皇后宮里,也沒問皇后對他做了什么,他打了個手勢,周圍所有的宮人一起轉身。

    光渡欲語還休,“臣就是想去看看藥乜氏。”

    她不由得一聲嘆息,“真像……若他真是的話,那可真是造孽。”

    皇后在遠處藏身看著,看到此處,已經知道太子并未莽撞到在她的宮殿里動武打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光渡脖頸上包扎過的傷,“你說,這是意外?”

    但也借此機會,皇后終于第一次看到了光渡的長相。

    這處抓傷,本就曖昧,紅色的血痕留在他泛著冷香的雪色皮膚上,更是一眼矚目的明顯。

    “你倒是很憐惜她。”皇帝眼神幽暗,“孤甚至不敢和蒙古使臣多談,生怕你在后宮中被為難,急匆匆趕來,你卻在那邊自得其樂。”

    皇帝招手叫光渡靠近,面帶笑意,“真難得,能見到我們光渡大人胡亂吃醋。”

    這也是他一開始選中光渡的原因,可隨著時間過去,皇帝的心境也發生變化,他原本樂見其成的分享,如今變成了難以忍耐的獨占。

    皇帝趕到的時候,光渡已經離開了皇后宮殿,他們是在地坤宮門口相遇的。

    皇帝沒想到這個回答,頓了一下,才問:“……她怎么了?”

    光渡輕輕摸了下自己脖頸上的小擦傷,將血隨手擦了,沒讓太子上手,輕輕掙脫了太子的手,“我在想,這處傷,一會該如何向你父皇解釋呢?”

    光渡無奈道:“陛下,這也……只能是意外。”

    皇帝拉著他的手,收起笑意,沉默許久后,才長嘆一聲:“是,光渡,孤也不知道,走出的這一步,待孤百年之后,后世史書該如何評議孤。”

    “既然但已經決定,就不可更改。”皇帝眼中神色落寞,撫摸著光渡的長發,“就像孤有時也不知道,把你放出去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可是,孤如今身邊沒幾個真心信過的人,真的算起來……也只有你了。”

    皇帝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等過些時日,你交接下火器廠的公務,替孤出去看看吧。”

    光渡慢慢抬頭,“陛下,你真的確定了嗎?”

    第 50 章   第 50 章

    兩個月的時間飛速流逝,時節已過冬至,初雪未至,地面已有薄霜。

    賀蘭山毗鄰沙漠,天氣愈發苦寒。

    朝上一切事情如常,風平浪靜下的表面下,隱藏著在深處翻涌不息的浪濤。

    皇帝隔三差五就能找到由頭將太子申飭一番,有時只是很小的事,但皇帝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他對太子的深深不滿。

    而君王的姿態,連帶著朝廷的風向都發生著改變。

    今日,太子從太極宮走出去的時候,臉上神色十分難看。

    兩月后,事態變得愈發清晰,一切果然如光渡當初預言的那樣發展著。

    皇帝明面上拒絕了對金出戰,暗地里卻截然相反,在秘密籌劃用兵。

    邊境籌調軍備糧草之事雖是機密,但太子已從諸多痕跡中,看得清清楚楚。

    就像光渡說的那樣,皇帝已經拿定了主意,他沒有任何辦法改變。

    助蒙攻金一事在暗處幾成定局,于是太子準備直諫,甚至死諫,只要能讓皇帝收回成命,他什么都愿意試試。

    但在他決定付諸行動的那一天……卻連皇帝的面都沒見到。

    不僅如此,第二次、第三次……在第五次被不咸不淡地擋回來后,太子已經完全沒有死諫的欲求和感覺了。

    他心中的這口氣,如今已經變成了心灰意懶。

    太子逐漸理解光渡當初的袖手旁觀。

    可是光渡好好站在眾臣之末,臉色沒有一絲變化。

    “再依可汗之邀——著司天監少監為軍中祭酒,隨軍同行,同往蒙古。”

    兩個月來,許多事情的影響都在慢慢散去,無論是曾經被議論一時的李元闕城郊之戰,烏龍混淆的國之祥瑞,虛隴的離奇之死,還是蒙古使者被拒絕后慨然離夏。

    等皇帝這難言之疾治愈后,皇帝就會殺他滅口,可是如今他已是進退兩難之境,只后悔自己當時治得太徹底,讓皇帝好得如此之快。

    兩個月過去,宮中也有些半喜半憂的消息。

    只因光渡十分低調,無論是宮中還是朝野,他仿佛都從眾人討論中悄然隱身了。

    喜的是都啰耶在經過兩個月的修養后,恢復了大半生龍活虎,不過他一直藏在光渡妹妹宋雨霖的商會里,這種人物混雜之處,反而最能掩埋一個人的身份。

    白兆睿仍掌管著近宮軍營的精銳,雖然城郊一戰的失利讓他受過皇帝斥責,但他到底是皇帝的心腹,兩個月過去后,這幾日更是領了差,已是漸漸恢復過去的圣寵。

    而宮外也有些半喜半憂的消息。

    解毒丸每三月要服用一顆。

    甚至有一次他連上數十根金針,才勉強將光渡的異樣壓下,情勢十分兇險,雖然光渡不介意,但宋珧自責到好幾天都沒睡著覺。

    這和他之前去皇后宮中“逛逛”的囂張截然不同,但那日之后,太子也沒見到光渡做什么事,太子一開始還警惕著,后來都逐漸放松,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憂的是他越好越有精力鬧騰,聽宋雨霖說,都啰耶自從能下床后,就時不時地吵著要來見光渡,但是光渡從來沒有理過他。

    那個隨著光渡進宮的那個魁梧侍衛武藝高超,是父皇親自指給光渡的護衛,叫做張四。

    光渡始終不曾與細玉氏接觸。

    李元闕接過信報,解開信筒,一目十行地看過,“知道了。告訴李懋聽令行事,見他如見我,無有猶疑。”

    ……

    三日后丑時,接你出宮。

    一件件事情,如一顆顆種子埋了下去,只是時值入冬,萬物棲眠,所以也看不出它未來會長成的模樣。

    那位被李元闕重傷的左金吾衛北司正將軍——白兆睿,如今已經重新出現在皇帝身側。

    他手里若是留著證據,那定然會是白兆睿的大把柄。

    孫老擦著額頭的汗,從太極宮離去后,回到了自己太醫院的住處。

    不止他,許多人的傷都養好了。

    光渡不會回頭看的人,不止他一個。

    細玉尚書謹慎地將自己藏在這一團紛爭之外,仿佛在觀察著什么。

    過去的這兩個月中,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借著這兩個月進宮的機會,光渡和孫老有了不少的接觸,小紙條傳得你來我往,愈發熟練。

    可能的解毒法被一條條劃掉,最后只差寥寥數種行險之道,宋珧卻愈發謹慎且不敢妄動。

    張四抬頭怔怔望著光渡走入父皇的宮殿中,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可是張四在察覺到太子觀察的視線后,就立刻離開了。

    宮中消息慢慢傳了出來,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貴女如今神志異于常人,一到半夜就啼哭不休,一點動靜變大喊大鬧,找了好多太醫也沒治好,甚至請了僧人祈福作法也不管用。

    光渡這個人,似乎一直都知道皇帝想要什么。

    “孤對你寄予厚望,這是你第一次獨挑大梁,不要讓孤失望。”

    在對待光渡這件事上,太子也被皇后訓誡過,甚至還強行為他定下了一樁親事,就等入夏后成婚。

    但這兩個月來,滿朝臣子卻并沒有在光渡身上過度聚焦。

    光渡找了個機會打開看,看得出上面字跡焦急,孫老如今處境愈發艱難,“陛下痿癥已幾近痊愈,老身只得用針灸壓制其腎水走旺,但這終究不是長遠之計,陛下已起疑,怕是瞞不了太久……另外,光渡大人,當時老身弄丟的第一張小紙條,至今仍是毫無動靜。”

    太極宮里面已經燒上了地火龍,溫暖如春,光渡走進去,發現皇帝正在作畫。

    ……

    無論它落在誰手里了,都會是個大問題。

    光渡的作派難以讓人猜測,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皇后那日靜默許久,說此人可怕,叫太子離他遠點,不要再隨便招惹。

    那上面寫的東西,若是被別人撿去了……實在是有些要命,要給光渡添麻煩的。

    連皇帝也恢復了以前氣定神閑的文質風雅。

    皇帝親手將光渡扶了起來,“走之前,孤再找人看看你的身體。”

    確定四下無人,老人顫顫巍巍地打開了紙條,這一次光渡遞過的小紙條,只寫著短短一句話。

    朝中眾臣看著面前頃刻間發生的這場變故,神色各異。

    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在宮中的這些日子,過得膽戰心驚。

    皇帝白衫團龍袍,頭戴垂紅結綬的金冠,在眾臣面前宣告:“擬旨——皇弟李元闕為大將軍,領三萬夏軍出軍助蒙攻金,即刻拔營!”

    而宋珧全身心投入光渡的解毒藥研制,他偶爾過來,也會給光渡用一點藥看看在光渡體內的變化……但情況都很不樂觀,只要一點點變動,都十分兇險。

    十七歲的青年,正是一身精力無處宣泄的年紀,對自己天天被關在小屋的遭遇愈發躁動,只是光渡想到他就覺得頭疼,也是故意冷著他,逼著他自己學會動腦。

    但光渡卻也心知肚明,細玉尚書深耕官場多年,又掌管著刑部,手上自然掌握著不少達官貴人的陰司秘密。

    ……而居心叵測的小人,則會借此亂機,在近君之位上蔽天聽。

    現在他開出的藥方,每一張都會被太醫院的常太醫細細驗看,他在用藥上使不得太多手腳。

    藥乜氏嬪的刺傷是大好了,但人卻瘋了。

    兩個月過去,他那夜在城郊突襲后留下的傷,如今已經全然見好,只留下淺淺的傷痕,遮在日漸厚重的冬衣下,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孫老把過光渡的脈象,兩人動作隱蔽地在袖間交換了最新的小紙條。

    “報——中興府急報。”

    卓全手捧早就擬好的圣旨,朗聲道:“司天監尾牧,封為少監,即日奔赴西北,隨軍起行。”

    當君主不再賢明時,賢者本就該及時抽身隱退。

    算算時間,應當是半月后光渡再服用,只是皇帝無從知道,這東西對如今的光渡來說,已經全然無用。

    光渡這段時間雖然極其低調,但并不是躲懶偷閑,他一直頻繁往返于火器廠與皇宮之間,偶爾也會留宿中興府自己的宅院,十分忙碌。

    太極宮中,奉旨前來為光渡看身體的人,依然是孫老醫正。

    ……就像現在。

    但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軍帳中,另一中年男子撫須笑道:“想不到數年不見,王爺在這樣年輕的年紀,就有著如此精湛的養氣功夫了?夏國朝中發生這么大的事,都未能讓王爺變一變臉色,還是王爺心中早有對策,所以半點不慌?”

    太子猛地出列,可還沒等他說出一句話,白兆睿就已經一個眼神,旁邊早有準備的侍衛猛然靠近,一下打昏了太子,將他癱軟的身體帶了下去。

    翌日,西夏朝廷。

    光渡很清楚,除非細玉尚書得到足夠的利益,他這樣的老狐貍,絕不會貿然出手行動。

    男子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這會我倒是真心覺得,希望王爺你永遠都不要成為敵人了。”

    前線羊狼砦,西風軍。

    皇帝端坐椅子上,威嚴道:“讀”。

    宮外的宋珧和宮內的孫老借此途徑探討光渡的毒,交換了不少思路,孫老許多見解,對宋珧也頗有幫助。

    光渡恭敬行禮,“臣定不辱使命。”

    至少此時的夏國,還是風平浪靜的。

    況且孫老始終記掛著他在宮中弄丟的小條。

    對兩個月前的那一夜郊外驚變,細玉尚書查得中規中矩,他不是不曾發現異常,只是在一次試探后,便不再追查,他深諳官場的默契,不曾真正向白兆睿發難。

    眾臣目光,同時移到了光渡身上。

    光渡從他身邊經過,步入太極宮,目不斜視,毫無留戀。

    所以他一直能得到皇帝的寵信,只是太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要走一走翻云覆雨的遮天之道。

    事君以忠是為信,可擇君以明,缺鮮少有人提及。

    “再過兩日,你就要動身啟程了,解毒丸給你配好了,到時候你應該在路上,記得按時吃下。”

    可是太子發現,自己才是完全沒有被光渡看在眼里的那個。

    事情嚴重到連藥乜氏族長都連上了幾封折子,皇帝大為頭疼,也只得留中不發。

    “原工部尚書不求思進,不務時務,反而鉆營構陷同僚,尸位素餐,品行有缺,孤甚失望,如今則其罷官還鄉,不再錄用。”

    “原司天監光渡祿同,出身沙州舊族,為人端莊靈秀,事君忠純,于軍備火器事務上頗有實績,更兼通天文地理,熟知術數與奇巧雜學,今,著令光渡封為工部尚書,后日啟程往黑山近郊,于冬季枯水期修筑水利壩渠,待入春后引流灌溉,開墾良田。”

    卓全一揮手,小太監烏圖滿拿著托盤,來到了眾臣之前。

    托盤的木盒,光渡不是第一次見了,但這一次,這枚“夏國工部尚書”的符牌,曾經空白的另一面,終于鐫刻上“光渡祿同”這個名字。

    光渡握住這枚符牌,寵辱不驚,“臣領旨,謝陛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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