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沒有窗,只有一扇門。
女人坐在桌前,懶洋洋支著腦袋,揮手示意兔子把門帶上。
門一關,室內光源被完全隔絕,霎時間黑成了地窖。不過下一秒,頭頂的白熾燈便自動亮起來了,光亮頃刻間彌散至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女人燙了頭大波浪,皮膚白得近乎透明,被烏黑的發絲一襯,更顯膚白如雪。
她的眼睛很長,右眼眼尾有顆痣,微微泛著紅,像是秋雨后深山礦洞里細碎的瑪瑙。
兔子敲了敲她的桌子:“老大你給點反應。”
女人這才漫不經心地抬起頭,眸光順著睫毛飄過去,嗔了一聲:
“大驚小怪。”
兔子一頓,繼而嘴巴沒了把門,開始嘰里呱啦放鞭炮:
“老大,不是我說,那人太強了真的,有你當年的風范!你沒看她那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動作,我的媽呀,太聰明了,警覺性、敏感度、聯想能力都是一流的,我拍馬也趕不上!老大你把她挖過來吧,我說真的!”
“讓你去觀察她,不是讓你到我這兒來給她唱頌歌的。”女人抽了本文件夾出來,抬手輕輕給了兔子一下,“她強不強我還不知道么?塔羅牌不是給了預示了么?”
“所以老大……”兔子訥訥道,“你先前說還是把人搞眼皮子底下會比較放心,現在你想法改了嗎?給她發邀請沒啊?”
“發了,人家沒理。”女人瞥她一眼,往椅背上癱去。
“不是老大。”兔子振振有詞,“要我說,咱改個名兒吧,‘你說得都隊’,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個正經團隊……”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女人的文件夾鎖喉了。
“她懷疑你沒有?”女人見兔子安靜下來,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問。
“應該沒有吧……”兔子說,“我演技很好的,上學的時候裝病逃課從來沒失敗過。”
“行。”女人又點了一下頭,“和系統做了交易才把你塞進去的,別讓我失望。今天出份分析報告來給我看,包括副本里經歷了什么,她行為習慣如何,性格如何,務必事無巨細寫出來。”
兔子登時換上了一副哭臉:“老大,我才從副本里出來,讓我歇會兒唄。”
“你這副本被她帶著,難道不是吃吃睡睡過來的?”女人“嗤”了一聲,“副本里也該歇夠了。”
兔子撇撇嘴,嘟囔說:“老大,你真的很像無良資本家……”
話沒說完,她再一次被文件夾鎖喉了。
兔子拉了張椅子過來,在女人對面坐下,給桌上的電腦開了機,開始噼里啪啦敲鍵盤。
只是她注定閑不下來,敲了會兒,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開口問:“老大,咱們要跟去近代區么?你說她會不會被人攔路打劫?”
然后她就看著她們老大秦問川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像是忍無可忍了,道:“你覺得她傻?”
“啊?”兔子沒明白。
“從你的描述來看,她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既然她給出了信息說去近代區,那必不是出于好玩或是隨口一說。”
兔子的眼睛一亮:“難道是……以身為餌,釣魚上鉤,然后把那些想殺她的人的積分統統拐過去?!”
秦問川打了個響指:“聰明。”
兔子舉手:“老大,我還有個問題。”
“說。”
“假如她真的是想誘導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去殺她,那她怎么就能保證自己不會被殺死呢?畢竟眼熱的人實在太多了。”
“高級防護罩。”
“那玩意兒一千積分一小時!她應該還沒多少積分吧,也真舍得!”
“會回本的。”
兔子嘟囔了一聲:“明明面都沒見過,就跟多熟悉她似的。”
秦問川:……
眼見著要被第三次鎖喉,兔子趕緊在嘴上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
室內終于安靜下來,只余啪嗒啪嗒敲鍵盤聲和極偶爾的翻頁聲。
秦問川被頂光照著,皮膚很薄,手臂上的血管根根明晰。她歪在椅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眼前的文件,像是看得很仔細,又像是在出神。
于是待兔子寫完分析報告的時候,瞧見的就是她們老大眨得很輕很緩的眼,不由得問候了一句:“想什么呢老大。”
秦問川抬眸,沒回答,只是淡聲問:“寫好了?”
“嗯。”
“那出去吧,一個月10小時的房間使用時間,別浪費了。”
兔子嘆了一口氣。
無論是副本內還是副本外,無一例外都會受到副本的監視,除了……
這個房間。
這是她們老大當年在某個副本里卡npc的bug搞出來的,又找到了規則的漏洞,直接挪到了副本外。
系統自然忍不了,本想在清理緩存時將其當垃圾一并清掃出去,可老大揚言系統bug總是存在的,這個沒了她就能搞出下一個。
她瘋的時候是真瘋。
系統退而求其次,和她坐下來協商良久,終于妥協房間可以留,但一個月只能有10個小時的使用權。
系統仰賴規則生存,注定必須遵守規則。它于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秦問川在房間里進進出出而無可奈何。
好在一兩年下來,也并沒有出什么紕漏。秦問川似乎只是討厭被監視,想在密不透風的注視下留有一定的私人空間。
但兔子知道并非只是如此。
秦問川每月七號會雷打不動地算一次塔羅牌。
前幾日又是七號,她打著哈欠摸牌放牌,卻在看到牌面時虎軀一震——
牌面顯示,前方一片混亂。她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會死。
攪局的就是淮南月,橫空出世的新一代“最強新人王”。
前途未卜,但向死而生。
于是秦問川和系統做了交易,把兔子塞進了副本,為的就是觀察淮南月。
果然強。
秦問川的眸光落在皮質文件夾上,思忖一陣,忽然說:“下個副本我和她一塊兒。”
“啊?”兔子吃了一驚,不由得叫出了聲,“老大你上個副本才回來不久,傷還沒好全呢,怎么就又要下副本了?!”
秦問川卻只是揮揮手,款款邁步出了房門,長發在背上打著卷,跟著她的步伐一塊兒晃。
兔子出門后,看到的便是她們老大和系統打商量的場景。
老大的智能助手名叫小煙。
秦問川:“誒小煙,白月下下個副本的時候,你知會我一聲,把我也塞進去唄。”
小煙鐵面無私:【代價呢?】
“老規矩,插一個人二十萬積分。”
【不行。】
“為什么?”
小煙沉默良久,久到秦問川幾乎以為它卡殼了。她想著再催一聲,“小”字剛出口,小煙終于出了聲。
【直覺告訴我,你倆很危險。】它說。
秦問川差點氣笑了:“直覺?你個純理性的系統還講直覺?啥事兒沒有就這么評價我倆,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
小煙再次沉默了。
須臾,它大概也覺得憑“直覺”來判斷一件事有些過于草率,于是勉為其難開始盤問理由:
【為什么想和白月一起下副本?】
“當然是好奇。”秦問川說,“我作為上一屆‘最強新人王’,去看看后輩,怎么,不行么?”
【……去看別人可以,去看她不行。你倆在一起讓我感覺太危險了。】
秦問川:……怎么還是這副鬼說辭。
秦問川還想說點什么,卻見小煙跟吃錯藥似的,驀地換了一副態度,語氣頗有些可憐:【為了我,你能不能不去?你不是說你最愛我的么?怎么忽然就想去沾花惹草了?】
秦問川:……聽聽這是什么話!
被扣了帽子的秦某人真氣笑了:“你講點理寶貝兒,四處沾花惹草的分明是你。你去論壇看看,多少人表白你的?”
她嘴里說著,直接展開了面板,劃到了聊天區,搜索“小煙”,便出來了一大堆帖子——
:啊啊啊啊小煙好可愛!表白小煙!
:小煙今天親口和我說它愛我!我就知道它心里有我!
……
小煙:【……】
小煙:【問川,請相信我,我和他們都是假玩,和你是真玩。】
兔子在一旁有點沒眼看,弱弱出聲:“老大,你平常都和她說了些什么,把她調教成了這樣。”
秦問川瞥她一眼,沒理,繼續和小煙扯皮:“所以你到底讓不讓我去?嘴上說著愛我,又限制我自由是吧。”
小煙:【……行,但是漲個價,五十萬積分。】
秦問川:“成交。”
兔子:……
兔子已經看傻了。
-
另一邊,近代區。
淮南月不僅打開了定位,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哪兒似的,實時在公屏上播報自己所在區域。
她大搖大擺地出去晃了一圈,走出了螃蟹游街的架勢。她先去成衣店買了幾套衣服,估摸著過了半個多小時了,打開后臺一看,積分果然多了大幾百。
還不夠。
淮南月眸光一閃,盯上了小吃一條街,把每個攤位都盤了一遍,從街頭吃到了街尾。
攤位多,人也多,這會兒似乎又有什么打折活動,近乎摩肩接踵。
夠方便那群人動手了吧。
她又在街中停留了兩個多小時,吃得心滿意足,而后毫發無傷地從街尾走出來,翻開面板,果見賬戶上多了大幾千積分。
已經回本了。
而那些悄悄跟在她身后,目睹了暗殺全過程的玩家賊似的被溜了一圈,終于回過味來——
這位“沒那么了解規則的新人”擁有的資產比他們想象得多得多,對規則的熟悉程度也比他們想象得要高。這會兒正購買了最高級別的防護罩,把他們當魚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