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淮南月再一次被傳回總部大廳的時候,她仍舊有些恍惚。
頭頂是系統造出的、蔚藍無云而顯得有些假的天空。
淮南月盯著地平線瞭望了會兒,把軍大衣收到面板里,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瞅著不遠處的自助售貨機思考了很久。
她出來了。
然后呢?
迎春仍舊被家暴而死,惜春仍舊選擇出家。
什么都沒改變。
所做的一切似乎毫無意義,那些積分只是面板上由程序串成的數字。提示【主線任務完成】的電子音每每響起,都陳述著一個鮮活生命背后的那段不甚明朗的故事。
聲聲泣血。
淮南月垂著眼打開面板,卻一眼瞧見了某個在“組隊”板塊可勁兒蹦噠的河流頭像,組隊請求異常醒目。
川流不息:通過一下啊,月月~
川流不息:副本里說好的嘛,你別騙我啊!
川流不息:誰騙人誰是小狗!
川流不息:……怎么還不通過,副本結束都十分鐘了。
川流不息:……不是吧,你還真打算當狗啊!
……
淮南月:……
河川是懂破壞氛圍的。
腦內有的沒的想法登時全沒了。淮南月按下了正紅色的“同意”鍵,面板一閃,組隊板塊的布局發生了變化。
左邊是隊伍成員,正中是聊天區,右邊是任務區。
聊天區靜了一下,隨即歡迎陣仗空前盛大,熱烈得像是過大年。
沖沖:我去大佬!歡迎新人!
藍小藍:我天,老大真把人拐來啦!歡迎歡迎!
紅玫瑰:白月白月,我是你粉絲!你啥時候來現代區玩,我請你吃飯!
什么時候能暴富啊:來古代區找我!那一片我都熟,可好玩了!!!
布吉島:去未來區!所有花費我包!
……
川流不息:我拐的人,要玩也是先來找我玩,你們別搶。
此話一出,屏幕上登時一靜。
紅玫瑰:!!!
什么時候能暴富啊:……不是老大你咋冒泡啦?!
藍小藍:老大,你上次發言還是在三個月前……你就這么稀罕白月?暗戀人家?
沖沖:鐵暗戀。
紅玫瑰:鐵暗戀。
拖延癥晚期患者:鐵暗戀。
布吉島:鐵暗戀。
……
淮南月:……
河川怎么養的,養出這么一群復讀機。
她靠在椅背上,懶洋洋抓著扶手看群里人聊天,忽然,小窗被敲響了。
川流不息:來現代區找我玩么?
淮南月“嘖”了一聲,往面板上敲字:不。
川流不息:為啥?
淮南月:懶。
川流不息:別懶,兔子在我這兒,半小時后見不著你人就撕票,你最好來得快一點。
淮南月:?
與此同時,正美美躺著泡玫瑰花澡的兔子收到了一條信息——
川流不息:二十分鐘內速來,穿得破一點,越像乞丐越好。
兔子:?
淮南月和兔子從頭到腳沒有一處相同,唯獨此時此刻腦海里蹦出的想法一模一樣——
某人有病,得治。
-
淮南月雖不知兔子怎么到了秦問川手里,但秉持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理念,還是卡著時間抵達了約定地點。
房間里,兔子被秦問川五花大綁在椅子上,見淮南月推門進來,立馬飆起了十八級演技,紅彤彤的眼眶看著還真像那么一回事。
結果還沒等她“嗚”出聲,就聽見了來自觀眾席的頗為冷淡的一聲:
“別演了。”
原定的九曲十八彎的“嗚”被卡在了嗓子眼,卡得兔子被口水嗆住了,咳了好幾聲。
戲還沒開唱就被拆了臺,兔子覺得很沒意思,三兩下解開了繩,從椅子上起來,轉頭就開始控訴她老大:“老大,肯定是你這邊漏了馬腳,我這兒分明天衣無縫。”
秦問川也有些詫異,挑著眉問淮南月:“怎么看出來的?”
“……”淮南月被秦問川的理直氣壯噎了一下,沒好氣地說,“我又不傻。”
“所以……”秦問川笑起來了,“你明知道兔子沒被綁架還過來,是不是暗戀我?”
淮南月:……
淮南月扭頭就走,被秦問川好聲好氣地堵了回來,用的是那套中國人的經典說辭: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她姐倆好地攬上了淮南月的肩,“走嘛,我帶你在現代區四處轉轉。”
兔子小姐發揮完“人質”的作用就很有眼力見地溜了,逛街的只剩淮南月和秦問川倆人。
秦問川說的“逛逛”好像真的只是“逛逛”,頗為悠閑地帶著淮南月從步行街的街南走到了街北。
時值傍晚,步行街華燈初上,各色彩燈高懸,道上人來人往。
秦問川快走兩步,忽然停下了,指著不遠處的一間小店問:“想不想捏泥人?”
淮南月挑了一下眉:“你多大了?”
“怎么,二十六歲玩泥巴就要被拉去槍斃?”秦問川笑著說,“我不管,你陪我去。”
“不。”
“送你一個道具,等捏完泥人你可以去我面板任意挑選。”
“……”
某人出手太大方,淮南月一個沒抵抗住。
而當一只腳邁進店內,聞見泥人特有的青草氣時,她微微蹙起眉,只感覺自己大約是中了邪。
店員是一個齊劉海黑長直的女孩,聽見門鈴響,趕忙往外迎。
她東跑跑西跑跑地幫倆人張羅場地與器材的時候,秦問川已經大剌剌地坐上了小板凳,顯然不是第一遭兒來了。
陪某人進泥人店已經是淮南月最后的耐性。秦問川大約也看出了這點,倒沒提啥更過分的要求,捧了塊泥自顧自捏著,沒管淮南月。
淮南月于是只是撐著腦袋坐在秦問川身邊。見某人三五下就捏出了泥人的大致形態,嫻熟得像是娘胎里自帶的技能,她不禁問:“來幾回了?”
“我數數……”秦問川歪著腦袋想了會兒,笑起來了,“不少于這個數。”
她伸出沾上了灰泥的手指,比了個“八”。
淮南月猜道:“九回?”
“非也非也。”秦問川搖搖頭,頗為神秘地說,“二百三十六回。”
“……那你比八?”
“八吉利。”
淮南月:……
淮南月心道我再主動找話題我就去跳河。
她撐著膝蓋在板凳上坐著,沉默下來了。
店員小姑娘已然不知何處去,此時此刻也并沒有其他人來玩泥巴,于是室內就顯得有些過于寂靜。
淮南月無事可干,又不知怎的被這沉寂熬得有些受不了,迫切地需要找點事來做,干脆劃開面板,看起了公屏。
公共聊天區不論何時都很熱鬧,這會兒恰好又有人在討論自己。
:誒,我看白月又過本去了。不知道這回成績咋樣。
——所有人的頭像旁都會有“在線”“副本中”“離線(代表掛了)”的小標,據此可以看出玩家此刻的狀態。
另一個人接話:她是真閑不住。我要是第一個副本有那成績,拿了那么多積分,我一準躺上一陣子。
:要不然人家怎么是大佬呢?大佬都是閑不住的。
:大佬就是大佬。
:大佬就是大佬。
:大佬就是大佬。
淮南月:……
果然,人類的本質是復讀機。
她頗有些百無聊賴地刷了會兒公屏,順手抓起旁邊一直備著的花茶喝了一小口。
花茶味道挺清爽。她回味片刻,想撂下杯子,卻倏然發現,周身似乎有些……太安靜了。
已然許久沒有聽見某人做泥巴時偶爾發出的磕碰聲。
淮南月抓著茶杯偏過頭,就對上了秦問川鮮紅的淚痣。
淚痣上邊是某人微微瞇起的眼睛。
秦問川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須臾,開口說:“我覺得你有點怪。”
淮南月挑了一下眉,又喝了口茶,才不疾不徐地將陶瓷杯擱上桌:“嗯?”
“你似乎……”秦問川措了一會兒詞,繼續問,“對這個世界沒有一絲好奇?”
淮南月用一幅“你在說什么屁話”的眼神瞥她一眼,道:“好奇有用?”
“有啊。”秦問川老神在在地說,“你要是好奇可以問我啊,畢竟我是老玩家,說不定知道些什么呢?”
淮南月又瞥她一眼,這回給了某人些面子,屈尊紆貴似的問:“那這世界是什么情況?”
秦問川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
淮南月:……
淮南月心說不只是主動找話題,下回我再接這人的話我就去跳河。
她不說話,秦問川卻沒有閉嘴的意思:“這世界是什么情況我確實不知道,但別的細節我或許知道。你再問問?”
淮南月想著我再信你一回,思忖片刻,問:“副本里死亡的人是真死了嗎?”
秦問川:不知道。
淮南月:……
于是任憑秦問川怎么說,淮南月都打死不開口了。
秦問川撬不開淮某人的嘴,嘆了口氣,換了個話題:“誒,你來這兒之前是做什么的?”
淮南月閉嘴充聾子。
秦問川一咬牙:“再多送你一個道具。”
淮南月:“三個。”
秦問川“嘿喲”了一聲:“您還真不客氣。最多兩個,多了一個子兒沒有。”
“行。”
淮南月“行”完,卻不急著回答,而是反問:“你呢?”
“什么?”
“來這兒之前是做什么的?”
這話似乎給秦某人問住了。她昂頭想了會兒,才說:“馬戲團的。”
淮南月:……
“沒逗你,真是馬戲團的。”秦問川側著腦袋把一側的頭發攏到脖子前,“我就在馬戲團里耍雜技,滿舞臺被老虎豹子追。不然你以為我的身手哪兒來的?”
淮南月沒吭聲。
她看著秦問川斂去了笑意的眼瞳與微微收起了一點的唇角,心道,我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