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在臺上可望而不可及的少年此刻突然就出現在她的身邊。
離得很近，舒冉的手稍微抬起就可以碰到他干凈整潔的白襯衫。
不過舒冉再沒心思去想其他的，短暫地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她說：“快凋零的荼蘼花。”
“嗯。”許硯之沒再說什么，拿了顏料看了眼舒冉在衣服上的底圖，按照她的續筆畫了下去。
其實她就是字寫的好看，手比較穩，因此對顏料和素描產生了一些興趣，偶爾會畫一畫。
但也僅次于偶爾了。
裙擺上她畫的也只能說不算丑，沒有到特別漂亮的程度。
然而許硯之卻是實打實有些美術的基本功夫，一筆一畫延續著她有些斷掉的線條勾勒出一朵朵茶蘼花出來，他連貫的線條襯托著舒冉彎曲的線條更加順眼起來。
裙擺上舒冉畫的荼蘼花，就這么鮮活起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毛刷停下最后的線條。
羅君率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旗袍展開在手上，原先的急迫切為驚艷：“我去，這也太美了吧！”
黑色的旗袍裙擺處，是一簇簇從盛開直至快要凋零的荼蘼花，鮮活不已。
原本黯淡的旗袍此刻添了一抹亮色。
“完全就可以穿上臺啊。”
“是啊是啊，剛剛還沒想到有這辦法，我還以為會畫毀了呢，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舒冉有兩把刷子啊。”
周敏煙從書包里抽出濕巾遞給舒冉，在她耳邊低語：“冉冉，你好棒。”
李英梅恰好回來，看到的就是這種畫面。
剛剛的路上羅君已經解釋了緣由，原本還想回來看看情況再決定所作所為，如今看到這幅場面，她笑了笑鼓掌：“舒冉的行為很好，臨危不亂，冷靜處理，大家要向她學習，在困難且危急的時刻，要首先想想能不能通過自身的辦法去解決問題，而不是一味地依賴老師，要知道老師有時候也想不出萬全之策，老師是最后的底牌，而你們才是前鋒與辦法，知道嗎？況且有些不團結的同學要好好反省一下。”
她目光投向舒冉，問：“為什么要畫這種花呢？”
舒冉靦腆一笑，“我覺得繁漪是自由浪漫的，但最終的結局卻走向悲劇，終其一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快凋零的茶蘼花也是暗示繁漪即將到來的結局。”
李英梅再次鼓掌，眼里流露出對舒冉的欣賞和贊揚，“是個細心的孩子。”
話音落地，舒冉覺察到許硯之平靜目光忽放在她身上，僅僅一瞬。
瞬間就覺得整個人發熱起來，連帶著被夸獎的羞赧。
“大家用保鮮膜隔擋，趁著還有一些時間，把旗袍上的畫給吹干。”
李英把任務分發下去，也不用再去調演出順序。
危機解除，減少了個麻煩，大家陸陸續續開始清點演出前的最后準備。
許硯之趁著間隙走出化妝間，舒冉連忙追了上去。
呼吸停滯一瞬，方才畫，低聲說：“……謝謝。”
許硯之點了點頭，說先走了。
舒冉也沒有其他心思再去想別的，回到化妝間繼續幫忙。
剛剛幾個懟她的女生過來道歉，說自己不知道怎么了，就開始胡言亂語。
“道歉就可以了？”周敏煙冷笑一聲，看這樣子是不想舒冉原諒她們，“冉冉平常有跟你們打交道嗎？你們就評頭論足？”
舒冉對周敏煙搖了搖頭，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周敏煙和她們惹不快，平時在班里抬頭不見低頭見。
她笑笑，“沒事，大家都是同班同學，你們也是為了演出，放心吧我沒放在心上。”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也可以很安然地可以說出這些話。
也才發現，就算被很多人的目光注意，只要不分心，也沒什么的。
這次的事件，她也成長與勇敢不少。
所有事情準備就緒，李英梅讓舒冉可以提前出去放松會。
她和周敏煙在觀眾席后排找了個位置坐下，恰好到陳佳佳的書法開場。
陳佳佳換上了一身馬面裙，上半身為純白色的長衫，下半身的裙擺藍白漸變色，面上的藍色竹葉栩栩如生。
原先的丸子頭扎成麻花辮，辮尾處是藍色的流蘇。
昂貴無比的馬面裙將她的氣質完美襯出，仿佛真能看到古時溫婉的大家閨秀。
她輕盈地朝著臺上書桌走去，纖細白嫩的手臂執筆，行云流水地在宣紙上走筆。
一舉一動，舞臺上所有的背景都為她黯然失色。似在眼前展開一幅瑰麗的畫卷，散發出古典與優雅的氣息。
最終，寫出的字筆走龍蛇，不難看出她的書法造詣極高。
陳佳佳自信、矜貴，毫無顧忌地在臺上綻放光芒。
舒冉不得不承認，陳佳佳的書法，是她從前夢寐以求的事。
作為一個女生，舒冉是打心眼里羨慕她。
到了六班的節目，作為六班的一份子，舒冉也有些緊張，目光緊緊地看著竇思的旗袍。
她手心也出了汗，好在演出得十分順利。
到了最后甚至坐在第一排的其中幾位老師還拿出手機對著竇思拍了幾張照。
結束后下了場，舒冉回到排練室，就聽見李英梅在叫她的名字。
舒冉走過去，瞧見李英梅臉上的笑都快要咧到耳根子后面，她把手放在舒冉的肩上，說校領導夸了竇思的裙子，連帶著六班也一起夸。
還說今天大家沒什么事都可以提早回去，只要不影響了晚會流程和秩序。
大家齊齊地“耶”了一聲。
有人激情澎湃：“好不容易化了妝，我們一起來拍大合照吧！”
“快來快啦，舒冉也一起來！”
在裙擺上畫花這件事一出，舒冉在班里的存在感提升不少。
舒冉挽著周敏煙的手，過去拍了幾張大合照。
后單獨又和周敏煙一起拍。
兩個人擺了各種各樣的姿勢拍了幾張照片就到了九班的節目，舒冉陪著周敏煙一起去看。
九班表演的小品模仿是08年春晚的《夢幻家園》。
氣氛氤氳高漲，觀眾席笑聲連連。
周敏煙看著臺上的尚俞君就滿臉驕傲，忍不住拿出手機錄下。
等一切都結束后，收拾完化妝間里六班剩下的東西，舒冉和周敏煙去了趟洗手間洗手。
“冉冉，一會我去給尚俞君送花，你陪我去吧。”
“可以啊。”舒冉關上水龍頭，狀似無意問，“今天竇思穿的那件衣服應該不能退了吧？”
“不能了吧，我剛還聽羅君說要丟了，回頭用班費抵。”周敏煙無所謂，“反正老李挺開心的，那嘴咧得都快停不下來了，逢人就說自己是六班的班主任，冉冉你今天可勇敢了，必須得夸夸你！”
舒冉笑笑，用手臂推推周敏煙，“那件衣服我想留著做個紀念……”
周敏煙：“應該可以留作紀念吧，那我陪你去找羅君要，然后你陪我去給尚俞君送花。”
從羅君手中拿來了衣服后，周敏煙從校門口拿了從外面的花店訂的花，舒冉陪她去九班的化妝間找尚俞君。
尚俞君也不怎么化妝，現在在幫忙收拾東西，看到門口站著周敏煙，連忙放下手中東西走了出來。
“你怎么來了？”
周敏煙把花背在身后，拉著尚俞君到角落去，舒冉在附近給她守風，怕被太多人知道招惹眼球。
她手里提著一個白色袋子，里面裝的是剛剛從羅君那兒拿的旗袍，她忍不住又打開看了眼。
其實許硯之和她一起在旗袍上畫畫時，她根本沒有多少心思去注意他，腦海里早已被想要做好畫畫這件事給占滿了。
如今回味起來，總覺得缺少了點什么。
好在還有這件旗袍，可以成為今天的念想。
畢竟是她和他，還有周敏煙給她遞東西的共同成果。
舒冉心想，這一定是她高中三年以來最寶貝的東西。
忽然身后有腳步聲。
舒冉轉過頭去，是許硯之。
興許是往常周敏煙和尚俞君常在一起，而她又是周敏煙最好的朋友，所以他走過來問：“有看到尚俞君嗎？”
舒冉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處拐角：“敏煙在和尚俞君一起，我在這兒等她。”
“行。”
許硯之站在她身邊不動，大約是在等尚俞君。
裝旗袍的袋子是透明的，而旗袍是純黑色的，如今畫了荼蘼花，是較顯眼的存在。
注意到許硯之看了一眼，舒冉莫名心虛，把袋子往身后藏了藏，遮掩住。
舒冉用余光看許硯之，興許是惦念著什么，她說：“我們班同學的裙子被夸了，其實還是要再和你說一聲謝謝，倘若不是你，根本沒辦法畫那么好。”
他總是在她危難且狼狽的時刻出現，救助于她。
舒冉感嘆，這樣的人，怎么會不讓她心念呢。
許硯之卻說：“提出者才是最重要的，否則畫得再好，也于事無補。”
舒冉頓住，好像有什么在這一刻綻放。
她說：“我請你喝水吧，上次你說下次....不知道你喜歡喝什么。”
許硯之偏頭看她一眼：“不用，我不渴，下次吧，下次一定有機會。”
舒冉再度用余光看他，許硯之卻收回視線。
上一秒才飄起的旗幟在這一刻又落回地上。
舒冉低低地“嗯”了一聲。
不知道這個下次，還真的有沒有。
兩人歸于無話。
周敏煙和尚俞君終于從拐角處走出來。
尚俞君手里拿著花，臉上笑意難掩，周敏煙反而一副乖巧的模樣，和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樣相反。
還未走近舒冉和許硯之。
“許硯之！”
“尚俞君！”
一道身影快速跑過來。
空氣里再度彌漫著玫瑰清香，陳佳佳提著裙擺小跑過來。
不似臺上的模樣，也不似臺前的模樣。
她把麻花辮放下來，露出一頭微卷又蓬松柔軟的長發。
穿著一身白色的波浪連衣裙，衣擺蕾絲鑲邊，得當的腰身顯出她纖細腰肢，耳朵上掛著一對看不出價格卻知不菲的白鉆耳釘，折射的耀眼光芒清晰可見。
這是她今天換的第三套衣服。
才是青春年華的年紀，就已是所有女孩都羨慕的模樣，更別說可見那花團錦簇的未來。
這不是舒冉第一次見到身份上，階級上的差距，可卻是她第一次覺得階級是跨越不了的鴻溝。
胸口無端發悶，叫她步子都有些發軟，她攥緊了手里的袋子，給予自己一點支撐力。
陳佳佳停下步伐，站在許硯之與尚俞君中間。
“今晚我請你們吃飯吧，好不容易聚一聚。”陳佳佳視線在許硯之和尚俞君身上掠過一圈，停留在周敏煙身上，“你常常和尚俞君待在一起，你也一起來吧，晚上一起玩。”
似乎才注意到許硯之身旁站了個舒冉，陳佳佳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的袋子上，仿佛一眼就能望穿里面裝的是什么，她笑了一下：“你就是那個六班畫畫的女生吧？很厲害哦，要不你今晚也一起來吧？”
“正巧我也想和你認識、認識呢。”
說話時，陳佳佳眨了眨眼，看上去一臉真誠。
許硯之：“不去了。”
“不行。”陳佳佳看起來有些失望，她細聲說：“今天是我生日，我爺爺說了邀請你一起來！”
“再說了，我請了這么多人，又不是讓你單獨陪我，你來不來啊？”
單獨陪我。
這四個字像是細針一樣扎中舒冉的某個穴位，她放大的瞳孔里溢出濕潤淚水，失落地看著陳佳佳小女孩似的撒嬌。
睫毛輕盈快速地眨動，舒冉指節狠狠用力緊縮，努力調整面上的情緒。
許硯之明顯在聽到陳佳佳說“爺爺”兩個詞語時，面色以可見的速度淡下來，甚至沉沉地垂眸看陳佳佳。
用那樣冷漠至極的聲線應她：“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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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硯之走了，陳佳佳細白的手指提起裙擺，儀態萬方地追上去：“那你等等我呀，你想去哪家飯店吃飯？我來定。”
接著又回頭看舒冉他們三個，“你們也一定要來哦，回頭我把地址發給尚俞君。”
等陳佳佳離開了大家的視野里，周敏煙就繃不住了，剛剛化妝室里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她冷嗤一聲：“什么生日啊，我看她就是想許硯之去，我們去不去她無所謂。”
尚俞君沉默一會，出聲：“我聽說陳佳佳和許硯之是小學同學，她追許硯之很多年了，她爺爺和許硯之家里還有點關系。”
“不過她生日的話，你去不去，你去的話我也去。”尚俞君選擇聽周敏煙的。
周敏煙看向舒冉，隨后說：“去！她不是想認識冉冉嗎？就憑借她剛剛在化妝室里頂冉冉的那兩句話，我就不服，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真心地想和冉冉當朋友還是和那《甄嬛傳》里的安陵容一樣裝著一肚子壞水！”
“是吧冉冉，你想不想去？”
尚俞君笑著說：“你別想太多啦，安陵容最開始還是好的呢。”
周敏煙“嘁”了一聲：“你這個陪我追劇的人比我記得還清楚。”
舒冉有些失神，滿腦子都是陳佳佳追了許硯之好多年，這會聽到周敏煙的話還有些亂糟糟的。
周敏煙又問了她一遍，她才說，“我，我去吧。”
是不是她們不去，就只有許硯之一個人了？
想到這，舒冉的胸口就悶得不行，聲道里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就連腳步都忍不住倒退一步。
她的世界莫名變得灰暗，沒有了光亮。
剛剛許硯之是拒絕了陳佳佳的。
她不想，不想讓許硯之一個人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所以，她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