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在西長安街和府右街的交叉口等紅綠燈,許梔時不時看看窗外。
夜已深了,車流在十字路口-交織成兩道縱橫的金色飄帶,綿延數十里,她回頭只看見叢林掩映下黯淡的建筑大樓,仍沒望到盡頭,和白日泛白褪色的城市頗有些不同。
她又回頭去看他。
費南舟倚靠在后座閉目休憩,支在靠手上的一只大手,略拄著覆住了半張臉。
許梔心里有些焦急,還是忍不住道:“這要什么時候才到啊?”
他終于睜眼大發慈悲地朝窗外瞟了眼,給出的答案卻讓她崩潰。他說,讓她等。
許梔焉噠噠的:“我想回家。”
費南舟:“戒驕戒躁。”
許梔:“……”
后來車終于停到小區樓下,許梔本來想直接就走的,見他略弓著身伏在那邊,似乎不是很舒服,又折返回來:“家里有番茄汁,可以打一杯給你,喝了沒那么難受。”
他似乎是覺得好笑,眼也未抬,仍按著眉心:“番茄汁?能解酒?”
她模樣還挺認真:“嗯,我喝多了都喝這個。”
他看她:“你也會喝酒?”
她還挺驕傲:“當然。”
后面那一句微不可聞,“果酒也是酒。”
費南舟眼底漾開笑意,下了車。
許梔怕他摔跤,還虛扶了他一下,結果發現他雖然臉色蒼白,但步伐還算穩健。
沈謙解釋:“先生一空腹喝酒就會這樣。”
“都是我不好,剛應該攔著的。”
“那你為什么不吃水餃?”許梔覺得不可思議。
費南舟都懶得解釋,解開襯衣上的一顆扣子。
“先生不吃韭菜餡的水餃。”沈謙說。
許梔在心里腹誹不已。而且,她記得他以前沒這個毛病啊,除了香菜都吃。
出租屋不大,沐瑤出去逛街了還沒回來。
許梔紅著臉把沙發里的毛絨公仔和襪子一股腦兒拿開,給他撣了好幾下讓他坐。
入座前,費南舟的目光在她手里的襪子上停留了會兒。
許梔叫嚷起來:“這是洗過的,干凈的,我早上急著去上班忘記收起來了。”
他噙了一絲笑,坐下。
許梔去廚房給他打番茄汁了,他四處打量了一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屋子裝扮得挺溫馨,雖然有些地方有些亂,有種生活的煙火氣。
不經意抬了一下頭,目光就捕捉到了廚房里忙碌的那道纖細身影。
許梔很瘦,細胳膊細腿的,看上去小小的一團,但是身段曼妙,白皙窈窕,不算短的包臀裙包裹著半截軟腰和翹臀,青澀未褪卻已有說不出的韻味。
嘴里哼著亂七八糟的山野小調,曲不成曲調不成調,竟也不難聽,回眸抬眼時顧盼神飛,千嬌百媚。
這樣鐘靈毓秀的女孩子,不管做什么都無法讓人討厭。
“喏,番茄汁。”她把杯子拍他面前,轉身又跑回去洗榨汁機了。
番茄汁算不上好喝,費南舟喝一口,皺著眉,沒再喝第二口。
她回來時驚訝地問他:“你怎么不喝了啊?”
“太酸。”
“不會啊,我加了糖的。”她拿過杯子嘗了口,嘴唇壓在玻璃口,染上了番茄汁,愈發柔軟嫣紅,嬌艷如花瓣。
費南舟頓了一下,移開目光。
后來她說她肚子疼,火急火燎地去了洗手間。
費南舟搖了搖頭,手臂枕在腦后,靠在沙發里假寐。
這一靠就真的有些累了,困意席卷而來。
睡得不算沉,一會兒就醒了,他撐起身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才發現身上蓋了一條毯子。
有淡淡的馨香,花色是粉白色小碎花,一看就是女孩子的被子。
廁所的燈還亮著,不過卻傳來嘩嘩的水聲,應該是在洗澡。
他揭開被子起身,卻有震動聲傳來,低頭一看發現是她的手機。
一開始他沒打算幫她接,可這一次斷了后,沒一會兒,這個號碼又打了過來。
費南舟欠身將手機撈過來,接通:“喂,你好,許梔在忙。”
那邊是一片長久的靜默,沒有聲音。
費南舟皺眉看了眼手機屏幕:“在嗎?如果有急事的話,我一會兒跟她說一下。”
“沒什么事,不用了,多謝。”那邊掛了。
費南舟看著黑下來的手機屏幕,若有所思。
他對聲音很敏感,這個聲音——不久前好像聽過。
許梔洗澡的時候,他隨意在屋子里逛了逛,抬頭就看到了塞在高架上的一堆東西,有個筆筒一半露在外面,顫巍巍的好像立刻就要掉下來。
他伸手扶一把,誰知不小心碰掉了一個相框。
費南舟彎腰將之撿起。
照片上,女孩比現在還要青澀些,扎著馬尾辮,對著鏡頭比“耶”,笑得很甜,身邊的男人帥氣俊朗,含蓄微笑,模樣很眼熟。不過,好好的照片已經從中間用利器劃開了,兩人中間也多了一道裂紋。
他信手將相框在手里看了看,翻過去后面還有字:
要永遠在一起!
2014.12.7
前男友?這泄憤的架勢,夠狠的。
年紀不大,情史還挺豐富。
費南舟將相框插回去。
其實早在那日中信見面之前,他就知道沈琮。
沈謙事后還把他的資料整理成冊,事無巨細發給了他,“金融天才啊,他以前是做外匯交易的,非常厲害,也在h大的商學院任教過,前中行的行長都非常賞識他。”
又感慨,“他爸以前多厲害啊,都到那位置了,可惜站錯了隊,家里也倒了,這些年和他媽相依為命,他也挺不容易的。”
其實他跟自己很像,一直以來都在打逆風局。
費南舟思及此處,略笑了笑。
自此可以肯定,剛才的那通電話,沈琮肯定是認出他的聲音了。
身后傳來腳步聲,費南舟轉身,點了點她茶幾上的手機:“你剛剛有電話打過來。”
許梔便擦頭發俯身去拿手機,目光在看到屏幕上的號碼時,臉色變了又變,然后若無其事地伸手劃掉了。
那日的氣氛分明和往常一樣,她系著圍裙、在他柏悅府的那間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給他準備早餐,煎蛋、煎牛扒、炒西藍花……應有盡有。
屋子也被她打理地僅僅有條的,餐桌上鋪的田園風格桌布、淺藍色波點墻紙都是她喜歡的。
沈琮喜歡簡約,曾對這樣小女生的風格不能接受,可耐不住她軟磨硬泡,只能隨她去了。
“梔梔,別忙了,我有話跟你說。”他在一面落地幕墻前回頭,打斷了她的忙碌。
“……等一下就好了,稍等哦……”她沒當回事,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繼續忙前忙后。
沈琮目露不忍,可到底還是開口:“梔梔,我們分手吧。”
許梔彎腰的動作停住,過一會兒才抬起頭,茫然失笑地望著他:“你在說什么啊?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可心里似乎已經意識到什么,手指絞在一起,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圍裙。
在一起三年,沈琮雖然很忙,經常出差,兩人聚少離多,但感情一直不錯。
早晨的陽光很好,他站在逆光里,依然修長落拓的身形,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了。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要結婚了。”他把手指上的情侶戒指褪下,輕輕擱在桌上。這只素圈和她手指上的蝴蝶閃鉆戒指是一對,是用她自己的積蓄買的,雖然不值錢,這些年他一直戴著。
許梔盯著那只戒指,不說話。
“這邊我以后不來了,房子給你吧。”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毅然撈起車鑰匙,轉身。
可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許梔忽然抓起戒指朝門口扔去:“誰稀罕你的破房子?!我才不要你的施舍!祝你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她瘋了一般沖到房間里,把衣服、瓶瓶罐罐從抽屜里翻箱倒柜地拖出來,亂七八糟塞進行李箱,箱子壓了好久才關上,出門時還不小心撞到了腿,疼得眼淚直流……
她已經不記得那天具體發生了什么了,只覺得每每想起時,心臟一抽一抽的,窒息一樣疼。
她好像一直都在被放棄,一直在被拋棄。
那些一開始說喜歡她的人,在她逐漸愿意對他們敞開心扉,愿意全身心地依賴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背向她、離她而去。
如果是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對她好,再沒有比得到后在失去更殘忍的事情了。
之后許梔沒提過這通電話,費南舟好像也忘記了。
后半夜下雨,兩人在客廳里隨便聊了些瑣事。
許梔拒絕說她家里的事,只說了一些關于求學、工作方面的經歷。
“為什么要轉業?做學術不好嗎?”費南舟似乎是興之所至,隨口一句。
他的臉在白熾燈的燈光下格外分明,說不出的俊美英氣,風流倜儻。
從見面到現在,許梔沒這么近距離打量過他。
原來,他微微含笑的時候也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總像是戴著假面具。
“堅持不了。”許梔想了想說。
“你對自己的定位還挺準確的。”他低笑一聲,評價道。
許梔有點兒憋悶:“你這人,說話都這么不客氣嗎?”
他搖搖頭,稍稍抬起微笑的俊臉:“我對不熟悉的人都很客氣。”
許梔楞了一下,后知后覺地看著他轉過臉來望著自己,眉眼間坦蕩,說不出的倜儻清俊。
她的心跳得有點快,不確定他的意思。
那一瞬竟有些莫名的怦然意動。
翌日下雨,細雨綿綿澆灌在寒風凜冽的土地上,整座城市像是浸泡在水汽里,寒風吹得人骨頭縫里都帶著陰風和濕氣。
這樣的天氣很少見,一年到頭也不見得來上一次。
這樣的日子自然不想出門,那幾日許梔一直留在住處,除了逢年過節訪親問友基本不出門。
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有再見到費南舟,忙著處理公司的事情。
她怎么說也是個小領導,沒以前那么閑了。
這日晚上她早早睡覺,天花板在頭頂搖晃,水波中的小舟,搖來晃去她終于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黑暗像潮水一樣蔓延,一切變得光怪陸離起來,不知道從哪兒伸出的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小腿,繼而如探索一般滑入波浪般褶皺的裙擺間。夢里她不舒服地哼了兩聲,絞緊了纖細的腿,難受地并攏起來。
可黑暗里這人偏偏不讓她好過,用力將她兩條白皙修長的大腿分開,帶一點兒蠻橫的力道,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她委屈地哼出了聲說你怎么這樣啊。
沒有人搭理她,黑暗里一片寂靜,繼而是輕輕的咔噠兩聲。
許梔瞇縫著一雙圓溜溜的杏眼,驚訝地發現床頭柜上不知何時放了兩枚戒指。
很眼熟,一枚是凸起的黑色方形戒面的,一枚是略寬些的素圈。
兩枚戒指,很安靜地并排擺放在那邊。
視野里還有尚未來得及抽走的一只大手,冷白修長,骨節突出而粗大,手背上滿是凸起的青筋,看手掌的寬度和骨量也能知道是怎樣一個有力量的成熟男人。
可是,為什么要摘戒指呢?夢之所以是夢,思維就是這樣跳躍又無厘頭,許梔迷迷蒙蒙地胡思亂想時,他探了進來,許梔要瘋了,哭哭唧唧地拿雙手去按他的手腕,讓他別這樣。
她覺得有什么正不受控制地在崩塌,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根本沒辦法阻止。
不知過了多久,他濕漉漉的手掌撐到了她一側,低頭吻她。
這時,她終于看清了黑暗里那張臉,猛地嚇醒了,身上全是冷汗,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似的。
這不是春-夢,這完全就是噩夢。
許梔連著好幾天都是渾渾噩噩的,甚至晚上都不敢睡覺了。
到底為什么會做那種夢?讓她死了吧!
做賊心虛的許梔那日敲了一晚上的木魚來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