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獻心頭梗了又梗,也懶得再解釋什么,輕應一聲:“嗯。”
“我就說嘛。”阮葵輕哼一聲,很是得意的模樣,得意完,又左右轉看一圈,最后脫下羅襪塞到他懷中。
他驚了好一下,扔也不是,抱著也不是,愣是忘了如何說話。
“拿去洗了。”阮葵揚著下頜使喚。
“這、這……”元獻支支吾吾好半晌,為難道,“這樣不合禮數,葵妹妹還是快些穿上……”
“什么禮數不禮數,我看你就是不想洗。”阮葵說著,眼珠子動了動,“好啊,你若不想洗,就和我去跟祖母說明緣由,我便不為難你了。”
元獻有些哭笑不得:“我洗就是。”
阮葵磨了磨牙,心中越發肯定這呆子往后定是要狠狠欺負她,否則現在哪兒能卑躬屈膝到這種地步。
她有些怕,但深吸一口氣,挺了挺腰桿兒,故作鎮定道:“在外面,你自個兒去。”
元獻放下筆,徒手拿起她的羅襪,緩步出了門,隨意尋了個丫鬟問過,找了盆,倒了水,坐在院子角落里搓洗。
藕香正好取午膳回來,一眼便瞧見他,好奇走近兩步:“這大熱天兒的,您在這兒做什么呢?可是衣裳弄上墨了?讓丫鬟們洗就……您這是在做什么!您快些起來!”
她走近才瞧見他手中是一雙羅襪,只是一眼,她便認出那是她家小姐的,急忙將食盒交給身旁的丫鬟,急急要扶他起來。
“無妨無妨。”元獻微微側身,不動聲色避開,“我就洗好了,不必理會我,你送飯去就是。”
“這……唉!”藕香重重嘆息一聲,匆匆進了屋里,直奔阮葵跟前去,“小姐,您如何能那樣戲弄元少爺呢!”
阮葵瞥她一眼,別開身去:“我如何戲弄他了?我說了,只要他同意跟我去推掉婚事,我便不要他洗了,可他竟然愿意洗我的襪子,都不肯和我去祖母說情!你說他到底想做什么?肯定是有什么大大的壞主意在等著我。”
藕香看著她,氣嘆了又嘆,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又道:“您這般作弄,若將來真嫁給他了,他豈不記恨您?全都欺負回來?”
“我現在不捉弄他,他往后就不記恨我了?”她瞅藕香一眼,撇著嘴道,“我還能有什么辦法?他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貼著我,不給他點眼色看看,他就不知曉我不是個軟柿子。”
藕香眼見著是勸不動,實在沒法了,只能又去元獻那兒說好話:“元少爺,外頭熱,快進屋去吧,仔細中了暑,這沒幾日就要考試了。”
“知曉了。”元獻這會兒已洗完了,將那兩只羅襪掛好,清了清手,抬步而來。
藕香不敢先進門,只等到他跨進門檻,才跟在后頭也進去,又笑著道:“飯食都取來了,兩位主子快些用吧,這會兒不早了。”
阮葵這回倒是沒再折騰什么,權當元獻是空氣,邊吃著飯邊和藕香說話:“這幾日是越發熱了,早上晚上都熱,怎的還不放暑假,往年都會放的,這樣熱的天,那老頭日日來教課,受得了嗎?”
“葵妹妹,慎言……”
“吃你的。”阮葵夾了個餅塞到他口中,“這里沒你的事。”
他頓了頓,拿著餅,垂著頭紅著耳尖,小聲道:“葵妹妹,我們畢竟還未成親,這樣不好……”
“你是不是有病?我嫌你吵,你看不出來?什么這樣那樣不好?誰和你這樣那樣了?你少胡說八道!”阮葵懟他一通,又狠狠咬了幾口餅,氣才消一些。
他抿了抿唇,沒再多說,眼睫垂著,有些落寞的模樣。
藕香在一旁看著,不知如何勸,只能往阮葵碗里多添菜,又要往元獻碗里多添。
元獻卻擺了擺手:“多謝你,但不必了,我自己來就好。”
阮葵想罵他沒有大家氣派,想起阮蓮也這樣罵過自個兒,又閉了嘴。
有時候,她還挺羨慕元獻的,在這家里待著,卻但沒人管,院子里就一個小廝,不會有盯著有人守著,什么事都不準干,什么話都不許說。
元獻才來府中時,母親也說過要給他安排兩個丫鬟伺候著,誰想他竟然想也沒想就拒絕了,說自個兒能在伯爵府借住已算幸事,不能再拿主子作派,得懸梁刺股凈心讀書,才能還得上伯爵府的恩情。
那時元獻不過五六歲,這話一出,祖母和母親都十分感動,就連大伯父和父親亦有動容。
當然,她也十分敬佩,還以為元獻是個出塵脫俗之人,格外喜歡與他一起玩兒,誰想他后來也成了個只會讀書、滿嘴經綸的呆子,成日的規矩規矩、禮數禮數。
阮葵越想越覺得氣,好好一個人,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活生生變成個老迂腐了?真是沒勁。
元獻莫名受了她一記眼刀,還沒想明白緣由,便見阮葵將碗一放,氣呼呼道:“不吃了!”
“可是今日的飯菜不合胃口?”藕香立即問。
阮葵卻白元獻一眼,抱著雙臂,指桑罵槐:“看見某人就胃口不好。”
元獻明了,放下碗筷:“既如此,我便先走了,剛好這會兒也不早了。葵妹妹晚上早些歇息,不要貪涼,當心受寒。”
“你話怎么這樣多了……”
藕香趕緊打斷,吩咐幾個小丫鬟:“少爺沒用多少,夜里若是餓了再尋吃食不容易,你們幾個去拿些零嘴點心給少爺裝上。”
“多謝,那我便先走了。”元獻微微行禮,轉身離去。
幾個小丫鬟也跟了出去,房中只剩阮葵和藕香。
阮葵一撇嘴,不滿道:“你越發會胳膊肘往外拐了。”
藕香立即笑著湊來賠禮道歉:“小姐是哪兒的話?奴婢和小姐一塊兒長大,自然是向著小姐的。”
“那你為何打斷我說話?那個死呆子本就是話越來越多了,從前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現下倒有幾分油嘴滑舌了。”
“小姐說的是,可小姐發覺了沒?您的法子好像沒奏效。”
阮葵直了直腰桿:“是嗎?”
藕香細細道來:“您想,您折騰了他這樣多日,他可有紅過一次臉?罵過一句娘?照舊往咱們這兒來,一日也未曾落下。”
“噢。”阮葵緩緩點了點頭,“似乎真是如此。可他本就是想賴著我,以后好欺負我,所以才這般厚臉皮的。”
“或許是這樣吧,但小姐不若換一個法子。”
“換什么?”阮葵抬眸看向藕香。
藕香笑道:“他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折騰他沒用,不如對他好一些?”
阮葵皺著眉頭思索片刻,一拍腿,心里神會,指著她興奮道:“我明白了,你讓我去惡心死他!藕香,你真聰明!”
“呃……”蒼天明鑒啊,她真沒這個意思,只是怕他倆再這樣吵下去,會將往日的情分都吵完了,哪里能想到她們小姐這樣理解的?“小姐……”
“不用說了!”阮葵一副深沉摸樣,拍了拍她的肩,“是我不好,方才誤會你了,你說得有道理,折騰不死他,就惡心死他!”
藕香張了張口,最后只是尷尬笑笑。她也沒法兒了,她家小姐一日日的精力太旺盛了,不折騰點兒什么根本不行,不如隨她鬧去吧,總比先前那樣羞辱人得好。
“我這就想想明日該如何對付他!”阮葵往床上一躺,明亮的眼珠子盯著帳子,沒一會兒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起來。
藕香看她一眼,心中默默為元獻捏了把冷汗。
一早日光便出來了,曬得地面發燙,阮葵走了一段,身上便冒起汗來,罵罵咧咧一句:“熱死我了!”
穿過前方月洞門,有幾叢竹子,夾道送來的風一吹,倒是涼爽不少。
她剛吹了會兒風,正哼著小曲兒,抬眸瞧見迎面而來的元獻,眼珠子一轉,小跑過去,夾著嗓子喊:“獻哥哥~~~”
元獻神色一凜,后背一涼,腳步一頓。
阮葵見他嘴角的笑僵住,越發得意起來,心道還是藕香聰明。
“獻哥哥,你起得好早呀~”她夾著嗓子又發起攻勢,一句話拐了十幾個彎,差點兒沒能喘過氣來。
但元獻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更僵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嗯……”元獻沉默一會兒,小心翼翼問,“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阮葵當即氣得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你嗓子才不舒服!”
他松了口氣,抬步繼續往前走:“葵妹妹今日起得也很早。葵妹妹若是能一直這樣勤勉,往后園子里的姊妹們再要斗詩,便不怕接不上話了。”
阮葵對著他的背影狠狠磨了磨牙,提著裙子氣呼呼跟上,夾著嗓子又道:“獻哥哥說得對,我一定會好好聽獻哥哥的話。”
他邁過門檻的腿一頓,緩緩落下,停在了門檻里,不自在道:“葵妹妹,你是不是生病了?”
阮葵深吸一口氣,插著腰靠近,強行咧開嘴:“獻哥哥,你壞~人家才沒有生病呢。”
元獻往后仰了仰,倒吸一口冷氣:“葵妹妹,我們還是不要這樣,這樣不合禮數。”
“可是我就是這樣不識禮數的人呀。”阮葵做出一副笑瞇瞇的模樣,越逼越近,瞧著元獻越發慌亂的神情,心中越發得意。
“啊!”突然,她一腳踩歪,低呼一聲,往前一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