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們一起名留青史[正文完]
如果不是這里不合適, 師無治真想捧著他的臉親一下。
但他忍住了這個(gè)沖動,暗暗蓄力,想給宣病分擔(dān)疼痛, 卻被宣病發(fā)現(xiàn)了——
“真的不用,”宣病無奈了,傳音道:“再這樣, 我就把你鎖起來。”
——師無治是立法者, 他得到了師無治的偏愛就夠了, 不需要立法者的偏愛。
錯(cuò)了,就是錯(cuò)了。
他替師無治剜去腐蝕法則的蛀蟲,師無治陪他攜手成長至此。
挨三道雷罷了,沒什么可怕的。
戌時(shí)二刻, 天際風(fēng)飛云卷, 明明是黃昏, 雷光卻涌動著、亮得像天明。
許多人都覺得他挨不過,紛紛不忍的閉上了眼。
那執(zhí)行的弟子一邊引雷, 一邊又問:“宣病, 你可知是何人將你的通緝令篡改了?”
話音透過水鏡,傳到白家。
白家已大亂一片,白聞卿慌得沒時(shí)間去管周挽塵了, 忙著四處打點(diǎn)關(guān)系。
周挽塵艱難的爬起來, 一抬頭,便聽到那人問宣病,立刻驚異的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在天下水鏡前!
宣病不會放過他的,說不定還會當(dāng)著天下人的面說他有x癮——
不, 不能讓他說出來!
周挽塵有些慌了,祭出仙力, 想透過水鏡去阻止,可他那點(diǎn)仙力簡直杯水車薪,無法動搖半分。
“不,不要說,”周挽塵喃喃著,“不能說……”
那是他的秘密,要是這秘密被公之于眾,那他這第一美人的稱號不僅會被狠狠拽下,還會被無數(shù)人罵成只會發(fā)情的禽獸……
他有些后悔了。
原來不堪的過往被扒出時(shí),竟是這種生不如死的感受……
周挽塵仿佛已經(jīng)想象到了那些流言蜚語會怎么說他,臉色更蒼白了,甚至落下淚來——
他的名聲比命都重要。
這是從小到大,哥哥一直都在告訴他的……他沒了名聲,就什么也不是了。
“……我不知。”
水鏡里的聲音卻說。
周挽塵一怔,驚悚的抬眸,不敢相信宣病竟然說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不知是誰篡改了通緝令……但那不重要了,”
天雷柱上,宣病擲地有聲的道:“比起督查那個(gè),我更希望你們能多花時(shí)間查查那些不翼而飛的卷宗,查那些價(jià)值百金、用以救助的丹藥,是否落實(shí)……”
所有人都怔了怔。
那弟子也一呆,但緊接著旁邊的鐘聲響了——
“戌時(shí)三刻到!天雷刑落!”白榮喊出來了。
“他那么急干什么?”水鏡里,青云柯說:“這不是他該做的事吧?”
“白榮……”
——天際雷聲轟鳴,一瞬間黑了,萬物失色,如樹枝節(jié)般的白色閃電爬滿夜幕,化為一道粗壯的閃電狠狠摜入天雷柱!
剎那間宛若粉身碎骨的疼痛傳來,宣病臉色更白了,頭發(fā)散了,吐出一口血來——
師無治忍不住現(xiàn)出靈力,卻被雪由知用盡全力拽住了,“師尊,不可以!”
師無治抬掌想甩開他,豈料雪由知這次狠心了,低聲:“師尊,宣病入獄前和我說了,一定要攔住你!”
師無治眉頭一皺。
“我問他為何要攔,他說……”雪由知紅著眼睛,想起宣病入獄前——
“本就不是你的錯(cuò),”雪由知看著宣病,“師尊要攔便攔了!”
“不,不能讓他攔!師哥,我越過法則、替法行道,本就錯(cuò)了,錯(cuò)了就是錯(cuò)了,我認(rèn)。”宣病看著他,“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在天下水鏡前,若連立法者都偏向我,那這法則如何服眾?!凌霜派如何服眾?他師無治如何服眾?!你必須幫我攔住他!”
師無治啞然了。
第二道雷落下來了,雨也落下來了。
入骨的冰冷和疼痛如影隨形,宣病攥緊了手,血液從手腕上緊束的鎖鏈里滑落,他的面容被雨水沖刷得越發(fā)蒼白,像一朵高傲的、經(jīng)歷暴雨沖洗卻未曾跌落在地的花。
額間的碎發(fā)被雨淋得貼緊了面頰,烏黑的發(fā)絲和蒼白的臉顯出一種病態(tài)的漂亮。
“……第二道了。”
宣病喃喃著,盯著臺上面如土色的白榮,像即將咬上獵物的蛇——
“來啊……第三道。”
他的目光有些可怕,仿佛能穿透浮華虛假的皮囊看見底下腐爛生臭的靈魂。
白榮微微顫抖起來,竟然有些害怕。
……不,不可能,第三道他一定會死的。
轟!!!
天際第三道雷落下來了,風(fēng)雨太重,戒律庭的牌匾被吹得重重的跌落在地,場上那本《天下法則》的塵灰被徹底洗去,露出被纂刻得極深的一條條規(guī)則——
宣病沒動了。
水鏡里也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會吧?死了?廢了?”
“這雷不對勁吧,我記得以前沒有那么重啊……”
“嗤,本來還覺得有點(diǎn)意思呢,這就死了?”
“他死了?不要啊……”
“天道保佑……別死啊……”
白榮瞬間大喜,極度的興奮在這一瞬席卷全身,他大笑起來,“哈哈哈——不自量力!!!”
但,宣病動了。
雨還在落,他抬起了頭,受刑完畢后那鎖鏈不再束縛他了。
身上的白衣染了血,他站了起來,抬手撫開了眼前的亂發(fā)——
“……我說了,”宣病看著白榮,輕笑一聲:“這不會是我的葬禮。”
水鏡里也爆出一陣歡呼,夾雜著尖叫——
“他身已明,他無罪了!!”
“白榮呢!白榮呢!!”
“白榮,你兒子呢?”
驚懼和耳邊的話語在這一瞬交加起來,白榮將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臉色更加慘白了。
忽然,他臉上出現(xiàn)瘋狂之色,抬起手來,一團(tuán)白色的光芒再次竄向天際——
“他又引了一道雷!”
“失心瘋了吧?!”
“不好,這不是普通的雷!!他用了仙族死咒!”
庭上長老紛紛驚訝的瞪大眼睛,正想出手阻止,可那雷卻已經(jīng)從天際匯聚成了一道前所未有的紅光,成了一道血紅的雷,即將落進(jìn)天雷柱——
千鈞一發(fā)之際,師無治也動了,可天際又是一聲巨大的驚雷,云層不斷的翻涌著,一道金色的光芒落了下來,那金色的天雷比誰的動作都快,狠狠地劈向了宣病!
剎那間,天地間無形的靈力涌動起來,在這一瞬匯聚著沖向了宣病——
宣病只覺得身體有點(diǎn)輕飄飄的,體內(nèi)好像有什么東西重新被填滿,輕盈了起來,他身上的白袍被光輝映照著,洗去了那些血液,整個(gè)人由內(nèi)而外的散發(fā)著靈力的光輝——
“……他這是……”
“突破了?”
“不——不止是突破——你看那雷,那雷在迎接他——”
“是神!!!”
“……這么小,就飛升了?”
“這比師無治還要怪物啊!!!”
這一聲驚叫落下,各門各派都坐不住了,有的更是直接從椅子上跌落在地,有的則快速的閃來了戒律庭。
而戒律庭上,所有人都看呆了。
師無治眼中也只有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宣病感受著靈力撫平經(jīng)絡(luò),前所未有的力量在體內(nèi)跳動著,他聽到了一個(gè)仁慈而中性的聲音,雌雄莫辨,很是溫柔——
“來吧,上神界來。”
宣病一怔,頭也不抬,“等會。”
——他大概是第一個(gè)敢讓天道等他的人。
天道卻沒再容忍他,宣病只覺得神識一閃,他到了一處云霧繚繞的神臺前。
他看到了一只涌動著的云洞,里面有個(gè)聲音傳出——
“歡迎回家。”天道說。
宣病一愣,低頭一看,戒律庭上的時(shí)光好像停留在了金雷加身的那一刻——
“不必在意那里,宣病,你現(xiàn)在要做一個(gè)選擇了。”天道嗓音溫柔,宛若母親一般。
宣病抬眸,看著那只云洞,“什么選擇?”
“成神,還是放棄成神。”天道問他,“你曾在我身邊誦讀過半月的圣人書,那時(shí)你說神憫萬物,若有一日你成了神,必定會讓所有人善有善報(bào)。”
宣病一怔。
他忽然想起,宣主時(shí)是有這么一件事。
也是在這個(gè)神臺上,那時(shí)他大概才十六歲,穿著白金色的袍子,腰間有個(gè)精致的布袋子,里面放了一只木偶。
“你討厭現(xiàn)在的神界主嗎?”那時(shí),天道問他,“你看到他為主時(shí),人間是怎么樣的煉獄嗎?”
宣兒不假思索的說:“當(dāng)然討厭。”
天道又問他,“若你成神,你會讓他們變成什么樣呢?”
宣兒想了想,“至少善有善報(bào)吧,他們那么好,為什么要吃那么多的苦呢?”
天道那時(shí)沒說話,大概在想,亂世你最先死。
可現(xiàn)在……
宣病看著天道,說:“我改主意了——神憫萬物,憫萬物生、萬物苦,但萬物的悲苦自有因果,不是靠憐憫便能改變的。要站到高處,要有實(shí)際的力量,握以刀刃,該挖就挖,否則,只有憐憫是會將自己拖入深淵的。”
天道笑了,“看來,輪回百轉(zhuǎn),你還是學(xué)到了東西——那么,你想好怎么選擇了嗎?”
宣病眼眸一動,垂下眼神,“我要成神——但我也有個(gè)問題,我成神后,你也還在嗎?”
天道:“當(dāng)然。”
宣病沉默了一下。
“但也不是時(shí)時(shí)刻刻都在,”天道說:“我會在冥冥中監(jiān)督你,若世間回歸煉獄,怨氣縱橫——譬如你養(yǎng)父那時(shí),便會有新的人順勢而生,像你一樣,但我不知道那個(gè)人是誰。”
宣病眼前一亮,“那我愿意成神。”
天道笑了,“但那要待在神界,不許下去了。”
宣病一怔,下意識低頭,看向戒律庭上,他看到了師無治。
“……他會成神嗎?”他問。
天道知道他問的是誰,又笑了,卻很堅(jiān)定:“不會。”
宣病一呆,有些愕然,“為什么?他的善報(bào)和福報(bào)是夠的!”
——宣主落入人間后,成神的前提便改了,不再依靠血脈,而是靠救人的因果。
師無治可比他多太多了,他為何不能?
天道笑而不語。
宣病心間一亂,更不明白了。
天道見狀嘆息了,“宣兒,他不成,你也不成嗎?”
宣病皺眉,忽然想起青姬說他會跳下神臺……
原來如此。
“……如果不成神,我現(xiàn)在的力量會被收回去嗎?”他看著天道。
天道一頓,“不會。”
宣病:“那我要回去。”
他轉(zhuǎn)身就跳——
“等等,”天道制止了他,“成神后可是不老不死的,仙族若沒了仙力還是會死——你不想長生嗎?不想重新成為天地之主嗎?”
宣病笑了,“不想了。我已見過那是何等光景。”
天道苦笑了:“世道變了,這位置現(xiàn)在沒人要了……”
宣病一頓,“長生不死,對于有思想的人來說,其實(shí)是詛咒。”
天道嘆息。
它不能否認(rèn)這一點(diǎn)。
“去趟地府吧。”它又說,“你不是問我,為什么師無治不能成神嗎?”
宣病臉色一變,終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寫過一個(gè)命簿!
命簿上他安排得那么好,可他們怎么成了這樣呢?
“我會去的,謝謝你告訴我。”宣病對天道說,而后轉(zhuǎn)身一跳——
地府原是三宮十殿四判官,但千年前宣主隕落,神力遍布人間,不僅更改了成神法則,也更改了地府制度。
現(xiàn)如今,地府只有一位閻王,名為閻詢。
地府中,幽冥之火熊熊燃燒,有飄蕩的、無下半身的鬼魂被拔了舌頭,推入其中,此乃犯口業(yè)者之刑。
冥府中,功德簿在空中齊飛,一名右眼烏青的黑袍者坐在那里,桌上是生死簿,旁邊是綠臉紅須的判官,他瞇著眼睛看功德簿,底下的陰差們時(shí)不時(shí)嘀咕一句:
“這人苦了二十多年還得癌癥了,太慘了吧……哦?原來前世有罪孽,下輩子會幸福美滿?這誰說得準(zhǔn)。”
“這孩扶老奶奶過馬路?等會讓他撿點(diǎn)錢吧。”
“咦惹,生在豪門有什么苦……什么?!爹不疼娘不愛還被猥褻差點(diǎn)跳樓?我勒個(gè)豆啊,這豪門不如不生。”
“地府wifi密碼怎么又換了?!”
“新密碼八個(gè)4。”
“咦?你也不去投胎啊。”
“人家不愛生了,就不投了唄。”
“去別的輪回唄,不一定去現(xiàn)代呀,去古代。”
“古代也滿了,好多逆天改因果的投去古代重生了,還擱旁邊系統(tǒng)大廳分了倆系統(tǒng)去。”
“嗐那就在地府也挺好,七險(xiǎn)一金,死飯碗。”
陰差們一邊看功德簿,一邊互相蛐蛐。
忽然,一道白骨刃穿透了冥府之門,帶著迅疾的風(fēng)聲,扎向了桌邊的黑袍人——
“閻詢!!!”
青年一聲厲喝,桌邊的黑袍人呆住了,白骨刃扎透了他手上一張輕薄的紙——
宣病身形一閃,一掌拍上了長桌。
“宣宣宣宣主——”判官認(rèn)出了他,先呆了,連忙對底下的人說,“都出去出去!”
底下的陰差們瞬間溜了。
“你怎么在這?”判官問他,“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神界呀。”
人之所為因果,冥冥中自有記錄。
宣病冷著臉,卻瞪那黑袍閻王,“——師無治的功德簿呢!給我看看!”
閻詢瞬間一個(gè)頭兩個(gè)大,把那張破了的生死簿舉到他面前:“宣兒,你看看你又闖禍了!把人的生死簿扎壞了!”
宣病一驚,抬頭一看,頓時(shí)無語:“你的因果到底是怎么判定的?這個(gè)什么月清和槐燃明明挺慘——”
“喂喂喂!不許說了!”閻王連忙把那紙一收,無奈的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青黑,“看見這個(gè)了嗎?”
宣病掃了一眼,“怎么?”
“你家木偶今天來打的。”閻詢語出驚人。
宣病:“……”
“是的,”判官嘆氣:“他非要從煉獄里揪魂魄出來問記憶,我家王上不讓,就打起來了。”
“但我知道他拿來做什么以后,還是給他了,”閻詢沒忍住:“可他要是早點(diǎn)說給你用,我不就不用挨這打了嗎?!”
宣病呵呵一笑,伸出手:“別轉(zhuǎn)移話題了,我要師無治的功德簿。”
閻詢嘆氣,掏出一本書,遞給他。
封皮上是師無治的名字,宣病掃了一眼,沒什么不對勁,便開始翻閱,可翻開的一瞬間,他頓住了——
每一頁,都是空白。
“為什么不記錄他的功德福報(bào)?”宣病有些愕然的抬眸。
閻詢無奈了:“他不讓我告訴你——你確定你要知道嗎?”
宣病沉默了。
聰慧如他,一瞬間便聯(lián)想到了這一次的重生。
畢竟,宣主也是‘神隕萬物生’。
殿內(nèi)一時(shí)間靜得落針可聞。
“……那命簿呢?我畫了九百個(gè)順?biāo)熘涞哪莻(gè)!”宣病嗓音有點(diǎn)啞了。
閻詢看著他,卻說,“對不起。”
宣病有些心涼,竟不知道說什么。
判官見狀開口了:“山神那世的術(shù)士成了怨靈,鬧過地府,把那個(gè)命簿丟進(jìn)了火海。”
宣病閉了閉眼,忽然笑了,“閻詢,讓你保管個(gè)東西都保管不了……你已經(jīng)弱到這個(gè)地步了嗎?”
閻詢嘆氣:“你那時(shí)有前世記憶,可你爹在天雷落下的那一刻,他也恢復(fù)了記憶——那是曾經(jīng)的天地之主,又成了怨靈,我怎么打得過他?天道是公平的,它不可能讓你事事都盡善盡美。”
宣病不說話了。
閻詢有些不忍——他知道那個(gè)命簿宣病是花了多少心思的。
“我……”
“他還活著嗎?”宣病卻問。
閻詢一怔,“天道沒告訴你嗎?三百年前他身為師無治的師尊,身上背了許多由他而死的因果,飛升后沒過天道三問,已經(jīng)徹底死了。”
宣病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果然公平。
“是的。”判官也說:“他為了造殺器,牽連了很多無辜的因果——他給自己留了個(gè)好名聲,以為自己能飛升,但他不知道天道判定成神前是要先問地府的,所以功德簿一放上去,他便原形畢露了。”
宣病拔下白骨刃,轉(zhuǎn)身走了。
“宣兒,”閻詢沒忍住追了出去,宣病已越到火海了,“你去哪兒?回神界嗎?”
地府的幽冥之火還在燃燒,照亮了這一路,橋邊是一口輪回井,井邊坐了個(gè)老婆婆,手里端著湯。
閻詢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宣主給了他兩分神力,當(dāng)作保管命簿的報(bào)酬,然后就跳入了輪回井。
這事是他對不起他們——享受了力量,卻沒有盡到職責(zé)。
宣病頓住,扭頭看了他一眼,“我回人間。”
閻詢一愣,“不成神了?”
宣病笑了,身邊的幽冥之火照得這笑容十分璀璨。
“不成了。”他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身形一閃,“我答應(yīng)師無治,要娶他。”
命途嚴(yán)酷,非人力可改。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踐行自己的承諾。
*
云洞之中,金色的光芒涌向了雷柱之上,天雷柱上,宣病睜開了雙眼。
這一切僅僅發(fā)生在瞬間,誰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放棄了什么。
天際雷聲轟鳴,水鏡里也嗡嗡嗡的——
“這是……成神了,還是怎么了?”有人茫然的看著金光從天際飛回。
仙族對于神的渴望和畏懼已深入骨髓,白榮驚得呆住了。
宣病抬起手,輕輕一動。
白榮的身體被一道金色的力量從庭上拖拽到了他的面前——
“你干什么?!”白榮色厲內(nèi)荏,看著那張臉,“宣病!”
宣病身上白袍的光輝褪去后,成了一件繁華的、金紅兩色交雜的長袍,他身上因天雷所受的傷也好了,蒼白的面頰重新煥發(fā)出了光彩,眼下出現(xiàn)了一滴金色的淚印。
神憫萬物。
那是憐憫之淚。
千年前,人們對神的想象便是如此,頭頂金冠,衣著繁華張揚(yáng)。
“他的修為……”有人注意到了,“怎么、怎么和師無治差不多了?”
“不……是更甚。”
“我干什么?”宣病笑了,抓起了白榮的脖頸,眼下金色的淚印一閃,“我錯(cuò)了我認(rèn)了——白榮,你呢?”
白榮頭皮一麻。
“身居高位的你敢對天發(fā)誓你有按法則行事嗎?”
“貧民死于鬧市縱馬,孤兒寡母上監(jiān)察司討要公道,被打死于冬日時(shí)——你有按立法者定下的法條徹查嗎?”
“少女被誘拐他鄉(xiāng)、成為他人禁孌,奄奄一息爬出府宅,敲響監(jiān)察司冤案鑼鼓卻被監(jiān)察司送回府宅之時(shí),你有按立法者定下的法條徹查嗎?”
“你說我錯(cuò)了,我認(rèn)錯(cuò)了,受罰了——那死人的公道呢?是不是也該還給他們?!”
天際又一聲驚雷,像是在呼應(yīng)宣病的話。
白榮咬牙,聚起仙力,念動禁咒,“哈哈哈我有錯(cuò)?那師無治就更錯(cuò)!——要怪你就怪師無治,師無治站那么高,他就沒有錯(cuò)嗎?!!”
他一拳搗上了宣病的身軀,竟是想抹殺他。
宣病身軀一退,甩開了他,風(fēng)聲呼嘯間,他衣訣翻飛,嗓音嚴(yán)肅:“師無治最多是督察不力,而你們卻是踩著他的成果,魚肉百姓!”
白榮臉色一青,“閉嘴!我沒錯(cuò)!!”
“那你敢對著天道發(fā)誓,說你曾經(jīng)所作所為皆是善念,從不傷無辜,說你沒錯(cuò)——你敢嗎?!”
白榮當(dāng)然不敢,咆哮著又用法力和宣病纏打起來,“我不敢,你就敢嗎?!”
天際金色的神雷還在涌動,天道會因?yàn)檎f謊而真的劈死他。
他不敢賭。
“我敢。”宣病竟說。
水鏡之中,人群里,寒松等人深呼吸一口氣——
“督察司主!”
“——我擁立宣病為督察司主!!!”
每一面水鏡中都傳出了不同的聲音,念著的卻是同一種意思。
“不對吧,他太小了……”也有人質(zhì)疑。
狂熱的人聽不進(jìn)去,遍地都在打天雷,雨那么涼,可他們的血卻是熱的。
“有何不對?!他修為不夠嗎?!”
“夠……”
“夠不夠,自有天道判定。”
“他敢立誓,便有選舉資格。”
水鏡里,有道聲音壓下了所有的否決。
有人一怔,是啊,又不是說舉就舉,還得看后續(xù)判定呢。
“你!!!”白榮恨極了,忽地將所有靈力匯聚起來,天地間的靈力涌到他身,卻是血紅色的。
砰的一聲,場上所有的水鏡爆開了!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宣病一怔,看著面前的人,沒太明白這人的皮膚怎么突然漲紅起來——要變異嗎?
“小心!他要自爆金丹!”
淡淡的雪蓮花香落下,宣病腰間被攬住了,他抬眸,卻見師無治那雙琉璃金的眼睛里劃過一抹銳利。
他出手了。
沒了那么多雙眼睛,他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偏愛他。
一個(gè)散發(fā)著法力光輝的雪蓮花印在這天地間落了下來,強(qiáng)行將白榮自爆的靈力制止住了。
宣病迅速回神,白骨刃一動,狠狠一扎——
白骨刃穿透了白榮的大腿,將他訂在了天雷柱上!
白榮全身鮮血,卻朝庭上怒吼:“高觴!!!水鏡沒了,你還不敢出來嗎?!”
一道紫紅色的靈力驀然覆住這方天地,還帶著墮魔的氣息。
是高觴。
他臉上仍有著不陰不陽的笑容,一身絳紫色長袍,臉上卻出現(xiàn)了魔的紋路。
“你何時(shí)墮的魔?”師無治皺眉。
宣病:“你管他呢,先打再說!”
高觴果然沒有那反派死于話多的毛病,現(xiàn)出長劍便開始現(xiàn)出殺招。
而臺下,年茗舟、雪由知等人都呆了呆——
身邊的戒律庭弟子忽然拔劍指向了他們。
“臥槽!戒律庭原來有這么多人嗎?”年茗舟情不自禁的喃喃。
眾人紛紛現(xiàn)出法器,扭打起來,場內(nèi)一時(shí)各種光芒盛極。
而水鏡爆開的那一刻,魔族里,安擎急了,身形一閃——
玉瑾也閃了。
靠在軟榻上觀望著水鏡的女人也抬起了眼眸,起身了。
底下的妖怪們疑惑不已,卻聽女人道:“……你兒子真會惹禍。”
她身形一閃,到了一處冰雪覆蓋的山洞,上面映出了她的模樣。
——那是一張和青姬差不多的臉。
她掌心一動,開了山洞,里面現(xiàn)出一口冰棺。
冰棺里,是個(gè)滿面金紋的女人。
而戒律庭上,已是大亂一片。
“你一個(gè)沒到金丹期的修士,也敢摻和這種事?”戒律庭弟子嗤笑一聲,劍指宮觀棋,居高臨下的道:“你他娘的傻逼吧,我們可大多都是分神期!”
宮觀棋面色一紅,他知道他天賦不如別人,但他也不是孬種。
“分神就分神,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咬牙,聚起仙力反抗。
那弟子嗤笑一聲,輕輕的抬手——
阿花本忙著打斗,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這邊,瞬間嚇得肝膽俱裂,掌心中忙不迭出現(xiàn)一把蠱蟲,撒向了宮觀棋這邊,那蠱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爆了滿天。
那弟子眼前一花,卻見宮觀棋已不見了。
“人呢?!”
阿花拽著宮觀棋,躲進(jìn)庭后一處僻靜地方,那里有一棵樹。
他把宮觀棋扶到樹邊,抱住他,道:“我們都別動了,他們的修為太高了……”
宮觀棋疼得嘶了一聲,肋骨上有個(gè)被劍穿透的坑。
阿花掏出藥給他猛灌,“你可不能死啊!我還沒見到你爹娘呢!”
宮觀棋眼前有點(diǎn)暈乎乎的,恍惚間身后的樹好像動了——
“死不了。”
一道女聲從樹里傳出,阿花抬頭一看,樹上不知何時(shí)站了只貓。
“你……”阿花還沒來得及說完話,那貓身上一閃,忽地在原地成了個(gè)臉帶金紋的女人——
與此同時(shí),樹根里竟跑出一只狐貍來。
“臥槽了仙族外面放那么多收妖咒干什么——害得我只能去找樹靈傳送……嘶,你愣著干嘛呢?!是從秘境里出來還不適應(yīng)嗎?”
宮觀棋一呆,卻見那金紋的女人盯著自己。
她盯了片刻,“你的氣息……宣兒——”
“喂!他不是你兒子,”狐貍預(yù)判道,“你兒子在庭外!那個(gè)紅不溜秋的!”
宮觀棋&阿花:“?”
金紋女人一呆,身形一閃——
戒律庭廣場上。
雪由知白衣染血,連著好幾個(gè)分神期一起打他,他有些撐不住了。
“師尊……”
他看向遠(yuǎn)處正在纏斗的三道光芒,“我……盡力了!”
“凌霜派的大師兄就這?”圍在他身前的五名弟子冷笑,“不過如……!”
他們的話音戛然而止,一道迅疾風(fēng)聲傳來,細(xì)長的、帶著旺盛妖力的東西卷住了他們,狠狠一丟!
“啪!!”
這里怎么會有妖氣?雪由知一呆,扭頭一看,竟是一只女妖。
女妖還穿著盛裝,像是剛從什么大典下來,一手長鞭出神入化,抽得戒律庭的弟子吱哇亂叫。
她拽起雪由知,看了看臉,“宣兒……”
“這不是宣兒!!!”狐貍崩潰了,“你這臉盲什么時(shí)候能好啊!只認(rèn)漂亮的嗎?”
女妖也繃不住冷臉了,“不是你說是紅色的嗎?!”
雪由知:“前、前輩……你先把我放下來,我身上的紅是血染的……”
女妖:“……”
而上空中,劍招與法訣齊飛,金色的、白色的,紫紅色的法力光芒纏斗在一起。
宣病拎著白骨刃,氣息有些亂了:“這廝到底用了什么東西?怎么這么難纏……”
高觴身上的紫紅色長袍已經(jīng)被血染透了,身上是大大小小的血洞,是被白骨刃和雪蓮劍刺的。
按理來說,尋常人最多扛個(gè)十幾道,可高觴都快被戳成篩子了,竟然還能和他們打。
師無治眉頭微擰,“他不像是墮魔……或許是用了短時(shí)間里提升仙力的丹藥、禁咒?但我不明白,他為什么不說話。”
不說話?宣病眼眸微微睜大了,明白了什么——
前世高觴是突然出現(xiàn)的……
仙族沒有人清楚他的過往……
“他是傀儡!”宣病立刻說:“操縱者——”
“哈……哈哈哈,”天雷柱上,白榮大笑起來,周身冒出血色光芒,儼然在短時(shí)間里完成了墮魔:“是我!!!”
“是又如何!”
宣病震聲一吼,紅色身形一閃,白骨刃揮了起來,天際風(fēng)飛云卷,雷聲轟鳴,天雷陣陣,云層里竟然落下了白色的花瓣——
師無治腦海里靈光一閃,也明白了什么——
骨刃和帶著雪蓮花的劍同時(shí)刺進(jìn)了白榮的身體,天際的血雷落進(jìn)了雷柱,劈得白榮渾身劇痛,粉身碎骨。
大雨沖刷了一切。
“……我和師無治會名留青史,”宣病輕笑一聲,看著那尸體,拔出了白骨刃——
“而你會成為法則下的囚徒。”師無治淡淡的接上了他的話。
天際的血雷聲音小了,白榮跌落在刑臺上,沒了聲息。
高觴也眼眸一黑,跌落在地。
白色的細(xì)小花瓣還在落下,宣病抬眸一看,忽然覺得這個(gè)時(shí)機(jī)很合適。
再合適不過了!
“師無治!!”宣病閃了過去,眼底好像盈滿了萬千細(xì)碎星光,“你愿意嫁給我嗎!”
師無治一愣。
他看到宣病眼睫上落了花瓣——他們的距離此刻近在咫尺。
唇上忽然傳來了一點(diǎn)濕潤。
宣病吻住了他。
這刑臺太高,底下廝殺的人看不見。
“我們會名留青史,”他分開這個(gè)短暫的、沒人注意的吻,看著師無治那雙琉璃金的眼眸,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師尊。”
師無治手間一涼,垂眸一看,眼眸倏然瞪大了——
那是一只戒指。
他的手指上,被套上了一枚銀戒。
“……還有一只呢?”師無治喃喃,
宣病一笑,掌心出現(xiàn)了自己那枚銀戒,“在這!我可喜歡了……”
他正準(zhǔn)備自己套上,可師無治卻奪過了戒指。
彼時(shí)天際的血雷微響,細(xì)小的白花瓣落下了,宣病看到了師無治頭發(fā)上的花瓣,有些花瓣甚至落進(jìn)了他頭上銀色的發(fā)冠里。
宣病睜大了眼睛——
“……我愿意,”師無治半跪了下來,看著他,替他戴上戒指,“……師無治是你的,立法者也是你的,法則之上是你;法則之下,是眾生,但你是我越過法則也會偏向的人。”
“我們一起名留青史。”
“無論是何種身份,我們的名字永遠(yuǎn)挨在一起。”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