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火焰一閃,邪念被焚燒的一干二凈。
黎旦閉了閉眼,再次睜開已是一片清明,手上的奇異物品平整、光滑,沒有任何機關與變化,除了剛接觸時的思想改變,就如同最普通不過的黑色細條。
“看來一時半刻也沒辦法弄清用途,收著好了。”
從口袋中掏出袋子,黎旦把不知名的奇異物品收進銀色封口袋,在外面嚴嚴實實纏繞了三圈繩子,才放心折疊起來塞回懷中。
“既然是你撿到的,給它取個名字吧。”
名字?為什么要給一個奇異物品取名字?
小觸手困惑的歪著腦袋,剛要詢問,就聽到黎旦繼續解釋道:
“算是一種默認規定,第一個發現新奇異物品的人可以自行給它一個定義,很多時候官方都會直接采用,太不符合的才會改掉。”
原來如此,黎伊知了然,就和自己第一次見到人類想要個名字一樣,可以理解。
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黑黑?”
看到人類瞬間變化的臉色,黎伊知就知道新名字不太好,他苦思冥想,只覺腦袋空空,硬是什么都想不出來,苦惱的表情被人類盡收眼底。
“……好吧,算了,暫且定個編號吧。”
黎旦轉著手上的東西,感覺不管是材質還是手感都和鋼筆沒兩樣,長度也差不多,大概13厘米左右。
“嗯,叫013好了。”
很顯然某位船長也是個取名廢,想不到好名字才把問題拋給小觸手,可一只自學了幾天的小觸手同樣給不了他答案。
沒辦法,只能繼續采取敷衍措施了。
黎伊知眼睛直勾勾看著人類,隱隱明白了什么,但心里覺得現在不應該實話實說,于是將下意識的提問吞回肚子,出口就是毫不相干的話題。
“奇異物品都那么麻煩嗎?”
“都要這樣,以防萬一……”
黎旦話說到一半,突然將右手伸向掛在腿上的燧發槍,迅速轉身回望過去。
書房門口,管家悄無聲息出現了。
“客人們。”
他和上次見到的沒有一絲變化,依舊著裝得體,面部始終覆蓋微笑,一點都不奇怪他們會私自打開鎖上的房間闖入,還翻看起主人的書柜。
“到晚餐時間了,夫人邀請二位過去用餐。”
管家微笑鞠完躬,才像是發現了不對勁,環顧書房,露出驚訝神情,隨即又變得的滿含歉意。
他眼睜睜的,面不改色對著一間天光大亮,根本就不昏暗的書房說道:
“真是抱歉,書房都忘記開燈了,這樣看書太傷眼睛。”
說罷,窗外景色閃爍著變成一片黑暗,徒留下陰影中搖曳的樹影和房間內亮起的熾白大燈。
“先生會很開心你們喜歡他的藏書,只是還是先去用餐吧?書可以隨時來拿走閱讀。”
“嗯,好,我們這就過去。”
黎旦明顯一副不想說話的樣子,窩在他肩膀上的小觸手當起傳聲筒,若無其事的和管家交流。
“二位請。”
管家退出門外背靠墻壁,微微彎著身子,一手置于小腹,另一手手心朝上并攏五指,筆直伸向南方。
黎旦走了出去,看都沒看管家一眼,餐廳就在調查的別墅右邊,他知道該怎么過去。
拐過走廊,穿過熟悉大廳,一直往南走第一間,林芝芝和莊華已經坐在里面等待客人的到來。
不同于早上的黏黏糊糊,僅僅一個白天過去,兩人之間的氛圍就變得有些奇怪。
餐廳裝飾的簡潔優雅,墻面掛著簡單油畫,落款和大廳里的相同,白色圓桌擺在房間正中,被頭頂光線照的過于慘白,失去了原本想要表達的溫馨氛圍。
夫妻兩人分別坐在圓桌相隔最遠的位置,既不說話也不看對方,頂光將面部陰影投下深刻的筆畫,黑漆漆凝固在臉上。
莊華呆滯著一張臉,持續重復咀嚼動作,可每當嘴巴張開,視力不錯的小觸手能清晰看見那口腔里分明什么都沒有。
嚼了半天也不見夾起一點菜放進嘴巴,只是徒勞的咀嚼空氣。
林芝芝臉色更不好,有序規矩的頭發顯得散落,表面浮起不規則浮毛,額邊一縷黑絲滑落,橫亙在臉中央,如同將整張臉割裂開來。
她面前白色桌上擺放著層層疊疊的食物。
海洋上食物總是以魚為主,海鮮在市場上很便宜,相對的只能在陸地上養活的肉食和蔬菜就要貴許多。
奶白光澤的粘稠魚湯在碗里晃蕩一瞬,露出雪白綿軟的豆腐和鮮嫩魚肉,看上去就充滿食欲,胃口大開。
黎旦卻聞到了一股食物腐爛的味道,讓人聯想到濕熱的垃圾堆或腐敗植物,一股極其濃厚的,難以忍受的酸味,加上蛋白質分解產生的腥臭,既惡心又頭暈。
過于敷衍了,連小觸手都騙不過去,他好歹已經在垠蛾白號上嘗過人類食物的真正味道,對此一臉嫌棄,縮緊了觸手。
林芝芝瞧著也沒多少用餐欲望,卻不是因為味道,她淺淺喝了幾口魚湯,如同之前的酒一樣,甚至露出滿足表情,只是心情實在不佳,沒幾口便失去食欲。
而那個黎伊知見過的小男孩此時又換了身整潔衣服,安靜坐在旁邊用餐。
一口一口將食物放入嘴里,細嚼慢咽,再吞咽下肚,他第一個注意到門口來到的客人,還沖他們甜甜笑了一下。
小觸手卻覺得男孩更加沒有活氣了,因為這次他不會如普通孩子那般為一個趴在肩膀上動著的觸手團子而感到害怕。
第二個注意到他們到來的是林芝芝。
因為他們到來,別墅女主人才露出一抹得體笑容,過于標準的微笑虛假掛在臉上。
“你們來了?快來坐吧,飯菜是我和管家一起做的。”
“大家都夸我廚藝很好呢,食材也新鮮,味道很不錯的,你們應該會喜歡!”
廚藝好不好他不清楚,就憑借食材的“新鮮”,味道那是肯定不能期待的。
“嗯好,客氣了。”
你假笑,我也假笑,人類文明指南里提到的,哪怕在心里怎么罵對方,維持友好的表面飯局上,成熟的大人要學會虛與委蛇。
黎伊知看著他的人類沒打招呼就隨便拉開一把椅子坐下。
嗯……也許那本書不應該用指代一個種族的口吻來寫,船長也是大人,可他就不怎么理睬規則。
小觸手如此想著,卻也沒有任何跟著書上繼續用餐禮儀,好吧,他實在下不去嘴。
我們不能那么死板不是?
還好林芝芝沒有追著他們催促吃晚飯,似乎只要坐下椅子,便算是完成了晚飯的儀式。
而觀眾就位,舞臺上的表演也要準備開始了。
無言的晚餐進行著,沒有人說話,只剩下莊華越來越急躁的勺子與碗碟碰撞發出噪音。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兩位客人還算能忍受,林芝芝捏著勺子的手已經泛起關節用力的死白,她雙眼一眨不眨,死死盯著對面,黑色眼珠就像是要從里面掉出來,逐漸遍布滿血絲。
“你就不能小點聲!動作不能輕一點!非要把碗都敲碎才開心?為什么連吃頓飯都不讓人安心!?”
暴躁話語如同機關槍,從涂滿鮮艷紅色的嘴里吐出,林芝芝半點不見早上溫柔模樣,一下子對不久前還恩愛的丈夫一頓咒罵。
“我弄出點動靜怎么了?不弄出點動靜家里天天死氣沉沉的!你就會窩在你那破畫室畫畫畫畫,畫什么破爛東西?越畫越難看,污染我的眼睛!該死!該死!該死!”
本來還只是碰撞的勺子猛然砸落,將下方碗碟砸成粉碎,連同勺子一起,攪和在一塊。
“對,我畫的丑,我畫的難看,我該死,就你不該死,就你最圣潔!就你的理想最偉大!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住的是什么地方,用的誰的錢?!”
“要不是我!你早就餓死在你那個窮鄉僻囊!做你那個成為學者的白日夢!”
林芝芝氣的把手上的叉子直接扔了出去,鋒利尖端刺破空氣,直直穿過對面之人的腦袋。
頭骨都被刺穿,莊華和沒事人一樣,頂著橫杠在腦袋中央的叉子站起身來,傷口里連鮮血都不曾流出。
他明明是瘦弱的模樣,此刻脖子上卻爆起青筋,手臂肌肉詭異鼓起,狂怒吼了一聲,震響回蕩在餐廳,如爆裂的猿猴直接跳上桌子。
潔白碗碟被他掃落在地,與地毯接觸瞬間散成碎片,砰砰作響。
男孩碗里的魚湯糊了他一身,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衣服,重新站起身拉著管家的手要他幫忙給自己換身干凈的。
管家也絲毫不管兩位主人的死活,掛著不變的微笑,輕笑應答,帶著小主人走遠了。
而餐廳里,莊華跳到林芝芝面前,和她扭打起來,手臂死死掐住纖細的脖子,妻子臉色迅速泛起青紫。
她也不甘示弱,拔出插進腦中的叉子用力揮下,一次次將洞捅得越來越大,露出里面黑腐的肉塊。
幾個小時前恩愛無比的夫妻因為精神影響而變得如此暴躁,甚至于要互相攻擊。
這就是在海洋中生活的人類要面臨的難題之一。
關于理智的崩潰,一次屬于自我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