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疫病
幸運女神向來都是不公平的, 又或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祂總是最公平的。
公平到隨心所欲,毫不顧忌任何東西,不在乎人類禱告與努力, 平等隨手一指便賜予下命運。
超凡者就是如此,能否覺醒超凡能力是完全先天性不能被任何后天影響的,根據人類多年來相關研究證明, 如果一個人后天因為某個契機覺醒超凡能力, 那代表著他本來就有這樣的資質, 完全沒有資質的人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覺醒的。
就像人和人不能生下一只鳥兒,最簡單也最本質的結論。
除非將自己的根基徹底打碎再重組,倘若如此,人便不能再稱之為人。
只需剎那的一刻便決定下一生的命運, 能否成為超凡者, 能成為什么等級的超凡, 關于超凡的能力就是這么不公平的存在。
換而言之,能成為超凡者不代表人有多么厲害, 多么高尚, 多么符合人們心中的英雄形象。
不是所有超凡者都有著為人類奉獻的偉大理想,愿意冒著生命危險每天與污染戰斗在最前線。
有的是只想平平穩穩過好自己生活的超凡者,不會搞事鬧事的都算好的了, 還有一些……自然就成為審判庭的目標。
為了預防最糟糕的情況發生, 也為了管理更加方便,所有主島都有向其海域規定不允許超凡者私下聚集成立組織。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真正完全屬于超凡者的組織只有審判庭一個,以及那些作為審判庭目標的異教徒們。
其中遠航者協會算是個例外, 協會嚴格意義上不能稱之為組織,他們既沒有統一的目標也沒有什么信仰觀念, 說是協會有時候更像是商會。
要么以物易物交換東西,要么以情報交易情報,或者干脆就是最簡單的金錢交易,成員都可以算作是買家和賣家,哪怕上升到感情也很少會維持超過二十四個小時。
再加上會長在其中的運作,協會算是勉強保持在完全中立范圍內,甚至能在里面看到審判庭的裁定官。
探索無垠海洋與未知島嶼總是需要情報的。
“旦旦一直有提到主島……那審判庭是屬于哪個主島的?”黎伊知聽得津津有味,人類的世界比他想象中還要復雜一點。
海洋中的異種就……算了,放過他們吧,異種大多數除了吃就是睡,別說形成什么勢力組織了,一個個都和自閉兒童一樣。
“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正確。”黎旦眼眸垂下,手指輕敲墻壁。
他自己也只是猜測,離開島嶼時審判庭本就還在設想當中,其實也并不難猜想,無非就是那幾種情況。
“既然要達成統一關系,大概會是每一個主島都派出一位負責人,最終由六位負責人共同引領決策層,只涉及到自己的海域就自己解決,再大一點的問題就聯合商議。”
“那黑匣島豈不是……”黎伊知立刻就想到之前劫匪老大說的話。
他當時說審判庭有派人過來,也就是說那時候審判庭已經完整成立了,并且有余力去處理黑布羅海域。
“黑匣島的情況特殊。”黎旦無所謂說著,“也許是我的猜測不正確,也許第六席位是空缺的,都有可能,至少現在審判庭和我們沒什么關系。”
說完黎旦卻忽然愣住,他驚覺了自己的放松,以前他可從來不會把絲毫沒有依據的猜測當閑聊一樣講出來。
哪怕是面對朋友,黎旦并不否認自己的缺點,他不是很喜歡跟人分享自己的心事,把自己接近真實的一面拋開來給別人看。
這個被他撿到的小異種,什么時候他們相處的氛圍已經放松到了讓人意外的程度了。
黎旦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討厭人類喜歡異種的特殊癖好才對,他也不是沒遇到過其他異種,結局基本都成了刀下亡魂。
特殊的……是黎伊知。
黎旦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向身邊之人,很快又挪開,隨后清晰感覺到了那束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不帶有任何情緒,任何看向某處的目的,只是理所當然的,如同躺下的人必定會注視到頂端,無比平靜的目光。
不能被稱之為舒服,卻帶著不可缺少的意味,仔細一想,其實世界不也在注視著你嗎,湖泊倒映下的身影,風拂過皮膚的觸感,光線投射下的影子,來自于萬物的注視從不讓人覺得別扭。
時間在安靜中流逝,熟悉的人重新出現闖入小巷。
“我回來啦,都解決了!”米萬看上去心情挺不錯的,熱情的和小伙伴們打著招呼。
“嗯,錢要怎么辦?”黎伊知數著跟他一起回來,瞬間在小巷中爆發出奪目金光的金幣們。
任何人看了都要心生歹念,還好目前看到的三個人不太缺錢。
米萬唉聲嘆氣,語調中充滿抑揚頓挫:“好人做到底,活該由我繼續豐富光明人設,拾金不昧下把錢還給人家了。”
“那還不快去。”黎旦不想聽他表演,滿足了船員小小的愿望。
米萬一噎,任勞任怨扛起袋子,“好吧好吧,誰叫我是個有職業素養的員工,還了錢之后有想好接下來的計劃嗎?”
“雖然突然收獲了很多情報,但和我們要找的東西都沒什么關系,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有什么聯系。”黎伊知回答。
白鳥先生的死亡是從圣物自無名小島離開后,而飛鳥的異常行為自然也是在死亡時間后,要說三者沒什么關系哪有人信。
可在這方面卻不好著手調查,目前島上疑點重重,從黎伊知最開始感受到的黑匣島在跳動,到得知有不少怪物殺死并偽裝成人用以掩蓋失蹤,再到如今黑手黨之間的斗爭。
全部的異常都是從圣物消失疑似來到黑匣島開始的,問題在于這些異常亂成一團麻線,之間根本毫無聯系。
只有黎旦一點不糾結,他的目標一直很明確:“不需要什么計劃,早就說過了,我們是來旅游的。”
“這個點的話,差不多也該吃飯了吧,走吧,帶你去吃吃真正由人類做出來的食物。”
“好啊。”黎伊知立刻抽離正事,欣然同意。
“?”苦思冥想的米萬再次冒出問號,“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的?”
“當然不是,要不然為什么去銀行取錢。”黎旦說完決定不再耽擱,抬腿就走。
“不……雖然……但是……”米萬跟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時真有點摸不清人話語有幾分真幾分假。
無所謂怎么樣的黎伊知還扭過頭借著書上學到的話語試驗起來,“沒關系,別太糾結,你看我們去銀行也沒抱什么目的還能撞上個劫匪,該撞上的都會撞上,不該撞上的也撞不上,說不定去吃趟飯收獲又增多了呢?”
甭管是用什么方法,是不是為了當前的目的,中間有沒有走歪,你就說有沒有收獲吧。
“……原來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嗎?”米萬突然一陣恍惚,眼前兩人就好似鍍上了什么金光,看看那灑脫的姿態,悠閑的話語,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態度。
大師,他悟了。
感覺心靈被洗滌后又經過一番升華,米萬心無旁騖的將錢全都交還給銀行,一點感想都沒有留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于是乎,三人表面上都用著輕松游玩的心態來到了路邊一家餐廳。
一家很清冷的餐廳,放眼望去屋內還算精美的桌椅空空蕩蕩,在飯點時間連一個人氣都沒有。
軟音樂在餐廳中播放,本應增添活力的旋律反而顯出幾分落寞。
倒不是刻意選了一家人少的餐廳,雖說客流量不能說明什么,門可羅雀的餐廳還是大概率存在問題的。
可黎伊知看了一圈,發現街道上沒有一家餐廳是不冷清的。
不得已之下他們隨手選了最順眼的,靠墻打哈欠的服務員看來人眼神簡直就跟看到了從天而降的天使,搓著手殷勤湊上前來,恨不得拿個紙巾蹲下身把他們要走的路都擦得干干凈凈。
“請坐!三位請坐!”服務員熱情拉開椅子,收獲了黎伊知一個友好笑容,頓時感動地熱淚盈眶。
“歡迎光臨,客人們請稍等。”服務員邊說邊轉身想要去拿菜單。
三分分散坐在圓桌兩側……黎伊知和他的人類擠在一起,米萬孤獨坐在對面。
除了孤寡老人的心梗外并不影響視線互相交流,他們都從彼此眼中看到疑問。
黎伊知又側頭望去,看著服務員領他們進入時熱情無比的步伐在拿菜單的路上變得拖沓,仿佛腳下生長刀片,每一步都是無比焦心的煎熬,還要與自己做抗爭。
來的時候是歡迎的,拿菜單位又不歡迎了?
疑惑一直持續到菜單遞上桌,餐廳總共就那么點大,無論服務員再怎么磨磨蹭蹭猶猶豫豫,十分鐘后他們也還是看到了真相。
“我的天啊!”米萬率先發出沒有見過世面的感慨:“我理解誰都喜歡賺錢,但是你們的心要不要那么黑啊!”
可算明白為什么餐廳會門可羅雀了,誰來吃誰就是大冤種啊!
只見此刻攤開在他們桌面上的菜單明晃晃標著價格,一盤最簡單的青椒炒肉后面跟有五銀幣。
而且標價明顯不是剛開始擬定的,讓本子夾起來的菜單上用了白知擋住價格,白紙鮮紅的人工字跡明顯寫上去不久。
海洋上海鮮最容易獲得,相對而言價格也較為便宜,只能在陸地上養成的肉食和蔬菜是要貴一點,那也不至于貴成現在的程度。
哪怕黎旦花錢大手大腳慣了也被菜單上的物價驚訝到眉眼稍抬,他還在島嶼的時候,類似青椒炒肉的菜不會超過十五銅幣,多年過去人類的科技都發展了,總不至于伙食方面還下降了吧。
要知道銅幣和銀幣的兌換率是一百比一,也就是相當于暴漲了將近四百多銅幣。
看起來還是短時間內暴漲的?
就算是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導致流通的貨幣數量超過,也不至于超了將近五分之四吧。
黎伊知觀察兩個驚訝的人類,大概明白過來不太對勁,干脆轉頭有禮貌地詢問起服務員:“恕我冒昧了,貴方是什么高級餐廳嗎?”
“不……不是啊!”服務員看上去一副快要崩潰的樣子,他覺得一切都完了,好不容易來的客人肯定也會逃走,可真的不能怪他們餐廳。
“我們只是裝修好一點的平價餐廳,價格也不是我們想訂的,實在是最近的食材太難弄到了,不止我們,所有餐廳都是現狀,每一家都不得不提高價格,要不然每天都是虧錢啊!”
找到整個餐飲業都冷清的原因了,四人在餐桌旁面面相覷,米萬甚至還朝黎伊知擠了擠眼睛,無聲做了個口型:“現在輪到你當預言家了?”
黎伊知:“…………”
他也只是隨便說說的。
黎旦叩響桌面,將所有人的神志拉了回來,直接對服務員追問:“為什么最近的食材會很難弄到?”
“這個……”
服務員原本以為客人看到離譜的價格鐵定跟以前的客人一樣走掉,沒想到三人還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也不點菜,而是詢問起原因。
本來因為貴得離譜的價格就沒有客人來了,餐廳里冷冷清清,服務員沒什么事干,正常來說他應該是要挽留一下客人。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服務員很猶豫,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話。
黎伊知干脆掏出幾枚金幣,啪一下拍上桌子,讓服務員逐漸飄走的神魂瞬間被拍回。
“放心,我們來了當然打算吃點東西,我看看……菜單也不多,能上的我都點了。”
平淡的話語在服務員耳中如同天使的福音,讓人虔誠快要跪下了來。
害怕天使因為接下來的話語直接逃走,服務員小心翼翼,試探伸出手,在三人默許之下拿走了金幣,飛快沖回后廚。
恍恍惚惚出來的服務員定下大事,頭也不痛了,腰也不酸了,距離自己被開除的命運也遠了,行為卻更加忐忑。
他重新湊到客人桌前,微微彎下腰,左右環顧確認本就空無一人的大廳,壓低聲音說道:“關于這件事……聽說,只是聽說啊,因為供貨商那邊出問題了,養殖肉食的幾個大戶最近不管是種公種母,還是一窩窩生下來的小崽們都死亡率飆升。”
“死的多了,貨物自然也少了,貨物少了那價格不就抬起來了,需要的食材價格抬起來了,餐廳也跟著抬價,貴了沒有客人來吃,一下子惡性循環上。”
“唉,世事無常……誰能想到以前我們還是街上最熱鬧的餐廳,竟然短短一周時間不到就面臨財務危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當上服務員的,屁股凳子沒坐熱呢,東家就要倒閉了!”
“還好遠航運來的貨物保持基本供給量,黑匣島最大的海鮮產區也沒受到影響,要不然整個島都要面臨食物緊缺……”服務員說到這打了個寒顫。
黑匣島本就有黑手黨存在的特殊情況,大部分黑手黨都是暴力武裝分子,真要到了那個地步,他完全可以預想到島上要亂成什么樣,還好海洋上人們的最主要食物來源還是海洋。
“島上的動物大規模死亡嗎?”黎伊知楠楠,語氣充滿了古怪。
太奇怪了,和他的感覺對不上,明明腳下大地充滿生機,心臟活躍地跳動,半點也沒有衰敗跡象。
“只是這樣嗎?那為什么剛才詢問你的時候猶猶豫豫的?”
彎下的腰身僵住,服務員手指不知所措扣著褲縫,黎旦目光平淡,話語卻直戳人心:“聽上去都是迫不得已的,換做誰來了都能理解,那么有什么東西是需要你對客人隱瞞的?”
服務員手指抓緊,咬了咬牙,還是良心壓過一頭,“其實吧……大規模死亡不是很奇怪嗎?”
“就……就有人懷疑是不是某種疫病爆發了才導致動物莫名其妙死掉,再加上前段時間經常傳出吃東西吃壞肚子進醫院的事情,所以……”
“所以很多人懷疑其實是動物得了疫病才導致進醫院患者增多。”黎伊知看人半天都吐不出來一句話,干脆幫他接上。
服務員直起身體,雙手連連擺動,似乎也是要給自己底氣,極力表達對話語的不贊同。
“都只是懷疑,懷疑而已,沒有證據的,看養殖戶還敢抬高價格就知道了,不是沒人買,買的人可多了去了,至今都能在早上賣空呢,而能花那么大價錢買的除了餐廳不就是那些大人物了?”
“要真有問題哪還敢有大人物買啊,他們總比我們知道多,能吃的還都在吃著呢,也沒見他們出問題。”
話是這么說,單從服務員態度上來看,他其實也和普通群眾有著一樣想法,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真的有事呢?
反正還有海鮮可以吃,誰還會來花大價錢吃肉食。
“三位……還打算繼續用餐嗎?”現在廚房想必已經趁著有客人加班加點,以平生最快速度做飯,就算他們取消了大概還能留下那么一點點錢財,服務員在內心瘋狂譴責自己,可是他也實在不想失去工作。
黎伊知倒是完全無所謂,他就算把毒藥當飯吃也可以吃飽。
于是在服務員眼中,天使再一次降臨。
“沒關系,點的都上來吧。”黎伊知如沐春風的臉讓服務員感到了光明到來,暗暗發誓自己要記住一輩子拯救他的人。
“是!三位稍等小的立馬去催!”服務員虔誠對天使們鞠了個躬,倒退著離開大廳。
“他說的也沒有錯。”米萬摸索下巴,同樣不為了所謂疫病的事情擔憂。
定價如此高昂的肉食依舊能賣得出去,就代表吃了的人沒有大規模出問題,要不然早就發酵演變成爭端了。
一個主島再怎么混亂沒有統一管理都不可能放任疫病發生,哪怕他們自身無法解決還可以求助審判庭,疫病是一件相當嚴重的事,但凡有點腦子都不至于輕拿輕放。
“動物死亡,人口失蹤,突然增加的某類疾病,愈演愈烈的幫會紛爭。”黎旦拖著下巴轉向窗外,除了有些冷清外街道上依舊是安穩的,猶如平凡的每一個日夜。
可以現在遇到的事情來看安穩反倒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醞釀的越久,將要發生的事情就越大。
三個人一句接一句討論島嶼上發生的事,互相給對方梳理線索和總結,直到一盤一盤菜肴陸陸續續端上餐桌。
黎伊知是真的把菜單上的菜都點了一遍,在全體出動的服務員與廚師,甚至是店長見證下,三張桌子合在一起,滿滿當當的擺了無數豐盛菜肴。
突然被告知喜訊的店長拿濕巾擦手,恨不得一個個上去握手致敬,看姿態好像這不是一次普通用餐,而是什么公司來了大投資的現場。
最后還是黎旦明確表明他們不想在這么多人面前吃飯,餐廳員工們才在忐忑中緩慢散去。
記某個不太莊重的日子,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天,即將破產的餐館因為三位客人的到來延續了一陣,小小的命運齒輪轉動,許多年過后,也許事情會被作為談資由老板的兒子講起。
但那些都是后話,把時間拉回現在,三人都在難得享受著正常人類的伙食。
不同于垠蛾白號上的精神食品,眼前的實物貨真價實存在,通過食道進入體內,無論如何模擬都無法完全做到的現實。
黎旦和米萬難得多吃了幾口,只是對于擺了三桌的佳肴來說多的幾口算不上什么。
可他們并沒有浪費食物,因為剩下的全進了黎伊知嘴中。
狂風過境在眼前上映,黎伊知半個小時內席卷了整整三桌的盤子,一點殘渣都沒給剩下,食物放進嘴里不需要咀嚼直接消失,看不到喉嚨的動作,而把能鋪滿整個身體的食物吃進肚子后胃部也絲毫不見鼓脹。
旁人看到了既是疑惑又是羨慕,怎么吃都不會長胖,食物難不成消失到異空間里去了?
黎旦眉眼直跳,慶幸自己把人給趕走了,至于待會兒他們出來看到空空如也的盤子會怎么想……算了,頭疼。
吃飽喝足的黎伊知優雅拿手帕擦了擦嘴,牢記餐桌禮儀。
完事了還思考一番,真誠評價道:
“其實沒有船船做的好吃。”
如同一個撩了就跑的渣男,他對著被自己全部吃掉的食物吃完就忘。
第042章 主教
“吃完了就趕緊準備走吧。”黎旦看人有條不紊地把擦過的手帕折疊起來扔進垃圾桶, 開口催促,同時不忘越過層層疊疊的椅子望向后廚確認服務員還沒有出來。
他可不想被一眾人目瞪口呆的視線圍觀。
“嗯?”
黎伊知疑惑,不解地眨動眼睛, 那雙金色眼睛并不需要像人類那樣生理性頻繁眨動,遑論眼睛的主人自己也習慣了一動不動,因此眨動眼睛就像是某種開關被開啟一樣, 象征著人陷入了思考。
比他還要悠悠閑閑逛街的人類居然急起來了, 黎伊知垂眸看向空掉的餐盤, 桌子上餐具還沒有吃,雖然人類千叮嚀萬囑咐他不能吃,但習慣性吃掉餐具后總覺得少了點餐后甜品似的。
“好吧,我吃好了。”黎伊知頷首, 算了, 既然人類想走就放過可憐的餐具吧。
穿著得體的三人在進食完成后立即離開餐廳, 要不是知道他們已經率先付過金幣,逃離的動作行云流水的就跟吃了霸王餐一般。
說是來游玩的動作也不帶含糊, 在黑匣島上局勢愈發緊張之時, 完全把自己當游客的三人成了街道上一道靚麗風景。
周圍形形色色路過的本地人有不少都投來打量眼神,試圖以各種刁鉆的角度停留得以找清楚旅客破綻,但無論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人家氛圍輕松聊著天, 甚至悠哉悠哉地一家一家店逛過去。
不只是進入主島的關卡, 風雨欲來的島內勢力對突如其來的外來者同樣感到警惕,不用過多思考,無數陰謀能從腦子里浮現,偷偷潛入的裁定官, 外來勢力想要渾水摸魚,又或是哪些人的偽裝。
背地里有不知道多少人悄悄派出收手下, 分布大街各處四處巡查,只是越觀察就越是感到奇怪。
這群人……怎么好像真的是來旅游的?!
黎伊知饒有興趣停步在某個建筑前,長久地抬頭仰望建筑頂端。
“很感興趣嗎?”黎旦吃下最后一口從路邊攤路過買的小零食,跟著來到門前。
厚重古樸的大門佇立于高大的石階之上,由堅固的黑色石材制成,表面經過精細的打磨,莊重神秘,錯綜復雜的浮雕使得歷史氣息撲面而來,大門頂部彎曲成優雅拱形,拱頂鑲嵌色彩斑斕的玻璃鑲嵌畫,其中流動的色彩波光粼粼淌過眼中。
教堂大門兩側各立著一根高聳的石柱,柱身上盤旋細密紋飾,如同鳥兒的羽毛,輕盈自由,海洋上只存在一只鳥,凡是能看見鳥有關的象征物都屬于渡拾鴉。
“眾海諸神……”黎伊知口中咀嚼名諱,明明是已經聽到過很多遍的單詞,可總覺得有點陌生,疑惑便隨之而來:“祂們都是真實存在的嗎?”
“要在教堂面前說他們的神嗎?”黎旦好笑搖頭,本人卻也一點沒有避諱的意思:
“當然,盡管我并不信仰眾海諸神,也不清楚祂們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形式存在,但是如果一點都得不到回報,信仰就不會持續到現在,那還不如去信仰高等級超凡者呢,至少真實存在的超凡者指不定哪天就善心大發。”
“渡拾鴉算是例外,祂是掌管死亡的神,所有的傳言也都在死后才會得到證實,而死人又不能說話,活著的人無法確認,偏偏人類總是會對死亡這一話題產生想法,所以渡拾鴉的信仰一直輝煌著。”
“還是拿個你熟悉的神來說吧。”黎旦指向島嶼最中間,那里佇立著除了渡拾鴉的教堂外島嶼上的最高建筑。
燈塔建造于堅固的灰色石材上,厚重墻體帶給人一種幾乎不可撼動的穩固,燈塔呈圓柱形,往上逐漸變窄,頂部又立刻張大,呈現寬大的圓柱體,外層金屬欄桿圍繞燈塔燈室。
表面被時光侵蝕,布滿苔蘚和風化的痕跡,也記錄了無數風暴和歲月的洗禮。
“所有島嶼的燈塔,海洋上航道的標識,乃至于哪怕無人探索也能被檢測到憑空出現在航海地圖上的地標,這些力量來源都是尋林鹿,不去溝通祂的力量航海地圖就是一張廢紙,燈塔也亮不起來。”
黎旦看著金瞳中逐漸冒出的點點微光,失笑:“好奇的話……等回到船上可以帶你試試溝通眾海諸神的力量是一種什么體驗。”
“要試。”黎伊知來了興趣,要不是還有大餐等著他現在恨不得直接跑回船上。
天知道人類都不讓他嘗試駕駛垠蛾白號,難道有機會了……他一定要用自己的八根觸手展示精湛開船技術!
“你們站在門口做什么?干嘛不進去?”姍姍來遲的米萬兩手不是抱著吃的就是抱著玩的,徹底放飛自我后他比其他兩個人玩的更野,短時間內憑一己之力養活了整條街,任誰見了都要跪著喊一聲天使。
“渡拾鴉啊,說起來以前經常會進入渡拾鴉的教堂,雖然有點不太禮貌,但還是希望以后能少進去一點”米萬虔誠一拜,面上看著很放松,卻能從直言片語中了解到那段過去。
渡拾鴉是禱告死亡的神靈……會因為什么來到祂的教堂不言而喻。
“不過既然現在來都來了,還是難得的去參觀一下吧。”
“那就進去看看?”黎伊知咨詢完兩個人類的意見,上前抬手覆上大門,屬于木質的毛糙一下子抓住心神。
大門緩緩開啟,發出沉悶悠長的吱呀聲,仿佛是一聲來自它的歡迎,門扉的重量清晰浮現在掌中,每一次與重量對抗的過程就好似是平靜心靈,洗滌雜念的跨越。
教堂內部昏暗,點著好幾盞蠟燭,燭火搖曳,高聳的拱頂和尖銳的拱門構成了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空間結構。
偶爾有黃金雨通過玻璃窗斑駁地投射在石質的地面上,映出幽深的色彩,空氣中彌漫著香爐中焚燒的沉香味,混合著古木和石材氣息。
教堂中與外面完全是兩個世界,而出乎意料的這間大門緊閉的教堂里面居然不止一個人。
層層擺列整齊的長條木椅前,整個教堂最前端的位置,一只比教堂頂端更大,更逼真的神明停留在祭壇上方,甚至祂的外表都不是用石頭雕刻,改為真的類似什么羽毛的材質在燭火映照下輕輕蕩蕩晃悠。
兩道人影站在祭壇前,背對著祭壇的是一個全身披著黑袍的人影,黑袍寬大厚重讓人看不清原本身形,類似渡拾鴉的羽毛被連接在黑袍之上,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另一個渡拾鴉雕像。
人影身高不高不矮,處在模糊區間,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
就連露出袖子的手掌都戴著黑色手套,輕紗自頭頂覆蓋而下,找不到任何一絲皮膚顯露在外。
另一個人虔誠跪在他腳下,頭頂被那雙戴著黑色手套的手輕輕撫摸,嘴里不斷說著什么,他滿臉平靜安寧,如果不是接連不斷的淚水自眼角涌出。
黑袍人影,也就是渡拾鴉教堂的主教率先注意到他們的到來,被手套包裹著看上去細長的手指向下而去撫上了教徒的臉,止住他接連不斷的張口動作。
跪在地上的教徒后知后覺轉過身,艱難從情緒中抽離,看到有其他人到來后連忙擦干凈淚水,眼神中帶著被闖入領地的警惕。
“瑞安,回去吧,你今天出來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主教的聲音有一種令聽眾難以抗拒的抑揚頓挫,輕柔而富有磁性,同樣讓人不能辨別男女,每一個音符似乎都能直接觸及聽者的靈魂,輕輕拂過心弦,流暢而誘人,語速恰到好處,既不急促也不拖沓,每個詞都清晰地發音,讓人無法忽視存在。
手自臉龐抽離,名為瑞安的男人下意識就要去追尋,堪堪在最后關頭記起教堂已經不止有他們兩個人了。
“回去吧。”主教后退一步,再一次提醒他。
“是……感謝您……我下次再過來。”瑞安狠狠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原先佝僂跪在地上的男人其實相當高大,不是那種虛有圖表的外形,而是真正能感覺到兇悍的健碩。
實在是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居然會用剛才的失態跪著蜷縮哭泣。
瑞安路過他們時狠狠瞪過來一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教堂是屬于他的地盤,來的人都不是正常參觀是私闖民宅。
“歡迎幾位,是外來的游客啊,愿眾海諸神注視。”主教向他們欠身,黑袍上的羽毛發出悅耳的嘩啦碎響,連同他的儀態都像只輕盈鳥兒。
“嗯嗯,你好……愿眾海諸神注視。”黎伊知慣常禮貌微笑,回應了祝福,轉頭就小小聲對伙伴們提出質疑:“人類的禱告都是這樣的嗎?”
沒等到身邊之人解答疑惑,主教悅耳銀鈴般的笑聲先響起,被空曠教堂回應一帶好似來自天上的響動。
他竟然隔著整整一個教堂的距離清晰聽明白黎伊知小聲到湊著耳朵都不一定能聽清的話語。
“抱歉讓你們看到這一幕,稱不上禱告,他只是來向我懺悔的。”
黎旦猛然投去視線,仔仔細細把人打量了變,半響才嗤笑牽起嘴角,高級超凡者……這不是還是有的嗎?
“懺悔,我知道,是說為了過去的罪過而請求寬恕吧,教堂還有這種業務?”黎伊知不在意自己小聲說的話被聽到了,也并沒有說悄悄話被人聽到的羞恥概念,很自然就繼續詢問下去。
恍若被話語逗笑,主教一直溫和舒緩的話語也帶上一絲調侃:“一般是沒有的,就算要懺悔也不太會來渡拾鴉的教堂,不過誰叫黑匣島上只有我一個主教,也就沒人跟我搶“業務”了。”
“等等,如果我沒感覺錯的話,剛才出去的是黑手黨的人吧,黑手黨也會跑來懺悔啊?”米萬神情復雜,一言難盡。
拿劫匪老大打個比方,銀行都搶完了還跑到教堂說自己要懺悔,好笑,真有這覺悟還不如去警局懺悔。
主教纖長的雙手合十至于胸前,覆蓋青紗的頭明顯輕微垂落下去,盡管看不到臉部,但從動作來看是個典型的閉眼祈禱姿勢。
半響,雙手分開重新收回黑袍中,語氣恢復了剛開始的輕柔,像一個老師在指點自己的學生,一個又一個字被清晰吐露而出。
一點不覺得和突然闖進教堂的三個陌生人聊天有什么不對勁,他們四個看起來就像好朋友之間相約而聚,對著事情侃侃而談。
“因為人類總是這樣的,做不成一個好人,又壞的不夠徹底。”
“瑞安為自己種下的罪孽而感到痛苦,他做不到在黑匣島這樣混亂的地方潔身自好,既不敢為自己的罪行承擔結果,又想要得到心理上徒勞的安慰,所以……向一個不問世事的主教懺悔成了好選擇。”
“明明不問世事,卻在寬恕他們?”黎伊知聽出了言下之意。
人類真是有趣,他遇到的人類都很有趣。
不止是黎伊知,在場的其他人也都意識到了話語所代表的意義,一個自知罪孽深重的黑手黨所做的總不會是小偷小摸,身上背著幾條人命是起碼的,還只是其中最輕最好的情況。
主教守在渡拾鴉的教堂,無論前來的信徒是哪一邊的人,做過什么樣的事都平等給予寬恕,哪怕本不該是能被寬恕的東西。
“這不就是不問世事最好的證明嗎?”主教輕笑,右手習慣性半遮上本就在黑紗下的嘴唇,也不在意不該由一個主教說出來的話會不會被人傳出去。
“要不然……我應該早就拿著他們對我說的那些證據去告發他們,雖然大概也是沒什么用的,黑匣島的情況就是這樣。”
主教手指輕撫過下巴,居然真的認真思考起換了別人該怎么做:“不過應該,正常人至少不會給予罪人真正的安慰吧。”
“哦。”黎伊知若有所思,看似認可點了點腦袋,轉頭就又小小聲說道:“難道在人類社會里面主教職位也是可以花錢買的嗎?”
雖然他也不知道真正的主教應該是什么樣的,至少不是眼前這樣,太幻滅了,無論怎么看都充滿違和感。
“應該不行吧,我知道的應該不行,不過說不定是多年過去風向變了。”米萬同樣湊過去,雙手攏在嘴邊,好像如此就不會被人聽到了一樣:“要說起來別說他了,我們一路披荊斬棘都用了不少金錢疏通,不得不承認對于如今社會而言錢確實好用,太墮落了,太墮落了。”
自認是在場唯一正常人的黎旦差點沒忍住一人一個巴掌把兩個人都給拍醒。
關注點要不要那么偏,難道他們的視角就不能正常的關注在一點正經事上嗎?!
“照你這么說,很多黑手黨都會來你這里尋求心靈上的寬恕?”黎旦無奈,無視兩個嘀嘀咕咕的家伙和被他們逗得有點繃不住了的主教,強行把話題拉到正事上來。
“我不否認。”一旦有人與之搭話,很有職業素養的主教立馬恢復狀態,變回剛見到時的神秘莫測,“若是你要詢問關于他們的信息,恕我不能告知,就當是我的基本信譽吧。”
看來是不能在此得到答案了,黎旦很快得出結論,盡管人的臉覆蓋著黑紗,態度已經明晃晃擺出,就差寫個紙條貼在身上,而他們不打算鬧出太大動靜,至少在確定這件事和他們要找的東西有沒有關系前不打算。
只是也沒有就此放棄,黎旦轉了個話題,從另外一個角度發問:“那么尊敬的主教,我希望你也能解答我的疑問,向你寬恕之人……你覺得罪人是值得得到拯救的嗎?”
姿態放松的主教剎那僵立在原地,那件鋪上羽毛的黑色外袍反倒在此刻暴露出缺點,由包裹在里面的軀體帶起,瑣碎的羽毛輕微震動,在昏暗無光的環境中很不明顯,可惜在場幾人都不屬于普通人。
“……一個好問題,我本該拒絕回答的,可你們不會善罷甘休的吧,正常人會理所當然的問這些問題嗎……還是成長環境所引起的特殊呢。”
黎旦神情瞬間冷了下去,銀色火焰在瞳孔內一閃而過,將淺淡的瞳孔燒灼出令人心驚亮色。
“別生氣,換位思考一下,我現在也覺得很麻煩。”
主教苦惱嘆了口氣,惹人生氣不是原本目的,只是情緒失控下的反唇相譏,他也明白現在教堂內氛圍不算平靜,哪怕表面上誰都不打算動手。
那個黑發男人倒是無所謂的態度,金發的道德觀念比較重不至于演變成動手,剩下的一個才是麻煩。
大概是習慣所導致的吧。
在教堂里看過許許多多人的主教早學會憑借第一眼簡單認清一個人,高傲的獅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習慣于一切想要的都必須拿到手的家伙。
他可以說謊,可以糊弄過去,可唯獨不太想在那個問題上說謊。
“不,我并不認為他們值得被拯救,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出乎人意料的,主教給出了與之前行為完全不同的答案。
“你們覺得我是在拯救他們嗎?”
話語說到一半突然變成問句,不等他們回答又自問自答地說下去。
“當然不是,所謂拯救啊,應該是要讓人認清自己的內心,擺脫桎梏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讓他們看明白真相,看明白世界,看明白眼前的迷霧。”
“換而言之就是要么讓他們變得更好,要么讓他們變得更壞,不會因為處于兩者之間感到痛苦。”
“而我……只是在縱容他們的墮落,這可不是拯救,終有一天,直到他們認清楚真相的那一天,縱容會演變成更加絕望的地獄。”
主教說完不再開口,平靜的等待接下來的局面,黎旦無機質的冰冷瞳孔一直緊盯黑袍人影。
氣氛一度僵持到黎伊知準備好了活動手腳,但最終他的人類還是沒有動手,黎旦干脆利落轉過身離開教堂而去。
黎伊知走在最后,踏出教堂大門前還看了奇怪的人類一眼,得到人的偏頭回應才徹底轉過頭,跟上前面兩人步伐。
“旦旦不開心嗎?”人類難得沒有等他就走了,黎伊知快步追上。
在教堂耽擱那么久的功夫外面早已天黑,黃金雨不知道什么時候收起,由人類點燃的照明燈塔重新亮起,代替黃金雨驅散了黑暗。
眼前唯一屬于金色的東西便只有那雙眼睛了,黎旦停住腳步,閉了閉眼,在睜開后恢復如初,“沒有,誰會為了一個無關痛癢的人影響今天的心情。”
不想過多停留于問題,他嘴角一揚,笑容變得玩味起來,“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接下來帶你去玩點好玩的。”
黎伊知的肩膀被人類拍了拍,看人類走向的方向就知道他要去哪里,頓時了然。
而毫不知情的米萬則在旁邊連連追問:“啊?什么好玩的?你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玩的!快讓我看看!”
路上不等他從兩個嘴嚴實的人口中撬出點什么,此行目的地轉角近在咫尺,米萬一下子閉上嘴巴,驚訝看向前方。
兩側豎立由精致鑄鐵制成的燈柱,夜幕降臨,燈柱上燈火亮起,照亮通往豪華大門的路途。
不同于其他夜晚時段街道的冷清,這里門前人群來來往往,喧囂聲和音樂聲不斷地從門縫中泄露出來。
米萬此一眼便明白了眼前建筑是什么,因為掛在上面金燦燦的門牌明晃晃寫著賭場二字。
“快告訴我,我們來賭場其實是有正事要做,而不是真的來玩的對嗎?”米萬抹了把臉,恍恍惚惚轉過頭。
“要不然呢?”黎旦拿過掛在黎伊知身上的錢包,打開確認里面的啟動資金還夠不夠他們三個人使用。
黎旦話語本來的意思是除了有正事誰還會來賭場玩,嫌自己人傻錢多嗎?
可是一路上都被帶歪的米萬理解成了黎旦在反問他,如果他們真的是來玩的又怎么樣。
“不然啊……”米萬滄桑的想要拿根煙給自己點上。
“也沒什么,就是你們約會地點真多,讓我有點刮目相看。”
第043章 賭場
賭場大廳寬敞高挑, 天花板上懸掛的巨大水晶吊燈照耀眾生形形色色的面孔。
鮮艷的油畫,昂貴的古董,金碧輝煌的奢靡, 目之所及的顏色全都混雜在一起,色彩濃郁的地毯在腳下蔓延,圖案錯綜復雜, 一眼望去目眩神迷, 將人更加沉浸的拉入氛圍。
人們穿著考究服飾, 在賭桌前爭奇斗艷,桌子上鋪著細致綠色毛毯,撲克牌在荷官手中飛快地翻動,身著高帽和長裙的女士們手持扇子, 優雅坐在旁觀席上, 注視著每一場賭局的發展。
口不擇言的米萬已經被黎旦嫌棄趕走了, 連帶黎伊知一起,不是真要避諱米萬口中的約會。
他們是來做正事的, 盡管黎伊知不太情愿承認人類說的有道理, 裝作不認識是一種策略,聚集在一起要么被人當成肥羊狠狠宰一頓,要么因為各種各樣的顧忌而不被邀請加入游戲。
更何況, 不認識的“陌生人”才能做到天衣無縫的配合。
黎伊知還穿著早上那身衣服, 刻意帶有悠閑風格設計的西裝,褲子并不緊身,寬松帶著點綢緞的飄逸感,哪怕如此, 也能被他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襯得腰細腿長。
由密密麻麻觸手所組成的黑色長發從來都不會打結亂成一團,柔順披在身后, 只有一兩縷透過肩膀滑落下來,襯托著本就讓人心生親近好感的臉更加柔和。
比如剛才籌碼兌換處的服務員小姐,只一眼便對這位客人留下了深刻的好印象,并且難得由衷擔心起看上去應該出現在名流聚會而不是賭場的先生會不會輸的傾家蕩產。
然而事實上她的擔心不算完全有錯,看似鎮定自若游刃有余的黎伊知其實對賭場規則知之甚少。
哪怕在門口進行了一番緊急科普教學,可再怎么聰明的小觸手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就成為賭場老手,甚至于暈暈乎乎的腦瓜子只記住其中幾種游戲規則。
黎旦態度很是無所謂的伸出手下意識就要拍人腦袋,手都舉高了才想起來人已經不是窩在肩膀上的觸手團子了,僵硬片刻改換肩膀,頗為豪氣說道:
“沒關系,不用去想什么,給你的金幣全都輸光了也無所謂,就當是玩吧。”
于是乎,有了底氣的黎伊知和他的人類分開,單獨穿梭于賭桌之間,賭場定位偏向高端,人多建筑占地面積也大,并不顯得擁擠,路過的人穿著得體,哪怕輸了也只是懊惱的拍向桌面而沒有歇斯底里怒吼。
賭桌與賭桌之間隔著相對的距離,保證了隱私性同時不會顯得旁人過于吵鬧,連同其中的服務員與荷官也無一不是西裝革履,從臉到身段都是經過層層要求的嚴格審核。
“哎呀,今天運氣真好呀。”
乍然聽到熟悉聲音,黎伊知腳步一轉,透過遮擋住視野空間的綠植裝飾向轉角看去。
聲音主人背對他而坐,長發被扎起挽成丸子,一根點綴流蘇的簪子從中穿過,只有絲調皮的挑染藍發從整齊丸子中落下,晃蕩在腦后。
寧寧在一眾人面色鐵青的注視下愉快收回自己贏來的籌碼,很友好地朝他們揮了揮,微笑轉身離開,她換了一身長袍,裙尾直拖在地,緊身的衣服勾勒出窈窕身姿。
明明應該是很優雅大氣的裙擺也硬生生被強烈個人風格改換成靈動,更像是森林里蹦達出來的小精靈。
“咦,這里怎么有個帥哥?”寧寧轉身就撞見了黎伊知,很是虛假的表現出驚艷,只有當視線移動到那雙眼睛時,瞳孔微不可查因為驚訝而收縮。
“奇怪,我們見過嗎……應該沒有,長得那么好看的人見過都會記得,但是好眼熟哦。”
寧寧下意識試圖湊近仔細觀察,抬頭后意識到因為身高的差距靠近要做出踮腳行為,她沉默片刻,最終假裝無事發生的收回了動作。
“抱歉,應該沒見過。”黎伊知泰然自若否認,反正眼前的人類也沒有證據,應該不至于懷疑到一個可憐的小觸手團子身上。
“嗯……”寧寧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摩挲著下巴,瞇起眼睛,表情就差舉個放大鏡放在眼睛上了,半響她還是笑了起來:
“這樣啊,那一定是我們一見如故吧。”寧寧微笑,華麗辭藻的形容詞張口就來:“初見已是舊時,無需言語的情誼流淌在你我之間,才會讓我們這般對彼此熟悉。”
“?”
黎伊知禮貌打出問號,只覺眼前人類有點太不懂得禮貌社交距離了,誰和她一見如故了,雖然某種程度上她沒說錯,他們之間確實算得上“熟悉”。
“所以……”寧寧舉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突然圖窮匕見:“要來玩一把嗎?”
“你把我們之間的關系說的那么好就是想要坑我的錢嗎?”其實同樣沒什么距離感的黎伊知一針見血反問。
眼前人類手上包里的籌碼已經多到快要溢出來,肉眼可見的運氣好,又或者擁有其他方面手段,可能從進場開始就沒輸過,竟然要邀請一個連游戲規則都沒怎么弄明白的小萌新進場。
用心險惡可見一斑!
“別那么說,哪有還沒開始就先說自己一定會輸的呀。”寧寧一臉認真,感同身受般晦氣呸了一口,語重心長。
“運氣是守恒的,你聽過新手保護期嗎?”
“就是不管干什么事情,新手的運氣一定會很好,意外做出令人驚訝的超常表現,然后全場人都會為你投注目光,完美成為今天的主角,只有這樣的故事才是觀眾應該期待的!”
“嗯嗯。”黎伊知抬手鼓掌,一臉你說我在認真聽的樣子,并且成功在下一句話把人噎住:“所以你邀請我玩的意思是想成為故事里襯托主角光輝的炮灰?”
按照人類的意思他是故事中的主角,那么邀請主角游玩的不就是等待被打臉的炮灰嗎,黎伊知可熟了,以他看過多本人類小說的經驗。
寧寧:“…………”
怎么回事,熟悉感更強了,好像不久前也有過這么一次。
她轉過身,努力順了順的胸口,告訴自己不要生氣,意外是常有,生氣不值得。
在人愈發疑惑視線下,寧寧踮著腳一轉,重新綻放出笑容的臉搖了搖,糾正錯誤:“不不不,當然不,我是引導主角的金手指啊。”
“你看,稱霸也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總不能一上來就去挑戰最高級別吧,所以我可以幫忙過一下新手教程,畢竟……你一看就是從來沒接觸過的嘛。”
“怎么看出來的,說不定我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主角?”黎伊知好奇,就算他至今沒有加入過任何一場游戲,但僅憑于此下結論太過草率。
“當然是……保密!”寧寧兩根手指交疊在一起比了個差,留下勾引獵物的蜂蜜:“那是新手教程的獎勵。”
“怎么樣,好奇的話就和我來玩一局吧。”她再一次提出邀請。
黎伊知探尋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人類身上,不得不承認心里確實躍躍欲試。
“好啊。”
無所謂,他的人類說過,今天可以隨便玩。
兩人在角落找了個空閑的賭桌,侍奉在旁等待的荷官立刻上前,賭桌也分大小,大小自然是根據玩家人數決定,而每一場游戲的規定人數又是固定的,也就意味著只能坐兩人的小桌子能玩的游戲其實并不多。
賭局大小卻不會因為人數而改變,全看桌上客人的口袋決定,因此無論到哪里,只要有客人坐下,荷官都會相當熱情,特別是眼尖的他還瞅到兩位客人的籌碼相當多。
“請問兩位要玩什么?”長相端正的荷官彬彬有禮,既不會顯得過分諂媚,又讓人打從心里感到尊重。
“我們玩比大小。”寧寧熟練從桌下抽屜摸出一副撲克牌交給荷官。
“比大小?”訓練有素的荷官用極其不專業的態度愣愣重復一句。
隨即瞳孔地震,再次確認兩位客人同時擺在桌上,賭場特供包里的籌碼,拿那么多籌碼比大小……真的假的?
左邊的男性客人先不提,提出游戲的客人明顯是老手,怎么還玩比大小這種初學者游戲!
就算是為了照顧初學者,可是比大小能照顧出什么來啊,連比大小都需要教的初學者進入賭場是不是有點來賭場當大慈善家了。
“很簡單哦。”寧寧笑著指了一旁帶著恍惚神情洗牌的荷官,“等荷官把牌洗好之后一人抽一張,誰的牌大誰就是贏家,三局兩勝,輸家需要支付贏家一個籌碼。”
黎伊知了然點頭,游戲規則確實很簡單,簡單到之前緊急科普知識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提及。
一!個!籌!碼!
好不容易洗完牌的荷官已經徹底搞不懂了,手上紙牌差點掉下去,還是習慣成自然的雙手剎那穩住了它們。
沒聽錯吧,兩人的賭注居然是一個籌碼?
賭場的籌碼是一比一兌換,聽上去很便宜,可是一比一兌換的條件是金幣,沒錯,在賭場里最便宜的籌碼都值一個金幣。
盡管一個金幣放在外面可以相當于普通人家一個月的生活費,可對于賭場見過了大風大浪的荷官來說,一個金幣少到可憐。
一次最低加十個金幣的賭局都有不少,更何況兩人是整場賭局只賭一個金幣。
要不是兩人手中掌握籌碼確實多,荷官都想好心勸他們趕緊洗洗回家睡吧,要珍惜為數不多的財富。
他當然沒有把得罪人的話語說出口,哪怕人家真的只有寒酸的一個籌碼也不會說出口,要不然自己連半個籌碼都不能見到了。
不等荷官想好怎么拉起氛圍,坐在右邊的客人已經抬手抽走了他整理好的牌,并且驅趕般揮揮手示意他可以滾了。
比大小實在是個過于簡單的游戲,不需要一個荷官在旁邊盯著。
因此,現在可憐的荷官不需要糾結如何讓他們多在比大小中付出一點籌碼了,只是他想滾也滾不到哪里去,畢竟賭場每一桌都配備了荷官,除了這個角落小小的桌子外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荷官不得不退到旁邊,被迫在客人好心下上班摸魚。
寧寧雙手分別擱在牌堆兩邊,用力將牌堆挪動到中間,隨手就扣了最上方的一張牌壓在桌面。
整個過程黎伊知都在看著,人類和他講過一些出老千的手段,無非就是轉移注意力或者提高速度。
至少對黎伊知來說是這樣,他的眼睛不同于普通人,只要他想,可以在每秒中看到極高幀數。
也能確定寧寧在移動這副牌時沒有動任何手腳,既沒有改變順序,也沒有試圖從底下抽牌。
看上去是完全拼運氣的游戲。
黎伊知也就按照游戲規則從最上方抽出一張牌倒扣桌面。
自認為自己的運氣不算特別糟糕,比如在海洋中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人類的船只,比如餓了就有大餐送上門,比如想要變成人了小甜點就送到嘴里。
如果單單是賭運氣的話,黎伊知覺得,誰輸誰贏實在不好說。
比大小去除大小王,數字10是數字中最大的牌,jqk繼續沿著往上按正常順序排列,如果排牌面大小相同,則黑桃大于紅心,紅心大于梅花,梅花大于方塊。
坐在角落小桌子上的兩位完全不像是來做金錢賭注的,他們之間氛圍極好,隨意開始了第一輪。
不過倒也是,畢竟賭注就一籌碼,誰的心態能不好,被迫充當觀眾的荷官默默吐槽。
第一輪開牌,寧寧手里是一張黑桃9,而黎伊知掀開的牌只有方塊5。
他輸了。
黎伊知也不是很在意,完全不同于其他賭桌暗壓下的興奮勁兒,他們桌算得上是與世無爭,甚至有點無聊,兩人都沒什么激情的抽了第二張牌。
第二輪,紅心10對黑桃9,又是黎伊知輸,根據三局兩勝的規則,勝負已然定下。
寧寧好說歹說邀請來的人就開了一場簡單賭局,不到十分鐘結束,過程沒有一點波瀾壯闊,甚至誰都沒有動用老千。
黎伊知不帶拖延拋了枚籌碼在桌面,剛要轉身離開,卻見對面坐著的人類似乎沒有打算按照規則結束,而是又自牌堆抽了張牌扣在桌面上。
“?”
感受到投過來的疑惑眼神,寧寧笑著挽留:“別急嘛,既然是來玩的就讓規則滾去邊兒吧,對了,賭注不變,無論開多少把都是一個籌碼。”
黎伊知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斷滑動倒桌上紙牌,似乎真打算在比大小中長坐下去,半響竟也跟著坐了下來,不急不緩重新抽出一張牌。
荷官:“…………”
客人不急沒關系,反正他是要急了,這兩人到底是來賭場干嘛的,真的不是來砸場子的嗎?
想說什么的荷官一動,重新被冷落在包中的籌碼閃到眼睛,頓時屁都不敢放了,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看兩人好像插花一樣悠閑平靜地翻開一張又一張牌。
只是越看他越驚異,因為這場賭局的勝負是完全壓倒性的。
坐在右邊的女性客人每一次都能贏,不管是以極大的差距,還是僅僅以花色大小的差距,她沒有輸過哪怕一次。
作為一個老練的荷官,自然也能看出兩人從來沒有出過千,而他洗牌的時候也是真正做到了公平公正沒有動一絲手腳。
怎么可能是運氣?
荷官于他的職業生涯保證,不可能有人的運氣能做到連續賭大小賭贏整整二十六把,在賭場上他從來不相信運氣。
難道……荷官精神一振,心底有了個隱隱約約的猜測。
黎伊知翻開最后一張牌,絲毫不意外他又一次輸了,連續輸了整整二十五把后,迎來了第二十六把。
“怎么做到的?應該不會是運氣吧?”黎伊知真心誠懇請教。
“當然不是啦。”寧寧同樣很爽快,一點都沒想著隱瞞直接揭露了真相。
只見她拿起桌子上紙牌,雙手夾著一轉,本來顯示為方塊7的牌如同人眼中的幻覺閃過,最終變成了黑桃3。
緊接著,桌面上所有的牌都開始變化,顯出原本真容,黎伊知粗略掃過去,如果按照現在的牌型來看,他們的勝率差不多在四六開,而一開始的三局兩勝也應該是他贏。
“為什么在沒有出千的情況下會全贏呢……因為我給的牌一開始就是假的呀,它們隨著我的心意變化,想要變多少就變多少,贏家自然都會是我。”隨著話語落下,她手上的牌又是一陣變化,變成了最高的黑桃k。
游戲自開始以來就從來沒有成立過,又哪來的勝負與輸贏。
黎伊知直勾勾盯住對面人類,既沒有并不是生氣也沒有大的情緒起伏,他并不是很在乎輸贏,更不在乎微不足道的一枚籌碼,只是打從心底里感到疑惑。
如果是這樣,游戲還有什么……
“游戲還有什么意義對吧?”寧寧將牌置于唇角邊,偏向圓潤的眼型瞇起,剎那間綻放出被掩蓋在其中的危險味道:
“本來就沒有意義,所以才說你肯定是第一次來到這個賭場,會純粹抱著游玩心態的人除了新人就是傻子。”
“這里的游戲可不能被稱之為游戲,或者說不能稱之為幸運的游戲,而是出千的游戲。”寧寧微微側過頭,自角落位置環顧整個大廳中的蕓蕓眾生:
“別看那群人都穿的那么光鮮亮麗啊,他們可沒有表面上看上去悠閑,好像一點籌碼的損失對他們來說無所謂一樣,所有人的目標都很明確。”
“……為了贏,為了哪怕一剎的勝利而來,隱藏在那些皮肉包裹下,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瘋狂至極的,這才是黑匣島上最大的賭場。”
“為什么?”黎伊知還是不解,解答越是詳細越是讓人感到古怪,“來賭場的人都很缺錢嗎?”
黎伊知視線轉向荷官,自始至終安靜站在一旁的荷官儀態不可挑剔,對著賭桌上客人公開說自己出千的過程也沒有任何反應,哪怕客人出簽的手段涉及到超凡領域,就像對一切習以為常了。
可他作為一個純粹來玩的人,實在不能理解一個游戲要是連開頭都是假的還有什么意思。
“不缺,賭場門檻高缺錢也不可能進來,不,也不能說得絕對吧,說不定還真有人缺,但大部分肯定都是不缺的。”寧寧手中紙牌落下,砸進牌堆,立馬消失在同樣花色之中。
為什么……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贏?
黎伊知可以理解有一部分人目的真的只是純粹為了贏,人類愛好很廣泛,說不定就有人類單純的喜歡贏的感受,然而賭場不算小,容納了那么多的客人,不可能真的所有人都只為了贏,哪怕他們并不缺少金錢。
“哼哼,是不是感到好奇了?”寧寧雙手拍桌站起身,突然變得興奮:“沒錯,這就是能讓故事繼續下去的疑點,為什么所有的客人都瘋狂不擇手段的想要贏,賭場中究竟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為了知道這一切的答案,主人公決定繼續贏下去!”
隨著她慷慨激昂的話語結束,井然有序的賭場中突然引發起吵鬧,黎伊知看過去,發現不少客人離開了自己的賭桌,向中心位置靠攏,哪怕還在賭桌上進行游戲的客人都顯得有點心不在焉,頻頻朝人群走動的方向投去注意力。
“來吧,今天最好玩的游戲要開始了,而我們的主角也已經度過了新手教程,是時候面對真正的挑戰。”寧寧將自己贏到的籌碼拋飛又抓住,又一次對著剛認識的人做出邀請。
從她期待語氣中不乏看出,人群匯集的地方正要進行一場較為高級的游戲。
而黎伊知才剛剛通過了小孩子都會的比大小游戲就要去面臨最終boss,進度著實有些太快。
可黎伊知沒有拒絕,順勢站起身,無言之下便是同意邀請。
當然,會同意不是因為別的什么,黎伊知對賭場本來就沒什么興趣,在聽寧寧的話語之后更沒有了,這并不是他在只言片語中了解到的簡單游戲,而是屬于人類惡性的產物。
好在他們本不是為了賭局而來,只要順藤摸瓜找到背后之人就行。
黎伊知只是因為通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了熟悉之人。
——黎旦也在其中,甚至于他的人類現在已經坐在了中央賭桌之上。
第044章 新手
如果以賭徒的心理參加游戲, 那么結局便早已注定。
無非就是被煮熟端上餐桌的美食和準備落刀進鍋里的食材,最終的結局都是被烈火灼燒。
當人們在心里預設了一個目標,便會為了目標不斷增加籌碼, 而失去理所當然比得到更加痛苦,哪怕失去和得到的價值是同等的。
于是乎,失去的越多反而越渴望接近目標, 當付出已經達成后, 要是不能得到勝過數倍的回報, 那么失去和得到的永遠不能平等。
一個人贏了十個籌碼又失去了十個籌碼,他就不會只想再贏回來十個籌碼,而是想要二十個三十個。
贏了還想繼續贏,輸了想要加倍的贏, 每當快要放棄又被一根蘿卜吊起來, 惡性循環便是如此誕生。
賭場從來就不怕你贏, 就怕你不賭,就算贏了又能怎么樣, 體會過一夜暴富感覺的人更加欲罷不能, 可能僅僅需要幾秒就能獲得等價于幾年的勞動力。
它和讓人上癮的毒藥沒有任何區別,無形的手伸出來抓住貪婪之人將其拽向深淵。
習慣了這份“驚喜”的人再也沒辦法回到正常生活,產業龐大的賭場可以贏無數次, 可只需要一次, 一個賭徒的一切都會輸得一干二凈。
黑匣島上賭場中大多數人都是這種心態,如今位于中央發生的事情竟然讓沉迷于瘋狂之中的人們暫時擱下手頭籌碼。
黎伊知與寧寧同樣前往中央位置,他們目標堅定地擠開人群,向中心賭桌靠攏。
位于眾人焦點的中心位置的賭桌之間遠比周圍賭桌間隔更遠, 專門為了服務高獎池設立。
賭桌設計精美且制作考究,采用稀有的黑胡桃木制成, 木材表面涂有高光漆反射出環境中的燈光。
在它們之中,一張桌子眾星捧月般被零星分散的桌子擁簇,桌面覆蓋一塊厚重的翡翠綠色天鵝絨布,布面柔軟而光滑,中間鑲嵌有一條由純金線繡成的精美花紋,確保撲克牌和籌碼在桌上滑動時的順暢與安靜。
整個賭場最特殊的地方,沒有任何限制與規則,出千的要求是不被發現,同時,賭桌的押注沒有上限。
中央賭桌周圍擺放零散沙發,色彩與天鵝絨桌布呼應,數道或男或女的人影分坐在沙發上方,他們或是交談或是靜默觀望,雙眼無一不直勾勾盯向中心位置。
而剩下的人只能半包圍在旁邊,由服務員阻攔的不能靠近中央賭桌,周圍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眾人目光的焦點,中央賭桌上已經坐了五道身影。
一號位置是個體型精瘦的中年男性,頭發向后梳理整齊,面容看上去有些疲憊,卻依然坐在一號位置不肯下來。
二號位置的女性看不出年紀,濃妝艷抹,經過精心修飾的臉很是年輕,一舉一動之間卻又有違背表面年齡的成熟,最引人矚目的是她十根手指上都戴著戒指。
三號……也是黎伊知第一眼看到的,他的人類背靠寬大椅子,神態舉止放松,兌換的籌碼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多出不少,雙手折疊置于膝蓋上。
黎伊知掃過一眼很快移開,如同掃過其他所有人的目光一樣,盡管還要假裝不認識,但只有他們知道,有瞬間的目光相對便已足夠,無需多言。
米萬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既沒有上中央賭桌也沒有在旁圍觀,黎伊知快速確認周圍人群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疑惑間又收回注意力。
四號椅子上坐著的人出乎意料,是跟他們同一個酒店的住客,308號房的客人,他臉上的刀疤在燈光照耀下更加觸目驚心,衣著也與旁人的嚴肅正裝不同,很休閑的夾克大衣。
黎伊知在他身上目光停留久了一點,被人敏銳瞪過來才慢吞吞挪開。
五號椅子空著,隔了一個的六號椅子上坐著在場年齡最大的一位老婦人,臉上布滿皺紋,看上去十分時尚,不管是耳朵還是脖子處都佩戴著昂貴的藍寶石。
“還好沒有遲到呢,看來正好剩下兩個位置,應該沒有觀眾想要坐上去了吧,那這兩個位置就歸我們了哦?”寧寧直接帶著人擠開人群,跨入了人群包圍中的真空地帶。
眾人視線陡然聚集過來,連趕過來的服務員都在余波下有點頭皮發麻,可承受著全部聚光燈焦點的兩位客人卻比他更加鎮定自若。
“不好意思客人,我們這邊……”服務員小心翼翼靠近,語氣恭敬說到。
“我知道,我知道。”寧寧扒拉一下,將自己的籌碼給他查看,盯著人驚訝的眼神反問:“夠了吧,入門券的證明。”
何止夠,已經綽綽有余的多了,服務員打量了一番面前看上去頗為年輕的女士,確認自己沒見過不熟悉后又有些猶豫的看向她的身后。
“女士,籌碼是夠了,但是中央賭桌每一位客人都是單獨來的,為了保證公平,不能與同伴一起上桌。”
“我們不是同伴啊?”黎伊知提出嚴謹反駁,實事求是說道:“我們剛剛才結束了一場賭局。”
盡管它只值一枚籌碼。
寧寧立刻接話,并且暗戳戳在一旁提起重點:“而且這位先生一次都沒有贏過我哦,想必是躍躍欲試在接下來的中央賭桌中打倒我吧,哼哼,可惜我今天運氣超好。”
服務員觀察兩人之間氛圍完全不像是一個徹底輸給另一個之后的僵硬,憤怒,哪有人輸了還能有說有笑,他打從心底不太相信。
在他想要再次委婉勸阻時,黎伊知熟悉的荷官擠了進來,小聲湊到服務員耳邊說話。
半響,荷官朝他們頷首示意,在服務員了然下返回人群,旁人一看就能想明白他們說了什么,雖然不知道那個荷官為什么要幫助他。
盡管上一場賭桌是事實,服務員還是沒有退讓:“女士您可以進去,這位先生的籌碼還不夠達到入門券。”
黎伊知挑眉,要是熟悉的人仔細觀察,會發現他此刻動作還挺像黎旦的,他從身上摸出根本就沒有兌換完的金幣全部拋給服務員。
“有多少換多少吧。”
服務員低頭看向沉甸甸的袋子,驚訝張大嘴巴,袋子里金幣要是全部兌換成籌碼可比那位女士的還要多了,當然也足夠作為入場券。
這兩個人到底是哪里來的,連同桌上那個銀發男人一起,已經在賭場工作了很多年的服務員對他們壓根沒有印象。
不管是出色的外表還是一擲千金的財富,都不該讓人沒有印象,剛來的新人就參加中央賭桌,真是瘋了。
“好的,失禮了,兩位請。”雖然在心里暗自腹誹,服務員表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將兩位請到中央。
黎伊知挑了剩下的七號椅子坐下,寧寧去往了五號椅子,賭桌上其他幾人都投來打量眼神。
黎旦也有名有樣并且光明正大的把視線放在了對面之人身上。
中央賭桌的桌子偏向于圓形,按照順時針的方向數字整齊排列,恰好其中三號和七號正對正,讓兩人能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互相注視。
任由旁人試探,黎伊知視線只時不時與他的人類擦拭而過,進行著只有他們知道的腦電波交流。
維持情況等待了將近二十分鐘,才終于有一個客人姍姍來遲坐上八號椅子。
似乎就是從坐在沙發上人群中來的,八號外表步入中年,身材有些微胖,嘴上掛著很有善的笑容,衣著得體,表面上很好說話的模樣。
見人到齊,荷官終于走了出來,負責中央賭桌的荷官也與其他荷官大不相同,如果說其他荷官的西裝都是工作服的利落,那么中央賭桌負責人身上穿的衣服就如同舞臺劇般夸張。
黑色在不同角度下閃耀獨特銀灰色調,紐扣是精心挑選的黑色珍珠母,每顆都磨制得極為精細,微微的光澤在燈光下低調閃爍,猶如夜空中最淡雅的星辰。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臉上戴著的面具,與著裝格格不入,一副純白的面具覆蓋著整張臉,面具上沒有半點花紋雕刻,只在兩眼位置掏出空洞,露出的眼睛漆黑,眼神漠然而冷漠,一汪深泉般深不見底,讓人分辨不出那雙眼睛中的情緒。
聲音因為面具的阻隔與干擾傳遞出來后也似蒙上一層灰霧,不像是活人說出,更像是說完后錄下來再用老舊的錄音帶回放。
“再次歡迎八位尊貴的客人踏上中央賭桌,我們的游戲也即將開始,今天的游戲規則并不復雜,想必各位也知道,不添加其他任何要求和規則,來一場最經典的撲克。”
圍觀人群頓時發出稀稀疏疏的吵鬧聲,似乎都明白在這座賭場上最經典的撲克意味著什么。
七位玩家神色各異,只有黎伊知一個人開口:“嗯,等一下,不先介紹一下規則嗎?”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規則的吧,要考慮一下他的感覺。
全場頓時嘩然,更加熱鬧的討論聲蓋過之前的,黎伊知在一眾人類的視線包圍下也無動于衷,絲毫不覺提出的要求有什么奇怪。
“哈哈哈,不是吧,真的是新手啊,小弟弟要不考慮下去吧。”剛剛坐下來的八號喝了一口水差點吐出來,放下杯子就憋不住笑聲。
黎伊知自然沒有打算要走,更何況站在那邊的荷官都沒有發話,“這里有規定新手不能入場嗎?”
“呵。”二號手中不斷轉動著大拇指的綠色寶石戒指,竟也輕笑出聲,語調優雅,“規定是沒有的,可他也是好心勸你,畢竟……新手來到中央賭桌,恐怕你手上那些籌碼都要撒出去了。”
“嗯,那更應該歡迎我了。”
在眾人瞬間變得詫異的眼神下,黎伊知金色雙瞳被橘黃色燈光照得更亮,他自始至終都是從容的,不同于八號浮于表面的刻意,他的溫和,或者說是縱容,那是從高處往下看才會有的態度,正常人會被表面迷惑,在風聲鶴唳的人眼中就是完全另外一番味道。
黎伊知平淡道:“這樣的話諸位不就都能從新手身上撈一筆了嗎。”
“哈,口氣不小,挺囂張啊。”四號位置,也就是和他們同一酒店的308號住客應激般樹立起渾身尖刺,挑釁的惡意撲面而來。
黎伊知:“?”
黎伊知莫名其妙,他剛才說什么了,他可沒有挑釁的意思,只是真的無所謂而已,明明是這群人故意曲解他的說法。
他已經看到他的人類在笑了!
“是啊,口氣真不小,誰不歡迎提錢的口袋,與其趕人家走不如不客氣地笑納吧。”黎旦身體前傾,胳膊放上綠色絨毯,雙手交疊抵住下巴。
“…………”
黎伊知默默無言,盯著調笑他的人類,半響嘴角一揚,語氣真誠祝福道:“嗯,提前祝各位得償所愿了。”
瞧黎旦說的,自己的籌碼全都被他贏走了和沒有贏走有區別嗎,兌換籌碼的金幣還是人類支付的。
“我們歡迎所有拿到入門券并踏上中央賭桌的客人。”眼看局勢臨近失控,負手在側的荷官立刻開口,聲音有條不紊,慢慢將在場所有人帶入他的節奏。
“請諸位當成我的失職,就像七號客人所說,任何游戲開始前都應該介紹規則。”
荷官抬起一只手,服務員有條不紊地把所有需要準備的物品擺放上賭桌,趁此時機他描述起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的規則,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講,規則是單獨講給黎伊知聽的。
也只有他真的認真在聽。
中央賭桌上今天的游戲并不算復雜,首先需要所有人在開牌前決定莊家,大小盲注。
盲注結束后荷官會給每個人發兩張牌,這兩張牌是屬于個人的私人底牌。
隨后再由荷官決定出五張公共牌,第一輪率先翻開三張公共牌,第二輪翻開第四張公共牌,第三輪翻開最后一張公共牌,按照順時針或者逆時針的順序在每一輪開牌后選擇加注或者棄牌不跟,即為放棄此輪。
等到五張公共牌全部開牌后,有場上還剩下的玩家亮出屬于自己的兩張底牌,由這兩張牌和任意三張公共牌組成組合,也可以只用一張底牌,甚至干脆全都用公共牌湊成最大牌型與其他玩家比較,最大的便是贏家,可以贏走獎池中所有籌碼。
黎伊知聽完講述,了然記在心中,沒有他想象中的復雜,聽上去是比大小的進階版,那個人類還真的在認真跟他玩新手教學。
注意到人剎那往自己身上停留的目光,寧寧若有所思看著其他玩家的視線收回,歪頭笑著對黎伊知揮了幾下手指以作回應,毫不顧忌旁人會警惕他們聯手。
她差不多也能猜到人在想什么,可惜中央賭桌的游戲并不是那么簡單,他們可以拿手上的兩張牌跟公共牌中的任意三張組合,也就意味著能組合牌型其實很多,而公共牌又是依次翻開,誰也不能保證前一輪翻開的牌型和與自己手里兩張牌小的不行的情況下,后兩輪可以直接逆天改命。
而投注出去的賭注是無法回收的,不論是牌型小了心生怯懦想要放棄,下一輪卻發現自己放棄的過早,還是牌型大了瘋狂跟注,最終成為別人的絆腳石,每一次都是折磨內心的豪賭。
“想必各位也已經了解規則了,那么,我們的游戲現在開始。”荷官戴著白色手套的手往堆放在正面的牌堆上一壓。
長而有力的手指極快速度彈動,背面花紋相同的撲克牌無聲劃過桌邊,精準落到一號面前,從他落手到抬手不過五秒,十六張牌就已經有條不紊的滑到每個人前方。
“第一場由一號坐莊順時針進行,盲注開始。”
大小盲注的存在是為了防止玩家無限制棄牌已拿到最好的手牌,伴隨著荷官話音落下,莊家順時針位置的二號作為小盲注毫不猶豫在桌上拋下了十枚籌碼。
黎伊知立即就聽到周圍圍觀人群發出一陣壓抑下的抽氣聲音,十個籌碼在普通桌子可能要到四五輪的時候才能出現在池中,但在中央賭桌卻成了入門的標志。
難怪等了那么久才等齊中央賭桌的玩家,能在這里花上大價錢和視金錢如糞土還是有著不小差距。
緊接著,大盲注三號也毫不猶豫的在十個籌碼之上又加了十個籌碼,至此第一輪的加注被定下,接下來所有要跟注的玩家都必須至少下二十個籌碼,而一旦有人選擇加注,最低跟注便會接著拔高,同時,中央賭桌是無限制規則,也就是說,指不定就有哪個瘋子一下子加注到幾百上千個籌碼。
盲注結束,荷官雙手平舉掌心朝上示意眾人可以翻看底牌。
黎伊知用雙手遮掩住底牌,一根手指用力將朝自己的一面掀一角,他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很自然放了回去。
中央賭桌的這場游戲并不完全按照運氣進行,先不論可能存在的出千,一個熟練的老手完全可以通過每一輪每一位下注的大小,以及慢慢公開的公共牌,將對方牌型鎖定在某個極小范圍內。
除此之外還能通過表情神態來判斷,當然,能坐上中央賭桌的人都不至于犯下低級錯誤,打從游戲開始,他們臉上的表情就跟釘死了一樣再也沒有變過。
公共牌被荷官推至中間,第一輪翻開的公共牌分別是紅桃3,梅花J,梅花6。
作為下一個三號的黎旦順其自然環視過眾人神情,看到黎伊知的時候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黑發的男人后靠桌椅,雙眼微垂盯住桌上底牌,手指有節奏敲擊著牌面,一副陷入思考的認真樣子。
可是他知道,黎伊知只是在發呆。
黎旦心情一好,隨意從籌碼中抓起一把,正正好好二十個,正當所有人以為他要把二十個籌碼投入獎池時,修長手指卻將那二十個籌碼疊在另外一堆籌碼之上,下一秒,疊加上的整堆籌碼都被推了出去。
伴隨整齊排列的籌碼倒塌,僅僅是第一輪的中央賭桌獎池一下子被推進到五十枚籌碼。
“加注。”黎旦手指重新壓回底牌之上,不同于其他人的不動聲色,他很強勢的向外界透露出絕對自信。
氣氛一瞬陷入死寂,靠在沙發陰影中的圍觀者坐直身子,持續不斷響起的討論聲也戛然而止。
最受到沖擊的還是四號,他本來搭在籌碼上想要跟的手僵硬縮回,兩條粗壯眉毛皺起,顯得帶有刀疤的臉更加兇悍。
“跟!”神情不善盯了黎旦半響,四號就好像被刺激到一般,表現出了一副哪怕我的牌不好我也要和你抬杠的架勢。
又一個五十籌碼壯觀倒在桌上,此刻中央獎池價值已經達到了130枚金幣,用著這些金幣去買房子都可以做到下半輩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著數房租的夸張價值。
“咦?怎么都沒有人棄牌的,那我棄一下好咯。”輪到寧寧,她很快將底牌拋向桌子,顯露出來方塊8和方塊5。
雖然就兩張底牌和三張公共牌而言目前確實看不出什么,可她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動作,都在表達不是因為沒有底氣棄牌只是因為沒有人棄牌所以好奇做了第一個。
今天的中央賭桌格外與眾不同,連帶著觀眾們的熱情也很高,坐在上面的一個個出手都出人意料,等到五號時,還硬生生加上了不正經的份額。
好在六號還是個正常人,她是在場唯一看上去在認真思考的,并且深思熟慮,不斷來回撫摸籌碼后才跟了同樣五十注。
觀眾的情緒最容易帶動,跟著六號一起起伏緊張,場上氣氛似乎也隨著六號的動作而進入了極致,所有人都在無言觀察,牢牢被他們吸引目光。
六號做出決定,焦點順理成章來到七號,觀眾們咽了口唾沫,懷疑看向那個自稱新手但是自始至終都沒有一絲慌亂破綻的男人。
他會怎么做?
新手的話……可能看到這么高的獎池直接放棄了,當然也有可能跟著下注,只是第一輪而已,新手都比較謹慎,應該不會再加了。
然而今天的局勢注定出乎所有人預料,他們看到黑發男人又掀起了自己的兩張底牌確認,視線再次掃過公共牌之后,毫不猶豫的——
把自己眼前的籌碼全部推了出去。
“ALL。”
黎伊知在籌碼相互摩擦擠壓的滑落聲中對眾人微笑,拋下一枚重磅炸彈。
第045章 ALL
伴隨著代表全押的象征詞匯落下, 充斥圍觀群眾討論的大廳氣氛一轉變為死寂,每對眼睛都瞪得死大,張開到一半的嘴卡在半空, 面部線條肌肉不斷抽搐,無一不注視前方發生的不可思議一幕。
連帶著中央賭注上的參與者們都控制不住自己本該熟練無比的表情,失態情緒不斷傳遞出來, 要不是他們心理素質夠高, 就差所有人當場喊出一句話——
這才第一場第一輪!只翻開了三張公共牌啊!你他媽就全給壓進去了!
好比一個路過的無辜路人甲看到大廚正在做飯, 鍋中的菜甚至都沒有加入處于等待水沸騰的階段,路人甲定睛一看,覺得一鍋開水太過乏味,于是善作主張的幫主廚倒了整盤鹽進去, 看著鍋里白花花的鹽粒, 滿意點頭轉身離開。
不止, 現在中央賭桌的局面比描述的更加離譜,因為看到盤子的路人甲好歹知道那是鹽, 看看公開的三張公共牌吧。
紅桃3, 梅花J,梅花6。
都不是什么好牌,毫無規律可嚴, 哪怕黎伊知手中的牌是兩張紅桃3, 最多也只能湊成三張數值相同的牌加上兩張散牌,組成三條。
三條是個不錯的能讓人跟下去的牌了,前提是下注選擇跟的人不是ALL的話。
七號到底在ALL什么啊!
常言有之,當一個人做出極其古怪的舉動時, 不需要合理邏輯與證據,正是因為在越重要的場合行為越古怪, 反而更加能引起別人的腦內風暴,自動將古怪給合理掉。
此時除了黎旦和ALL本人的黎伊知外,其他所有人就正處于過度腦補中。
難道是新手不清楚概率,覺得三條已經很好了,可那更不應該ALL,覺得好就繼續跟下去,哪有在第一輪全壓押的,會在第一輪全壓只能說明他有絕對的勝算。
沒有同花順哪來的絕對勝算!
等一下,難道說……如果不是在運氣方面的問題,只有一個可能,七號已經出千了!
場上眾人面色頓時巨變,他們都是賭場老手,對于靠手上功夫出千的手段再清楚不過,因此中央賭桌反倒是最少出千的,實在是太容易被其他人識破了。
可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到七號有任何出千動作,何況他能出什么千,才翻開了三張公共牌而已,公共牌是不可能被調換的,能調換的只有手上的底牌,再怎么調換最好的結果也只有三條,這樣不就又繞回原點了?
黎伊知絲毫不知道眼前這群人已經在心底痛罵他,沒錯,他們的猜測已經到達了七號根本就不是什么新手,他故意裝作新手來騙他們,就說正常哪有萌新敢上到中央賭桌來的!
數人都警惕的掀開自己的牌確認沒有被調換才松了口氣,隨即內心又陷入更重的疑惑,無論怎么想他手上最好的牌都只有三條。
問題還是回到了那個問題,三條怎么敢全壓的?
思考到如今的地步,對于超凡領域有些了解的人更是差點心臟驟停,當排除了一切不可能之后只剩下最荒謬的結論,那就是7號其實是一個超凡者,并且他能通過牌底透視牌面,之所以這么自信的原因是因為看到了剩下沒翻開的兩張公共牌,并且得出自己一定會贏的結論。
八號就是這么想的人其中之一,在心里咬牙糾結,他手中的底牌是兩張6,也正好可以組成三條,一般來說三條的局面當然要繼續往下壓。
七號卻給他來了當頭一棒,如果真的是透視的話,這場游戲的勝負簡直已經決定了,再下去就是浪費時間。
該死,超凡者干什么不好跑賭場來玩,不務正業,哪怕他們要去毀滅世界呢?!
“棄牌。”八號再也維持不了友善笑容,抹了把臉將牌扔出去,同為六的兩張好牌顯然引起了場上更多人的壓力。
當然,場上不是所有人和八號有同樣想法,作為一號的莊家更猶豫,在賭桌上面會選擇ALL的除了牌很好,還有一種明明牌很爛卻試圖通過強硬手段讓所有人放棄的心理戰術。
“……棄牌。”盡管內心是這么猜測,一號還是將自己的牌也扔了出去。
因為他賭不起,七號手上的籌碼遠比他要多,想要跟注必須與上一位玩家等同籌碼,籌碼不夠的情況下可以選擇ALL,ALL之后無論其他人怎么加碼你都可以在旁一直留到最后開牌。
當你做出ALL的選擇時,牌局的生死便已經定下,要么獲得所有,要么一無所有,他手上的牌不算太好,不想在第一輪就輸得一干二凈。
第一輪結束,中央賭桌已經淘汰了三名參與者,隨著第二輪開始,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觀眾們更加熱情興奮,目光的焦點聚集在七號身上,荷官也翻開了第四張牌。
紅桃A。
不過看熱鬧不嫌事大恨不得越打越火的觀眾們注定是得不到回報了。
一號和二號在過程中無數次觀察黎伊知的表情,見人全壓之后甚至無聊地開始玩頭發,比自信更有壓迫感的是他甚至連自信都不需要表達,壓力山大的兩人選擇棄牌。
黎旦抬手遮蓋住嘴角露出的笑容,擺出一副外人看來深思模樣,兩根手指夾著底盤在桌面上一滑,也跟著棄牌。
他大概猜到了,雖然本打算……算了,讓黎伊知玩吧,六號一直在觀望他的態度,估計一棄六號也會放棄。
果不其然,僅僅在第二輪,除了七號以外其他人通通選擇棄牌。
“第一場結束,除七號以外參與者選擇棄牌,恭喜七號獲得勝利。”荷官手中錘子落下,“鐺”一聲清脆響聲牽扯住所有人的心神,同時最后一張公共牌被翻開,方塊5。
隨即,他黑沉沉的眼眸饒有興趣看向黎伊知,“現在,請七號開牌吧。”
黎伊知慢吞吞伸出兩根手指,掀著底牌的角將牌翻轉過來展開在眾人面前。
一張黑桃8和……一張黑桃9。
所有人:“…………”
七號手上的兩張牌一點都不好,甚至可以說是爛到了極致,拿他與場上的公共牌組合,無論怎么組都只能出現最爛的牌型,五張單牌,場上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吊打他。
沒一會,所有人都在內心瘋狂咒罵,牌那么爛還ALL全押,你會不會玩啊?!
尤其是選擇棄牌的八號,如果他咬咬牙選擇繼續干下去,那么這一場他就是最大的贏家,在場沒有一個人比他的牌更好。
然而等憤怒過去,理智大腦反應過來七號確實很誠實的說過自己不會玩,壓根不是什么能透視的超凡者,他真的只是單純的不會玩啊!
他們這群老手居然被一個新人用這樣的方法給唬住了!
于是,心中的怒火燒得愈發旺盛,卻連一條縫都鉆不出去,得不到任何發泄,硬生生將人憋出內傷。
圍觀群眾可以將自己的情緒肆意宣泄出來,他們卻只能為了場上的規則和自己的面子強行吞下去。
偏偏罪魁禍首七號還要狠狠在他們身上插一刀,“雖然已經贏了,但還是有點好奇……我手上的牌型算小還是算大?”
所有人:“!!!!”
局面徹底反了過來,輪到觀眾們為了這句話震驚的說不出話,場上之人終于憋不住了。
四號拍桌而起,食指很不禮貌的指向對面:“你今天就是來砸場子耍我們的?!”
黎伊知覺得他很無辜,“剛才介紹的規則中不包含勝利條件,也許你們這有什么小卡片可以讓我邊玩邊看牌型大小的?”
話語理直氣壯,如同班上的差生光明正大問老師自己能不能在考試的時候看小抄。
“不會玩不知道滾?”四號更加生氣,態度尖銳,看樣子是恨不得直接跳上桌子。
多年以來僅有的兩次局面失控都在一個人身上碰到,荷官嘴角抽搐,深吸口氣開口壓下:“四號,這里是中央賭桌,加入的人在結束前都不能離開,請保持冷靜。”
作為“老師”的荷官眼睛閉了閉,不是生理性正常眨動,而是在靜默中閉上許久,他抬了抬手,一個服務員小跑過去,真的將小卡片遞到了黎伊知桌上,上面清清楚楚,非常詳細寫明了每個牌型大小。
黎伊知滿意了,為了服務態度點贊,不顧每個人臉上快要突破腦袋的問號,自顧自在下一輪開始之前研究起牌型。
徒留下眾人坐在原地看著服務員將他的籌碼整理好,并且拿過獎池中的籌碼,在那對本就壯觀的籌碼上又添上幾堆,金光燦燦的吵得人眼睛疼,不知道為什么,腦殼也跟著疼起來。
“接下來開始第二場。”荷官平復了一下情緒,隨手一指,“第二場第一輪二號坐莊,順時針排序,三四號位大小盲注。”
無論賭桌上有多少人想揪著七號的領子和他好好討論討論,為了繼續留在桌上也只得忍氣吞聲逼迫自己進入狀態。
沒關系,使炸這種手段永遠只能用一次,接下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七號是什么德性,再也不會被騙到,只要在接下來的那局中贏回來狠狠踩七號的臉,此時忍氣吞聲也是有價值的。
見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好,荷官拿起被服務員收回來的撲克牌,黎伊知視線微頓,一閃而過的,那雙靈活戴著手套的手拿起撲克牌時停頓一剎。
盡管時間短暫的連轉動一下眼珠都來不及,可在不屬于人類的金色瞳孔還是落下痕跡。
黎伊知沒有在意停頓,一是因為荷官自己也沒有什么后續動作,二是因為他被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荷官的手指如同舞者般靈活,精準地操控著每張撲克牌。
兩堆撲克牌在他的手中并攏,輕巧一彎,牌邊緣精準交錯,發出輕微而清脆的噠噠聲。
隨即,一手高抬,手中的牌堆如瀑布般從高處流淌而下,又神奇地完美重疊,仿佛每張牌都自有生命,知道自己的歸宿。
牌堆在手中分開、交錯、再合并,整個動作流暢無比,令在場的觀眾目不轉睛。
黎伊知思索間收回視線,他覺得自己已經學廢了,不過沒關系,他可是有那么多觸手,哪怕一根觸手只抓一張牌也可以做到讓觀眾眼花繚亂。
第二輪被洗好的牌落在桌上,很快又一次有兩張底牌來到了每個人面前,黎伊知掀開一看,熟練放了回去。
游戲正式開始,黎旦隨手抓起十個籌碼扔進去,也許是為了不顯得自己出手過于小氣,四號立即加注,和前一輪一樣保持在二十籌碼,獎池瞬間來到了三十籌碼。
與此同時,荷官翻開了第一輪三張公共牌,分別是黑桃10,方塊9,黑桃A。
大小盲注順時針延位,下一個便是五號寧寧,在第一輪震驚眾人的表現之下,觀眾們越發期待起來。
“嗯……怎么又沒人棄牌呀?”寧寧笑嘻嘻地用雙手撐住自己的下巴,手掌隨著下顎骨的動作而晃動,“那我再一次先棄好啦。”
說完她毫不猶豫的拋開自己的底牌,那竟然是兩張方塊9。
眾人:“…………”
眾人已經心累到什么都不想說了,五號是在開玩笑嗎?棄牌?
她前面一個小盲注,一個大盲注,全都是需要強制下注的位置怎么可能棄牌,借口找的也太敷衍了。
五號到底來干什么的,來看戲的嗎,看戲不坐在觀眾席要跑到中央賭桌上還要占據個最佳觀賞位是吧?
果然無論是上一局還是這一局,這個五號根本就沒有想要玩的意思,為了棄牌而棄牌,何況她手上的可是兩張方塊9,一下子就能組成三條了。
中央賭桌上的人多少松了口,他們是來贏的,不是要贏的精彩,當然是競爭對手越少越好。
“跟吧。”六號老太太摸索著拐杖的圓頭,半晌,很猶豫跟了二十,似乎牌不是很好的樣子。
很快來到黎伊知,賭注上眾人立即緊張看著他,生怕人整出什么幺蛾子來,卻見人抬起一只手在桌上拍了拍。
由于之前的騷操作,所有人下意識都閃過問號,下一秒才明白他是過牌了。
在下注的過程中可以選擇過牌,過牌并不意味著你可以在此輪不下注而繼續留存到下一輪。
只是能在所有人都下完注之后再輪到你下注,一般選擇過牌是因為手牌不太好,想要看看其他人的態度。
黎伊知面對眾人疑惑眼神什么都沒有說,只專心致志看著入門圖冊,又時不時看向自己的底牌。
很認真的在賭桌上學習的樣子。
難道是手牌不夠理想……八號轉眼間思索,按壓下笑容,他第二輪底牌很好,今天運氣真是來了,又一次開局就能確定三條,而且5號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同為三條居然放棄。
“跟。”數了二十個籌碼,八號毫不猶豫放進去。
“棄牌。”一號惆悵嘆了口氣,本來第一局還是能玩一玩的,都怪七號搗爛,這一局他的手牌實在是太差,還是及時止損了吧。
“怎么沒人加注啊?”二號捂著嘴笑起來,直接推倒了三十籌碼堆,似乎是被五號逗笑,還學著五號的話語來說,“那我加注一下好了。”
被搶走了臺詞的寧寧也不生氣,如同眾人所有人猜測的那樣,她就是來當個看客找靈感的。
獎池金幣?
妨礙她專心致志找靈感的無聊東西。
二號在第一輪就選擇加注啊,看上去對自己的手牌很有自信呢,不過目前的三張公共牌確實不錯,可能會出現很多好牌組合。
寧寧視線移動到下一個人身上,也是她最為期待的,那場在城門外出乎意料的相遇,果然多出來走走就能遇到好事啊。
“跟注。”黎旦中規中矩沒有再加,跟著推倒了一個三十籌碼。
黎伊知左看看右看看,詳細和照了一番入門手冊比對,想了想也推倒了三十籌碼,然而緊接著連帶旁邊的籌碼一起推到:“小加一下到六十吧。”
別人所謂的小加都是加一個,哪怕在中央賭桌也是五個左右,而這位新人口中的小加是直接翻倍,如果說牌不好需要先過牌,那么翻倍加注的情況就是牌好。
當兩種情況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出現時,他的牌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能把眾多老手都弄得不知道該怎么思考的只有兩類人,一是真正頂尖的高手,一是瞎打的新手,很明顯黎伊知屬于后者。
他到底會不會玩啊?
疑問第無數次出現在其他人心中,七號真的有弄懂牌組大小嗎,可別到時候又拿出一堆散牌來,要是他還想用上次的戰術,可惜了,第二輪誰都不會被他唬住。
在諸位的猜測與懷疑中,荷官翻開了第四張牌,梅花9。
第二輪從小盲注開始,四號看到出來的公共牌僵住,不耐煩抓了抓頭發,最終選擇棄牌。
“哎……今天時運不濟啊,我也棄吧。”六號搖了搖頭,她這個年紀早已沒什么激情了,看到牌不好的情況下明確選擇了保身。
第二輪開場接連有兩個人棄牌,飛快地輪到了黎伊知,眾人也是被他的各種操作給整怕了,紛紛緊張投來目光。
“怎么都看著我……那就再加一點?”黎伊知輕飄飄地再一次翻倍,中央賭桌獎池瞬間拔高,來到一百二十籌碼。
而黎伊知話說的好像他會加注完全是想要回報眾人“期待”的目光,等同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已經選擇棄牌的四號都氣得面部扭曲,輪到下一個的八號卻不動如山。
只有八號知道他已經在拼命的壓抑著激動了,他的底牌是兩張紅桃10,而現在桌面上的公共牌是黑桃10,方塊9,黑桃A,梅花9。
現在已經可以湊成所有牌型中第四大的葫蘆了!
這一把對他來說很有希望,如果是六十個籌碼他還不至于糾結,誰能想到一下子加到了一百二十個,都怪七號。
八號強壓著劇烈波動的心情,咬了咬牙,跟著七號投了一百二十個籌碼進去。
二號女士戴滿戒指的手抽了口煙,神態懶散,手下動作卻一點都不含糊,她連續推倒了三排籌碼:“我也湊一下熱鬧吧。”
又一次加注。
觀眾們頓時發出抽氣,氣氛隨之節節攀高,一度即將要摸到頂點,此時獎池里的籌碼已經增加到幾百金幣的巨額財富。
下一秒,屬于頂點的窗戶紙猛然被捅破,只見坐在三號位置上的銀發男人動手了,第二輪開始他一直中規中矩的跟著。
現在,那雙手慢慢的將自己面前的籌碼堆推了出去。
第一堆,第二堆,第三堆……
每一次籌碼隊被推出,沉默更加凝固,觀眾眼睛瞪大死死盯著那雙不斷動作的手。
直到最后一堆被推出,黎旦平淡的語氣打破死寂,“加注。”
又加,他們又加了,什么人啊,就差最后一張公共牌,好歹把牌都看完吧!
眾人矚目之下,荷官翻開了最后一張公共牌,黑桃Q。
黎伊知就似真的還弄不懂牌序的組合,連忙低下頭又翻開啟自己的入門手冊,看了半天才抬起頭說道:“跟。”
八號猶豫了一下,自己的籌碼還剩下不少,就他以往的經驗而言葫蘆已經是不錯的了,他的手不斷來回移動,最終還是咬牙跟了。
“啊……籌碼好像還夠,跟了吧。”二號抽完最后一口煙,在眾人緊張的視線下平淡作出決定。
相較于前幾輪不明情況就瘋狂加注,在確認全部的公共牌之后2號反而穩健起來。
然而不等觀眾們為此作出討論,他們就見到下一個,和二號同為激進派分子黎旦變得更加激進,他將自己桌上僅剩不多的籌碼一股腦推出。
“ALL。”
又來!?
出乎意料的舉動瞬間將牌桌上的另外三人推舉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在五張公開牌全出的第三輪,一旦有人選擇加注,哪怕已經下注的人也必須跟著加注,要不然就會自動淘汰,連同他們本輪已經下注過的籌碼一起打水漂。
這就是無限制規則。
第046章 腦袋冒煙
黎伊知聽到了黎旦說出的ALL, 抬起腦袋直勾勾看著人類,ALL的選擇出乎預料,人類居然會那么激進。
他本來就沒想著贏才玩起來隨意, 可他覺得人類應該是想要贏的……并且是有把握贏的。
黎伊知沉思,雙眼漸漸放空,直到和人類淺淡的眼眸隔空對上, 短暫到轉瞬即逝, 可只需這么一對視他便已經明白了。
原來如此, 人類是想要那么做。
“過。”黎伊知毫不猶豫再次拍上桌子。
這下輪到八號汗流浹背了。
毫不夸張,他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一滴滴冷汗,現在手上有的葫蘆已經是牌局中第四大的牌,在往上的四條理論上不可能湊成。
同花順確實有可能的……不對!
八號猛然意識到什么, 雙眼皮一跳, 現在場上的牌如果要組成同花順的話就只有可能是皇家同花順了!
在整個規則中占據著王的位置, 最大的牌型,由同一花色中最大順子組成, 即被稱為皇家同花順。
而遇到皇家同花順的概率——
0.000001539。
這只是理論上的概率, 放到實際上來講就是需要打十幾萬場相同的多人賭局才有可能遇到一次。
大概可以等同于一個人走在路上莫名其妙,沒有任何引導的情況下被雷劈中概率。
真的有可能嗎?真的有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嗎?
說不定只是順子,如果只是順子的話大不過葫蘆, 還是自己贏了。
八號手指掐進掌心, 試圖從還留在賭桌上的人身上找到蛛絲馬跡,七號在五張公共牌都已經亮明的情況下過牌說明他的牌不太好。
三號直接ALL了,他對自己很有自信,不止如此, 之前每一次都是他在加注,哪怕是第一輪棄掉的兩張手牌不太好時他也在加。
那時候自己的手牌甚至都要比他好, 比起今天能見到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皇家同花順,八號還是更相信他只是那些喜歡土豪流打法的老板。
至于二號,八號還真和二號玩過幾把,二號就是土豪流打發,拿到個三條都能打的很激進的玩家,實在是不能從每次加注狀態來判斷她是不是拿到了更高的順子。
怎么辦,除了七號外每一個人都不太好判斷,如果跟的話……自己的籌碼要比三號多一點,甚至不用ALL就能跟。
成功說服自己的八號已經很想要繼續了,而與此同時,八號看到那個可惡的七號還對著自己笑了一下,在緊張氛圍下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挑釁!
八號只覺太陽穴狂跳,咬牙,將大半籌碼都給推了出去,“跟!”
接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的,二號也跟了,二號就是這樣,只要不是到了ALL關頭,牌稍微好一點就敢跟,廣撒網贏一把是一把。
臨近到要揭開結局,八號愈發緊張,他甚至都忽略掉了七號,反正不是跟就是棄牌……
“ALL。”
黎伊知再一次吐出了那個在今晚頻繁出現到讓眾人快要麻木的單詞:“ALL。”
全場靜默。
誰都沒有想到七號會來這么一手,總不能是人研究了半天還是什么都沒弄懂吧?!
八號僵住,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灌進了水泥,脖子一卡一卡的,連扭動簡單的動作都不太容易做到。
如果說三號的行為只是讓他們到了騎虎難下的地步,那么七號的行為已經把他們綁起來架在火上烤了。
而這正是黎伊知要達到的目的,黎旦從來不是一個沒有計劃只專注運氣的人,既然他選擇踏上中央賭桌就證明他已經有了絕對的把握。
黎伊知不清楚把握是什么,但在人類說完ALL之后看過來的一眼,他就知道人類想要干什么了。
黎旦的籌碼是剩下幾人中最少的,他選擇ALL可以最大程度拔高其他人投入獎池的籌碼,同時不會讓他們選擇撕破臉皮般一無所有。
一旦選擇投入了,憑借這一次ALL拉高來的門檻,另外兩人手上的籌碼少了大半,如果這時候作為在場籌碼最高的黎伊知再一次ALL。
剩下的兩人想要跟就必須全部ALL,之前讓他們交出全部籌碼他們可能還不太樂意,但當經過第一次ALL剝削大部分之后,那一小部分還剩不剩下就沒那么膈應了。
換一種更加直接的說法就是,選擇不跟代表他們之前投入進去的大半都要打水漂,小部分剩下的對于身價來說毫無影響,已經越過了及時止損的邊境,還不如最后掙扎一把。
八號手邊的籌碼只剩下不到十枚,對于他來說是少到可憐的錢財,都到這種地步了,不跟也得跟。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可惜八號真心累了,他生無可戀癱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表示自己要棄牌。
黎伊知遺憾一瞬,人類的斗志也太容易散去了,看來不能照單全收了,看看二號就堅持多了。
“呀,今天中央賭桌上居然有四組皇家同花順啊。”二號重新點上了一支煙,狠狠吸了幾口后把自己的籌碼也推了出去:“ALL。”
她說的是什么鬼話!
八號差點咆哮出來,睜著眼睛說瞎話,公共牌根本組不成四組皇家同花順,理論上就根本不可能。
現在的八號打從心底里真的很想霸氣離桌,再也不跟這群家伙下注了,他以后都要好好做人,重新開始。
“第二輪結束,請剩下的客人亮牌。”荷官落下錘子,所有人都急切的期待著結局。
二號將煙頭摁滅,干脆攤開了自己的底牌,紅桃4和梅花4。
黎伊知對著虎視眈眈的眾人一笑,也跟著亮了自己的底牌,紅桃A,方塊5。
八號:“…………”
靠啊!
二號和八號兩個人氣勢那么足,好像已經贏下了全世界準備發表勝利宣言的正經模樣,居然就是個對子!
對子也就比散牌好一點,和自己的葫蘆完全不能相媲美,如此爛的手牌他們是怎么敢跟到最后的!
八號更是虔誠想要跪下,如果他有罪,他應該在房間里自省,而不是在這里遭到二號和七號的折磨,從今往后他真的要好好做人。
將目光轉移向最后一個人,隨著他的底牌緩緩亮出,八號表情更加無悲無喜,決定好好做人果然是有好報的,幸虧他沒有選擇跟注,還能保下十個籌碼,錢不算什么,面子還是掙回來一點。
看看七號吧,第一場贏了又怎么樣,還不是在此刻滿盤皆輸!
只見第二輪第一個開始ALL的黎旦在看到其他兩人的牌之后,沒有一絲表態,只是慢慢將自己的牌轉了過來——
黑桃10,黑桃J,黑桃Q,黑桃K,黑桃A。
皇家同花順!
十萬場牌局,許多人一生都不一定能見到的壯觀場面在此出現。
中央賭桌上眾人激動撞到椅子站起身,座椅碰撞發出劃拉聲響,歡呼聲,喧鬧聲,腳步來回涌動的踩踏,所有人都想離那場奇跡更近些。
只剩下黎伊知,黎旦和寧寧坐在原地。
黎伊知不動是因為剛剛有服務員靠近他的身邊并且遞了一張信封在他手上。
動作并不隱秘,中央賭桌上的人都能注意到,并且注意到此的人基本上都沒有露出驚訝神情,看樣子他們都明白這項規定。
在中央賭桌贏了之后不僅能獲得籌碼還能獲得特殊的獎勵,隱藏于手中信封之中。
黎旦同樣拿到了信封,對此毫不意外,他就是為了信封而來,要不然也不會閑的沒事跑過來和他們賭一場。
他們又不缺錢又沒有相應愛好,黎旦之所以想辦法用ALL抬高籌碼,是為了多的淘汰掉人讓中央賭桌進行不下去,也能少點來搗亂的。
果不其然,因為桌上已經有三個客人接近失去全部籌碼,荷官做下判斷。
“本來按照規定是要進行三輪的,不過今天情況特殊……中央賭桌從此刻起結束,感謝各位客人的參與。”荷官說罷落下錘子。
清脆的金屬碰撞響動,讓騷亂人群逐漸變得有序,沉浸于興奮中的腦子也意識到了這里是什么地方。
荷官說完便被服務員簇擁退下,圍觀群眾隨之散開,黎旦不管中央賭桌上還留著的幾個想要上前攀談的人,自顧自走掉了。
為了不讓人意識到他們是一起的,黎伊知沒有第一時間跟上去,沒辦法,他的人類總是那么“害羞”,不太愿意面對人群。
只能讓他來承受了。
“你小子真好運啊,雖然輸得一塌糊涂哈哈哈!”八號終于可以狠狠嘲笑一下七號,至少他現在可還剩下整整十個籌碼!
黎伊知頗為憐憫投去目光,看得人莫名其妙,他忍住了沒告訴可憐的八號,其實那些錢還是會回到自己的口袋的。
在人感到疑惑提問前,黎伊知率先搶過話題,他翻動手上不論是正面還是背面都沒有花紋一片黑色的信封,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新人啊。”二號邁著優雅的步伐緩步而來,纖細潔白的手指就要搭上人的肩膀,被黎伊知毫不客氣躲開。
二號也不生氣,捂著嘴笑起來,哪怕被拒絕了也樂意回答問題:“這個啊,是最終賭局的邀請函……來自賭場背后的老板。”
賭場背后的老板,之前搶銀行的劫匪老大說過賭場背后屬于金環,賭場背后的老板也就等同于金環的老大。
可算明白人類為什么要來到中央賭桌了,目標就是為了拿到邀請找到幕后之人在哪,至于什么最終賭局,等見到了人……
黎旦是絕對沒有那個耐心的。
心中默默為即將要倒大霉的老大默哀一秒。
得到想要的情報又拖延了一段時間的黎伊知果斷離去,要順著隱隱約約能感覺到的氣息尋找他的人類去了,才懶得和他們在中間廢話。
“等等呀,等等我!”
走到一半就被熟悉聲音叫住,黎伊知轉頭一看,不知道什么時候同樣溜出人群的寧寧跟了過來。
“你也太會用完就扔了吧。”寧寧故作不滿抱怨:“不需要用到金手指了就把金手指扔掉,傷心!”
黎伊知:“…………”
雖然但是,眼前的人類真要算起來其實什么都沒有教會他。
“好吧,那謝謝?”黎伊知敷衍回答了一句。
誰知道寧寧抓住一句感謝就順坡下驢往下說:“不用謝,要謝我的話等你從最終的賭局回來把故事講一遍給我聽就好了。”
見人聽完要求面帶猶豫,躊躇不進,似乎很想要拒絕的樣子,寧寧不可思議瞪大眼睛:“不是吧?那么簡單的要求都不行嗎?”
不,他只是好心不想打擾了寧寧的創作思路,畢竟恐怕等一下就要跨越頻道,從智斗篇變成打斗片了。
“好吧好吧,那就換個更簡單的,告訴我你的名字吧,對了,我叫寧寧哦。”還不等委婉拒絕,面前人類自己給自己找好了退路,始終嬉笑著的表情也看不出她到底是為了哪個目的才找過來。
“黎伊知。”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情,黎伊知爽快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得到答案的寧寧立刻就不纏著他了,揮揮手放人離開,黎伊知越發懷疑寧寧找過來就是為了知道他的名字,提前面一個要求不過是讓第二個要求能夠更好達到。
奇怪的人類。
還是他的人類好懂,黎伊知快步而去,終于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熟悉味道所在的地方。
犄角旮旯的角落不止一個人,不知道失蹤到哪里去了的米萬竟然也出現在角落,死魚一樣癱倒在角落沙發上,一臉生無可戀,目光幽怨看著他走進。
黎伊知艱難無視了他,轉向目標:“旦旦。”
小觸手總喜歡在見到人類的第一時間喊他的名字,就如同某種富有規律的儀式。
黎旦先是上下打量一番黎伊知,才似笑非笑開口問道:“玩的開心嗎?”
“還可以,但不是很有意思。”黎伊知從進來開始一共就玩了兩把,就結果來看每一把都是輸掉的。
總的而言對他來說游戲沒什么好玩,可能是因為沒有金錢的欲望,游戲獲勝的獎勵也沒有吸引力,至于體驗揭曉結果前的心驚肉跳……黎伊知覺得還不如下海游一圈來的刺激。
“也很好,你不需要去學習人類的惡/性/欲/望。”黎旦靠近,將幾枚已經兌換完成的金幣重新塞入他空空口袋中。
看著自己重新鼓起來的錢包,黎伊知漫不經心閃過八號的嘴臉,看吧,不管是誰贏都沒有區別,反正都會回到口袋里來。
他的人類的東西自然也是他的。
黎伊知開心地和他的人類貼貼,直到旁邊越來越充滿怨念的視線要化作凝固刀片插在身上。
“?”
黎伊知疑惑轉頭,其實他早就想問了,米萬為什么要看他,自己好像什么都沒有做吧,從進來開始連見面都沒有見到過。
米萬揉著自己酸痛到要抽筋的手指,幽幽開口:“某些人一見面就黏在一起了,絲毫不顧旁人死活。”
“得了吧。”黎旦拋過去幾枚金幣當做獎勵,看身邊之人還不明白的問號,也沒有直接告訴他答案,而是饒有興趣引導著他去思考:
“皇家同花順的概率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能開出來當然也不是因為虛無縹緲的運氣。”
關于運氣問題黎伊知早有猜測,他的人類從來不是一個沒有計劃就決定做某件事的人,更不會仰仗于虛無縹緲的運氣,一旦目標決定了,哪怕只是短暫的,人類也會做出一個計劃。
如果皇家同花順概率極低,那么黎旦坐上中央賭桌就是肯定了它必然會出現,拋除運氣的影響外,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在中央賭桌上進行一次誰都沒有發現的出千。
黎伊知思索,以他的觀察力可以保證出千不是出在手藝活上,人類似乎也沒有表現出過和寧寧一樣的能直接變化牌外形的能力。
整場賭局也沒有換牌的情況,甚至是什么異常都沒有……
不對,仔細想想的話不是有一個嗎?
黎伊知突然回想起來被當時的他所忽視過去的,荷官摸到牌的時候手有所停頓,要是游戲開始后沒有任何異常,異常便只能是開始前就已經完成的。
不可能在每個人確認自己的底牌后換牌,也不可能眾目睽睽之下換公共牌,哪怕是沒掀開的公共牌也不好換,撲克牌里每一種類的牌數量是固定的,一旦隨意換取很有可能會出現所有人一亮牌發現桌子上有五張黑桃K的搞笑場面。
和寧寧那時候的賭局一樣,出問題的是牌本身,再加上米萬至今都投來怨念神情,他的超凡能力又是關于空間的能力。
答案呼之欲出了,黎伊知剛想轉過頭詢問米萬,他充滿疲憊的聲音就率先一步控訴:
“是啊,不靠作弊要開到什么時候才能開到皇家同花順,所以我們原本的計劃是趁著第一局先拖延拖延時間,等我找一副賭場中的牌一張一張記住然后標記過去,就可以在開牌前悄無聲息的進行換牌了。”
米萬隨手抽出幾張撲克牌攤開在桌上,同時給他們打上標記,第一次擺放的順序是三四五,等到手指將他們翻轉過去,再次翻開時順序已經變成了三五四。
黎伊知全程都有專注的在找破綻,可還是看不到任何牌身的變動,這需要極其細致入微的空間操控能力才能做到。
“就是這樣,問題就在于,本來我是有整整第一輪的時間慢慢按下標記并記牌的……”米萬重新抬起頭,全然的控訴直直撞在一個人身上:
“原本是計劃的好好的沒錯,結果你在第一輪就ALL,五分之一時間都不到啊,你就結束了第一場游戲!”
害得米萬只能抓緊標記,一張又一張換過去手指都搞得差點抽筋,整個大腦全速運轉快要冒煙了好不容易才記住排序!
天知道在遠處偷摸觀察荷官雙手停頓時米萬眼前一黑,差一點以為自己被發現了,更有可能是已經發現了,只是賭場規矩特殊,荷官就算發現有客人出千也不會管,除非是其他客人發現提出異議。
“嗯……”黎伊知心虛移開目光,也不能完全怪他吧,畢竟他真的不知情,思考片刻,還是決定小小的安慰了一下人:“這樣更能凸顯出你的厲害。”
米萬:“…………”
謝謝,但他其實不是很需要。
“厲害的我要退場了。”米萬癱在沙發上擺擺手,感覺今天一整天都不想動腦了,“剩下的你們兩個自己加油吧。”
他就不摻合進去了。
“說的好像你有邀請函一樣。”黎旦一哂,難得好心同意了船員的摸魚:“準許了。”
“邀請函啊……”
還沒看過呢,黎伊知掀開信封一角,輕薄的紙張絲滑從卡扣落下,露出里面精致硬卡紙,上面用燙金的流暢優美字體書寫下一行字。
——歡迎所有從中央賭桌上獲勝的客人,請在晚十一點前往三號樓梯左拐第五間房間,鄙人恭候。
“好像已經要十一點了?”黎伊知看向懸掛在前方的大鐘,時針滴答滴答有條不紊的前進著,距離十一點只差十五分鐘。
“是啊,到睡覺時間了,走吧,快一點解決不要耽擱我的睡眠。”黎旦隨意的把邀請函揉成一團往垃圾桶里拋去,可憐精心準備的邀請函就這么淪落到按不見天日的桶底。
黎伊知走在后面跟上,始終保持著足夠親密的距離,在旁人看來他們就是挨著彼此,只要后一個一有動作就可以觸碰到前面之人,很方便說悄悄話的,正好由嘴唇湊到耳部。
多日來潛移默化的靠近已經讓黎旦感到習慣,他甚至都沒有意識到,現在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超過了他平時的忍耐程度。
黎伊知毫無波瀾起伏的目光落在人類的背上,他就是有這樣的天賦,哪怕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你都不會讓你覺得有一絲不適,如同空氣那般自然而然。
半響,黎伊知嘴角肉眼可見的揚起一點,他的人類真是的,明明很認真的在做著正經的事情,卻還是要以自己要睡覺為理由。
第047章 擦擦觸手
從角落里拐出來后馬上遇到了零散路人, 黎伊知一頓,主動拉遠距離。
好吧,其實睡覺的感覺確實挺不錯的, 作為第一次變成人類的體驗來說,是比放空精神更加純粹的安寧,重要的是沒有人會來打擾。
今天的事情早點解決, 然后……和他的人類一起睡覺覺吧。
黎伊知在心里做好了完美的計劃, 絲毫不覺得會遭到拒絕。
計劃找到金環老大是為了搞清楚最近黑匣島內黑手黨內亂的原因, 好讓他們判斷與不與要找的東西有關。
作為小嘍啰的劫匪老大不知道原因很正常,除白鳥外勢力最大的金環總不會那么糊涂。
整個賭場建筑整體是占地廣樓層不高的結構,根據一層高度分析,賭場一共也就兩層。
所有樓梯都沒有展露在外, 從大廳看不到任何可以通往二樓的通道, 應該是刻意隱藏起來了。
果不其然, 哪怕在服務員的帶領下,他們都左拐八拐好一會才來到了位于隱蔽角落的三號樓梯。
樓梯口守著兩名緊握燧發槍的護衛, 看到人靠近立刻投來警惕目光, 服務員上前說明情況,他們牢牢搭在扳機上的手指才收回。
服務員帶人到三號樓梯任務便是完成了,對他們向樓梯之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人不動聲色, 依舊默契裝作彼此不認識的樣子, 一前一后上了樓梯,腳步聲消弭于柔軟地毯,身后目送的視線慢慢消失。
“旦旦。”直到確保不會發現,黎伊知壓低聲音, 順理成章重新湊到人類耳邊,雖然哪怕他不湊過去人也是能聽到的, “我們真的能順利見到人嗎?”
懷疑從看見邀請函那刻就有了,只是現在得到了完全的確認。
先不提一家賭場幕后擁有者為什么要和贏得中央賭桌的人玩游戲,看起來贏者還能收獲到東西,把它們當成純粹屬于人獨特的愛好好了。
問題在于,一個為了自身安危從來不露面的老板真會因為愛好就在一天中見幾個陌生的客人嗎?
如果見到人之前需要詳細排查就算了,他們卻只拿到了邀請函就被放行,不過問身份,不過問來歷,甚至不檢查身上有沒有攜帶武器。
到底是有多心大才不怕有想要抓住幕后老板威脅或者干脆想要殺掉幕后老板的人借著機會混進去。
“大概率不行。”黎旦踏上最后一節臺階,嘴角意味不明揚起,“所以本來也沒打算按部就班的去五號房間尋找人。”
黎伊知了然,跟著輕笑出聲,一起踏上了二樓的走廊。
建造賭場的主人似乎特別喜歡用一些讓人目眩神迷的圖案,走廊的地面同樣鋪設了圖案復雜的手工雕花木地板,木紋深淺相間,形成幾何花紋。
好歹相較于一樓賭場沒那么讓人眼睛痛得花里胡哨了,樓下常常讓黎旦懷疑裝修人的品位。
“那我試試?”黎伊知看站在樓梯口頓住腳步的人類,黑色發絲晃動一瞬。
黎旦頷首,讓開一步空間,“試試吧,不要有壓力,能不能成功都無所謂。”
兩個人開始在樓梯口打起啞謎,不需要刻意深入的說明就能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黎伊知望向空曠走廊,感受醞釀片刻。
慢慢的,細長黑色觸手從發絲中探出,纏繞滿是金線的觸手宛如是零散插進頭發間的挑染,而這些引人矚目的挑染正隨主人心意,不斷延長降落,直至墜落地面。
觸碰到地毯的剎那,一根根細小觸手上猛然開裂,從中露出了不湊近仔細看都看不到的迷你小眼睛。
黎伊知閉上眼睛,被眼皮遮蓋的視野不但沒有陷入黑暗還切割成了好多份,擠擠挨挨顯示著不同畫面。
隨即,黎伊知心念一動,張開有他眼睛一部分的觸手沿著厚重到讓腳步消失的地毯向前爬去,如同一條條細長黑蛇,悄無聲息靠近等待蠶食的獵物。
最早的一根觸手靠近了第一扇門,靈巧從門縫中鉆進,眼皮內一成不變的畫面切換成了全新場景。
第一間房間類似書房,觸手靈活地在門縫間擺動一圈,360度環過整個房間,確認沒有人又退出去。
如法炮制的,其他觸手同樣有條不紊,不緊不慢鉆進屬于自己的房間,等到觸手們紛紛從自己的任務地點撤出,細小豎瞳閉上,快速往回撤離就要鉆進頭發里。
可惜還沒有安心縮回本體就被黎旦攔截在半路,觸手猝不及防被抓住,在人類手中上下抖動。
黎旦沒有第一時間過問情況,而是拿出手帕替他把那些細小的觸手擦了個干凈,“以后不要隨便貼在地上了,臟,貼完也自己擦干凈。”
“……嗯,好的旦旦。”黎伊知站在原地,安靜等待他的人類把它們擦拭完畢,觸手心滿意足收了回去。
他們交談的聲音始終盡可能壓到最低,是幾乎連湊到耳邊都聽不清的細語,哪怕以兩人的聽力也需要湊近才能聽清彼此在說什么。
黎伊知自然靠到了人類耳邊,不太正常的冰冷吐息噴灑到耳垂上,激得皮膚一陣泛紅:“邀請函上邀請我們去的左邊第五間房間里面是賭桌,一張椅子上坐著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但是隔壁的右邊房間里還坐著一個人……”
不等他說完,黎旦突兀后撤拉遠方向,手掌差點沒忍住捂上耳朵,神情復雜的看了他幾眼,沉默許久才用口型表示:
“……我知道了。”
也不讓黎伊知繼續說明,黎旦轉身,如同貓一樣無聲繞過第三間房間,目標明確地迅速接近左邊第四間房間。
因此他也沒有看到黎伊知還站在原地,金色雙瞳一彎,心情變得很不錯。
又要表揚他的書書們了,愛情小說誠不欺他!
小東西越來越不知道分寸了。
黎旦退開了,他意識到自己沒有在聽,從人的吐息噴灑到耳朵開始他就不知道走神在哪兒。
對于他來說很不尋常,一種喪失控制的感覺,哪怕至今都是,會轉身離開也是不理智的舉動。
應該要沒有任何情緒才對。
“必須悄無聲息把人給控制起來,里面什么情況?”走幾步冷靜下來的黎旦深吸一口氣,忽略掉異樣情緒,為了不被里面的人聽到又默默退回去一點。
“不會被發現的。”黎伊知一笑,配合著人類想要切入正題的意思,書上說,親密關系之間要進退有度:
“四號房間的人應該是要同步看到五號房間里面情況,我們之前猜測沒錯的話,幕后老板不會直接出面見人,所以五號房間的人只是代打,四號房間才是真正的金環老大。”
為了能夠看到五號房間,四號房間里的那個男人始終正對墻壁而坐,簡直給他們創造了絕佳的機會。
黎伊知上前一步,觸手再一次探出,聽了人類的話沒有再貼著地面,而是小心翼翼懸空從門縫里擠進去。
屋內,背對大門的高大男人穿著一套剪裁精致的深色西裝,舉止放松而優雅,他慢悠悠將一塊冰塊砸入桌上酒杯,單手卡著杯口晃悠起來,絲毫不知道自己即將遭遇的事情。
在他看不見的身后,根根細長靈活的黑色觸手緩慢從門縫中擠進,無聲無息投下陰影,攀附蔓延,逐漸爬過半個房間。
其中一根觸手之上細小的金色豎瞳張開,豎瞳不斷滾動收縮,緊盯面前的背影,視野實時共享到主人身,黎伊知閉著眼,全心全意操控。
三……二……一!
觸手在距離不到一米的位置猛然延長變粗,如同黑色結實繩子一樣率先捆住人的嘴巴,西裝男人很果斷,立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
然而不等他在驚恐中慌亂掙扎,剩下的觸手接連纏上他的手和腳將人整個舉起,沒有落下一點聲響把人類放倒在地上。
無論是腳上還是手上的力道都極重,西裝男人想要掙扎,卻只能發出一點衣服的摩擦,動靜又被厚重地毯吸收,想要引起5號房間注意的打算徹底破滅。
門外的黎伊知對人類打了個手勢,兩人對視一眼,將手放在門把之上,感謝做工良好的門沒有發出嘎吱動靜就被推開。
露出供人通過的空間,被捆著無法動彈的西裝男人再一次被舉起,依舊保持看不到身后的姿勢,一路托舉著來到樓梯口第一間房間。
接下來多多少少會有點動靜,為了讓動靜不被五號房間的人發現,他們在眼神的商量下決定轉換陣地。
過程無比順遂流暢,仿佛演練了無數遍,但凡有人看到了說他們不是綁架犯都沒有人相信,可憐的被綁架者先生頭都沒能轉一下,都看不清綁住自己的是什么東西就稀里糊涂被帶進了一號房間。
熟練控制觸手輕輕將人放下,黎伊知轉頭,無聲中詢問人類接下來要怎么做。
黎旦不帶猶豫地上前,銀色火焰幻化出的長刀暴漲,抵在人的脖子處。
感受到一股灼熱溫度從致命的喉嚨方向傳來,躺在地上自始自終都沒有放棄掙扎的西裝男人不斷顫動的肌肉終于停住了。
他咽了口唾沫,冷汗從額角滑落,在逐熱的火焰之上立即被蒸發,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呲啦作響。
該死的怎么回事!
闖進來的是一個超凡者,怎么會有超凡者莫名其妙跑來綁架自己,難道是仇家……不可能,他的仇家都不知道他是誰,也根本不知道他每天會來賭場。
黑匣島上除了自己的親信外就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的,怎么可能有人一上來就找上他,也不可能是通過邀請函推斷出來的,自己每一次的邀請函都是不同地方。
無數猜測在腦海浮現,作為金環領導人的西裝男當然不笨,意識到前一種不可能之后他立馬聯想到了下一種。
唯一有可能上來二樓的原因,今天中央賭桌上勝出并拿到邀請函的人!
那也不合理啊,就算贏的人恰好是超凡者,他們又怎么能隱瞞過五號房間的障眼法以及保鏢發現自己并將自己帶出來。
終究是多年來的相安無事以及養尊處優磨滅了警惕心,要是放到事業剛起步的那會兒,西裝男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一點讓自己暴露的可能。
更別提為了愛好而開設最終賭局這樣的事情。
在他慌亂的猜測之中,一道略帶好聽低啞的男聲響起。
“聰明人之間說話也直接了當一點吧,不搞那些無聊的威脅了,我可以松開捆住你嘴巴的東西,接下來你需要對我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答,相信你也不會想賭是你的求救來的更快還是我的刀更快。”
黎旦沒什么感情的威脅道:“不需要我教你吧,關于毫無勝算的賭注應該怎么做。”
黎伊知配合操控擋在嘴巴上的觸手挪開,有些嫌棄地舉到人類面前,都不知道碰到什么臟東西了,要人類擦干凈。
“………”黎旦準備好的詢問停住,無奈拿手帕幫他擦起來。
擦完就立刻扔掉,手帕是徹底不能要了。
根本看不到身后的人只覺周圍突然變得安靜,安靜讓腦袋更活躍,躺在地上的金環更加倍感折磨,不會是要殺人滅口了吧,可他們什么都沒問呢!
千想萬想就是想不到兩人在擦來擦去的金環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示弱。
威脅是正確的,他的脖子現在連一個手指頭都塞不進去,在救援來臨之前已經足夠他死上百來回了。
不是很想死十分且有自知之明的金環沒有試圖掙扎,按照要求壓低聲音:“我會配合的,不論是什么問題,前提是你們保證不會殺我。”
“你知道有些時候活著比死更……”黎伊知滿意收回被人類擦干凈的觸手,學著人類之前威脅劫匪老大的樣子威脅。
可惜這一次威脅沒有同他想的發展。
只見金環深吸了一口氣,他緩了緩,視死如歸般:“不用威脅我,我當然知道,作為黑手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也正是因為這樣……我可以回答你們的問題,也可以幫助你們達成任何條件,但我不想死,如果是以殺死我為前提我什么都不會回答。”
“想要從我嘴里撬出東西就盡管試試好了,希望到時候不會因為太過痛苦而鬧出動靜。”
好歹坐到了頭狼位置的人,金環很清楚現在處境,他不想受到折磨,但也不怕受到折磨,不能活著擁有自己得到的一切對他而言才是最大的折磨。
說完一通代表態度的強硬話語,金環又放軟語氣,側面提出另外一個更好的選擇:“當然,只要你們肯放過我的生命,我可以和你們簽訂契約書,書房抽屜里還剩下一張。”
契約書?
黎伊知向人類投去疑惑眼神,又是一個沒聽過的詞匯。
當然不可能是普通簽字畫押的契約書,那種廢銅爛紙憑什么能讓人相信具有約束力,既然能把它當成最后的底牌,說明這本書很有可能有什么絕對不能違反的強制約束。
“去拿一下吧。”黎旦冷漠地看了躺在地上的男人一眼,沒有拒絕。
威脅不會有作用,金環是認真的,能做到頭狼位置上的人多少都有點自己的傲氣,話說到這種地步也算是敞開了明面。
被擦得干干凈凈的觸手繞過人類,伸向抽屜又從里面抽出了唯一一張紙。
那是一張深色的黑色硬紙,表面雕刻著復雜的銀色符文圖案,似乎還在微微閃爍。
紙張邊緣略顯燒焦,深紅色墨水書寫的條款看上去很古老,如同藝術品,黎伊知遠遠一觀,得出結論,好看是好看,可惜文字古老的讓人文盲有點看不懂。
觸手將契約書交到人類手上,人類拿到后閉上眼睛,黎伊知好奇盯著,只見那些深紅色墨水書寫的條款緩緩轉動,逐漸重新排列組合,形成了另外一種看不懂的字體。
“一種稀有的超凡物品,人工制造方式很困難,效果可以保證,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為了不讓地上的人發現,黎旦解釋的時候只在無聲中動了嘴唇。
難怪人類松口了,寫上去的條款無外乎是在保證有問必答并且回答完全真實的情況下不允許說出他們的存在,也不允許來調查和威脅他們。
契約書被遞到地上之人手中,金環艱難擠出一根手指觸碰契約書,紙張右下角一閃,出現了兩個新的看不懂的文字,大概就是契約之人的名字。
文字出現后,契約書閃爍化作一道散發著金芒的光輝融入金環體內,消失地無影無蹤,如同從來沒有存在過。
黎伊知并沒有因此放開對他的桎梏,讓人看見了外貌總是壞處大于好處,不過是開口說話而已,現在的姿勢就能做到。
“黑匣島上最近這段時間黑手黨為什么會那么混亂?”黎伊知想了想,還是從最開始的問題問起。
一是可以確保沒有遺漏,二是能隱瞞一下他們真正的目的。
如果一開始就直奔主題,不就是把自己的目的明擺著掛在臉上,恨不得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
詢問聲音換了一個,金環一愣,不同于之前一直開口說話的聲音有一種全然漠視的冷淡,新出現的聲音很溫和,剎那還以為他們不是綁架與被綁架的關系,而是在哪個餐廳里坐著喝茶悠閑聊天。
也是,現在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火焰是一種超凡能力,將自己綁來的應該是另外一種才對,還有個人并不值得奇怪。
兩個超凡者是為了最近黑匣島上的混亂而來,可弄清楚黑手黨混亂又怎么樣,難道還想維持和平與正義不成?
和平正義……瞧他倒是忘記了。
太久沒有見到裁定官了,在島上亂成這樣的時候混進來的超凡者,一來就問關于治安的問題,不就很大可能是屬于審判庭那群愛多管閑事的家伙。
“如果你們知道的話,混亂是一個叫白鳥的黑手黨挑起的,他們無差別攻擊其他黑手黨才會使得局面發展成這樣。”金環驚訝過后平復下心情,無論超凡者身份是什么,他都必須回答。
黎伊知語氣如常,好似才得知消息一樣迫不及待追問下去:“你說的那個白鳥為什么要突然攻擊其他黑手黨?”
“呵。”提到這個問題,金環忍不住發出嘲笑,盡管還是狼狽趴在地上不能動彈,那股蔑視還是自上而下升起:
“還不是因為他們的頭狼死了,狼崽子們懷疑是其他黑手黨聯合暗害他們老大,跟瘋狗一樣逮誰咬誰,都不會動點腦子,一群野蠻人。”
黎伊知有些驚訝,藏匿于發間的觸手們微動,還真的是懷疑其他所有黑手黨聯合暗害老大啊,他之前心里想過同樣猜測的時候很快就被自己否決了。
因為怎么想都太過離譜。
猜測得到了證實的現在也同理,哪來的動力能讓一座島上所有的黑手黨聯合起來達成目標。
況且就金環的語氣來看,至少他作為被攻擊的黑手黨一員自己是絲毫沒有參與的,契約書又決定了不能撒謊。
為了以防萬一,黎伊知還是確認道:“你沒有參與是嗎?”
“當然沒有,殺死白鳥有什么好處,除了能帶來壞處以外一無是處,我和他們的業務又不沖突,反而他死了才影響我賺錢。”金環立即反駁:
“我也不知道飛鳥的狼崽子們發了什么瘋,不論怎么解釋他們都覺得全島的黑手黨參與了暗殺白鳥的計劃,要不要點臉,誰稀罕啊。”
黎伊知和人類對視一眼,找準機會問出他們一直想知道的問題之一,“既然不是你們做的也不是其他人做的,那位白鳥先生又是怎么死的?”
金環沒有像上一次一樣即刻回答問題,站在黎伊知的視角只能看到躺在地上的人先是陷入詭異沉默,隨后肩膀控制不住抖動起來。
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直到笑聲壓抑不住,斷斷續續從緊閉的嘴巴中傳出。
“這個啊,說出來你們可能不會相信。”
第048章 紅燈區
金環笑了許久, 似乎問題的答案是能讓他在哪怕下一秒要死去的糟糕情況下也能感到愉快的蜜糖。
他緩了緩,用上了充滿戲劇化的語調,結尾強調每一次的上揚, 帶著急切和觀眾分享。
“白鳥先生啊,雖然不清楚死因,但我能肯定他死在了紅燈區。”
紅燈區?
黎伊知還真具有相關方面的知識儲備, 主要來源他這段時間偷摸著看了很多關于愛情的小說, 從幻想架空的世界到真實的海洋, 從對貴族美好的幻想到落魄貧民窟與紅燈區的故事。
也連帶在其中一本中了解了紅燈區是什么地方,只不過為了過審,書上的描寫很不詳細,黎伊知只知道那是人類會花錢跑去找其他人類睡覺的地方。
順帶一提, 這里的睡覺是指蓋棉被子聊天。
黎伊知不太能理解, 白鳥沒有屬于自己的人類嗎?
雖然按照書上說的, 有些人就算有屬于自己的人類還是喜歡找別的人類一起睡覺,真奇怪。
比他知道更多不可描述含義的黎旦同樣驚訝, 不管是報紙上看到的還是一路聽下來, 島民敬稱為白鳥先生的男人都不像是會去逛紅燈區場所的人。
更何況還因不知名原因死在了那里,一個高級超凡者讓紅燈區的人殺死了,說出去都沒有人會信, 多半認為傳出謠言的人指定嫉妒心發作, 不然就是跟超凡者有仇恨。
“老實說,剛查到的時候我也和你們一樣以為是什么障眼法,可無論調查多少遍結果都如此。”金環前一段時間便屬于堅定不相信一派。
顯然他已經在最近得到了消化,對此頗為蔑視:“指不定就是事情太過丟臉那群瘋子才不管不顧做出現在的事情, 狼群的頭狼因為個紅燈區的人死了,和狠狠把飛鳥的臉踩在地上摩擦有什么區別?”
“白鳥是怎么死的, 我是指更加具體的死法,包括是誰殺了他。”黎伊知果斷打斷他的個人情緒發言,往深了追問。
金環無奈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如果我知道的話也不會坐在這里了,憑借我的力量只能調查到他死在紅燈區,具體什么原因并不清楚。”
“對了,友情提醒你們一下吧,現在再不去最終賭局的房間,很快我的保鏢就要反應過來尋找我了。”金環艱難抬頭看著指針所指的方向。
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以前也時不時因為不可抗力因素有遲到情況發生,可通常都不會超過半個小時。
黎旦比他更緊密關注著時間,也知道他不能說謊,見此抓緊時間問道:“黑匣島上最近的失蹤案件以及動物死亡案件和你們有沒有關系?”
金環危險瞇起眼睛,懷疑閃過心頭,會問疑似污染問題的,難不成綁架他的兩個人真像他猜測那樣是審判庭派來的?
“沒有,至少和我們以及我認識的一些黑手黨毫無關系。”問到現在,他的內心幾乎已經確認,但語氣依舊如常。
黎旦不會被他簡單糊弄過去,一把揪住沒詳細說明的點,“難道你們沒有感到疑惑并且調查過嗎,那可是用以維持生計的肉食詭異死亡。”
“調查過。”金環不能說謊,不得不照著問題實話實說:
“之所以不說是因為真的什么都沒有調查出來,可以看作是我的無能吧,不過島上流傳的疫病是無稽之談,吃了肉食也不會有事。”
“但是我能保證,凡是勢力大一點的黑手黨都與肉食的死亡無關,唯一不能保證的就是那些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勢力。”
“當然……還有飛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金環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話。
“你懷疑他們?”黎伊知也不在意他的挑撥離間,線索對他們來說是越多越好的,真假自有判斷。
金環哼笑一聲,意有所指:“算不上有證據的懷疑,只是不懷疑他們就沒有懷疑對象了,只有他們的情況是我不能完全掌控的。”
“既然如此,你總知道他們的據點在哪吧,就像你的賭場一樣,他們也該有個用做基地的地方。”黎伊知被說服了,輕點腦袋示意,盡管背對他的人根本看不到。
金環就等著這個問題,毫不猶豫把一棟不在主街道的偏遠別墅坐標爆了出來,有人敢去調查真是太好不過了。
明街339號,離主街隔著兩條街,黎伊知把地點名字記下,用眼神詢問人類還有沒有什么要問的。
“八月十四號,那天黑匣島上有沒有發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任何不同以往的事情都算。”黎旦沒有繼續,而是換了個角度切入。
圣物從地下城離開那天就是八月十四號,他估摸圣物的速度很有可能一天就能到達目的地。
“沒有……我不知道你們指的到底是什么,但那天確實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金環猶豫回想一番,還是搖頭。
什么都沒有?
不應該啊,該按照道理來說圣物不會悄無聲息上島才對。
黎伊知能肯定圣物的動靜不會小,可他又確實在黑匣子上聞到了屬于祂的味道,祂是怎么悄無聲息上島的?
黎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目前來看黑手黨之間的斗爭和他們要找的東西表面沒有關系,只不過發起斗爭的白鳥依舊洗不脫嫌疑。
可他們不能耽擱下去了,黎旦給黎伊知使了個眼色,用口型說道:
“先別太糾結,之后再說。”
黎伊知會意,把人又舉起來轉了個圈,由正面朝門的姿勢改為背面朝門,自始至終都沒給人機會看到他們的臉。
冷酷“綁匪”們毫不留情,用完就扔,哪怕賭場中見過他們的人知道他們長相也沒關系,契約書上包括了不能調查身份這一限制。
兩人隨即離開房間,門關上那刻觸手從縫隙中抽出,不給金環反應過來的機會,黎旦毫不猶豫自離他們不遠處的窗戶跳出去,無聲無息落到了一樓地面之上。
黎伊知緊隨其后,超過十米的距離對他們來說也如同跨過一個臺階般輕松如意。
*
賭場二樓,當捆縛住自己的東西松開消失后,金環立即坐起,不愿表現人前的恐懼壓抑不住,他閉了閉眼,背靠身后書桌狠狠緩上幾口氣。
與此同時,走廊外傳來房門砰一聲被打開的動靜,哪怕隔著墻與房間也清晰可聞,足以可見聲音有多么大。
樓下兩個護衛對視一眼,警惕跑上樓,一時間寂靜的二樓充滿了雜亂聲音。
金環睜開眼睛,眸中不穩定的情緒迅速散去,舒緩了一直緊繃的喉嚨才抬高聲音:“我在這里,阿布進來,其他人都下去吧,安靜一些。”
二樓隔音從來都是很好的,只要不是大喊大叫的聲音基本都能被淹沒在房間內,門外慌亂的一群人中只有那個原本坐在五號房間的阿布聽到了。
阿布神色一冷,頓時充滿警惕,他先復述了一遍命令讓兩個守衛下樓才快速打開門確認。
只見他的老板狼狽靠坐在地上,衣服凌亂,仿佛躺在地上滾了幾圈,連頭背梳理好的頭發都散落下來,是他許久都沒有見到過的疲憊。
“老大?!”阿布來到坐在地上的人面前,伸手扶起人讓他借著自己的力道坐在椅子上,膝蓋砸進地毯發出悶響,他單膝跪下,充滿了急切和擔憂:“剛才發生什么事情了,您怎么會……難不成是有人襲擊!”
看到自己手下露出殺意的眼睛,金環擺了擺手,“有兩個高級超凡者來黑匣島了,可能是審判庭那些人,我和他們簽了契約書,不要問了。”
“審判庭!”阿布一驚,音調沒忍住抬高:“審判庭的人都多久沒來過黑匣島了,他們為什么會秘密上島?”
“是為了島上最近那些事來的。”金環活動著酸痛的手腕,瞇起眼喃喃自語:“還有白鳥那個家伙的事情。”
“那件事情您不是覺得……”離他很近的阿布聽清楚了,有些猶豫接話到。
信任的下屬在旁,兩個超凡者也早就遠去,金環放松了一點,恢復了以往的姿態靠到高背木椅之上,雙手搭上扶手,透過書房的窗戶看向外邊。
“這件事情也不要再說了,本來就只是懷疑而已。”金環陷入了深思,良久才從窗外的風景中抽身。
他一直以為和白鳥有一腿的會是那個家伙,老實說,金環很反感那個家伙,甚至一度覺得白鳥總會栽倒在他手上。
沒想到一栽倒便是死訊,還是紅燈區那種地方,與他的猜想完全不符,可惜無論怎么調查都挖不出真相。
也許那兩個高級超凡者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這也是金環為什么那么配合的原因,黑匣島是他賺錢的根據地,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這里不要有事,毀掉黑匣島就等于在斷他的財路,有人想試圖來解決問題他當然是歡迎的。
“行了,別管了,繼續旁觀下去吧,反正與我們無關,真是的,我什么時候也能說出身正不怕影子斜這種好笑的話了。”
金環想到最后,嗤笑出聲。
*
“旦旦不去休息了嗎?”
黎伊知漫步跟在人類身后,原本盯著人背影的視線一轉,發現他們并沒有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我倒是想。”黎旦是個從來不會加班的人,更何況哪有船長給自己加班的,“可惜紅燈區只有晚上會開,今天不搞定的話,就需要等到明天晚上了,也差不了多少。”
哦對,人類不同于異種隨時隨可以睡,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們必須在黃金雨收起來之后的夜晚才能睡覺,睡覺時間很規律,那么想要找別人睡覺應該也是一樣的。
黎伊知倒是無所謂,他什么時候睡都行,而人類又是個喜歡享受的,沒有固定起床時間,晚睡就多睡一點,哪怕醒了也要睡夠才行,他們私人睡覺的時間不會減少。
“嗯,那就去吧。”讓他看看為什么有的人類喜歡找陌生人蓋被子睡覺。
不過他不是不能理解,不同于那些個自閉兒童一樣的異種,討厭所有同類非同類接近自己的領地,自認為人類的黎伊知還是很符合人類常識的,帶有群居性動物的特征。
人類有需要和被需要的關系。
特殊的個人也存在,每一個人都是特別且獨一無二的,但大體上還是處于高度社會化環境,開心了,想要找人分享,有人陪伴身邊恐懼便不那么害怕,希望能與某個人度過孤獨漫長的一生。
但黎伊知還是不理解一些書上明明已經有屬于自己伴侶的人類還要去往紅燈區。
黎旦:“…………”
總覺得身邊的人好像誤會了什么,他真的知道紅燈區的意思嗎?
……有種帶壞小孩子的負罪感了。
黎旦欲言又止,試圖在到達紅燈區之前說什么,又覺得不應該由自己來說。
說到底這種知識到底是誰該教啊?
反正他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沒做父親,二沒做哥哥,三沒做老師,竟然有一天還會糾結科普成年知識問題。
自己當初是怎么會的,不記得了,好像自然而然就會了。
好麻煩,小觸手就不能突然多出來一段關于他們種族的遺傳記憶,比如交/配方面……算了,這個不能指望,甚至連異種是什么都是自己教他的。
“?”
敏銳自人類身上察覺到某種復雜情緒,黎伊知有些疑惑,糾結……無奈……還有一絲小小的煩躁?
剛才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吧。
肯定沒有。
黎伊知搖頭,今天的人類也是難懂的一天。
在難得良心發作的船長猶豫之下,他們還是磨蹭到了紅燈區附近。
黎伊知可算明白為什么東區地方要叫做紅燈區了,前面的街道幾乎每扇窗戶上方都掛著紅色燈籠,紅燈發出溫暖光芒,燈光在鋪著鵝卵石的街道上投射出搖曳的影子。
街道上人來人往,各式行人穿梭其間,街角的酒館燈火通明,傳出歡快的音樂聲和不時爆發的歡笑聲。
更有人影行色匆匆進入隱蔽的小巷,有些泰然自若,有些不安回望,可無論如何奇怪他們都走了進去,帶著一絲興奮。
黎伊知好奇站在入口觀察,路過的人類都對他投來奇怪眼神,仿佛他有多么不應該出現在紅燈區。
嗯,倒也沒有錯,他已經有屬于自己的人類可以一起睡覺覺了。
咦?他的人類呢?
沉浸于觀察新奇環境的黎伊知才發現原本走在自己面前的人類不見了,轉身向后望去,人類正一動不動站在一棵高大的樹前,揚起腦袋。
聽到腳步聲靠近,黎旦伸手捏過一片落下來的葉子,突兀說道:“這種樹叫銀鐵樹,是一種常青樹,可以做到一年四季都不會凋零衰敗,壽命也很長,看它的高度應該還沒完全達到最高生長年齡。”
黎伊知目光順人類手指移動,指尖落下的葉子泛著焦黃,邊緣葉片干扁,與人類口中描述的截然不同,連同整棵樹上的葉子一起都是一副快要回歸大地的樣子。
“它們和那些死去的動物一樣?”黎伊知反應過來人類想要表達的意思,仔細向周圍觀望,發現無論是同眼前這棵樹一樣的銀鐵樹,還是其他不知道花期的花花草草,無一不全是散發蔫噠噠的死氣。
“嗯。”黎伊知松開手,任由手中葉子回歸大地的懷抱,若有所思:“估計是差不多了。”
從剛上島就感覺到的大地在跳動,島嶼的生命氣息是如此活躍,可島上的生命們卻在悄無聲息凋落,那么生命都流轉到哪里去了?
異常活躍的島嶼本身就是罪魁禍首。
根據他們在無名小島上了解到的圣物需要進食,島嶼也在“進食”,兩者之間必然存在聯系。
“有點奇怪。”黎伊知雙眼從眼前的植物移向遠處的人類們,“為什么只是動植物……”
動物突然爆發性的死亡,植物在慢慢的枯萎,如果他們的生命力都被抽取了,遠比他們更加旺盛的屬于人類的生命呢?
從無名小島上的經歷來說圣物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說是很喜歡吞噬人類的生命,必須是活著的人類才行。
而黑匣島有不知道多少人被殺死替換成了怪物,沒有生命跡象的尸體已經失去了能量,毫無意義。
“如果不是一個呢?”黎旦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動植物的枯萎都可以說是為了反喂島嶼,讓圣物得到進化,人類的尸體卻不是,直接把人殺死的行為證明了他們不需要人類的生命,兩者目的截然相反,那就不要強行讓它們連在一起。”
黎伊知頓了頓,慢慢理清思路,“也就是說目前島嶼上不止一股勢力在搞事情,并且兩者之間目的并不相同,一是我們所追尋的幕后黑手在喂養圣物,另一個則在悄無聲息替換島嶼上的人類。”
路過行人投來怪異眼神,兩個長相不凡的男人肩并肩站在一棵銀鐵樹前,零散的枯枝落葉在身邊落下,氣氛自有讓人融不進去的恰當。
東區可是紅燈區啊,來紅燈區的男男女女哪一個不是來找樂子的,那兩位就這么站在樹前聊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拍什么清純戀愛校園喜劇。
前提是一腳之隔不是糜爛的成人頻道紅燈區的話……真是活久見!
然而路人的暗自誹謗并不能打斷兩人之間的討論,對投來目光也熟視無睹。
“只是猜測,不管是從動物下手也好,還是從植物下手也好,第一方明顯不想讓動靜鬧得太大,一旦出現人類大規模死亡,所有人都會驚恐地逃離島嶼。”
“異教徒不可能不想要人類的生命來喂養他們的神,對于他們來說同類才是最好的,好像殺死同類才能表明自己真誠拋棄一切世俗的信仰一樣。”
“他們現在還沒有將目光放在島民身上只是沒有完全把握不能一次性獻祭掉所有人,另一方態度就完全相反了,盡管他們的偽裝天衣無縫,可動手總歸有風險。”
之所以會挑動物先下手,是因為對于島嶼上的人來說,植物出現問題遠比肉食出現問題更加可怕,歸根結底能肉食的動物始終是少數,植物才是最常見的。
他們并不依靠陸地上的食物生存,肉食出現了問題只要不去吃就好了,植物出現了問題卻代表連生存的環境都出現了問題,所以植物的枯萎始終是潛移默化的。
就算有人發現了也只能發現植物們突然開得不太好,隨后便是相關人員為此展開研究,拖延的時間也許足夠達成異教徒想要的時機。
兩樣東西之間出現了矛盾就不要強行把他們合起來看,無需為破綻行為找出理由,不妨大膽一點找到另外的可能,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只是不知道現在出現在我們視野里的白鳥屬于哪一方了。”黎伊知習慣性動了動觸手,差點要繞過肩膀抵上下巴,動之前意識到還在外面才克制收回發絲。
黎旦轉身笑道:“那就是我們接下來要去尋找的答案了,解決之后回去睡覺吧,到了房間你可以隨意的放松。”
說起來,希望回去的時候前臺還沒有下班,要給黎伊知再開一間房才行,變成了人形就不能住在一起了,大床房睡兩個人多擠啊。
小觸手團子還可以忍受,但一個比自己還要高上幾厘米的成年男性絕對不行,黎旦覺得他毫無疑問會失眠的。
要是放在以前別說和其他人一起同床共枕,哪怕是在同一個房間的想法都不可能出現在腦海內,連想都不曾想過的問題。
絲毫不知道他的人類已經在考慮分居的黎伊知心情不錯。
用放大的觸手也可以抱抱啦,但是他還沒體驗過愛情小說書上寫的兩人之間的擁抱,今晚就是不錯的試驗時機。
兩人在各懷心思下走入紅燈區,非常微妙的,與其他來往客人不同,他們并不是在滿腦子想象今晚街道上會發生的事情,而是不約而同想著有關彼此的事情。
他們彼此之間也同樣不知道。
第049章 小棠
“呦, 兩位帥哥是過來玩的嗎?”
黎伊知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他早就知道身后陰影覆蓋的墻上靠著一個人,那個人沒能掩蓋住自己呼吸的氣息, 只不過沒感覺到敵意所以沒去關注。
然而靠在陰影處的人主動出聲叫住他們。
走出來的女性濃妝艷抹,眉眼如畫,面龐涂抹精致的底妝, 看得出來化妝手藝很高超, 頭發打理成波浪狀蜿蜒, 灑在肩頭,偶爾拂過臉龐,衣料光滑而緊致,完美展露身材優勢, 從濃密的睫毛到每一次語調的變化都是刻意鍛煉出來的婉轉。
面前站著的兩個人卻不為所動, 表情沒有一絲異常。
常年混跡各色各樣的人之中, 安娜也敏銳察覺到他們的態度。
安娜在紅燈區做生意,紅燈區每一個做生意的人都知道這不是一份能長久的工作, 并不安全, 充滿危險,有些人是被迫,也有些人, 比如她就是自愿的。
沒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被她幫助的男孩女孩都勸說她離開,一起像常人一樣活著,哪怕辛苦一點也沒事,安娜拒絕了, 他們不能理解她拒絕的選擇。
但是啊,有些東西是不能碰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邁出深淵,如同現在的她,已經腐爛的花只想要快點回到淤泥里,再也不要出來了。
安娜習慣性地給予路人定義,眼前的兩人不管放到什么人群之中都能成為目光的焦點,包括吸引中她的目光,純粹只是好奇,因為無論怎么看他們都不像是會來紅燈區的人。
一個從渾身上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就能看出來,世界被毀滅都比那樣的人來到紅燈區消遣更容易想象。
至于另外一個人,總覺得把那些東西放在他身上也算是一種褻瀆呢。
安娜幾乎能肯定他們絕對不同尋常人來紅燈區的目的,她好奇地開口了,以及要再加上一點點不知道該怎么說的小心思。
誰知詢問話語剛落下,一個小袋子就從空中拋過來,安娜下意識熟練伸手一接,感受到無比熟悉的重量。
她瞪大眼睛呆滯地打開一看,眼睛差點沒被金燦燦的圓形物品閃瞎,好吧,是熟悉的重量,不熟悉的外表。
安娜差點以為自己猜錯了,難得一次看人看錯了,其實面前的兩人和以往來的所有人都沒什么兩樣,只不過表面更會隱藏。
她感受到了一絲失望,有些無趣的想要拒絕。
“正好,能借用時間請教你一點問題嗎?”錢是黎伊知拋過去的,動作是黎旦示意的。
他們原本的計劃也是找個能說話的人問問情況,黎伊知補充道:“那些金幣就當做是回答的報酬。”
“…………”
安娜沉默看著手里的天價金幣,也沒有客氣推脫錢太多,開玩笑,誰會嫌錢多?
爽快把金幣塞進口袋,安娜露出慣有微笑:“……什么啊?原來只是問問題啊?”
“嗯?”黎伊知察覺到女人情緒怪怪的,似乎又感到可惜又感到開心的,兩種不太相同的情緒疊加在一起。
不過他并不是很在意,黎伊知向來不在意陌生人類的異常。
大概在場唯一把兩人心思都看透一點的就只有黎旦了,他揉了揉太陽穴,果然,一個被暴力統治的島嶼是不會缺少這些東西的。
“我就直接問了。”黎伊知想不到有什么委婉問法,還不如直接道破真相看看人的反應:“聽說白鳥先生經常來這邊,你知道他找的是誰嗎?”
如同黎伊知所想,安娜聽到白鳥先生的名字瞳孔緊縮,顯然是沒有預料到問題,突如其來的名字讓她露出了破綻。
哪怕不愿意回答也沒關系,因為他們都已經知道了答案。
安娜驚訝過后反應過來,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啊,你們是為了那位先生而來的,我確實知道……他經常來找小棠。”
“你們是來調查白鳥先生的死因的嗎?”安娜說完試探猜測:“他的下屬已經來調查過了,也已經見過小棠了,人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就證明嫌疑已經排除了吧。”
說實話,安娜一開始同樣以為白鳥的死和小棠有關,她都準備好明天要去給人收尸了,沒想到第二天小棠依舊笑嘻嘻,若無其事地出現,還活著是一件好事,盡管他沒死確實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她也聽說飛鳥現在到處挑起爭端,畢竟做他們這行也少不得打聽消息,如果白鳥的下屬都瘋到這種程度了,到底是有多么鐵的證據才能讓他們放過小棠。
黎伊知沒有贊同也沒有否決,只是繼續問下去:“你說的那個小棠住在哪?”
安娜想要開口,又很猶豫:“你們不會傷害他的吧?”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面前兩人的話可以相信一點點,明明早就過了天真浪漫的年紀,早就為了輕信付出過不少代價。
“不會。”黎伊知回答起來毫不猶豫。
他們和那個小棠又不認識,又沒有什么仇怨,和白鳥也不熟,就算真的是人家殺的也與他們無關。
安娜沉默半響,爆出一個地點。
黎伊知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回頭還朝人笑了笑,“麻煩了。”
隨后轉身,和他的人類一起肩并肩走向目的地。
留在原地看他們走遠的安娜繼續靠回墻壁,雙眼放空,盯著對面空無一人的過道,腦子里胡思亂想根本停不下來。
這些天來她一直都覺得黑匣島要變天了……也好啊,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也許他們很多人都需要一場改變。
“旦旦,剛才遇到的那個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對的?”黎伊知回想發現人的態度無論怎么都有點奇怪,難不成有什么他沒發現的問題不成。
“不用多心,她沒有什么問題,只是……”
只是被世道裹挾的人罷了,黎旦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黎伊知歪了歪頭,似懂非懂點頭。
哪怕他們的外表沒有現在出眾,一路上也足夠引得過路人圍觀,來紅燈區的人哪一個不是恨不得越沒有人知道自己越好,沉溺于欲望,又羞于面對欲望。
好在被安娜稱為小棠的人住所比較偏僻,擠在小巷深處,讓路人好奇目光沒辦法跟著他們進來。
小巷深處是與現代建筑不太相符的屋子,由天然的暗褐色木材搭建而成,歲月在表面留下斑駁痕跡,有點像黎旦還在島嶼上時偏遠地區的建筑風格。
木屋的門用較粗糙的木板制成,鐵制把手經過多年的使用有些生銹,門邊開出一扇小窗,窗框用簡單的木條固定,配有小巧木制百葉窗。
巧合的是他們剛打算敲門,小巧百葉窗正好被推開,從里面探出來了屬于人類的上半身。
那個人的容貌精致得近乎完美,五官如同藝術家精心雕琢的作品,面龐線條柔和,沒有過于明顯的剛硬或尖銳,雙眼大而清澈,眼角輕輕上揚,不像是沉淪于紅燈區的人。
他還有著一頭長發,簡單束于腦后,以至于黎伊知第一時間還以為他是位女性,直到看清了喉結才反應過來。
安娜口中的小棠,傳說中白鳥的情人,便是眼前這位貨真價實的男性。
“是客人嗎?”小棠也注意到了他們,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暫時不接客了,大概很久都不會接,如果……”
“不是。”黎旦皺眉打斷,他不太喜歡被人如此猜測,“是來問件事的……你知道白鳥嗎?”
說完他緊盯著人的反應,不同于安娜,小棠反應很自然,先是一段遲疑的反應時間,然后轉變為驚訝,緊接又覆蓋上對于熟人逝去的悲傷。
非常正常不過的反應。
“是啊,他以前晚上經常來……”小棠垂下眼瞼,嘆了口氣:“我很抱歉。”
“他每天晚上來找你做什么?”黎伊知好奇問著,難不成真的就是過來睡覺的。
人類沒有人陪著會睡不著嗎?
“都是成年人了,還能來找我做什么,來紅燈區不就只有一個目的嗎?”小棠轉而笑道,說得毫不含糊,又反應過來輕捂上嘴:“對不起,忘記你們了,你們就不是為了那種事情來的。”
成年人?
黎伊知疑惑,為什么要刻意強調成年人?難道小孩子就不能睡覺了?
不對吧,書上從來沒有說過小孩子不能睡覺,人類應該都是要睡覺的才對。
沒等他將疑問說出口詢問人類,小棠先一步讓開了門的縫隙:“進來聊聊吧,站在外面會被別人看的。”
黎旦也有這個意思,很快跟著準備走進去,邁開三步又回頭:“怎么了?”
身邊的人突然不動了。
“嗯,沒什么。”黎伊知決定先把問題壓下,也許只是口誤或者習慣性的用詞,不是重點,沒必要揪著不放。
說罷他邁開腳步,跟著一起進去。
第一時間打量周圍,屋內空間緊湊,但布置得很有家的感覺,木制的地板經過打磨,略顯老舊卻潔凈溫馨。
墻壁上掛著手工織成的壁毯,家具大多也是木制的,包括一張粗獷的木桌和幾把椅子,旁邊放著一個大木箱,半敞開著,用來存放衣物和其他必需品。
小棠沒有試圖倒上茶水招待客人,來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一定警惕吧,不要亂喝東西。
“隨便坐吧?”他只是幫忙拉開了兩把椅子,自己則在床上坐了下來。
看著兩人都自然的落座,小棠笑道:“如果你們是來問白鳥有關的事情,其實能說的我都已經和他的下屬說過了。”
“不用試探。”黎旦銳利視線掃過,“我們和飛鳥的人沒有任何關系才會來找你。”
“不好意思,我習慣了這樣的方式和人交流。”小棠露出歉意,仿若溫順的羔羊垂下眼眸:“那就請問吧,只要不涉及到隱私都可以告訴你們。”
“你和白鳥是什么關系?”不用他說黎旦也會問。
“要從明知故問的問題問起嗎?”小棠手指撫過床單,意有所指,“都來紅燈區了還能是什么關系。”
黎伊知疑惑轉頭,視線在兩個人類之間環顧,怎么好像有一種他們明明說的通用語,組合起來卻有種讓人聽不懂的錯覺,可是自己應該聽得懂啊?
“什么關系……戀人嗎?”黎伊知看人不打算繼續說下去,干脆自己猜測。
他看的書上說過人類之間的關系要為戀人或者夫妻,同時這年齡不屬于孩子的范疇才會經常一起睡覺。
就像他和人類的關系一樣,黎伊知思索,他和人類應該算不上是戀人,不過他們是例外,因為人類是他的,所以沒有關系。
小棠放松的坐姿挺直,臉上固定的表情終于發生了可以說是活了一樣的變化。
“……戀人?”他表情古怪,像聽到了某個陌生的詞匯,甚至反應過來抑制不住發出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如果你對戀人的定義和普通人不同的話,那就當我們是吧。”小棠以為人在開玩笑,便也故作姿態調笑回答。
但黎伊知是認真的,他認真的想了想自己對于戀人的定義,最終發現好像真的與普遍定義有所不同。
“嗯。”黎伊知認可了回答,轉而問道:“作為最親密的一種關系,你總不該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
黎旦:“…………”
怎么一不留神誤會越來越大了,本來就很難解釋以后更麻煩,黎旦試圖理清思路,片刻后得出了放過自己的結論,眉眼即刻舒展。
算了,反正小觸手也不可能找個“戀人”,就讓他誤會著吧。
小棠同樣松了口氣,肉眼可見的放松下來,真是的,他差點要覺得眼前的兩人不是來調查白鳥死因而是來聽八卦的了。
果然,問題還是會轉到白鳥身上,繞了那么大一圈也沒有白費功夫,黑發男人很會套話,在他“承認”戀人的前提下問題有點不好逃避了。
“我知道。”小棠沒想隱瞞,爽快說了:“也不只是我知道,當時紅燈區街上的人很多都知道了,我都不是第一個發現的,哪怕那天睡覺前我們確實在一起。”
他已經說過很多遍解釋了,如今重復起來也是能不帶任何情緒的客觀視角了。
*
深夜,小棠被門外動靜驚醒,他睡得有點沉,只迷迷糊糊聽見了一點類似于尖叫的末端,在紅燈區不算少見,總有一些心思不正的人試圖混進來,要么想要發財,要么想要滿足自己骯臟的欲望。
一般他是不會管的,他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幫忙的前提是自己不會受到傷害,小棠當然不是一個多么善良的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待在紅燈區,只是今天有點不一樣。
他揉著眼睛清醒了一下,從屋內不算精致的床上做起身,被子滑落,空閑的手摸索到身邊,卻只摸到一片冰涼的布料。
小棠一愣,這下是徹底清醒了,他迷茫睜開眼睛,身邊原本溫熱的氣息已經消失,昨天晚上還和他相擁而眠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
“…………”
小棠嘆了口氣,他沒有想要去抱著什么美好幻想,只是那位客人太過與眾不同。
他們相識于距離紅燈區很遠的明街上,具體什么的就不說了,不過是很俗套的路過好心救人故事。
但是讓小棠最出乎意料的,他在回到紅燈區的第二天晚上見到了白鳥,男人說自己是特意來找他的。
真是稀奇,來到這種地方的目的不言而喻,那個就連他都能經常在報紙上看到的白鳥先生怎么會找上他。
小棠沒有理由拒絕,白鳥幾乎和所有報道上看到的一樣,完全沒有黑手黨的氣質,彬彬有禮的如同貴族,英俊且強大,哪怕對僅僅是維持金錢交易的對象都很溫柔。
——真是稀奇。
小棠完全搞不明白白鳥先生到底在想什么,他要什么樣的人得不到啊,哪怕是比自己更好看的呢?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小棠并沒有追問到底,某些玻璃摔破了就再也沒辦法恢復原樣,那一步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才能邁出。
反正他是不敢的,現在就挺好,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的過下去,于是在兩人的默契之下,他們見面越來越頻繁,相處時間也越來越長。
從剛開始的不過夜轉變為明早才離開,從默默無言轉變為能說得上幾句話。
白鳥很久沒有趁著晚上離開了,偏偏是在今天。
屋外動靜響過一聲后變得死寂,他閉上眼睛仔細去聽,越聽越是覺得街道上安靜的可怕。
小棠猶豫了一下,只是透過窗戶看一眼的話,應該什么事情都不會有吧。
咬了咬牙,他披上一件衣服,緩步下床,踮著腳尖向窗戶靠近,好不容易來到窗邊,小棠探頭仔細湊近窗戶的那條縫隙,縫隙正好對著街道之上。
頭頂的灰云始終是陰霾厚重的,慘白的燈塔大燈灑在大地上,給下方披上一層冷冰冰的薄紗,四周寂靜無聲,只有輕微風聲耳語。
哪怕是紅燈區都已經熄燈,不過他們的紅燈倒是不會滅,搖曳的暖紅燈光始終排列有序,聚集的紅點鋪在街道兩端。
小棠瞇起眼睛,順著紅點看過去,找了許久勉強在他窗戶能看到的角落位置發現異常,小巷入口的地上倒著位女人。!
小棠一驚,差點以為街上發生了惡性案件,沒等他驚恐后退便看見女人坐了起來,沒有像他以為的那樣出事,行動間也看不出一點受傷痕跡。
只是她一直盯著前面的小巷,面色是掩蓋不住的慘白,似乎看到了什么頗為讓人恐懼的事情,更加出乎意料的,明明在恐懼的人卻沒有從那里逃離,而是腳步猶豫間朝小巷內走去。
小棠瞪大眼睛,立刻做下決定,在自己身上套了件厚外套就推門而出,雖然他不認識那個人,但人既然沒有逃走就證明小巷中可能不是危險。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為什么,在那刻他的心里閃過了極其不好的預感。
他也很不安,有點害怕,有點想要鉆回被子里什么都不要管,那個人為什么偏偏今天夜晚回去了呢?
如果他在的話,自己就——
心里在害怕,小棠的腳步反而越來越快,劇烈鼓動的心跳聲清晰出現在耳邊,好像也不只是害怕,更有一種強烈的情緒要突破體內。
直到靠近小巷轉角,小棠猛然停下腳步,手腳更僵硬了,他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緩慢且堅定的,試圖繞過去看到里面的場景。
刺鼻的鐵銹味飄蕩出來,屬于人類的鮮紅血液染紅了鵝卵石,小棠背對著光,同一道影子般站在入口,呆滯望向前方。
那個跑進來的女人單膝跪在一個人型身影前,讓他熟悉的高大身影,女性雙手不知所措,試圖摸上眼前人的脈搏。
可是很明顯啊,能出那么多血,人怎么可能還活著。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對吧,所以小棠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推開了她,轉而用哆哆嗦嗦的手試探人的鼻息。
還有那早就冰冷僵硬的尸體。
小棠有些不太記得之后自己的反應了,可能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試探性握住了那只昨天還相握的手掌,感受他完全不同的冰冷溫度。
可能他也發出了聲音,還不算太小的,要不然怎么會引得那么多人聚集在小巷入口,雜亂吵鬧聲不斷響起。
好在尸體被他擋住,后來聚集過來的人基本也看不到小巷里的詳情,只知道有人死了,不知道死的是誰。
更加有緣的,那天正好有一個白鳥的下屬就在附近,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他們帶走了,和白鳥一起。
“我所知道的一切關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被詢問了很多次,小棠描述完就開始自己補充:
“睡覺的時候沒有聽到動靜,小巷離屋子不遠,可我確實什么都沒有聽到,比我更近的人也沒有聽到。”
“我不知道白鳥是怎么死的。”小棠說到死字停頓下來,他猶豫著,試探性抬起雙眼,直勾勾望向面前兩人。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知道。”
第050章 細嚼慢咽
小棠獨自坐著, 面色沉重,屋內的煤氣燈光柔和灑在他的臉上,借由光線讓另外兩人很清晰看到他微微顫抖的眉眼。
盡管他努力地保持著冷靜, 試圖控制即將溢出的情緒,但手指一直緊緊握著手帕,指尖泛白, 一滴淚珠無聲滑落在已略顯皺褶的手帕上。
他在表達一種在人類感情里代表著悲傷的情緒。
黎伊知盯了小棠一會作出判斷, 轉頭發現他的人類也是若有所思地眼神放空。
嗯, 其實也沒什么問題,很正常的反應,愛情小說里也出現過的橋段,為了戀人的離去而悲傷是正常的。
黎伊知試圖搜索著詞匯想要安慰什么, 還沒等他想出來, 床上坐著的人類已經恢復往常。
除了那滴眼淚外沒有流出更多眼淚, 他的悲傷克制在范圍內,不如愛情小說那般要死要活。
也有可能是已然經歷過, 才能在此刻克制住自己。
“既然是我們都想要知道的答案, 那么無論是誰得到答案以后都可以分享給對方不是嗎?”黎伊知便收回話語,從更加實際的方面安慰他。
小棠掀起眼皮,眸中閃過波動, 半晌露出淺淡笑容:“謝謝, 如果還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就請問吧,只要我能提供的。”
話雖如此,反倒是不太有什么好問的,黎伊知見黎旦一直沒說法, 只得自己動起腦筋。
白鳥死亡的晚上發生的事情已經被講的很詳細了,他們依舊不知道兇手是誰, 只知道白鳥因為不知名的原因,本該第二天早上才要離開的他在當天夜里就出了房門。
大概率也不是因為一些重要的公事,要不然他的下屬們不會毫不知情,要么就是沒有人知道的私人約定,要么就是突發情況。
第一種先不談,第二種無非是感受到了什么,或者聽見了什么動靜,盡管小棠包括周圍的住戶都堅持自己什么都沒聽到,可別忘了白鳥是一個高等級超凡者,對于超凡者來說,聽到的聲音不一定來源于耳朵。
問題在于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他們都沒辦法在一個普通人身上得到證實,時間過去太久,想要在現場調查都找不到任何關于超凡的蹤跡,哪怕有的話,也早就被飛鳥掌控在手中了。
如果單單從結果來推論,白鳥的死亡與污染沒有關系,污染不會輕松散去,凡存在就必定留下痕跡,有些污染甚至能存在整整一周的痕跡,并且想要檢測污染的方法很多,現場存不存在污染飛鳥不會不知道。
對了,說到這,還有一點也很奇怪,飛鳥到底是調查到了什么才會懷疑是其他黑手黨聯合暗害他們的老大,至少目前為止黎伊知是沒辦法把兩者間聯想起來。
夜黑風高的晚上,悄無聲息的殺人,與其說是一幫人聯合暗害,還不如說更像是某個遠超白鳥的高等級超凡者閑得無聊。
黎伊知微不可查頓住,隨著想法的發展,他又一次感受到怪異,那種線索之間截然相反的怪異。
他們一直忘卻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殺人動機。
在海洋上死亡實在是太常見了,拋棄純粹的意外,每天都有人因為各種原因而失去生命。
其中最為不講理的便是污染了,也是占比最多的,誰會在被污染造成的死亡上糾結殺人動機,難道還能把污染抓起來判刑嗎?
正因此,最為重要的點反倒是被最開始忽略,人與人之間的殺戮是有根源的,只要不是無差別殺戮,就必定存在著什么原因,而殺人動機又是能鎖定兇手重要的證據之一。
再一次從結果去推導原因,黑匣島上的局勢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混亂,本來就有異教徒窺視島嶼上的生命,還要再燒上一把火,讓島上的黑手黨也亂起來。
若是整體的發展并沒有超出兇手的預料,那么黑匣島上的混亂便是他的目的,殺死一個視力最大的黑手黨的頭狼就是制造混亂的開端。
黎伊知思路越理越順,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充當一回偵探,正想夸贊自己,又皺了皺眉,背在身后的觸手們代替腦袋,晃了晃用于表達否認。
有點跑偏了,黎伊知想,真要按照上面的猜測來兇手就是不走直線繞了個大彎,看上去挺合理的猜測只適用于普通人。
對于他們來說,對于高等級的超凡者來說,純粹是多此一舉。
就好比黎伊知想要一個島嶼混亂起來,他只需要在人們活動的時候展露一下本體,剩下的完全不需要他去操心。
黎旦的話,雖然很不道德,但他想要島嶼上混亂起來放幾把火就完事,哪還需要繞一大圈去對付另一個高等級超凡者。
倒不如留著還能讓局勢亂的更厲害。
黎伊知努力回想著自己看過的書,試圖臨時抱佛腳從里面找到一些能讓自己開竅的蛛絲馬跡。
想了半天,還真就讓他想到一個,藏匿于頭發間的觸手興奮一跳,在看不見的背后上演著獨角戲。
旁人眼中,只見黎伊知垂眸似在沉思,表情始終平淡自然,有一種將一切握在掌中的從容,很快他掀起眼皮,金色雙瞳望過來,無需任何表示就自然而然讓人準備好全神貫注聽著他的話。
“既然你們是戀人,據你所知,白鳥最近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或者一直都存在的仇人。”
他怎么把如此簡單的邏輯都給忘掉了!
什么島嶼亂不亂的,白鳥死后的影響,也許殺人者根本就不在乎。
黎伊知默默在心中譴責了一下自己,說到殺人動機最直接也是最多的不就是仇恨嗎?
怎么他就一直往會影響島嶼安慰的大局上想了,不能完全怪他,還不是島上那群想要搞事的人,目前不是意圖毀滅島嶼,就是意圖毀滅人類,一個個的理想都挺遠大。
小棠沉默閉上嘴巴,帶點悲傷憂郁的眉眼忍不住抽搐一下,同一個套話方式用第二遍不會適得其反?
難道眼前的人還在擔心自己隱瞞著什么,可是自己真的把知道的都說了啊,包括他與白鳥的關系也如實告知。
警惕也不是一件壞事,可無論怎么看自己和白鳥都不會是戀愛關系吧,那樣的人會讓自己的戀人留在紅燈區,說出去都要把人笑死。
“白鳥他……”小棠躊躇著,有點摸不準黑發男人是什么意思,最終還是同答應那般把自己知道的說了:
“我不是很清楚他的個人生活,對他的了解也只限于報道的那些只言片語,他也從不跟我分享工作上的事情。”
“如果單純是報道上那些,那你們也知道的,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正面評價,我們相處之間只有過一次……”
“有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的酒,酒味很大,人看著倒是很清醒,但那天難得的,我們聊起了一些平時不太會聊的。”小棠斷斷續續地組織語言。
“那些話由我來說不太合適,總之白鳥先生提到了黑匣島的島主,從報紙上看他們的關系很好對吧,怎么說呢,那天白鳥的用詞比較不太禮貌。”
小棠用詞委婉,委婉到有些模糊,卻也足以可見他沒有說明的那些話語是多么不禮貌。
哪怕只有他們三個人在場的情況下,小棠依舊不愿意以一個普通島民的身份去談論權力階層的島主。
黎伊知明白了,別小看他,好歹他也是惡補過人類文明指南的觸手……哦不,的人!
人類文明指南上出現一些作為負面教材的反例不是很正常。
不過明明是戀人的關系卻不了解彼此嗎?
真奇怪,書上不是這樣的,不過他的人類說過書上的話語是片面的,有些可以學習,有些就不必了。
嗯,不知道是個例還是后者就屬于不需要學習的部分,觀察案例有點少,先記下來。
“你的意思是他們只是表面維持塑料情誼,實際上背地里早就鬧翻了,白鳥很厭惡島主,厭惡到在背地里會辱罵他的程度。”可惜黎伊知不能學以致用,離委婉差了一個街的距離。
“啊,大概,可能吧,也算不上辱罵,就是……”小棠勉勉強強應和,“就是給出了一點自己的評價。”
“噗。”
黎伊知不解地看向他的人類,人類剛才好像笑了,聲音太低有點聽不清,剛才有什么事能戳中人類的笑點?
“咳,黑匣島的島主是個什么樣的人。”黎旦把壓不住的笑聲轉為“咳嗽”,為了不顯突兀還繼續問到。
小棠:“…………”
他應該要把白鳥那些罵人的話加進去嗎?
“島主是世襲制的,他是上一任島主的兒子,對于島民來說島主風評很好,不只是報紙上經常報道的那些,他確實是做了一些事情。”
“白鳥說那些話以前我都是這么認為的,只是他說……島主最近有點不太規矩。”
黎旦用手指頭想都能想到不太規矩指的是什么,黑匣島上黑白兩道之間錯綜復雜,島主跟最大的黑手黨飛鳥一定存在聯系,或是互惠互利,或是單方面的掌控。
最近因為某種原因島主試圖脫離飛鳥的掌控,很大可能已經做出了不符合雙方利益的小動作。
確實是不同尋常的舉動,和一位高等級超凡者對著干就不怕人半夜來敲你家門,雖然從結果來看死的不是那位島主,反而是本該穩坐贏家的白鳥。
“島主的私人住址估計不會公開,他有什么會經常去的……”
終于得到一些可能有用的消息,黎伊知剛想問個清楚就看到他的人類突然跨前一步,察覺到危險而變化的瞳孔望向門外。
黎伊知似有所感轉過頭,屋外,本該是一片沉寂的街道漸漸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聲音微小而連續,細小的爪子在鵝軟石上輕輕刮擦,慢慢蠕動,如同幽靈的腳步回響在空曠的無形之地。
下一秒,悉悉索索的聲音戛然而止,周圍陷入一片死寂,可就像掩耳盜鈴,連最遲鈍的小棠都聽到之前的動靜,他不安地吞咽喉嚨,忐忑開口:
“怎么……怎么了,什么人在外面,怎么沒動靜了,他們走了嗎?”
話語落下瞬間,緊接著,聲音猛然加劇,更加密集和急促,屋外的東西仿佛能看到里面,因為他們的注意而停下,又因為他們的放松而靠近,貓抓老鼠一般,充滿惡趣味的惡意撲面而來。
“待在房間里別出來。”黎伊知轉頭囑咐小棠一句,和他的人類對視一眼,兩人毫不猶豫一起邁出大門。
屋外,聲音的主人們展露了它們原本的模樣,黑霧如同活物纏繞周身,流動不息,它們的真實輪廓模糊不清,組成一段扭曲線條。
黎伊知瞇起眼打量一番,越看越是眼熟,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直到熟悉的味道順著空氣傳播,他才恍然大悟對人類說:
“旦旦,是酒店里被我吃掉的那些怪物。”
“嗯。”黎旦平靜應答一聲,他猜到了。
真是巧啊,是來滅口的嗎?
偏偏在問了那些問題之后,讓人不把它們聯想到島主身上都不行,直白到就差把字條貼腦門告訴他們操控怪物是島主了。
可惜挑的時機也太過不好了,如果不是通過手段得知他們的問題才來,那還真是有夠倒霉的。
特別是旁邊還有一個饞嘴的家伙。
“不要在這里動手,動靜太大了。”黎旦下巴朝紅燈區遠處抬了抬,紅燈區本就位于偏遠地方,背后更是一棟廢棄樓房。
“嗯,好的旦旦。”黎伊知彎了眼睛,開心露出笑容。
他的人類真懂他,自從香味飄來之后肚子又開始餓的咕咕叫。
連續兩次睡覺前都有小零食送上門,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黎伊知迫不及待朝小零食走去,聽到同時響起的腳步聲才疑惑回頭,“旦旦也要去,可是?”
身后屋子里的小棠怎么辦,它們的目標不會沒有小棠,就算把目前看到的全部引走了,怎么能保證有沒有漏網之魚等著機會偷襲。
黎伊知原本以為人類是讓他自己去吃夜宵,他留下來看著一點的。
“不用管。”黎旦向后望去,身后木屋靜悄悄,屋內的人很聽話,一步也沒踏出房門,他眼中看不出情緒,淡淡重復一遍:
“沒關系,走吧。”
黎伊知有些猶豫地回顧,最終還是選擇跟上人類,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人類會選擇離開肯定有他的理由。
不至于放著小棠自生自滅吧,黎旦也不是那種人。
怪物們疑似頂端的頭顱跟隨他們而動,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提高速度朝廢棄建筑群跑去。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身后響個不停,黎伊知抽空一瞧,至少剛才能看到的所有怪物都追著他們跑了過來。
沒有一只落下的,似乎僅憑著追逐生命的本能在行動,可那也只是錯覺,怪物必定有人操控,要不然不會懂得配合他們避開人群。
兩人速度極快,宛如一道影子穿梭于小巷之中,溫和的風都被帶起變成狂風呼嘯在身邊。
他們轉瞬來到廢棄的連門都沒有完好留下一扇的建筑,只有看上去沒有偷工減料的堅固石材堆積形成空間,勉強擋住里面的動靜。
漆黑的觸手抓住黑霧自發形成,撕開空氣轟過來的超大型子彈,團吧團吧塞入了口中。
好吃,看他的小零食熱情地向他發來邀請了!
黎旦早就已經雙腿借力,通過上方破碎的圓洞跳到二樓地板,他沒有要幫忙的意思,更不打算打擾小觸手進食,明明是閑著的,卻也還是要跟過來圍觀。
當然不是因為不放心,這么點小問題小觸手自己一個人就可以解決,黎旦從二樓的高度眺望他們來時的方向,隱藏在巷子深處的小屋很平靜,似是在告訴他多疑了。
沒錯,黎旦在顧慮小棠,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白鳥,作為超凡者,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同類,越是等級高的就越是。
難以想象啊,過程聽上去就像是某些美好的愛情故事,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會把人留在紅燈區,無論小棠講述的有多真實都無法避開這根刺。
要細嚼慢咽。
黎伊知決定了,上一次囫圇吞棗的嘗了味道,這一次要慢慢的,仔細體驗小零食的美味。
他伸手抓住由黑霧形成的利爪,對著怪物微微一笑,下一秒,轉動的手腕就帶著不可忽視的力道將一部分黑霧整個扯下。
部分黑霧被拋去身后,觸手們歡天喜地的接住零食,在第一根觸手的帶領下,你分一半我分一半,很快公平的將零食分了干凈。
并且介于主人的命令,食物不再是剛放到嘴邊就不見蹤影,而是如同雪糕一樣,每靠近進食器官就消失一點,再消失一點,消失頻率固定,大小一致,每一口都是細致入微的品嘗。
黎伊知感到味蕾漸漸被滿足的愉悅,與囫圇吞棗不同,是另一種享受。
黑物組成的怪物并不知道疼痛,明明才受到教訓,僅存的另一只利爪就要攻擊過來,黎伊知一頓,干脆拎著黑霧往右邊砸去,連帶著上來的第二團黑霧被砸飛。
圍毆過來的其他黑霧們趁此時機組成了一道如同墻壁的龐大陰影籠罩上視野,黎伊知動都沒動一下,從腰后伸出的粗大漆黑觸手鞭子一樣閃電般向著霧墻拍去。
如有實質的發出一聲轟然巨響,霧墻碎裂,霧氣四散,立了功勞的觸手得意瓜分走屬于自己的戰利品,卷入口中。
觸手靈活揮舞,那些看似靈巧,或粗或細的黑色圓柱體每一下都能爆發出極大力量將攻擊而來的黑霧打碎,并且趁著接觸咬上一口。
場面一度有些好笑,至少樓上的黎旦看到后差點笑出聲,樓下哪是什么嚇人的午夜片場,更像是美食直播,黑色的冰淇淋主動送上門,一口一個準。
果然完全不用擔心,黎旦剛想要重新望向遠處的小木屋的視線頓住,他的手臂線條突兀緊繃,銀色的火焰慢慢浮現在手指上,將皮肉照得透明。
黎旦低下頭看向一樓,就在剛才的瞬間,一樓爆發出一股只有超凡者才能感受到的能量,引人戰栗的危險氣息,無聲波動蔓延開來,充斥滿整棟建筑。
觸手們縮回體內,更加躁動,黎伊知第一次和他的小零食們面對面,隨意站姿也直了些。
不,他的零食們現在只剩下一個了,應該說零食被團在一起,縫合成了一道正餐。
一只只零散的黑霧向中心圓點聚攏,表面接觸到同類,“皮膚”開裂,縫合上另外的皮膚。
怎么回事?
僅僅是將一些蝦兵蟹將結合起來,根本不能變成這種怪物,垃圾不管再多也只是垃圾,它有什么內在的東西改變了。
黎旦危險瞇起眼睛,右腳移動到破碎的二樓地板,失去腳下落足點,整個人順重力自由落體而下。
落到了黎伊知身邊。
黑霧怪物在短時間內融合完畢,融合之前它們都平均的只有一個人類大小,現在人類大小的黑霧背靠背圍成圓形,背部兩側融合,真就好似融化的冰淇淋一樣化成一團,黏糊在一起,沒有任何人類審美的干涉,它們自由生長,便也長得比較隨意,輕松違背了人類的認知審美。
麻煩了,事情有點出乎意料,黎旦都沒工夫關心那邊的小棠了。
哪怕剛才他留在木屋照看也一樣,黎旦絕對不放心小觸手自己一個人對付那家伙,他還是會過來。
“它交給我,快點回去看看那個人有沒有事。”黎旦向前一步,擋在了怪物面前,以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我……”黎伊知猶豫,他知道人類很厲害,但是現在不是厲不厲害的問題。
黎旦轉頭,再也不負往日的隨意,目光鋒利如同刀子,“在這種時候猶豫不決除了失去的更多什么都換不來,快去。”
見人不知所措地微微睜大雙眼,黎旦還要繼續的話咽回喉嚨。
又帶上以前的習慣了,他嘆了口氣,軟化了一點:“要信任并肩而行的同伴,不然以后怎么把后背交給彼此?
“去吧,我可以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