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叫扶欽

    誅神雷降下前夕。

    扶欽看著天上不斷積蓄的雷云，便知道不能再等了。

    趁著扶黎被天象吸引了注意力，扶欽加快手上結咒的速度。

    等扶黎聽見繩索崩裂的聲音，他回過頭來，扶欽已然掙脫了捆仙繩。

    “小叔叔你怎么……”

    分明渡劫期以下的修士都無法掙脫捆仙繩，為什么小叔叔居然出來了？

    扶黎用了燃心咒。

    鳳凰涅槃虛弱期時，可用調動鳳凰靈火燃燒壽命，短暫恢復巔峰實力。

    此時他已經是渡劫后期，自然可以沖破捆仙繩。

    此咒傷害極大，鮮少有鳳凰使用，扶黎還沒到初次涅槃的年紀，不知道燃心咒，沒提前防備也正常。

    扶黎真是后悔極了，長老在信里囑咐他要把小叔叔捆得嚴嚴實實，扶黎本來也想把扶欽手給捆上的，這樣也不會出現燃心咒的事了。

    但當時他看著小叔叔因為取了心頭血后虛弱的樣子，終究是心軟了，怕綁得太嚴實他不舒服。

    如今看來，小叔叔不是一個好鳳凰，他怎么能裝可憐騙他呢！

    眼看著誅神雷就要降下，扶欽要沖進劍谷。

    扶黎張開雙臂，死死攔在扶欽身前：“小叔叔，你別去，長老說了你的情劫很兇險，你會死的。”

    扶欽嘆息一聲，輕撫扶黎的頭：“辛苦你了，可對于小叔叔來說，有些人比性命更重要。”

    扶黎氣得臉頰鼓起，還什么“有些人”，糊弄小孩呢，這個“有些人”不是只有他那個師妹嘛！

    沒等扶黎進一步阻攔，扶黎就感覺頸間一痛，暈了過去。

    扶欽風輕云淡地收回手，暫時解決了這小子，省得他再啰嗦。

    扶欽走出扶黎設下的屏障，在劍谷外眾修士震驚的眼神中，恢復原形。

    羽翅展開，他義無反顧地朝著師妹飛去。

    崔淮第一次知道人在傷心至極的時候，是不知所措的。

    她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強大，她強大得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失敗與死亡。

    她無所畏懼，以為可以承受任何后果。

    可當那只漂亮得驚心動魄的鳳凰，在她眼前寸寸焦黑，崔淮感到恐懼。

    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要被奪走了。

    明明那道誅神雷是沖著崔淮而來的，最終崔淮卻沒收到一星半點的傷害，天罰全被扶欽擋下了。

    崔淮已然飛升成功，被天道鎖定的氣機恢復自由，她身上的傷勢迅速痊愈。

    上界的接引天梯終于出現，一道金色光柱在崔淮身旁展開。

    崔淮沒看光柱一眼，而是踉蹌著去接被誅神雷打落的鳳凰。

    等崔淮接住扶欽，他恢復人形，已經是奄奄一息。

    扶欽渾身上下全是血痕，雷電在他身上留下道道焦黑的痕跡，被師妹抱住后，他第一反應是抬手捂住了崔淮的眼睛：“師妹別看我，如今我是不是不好看了？”

    扶欽知道，師妹對自己是見色起意，總是盯著他的臉出神，可現在他卻丑極了。

    崔淮才發現自己原來有如此多的淚水，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滾，她哭著握住扶欽的手，露出眼睛細細地看師兄，由衷贊美道：“很好看，鳳凰是最漂亮的靈獸，師兄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崔淮已經飛升成仙，再也沒有人能比她更強了，可她卻仿佛回到了幼時，無助又無力。

    為什么她這么強了，輸送給師兄那么多的仙靈，師兄的生機還是在一點點消散？

    扶欽明明痛得說話都困難，還要在崔淮耳邊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師妹……師妹以后一個人出門打架，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受傷。”

    崔淮讓他別說了，慌張地說：“你不會死的，以后你陪著我去打架，看著我。”

    扶欽搖搖頭，有些話現在不說，就再也沒說的機會了。

    “我還沒來得及和師妹好好介紹過自己，我叫扶欽，從小長在鳳凰谷，是鳳凰谷的少主，對不起，瞞了師妹那么久。我也沒告訴你，我早在‘兩心知’里，就知道你是靈曄劍尊了。”

    崔淮根本不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隱瞞，她只想扶欽能活下去：“沒關系，沒關系。”

    扶欽的神魂逐漸潰散，他像是回憶往昔：“我曾經約過你打架，你還記得嗎？”

    “好后悔，當初為什么沒多等你兩日。”

    “那樣我們應該就能早認識了吧。”

    說這些本來是出于私心，扶欽想讓師妹記住他，知道和她朝夕相處的到底是誰，可看到師妹的淚水，扶欽反悔了。

    最后的最后，扶欽只抬手給崔淮拭淚：“師妹，別哭了，也別去看梧桐樹了，都忘了吧。”

    聽到扶欽這么說，除卻悲傷，崔淮還很憤怒。

    他們約好要回逍遙派看梧桐樹和華蓋木，這還是扶欽主動提的，憑什么他說忘了就忘了！

    崔淮拼命輸送仙靈，可誅神雷十死無生的名頭是名副其實，扶欽的修為不如崔淮，他也沒像崔淮一樣做足準備。

    他只是急匆匆過來救他的師妹。

    發現扶欽徹底沒了氣息，崔淮先是愣住了，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才能救師兄。

    等她反應過來，這個永遠站在她身后，聽她話的人，是真的不在了，崔淮終于抱著師兄痛哭出聲：“不是都說鳳凰是不死鳥嗎？”

    “不死鳥怎么會死呢？”

    崔淮不信師兄就這么死了，她只崩潰了半刻，就決心要帶扶欽回鳳凰谷，鳳凰谷說不定有辦法呢。

    崔淮全然不顧身旁追著她跑的飛升光柱，將師兄背起，就如同前些日子師兄背著她一般。

    她輕聲輕語，怕驚擾了睡著的扶欽：“師兄，這次我帶你回家。”

    崔淮的修為已經達到修仙界的極限，她無需御劍，邁步間便是斗轉星移，很快她就來到鳳凰谷口。

    這里種了許多梧桐樹，即使臨近冬日，但這些梧桐樹卻不受四時影響，枝繁葉茂，恢弘大氣。

    崔淮站在鳳凰谷外，沒有硬闖，而是用靈力將自己的聲音傳遍鳳凰谷：“逍遙派崔淮，還請諸位救一救我師兄扶欽！”

    谷內管事的盛陽長老正心煩呢，他正按住萬年玄龜，咄咄逼人：“我明明讓扶黎那小子把扶欽給綁住，怎么他還是逃不過死劫！”

    萬年玄龜才是一臉苦相，他怎么知道呢，反正卦象就是這結果。

    以后要少和這些鳳凰打交道，怎么算不出好結果，還把算卦的扣住呢，好生霸道！

    憂心忡忡的盛陽長老聽到外面傳來的，什么要鳳凰谷救什么師兄的聲音，根本不想搭理，鳳凰的心頭血是救命的珍寶，也有不少人來鳳凰谷討要。

    但他們鳳凰又不是傻子，心頭血對他們至關重要，哪有以自己的命為代價，來亂發善心的？

    盛陽長老心中正嘀咕呢，腦海中突然閃過方才聽到的話。

    那女修說她師兄叫什么，扶欽？

    盛陽長老頓時火急火燎，一邊拼命往鳳凰谷谷口趕，一邊傳音問道：“你說你師兄叫什么？”

    “他叫扶欽。”

    等盛陽長老看見崔淮背上的扶欽，這個看起來上了年紀的老翁一下子眼睛就紅了。他咬著后槽牙問崔淮：“他怎么搞成這樣的？”

    扶欽是整個鳳凰谷資質最好的鳳凰，血脈強橫，照理說修仙界能把他弄成這樣的還沒出生呢。

    面對扶欽的長輩，崔淮心中愧疚：“他替我擋了一道誅神雷。”

    盛陽長老沒說什么，他沉默地從崔淮那里奪過扶欽，見崔淮還不肯松手，他終于還是語氣不善道：“我是看著扶欽長大的，我還能害他不成？帶回去看看還有沒有救。”

    聽到這話，崔淮終究是松開了手，眼睜睜看著盛陽長老帶著扶欽進谷，本來她也想跟著進去，但是盛陽長老卻一揮手，將崔淮攔在鳳凰谷大陣之外。

    “我們鳳凰谷不歡迎外人。”

    崔淮便真的止步了，即使如今以她之力，費些心思便能破開鳳凰谷的禁制。

    當年同鳳凰谷少主約戰，崔淮因為救小白狐錯過了時間，據說鳳凰谷少主在鳳凰谷等了她三日。

    如今換她等扶欽，又有什么等不得的呢？

    當年沒赴約，崔淮只隨手寫了兩封信給鳳凰谷少主，了無音訊后便將這樁事拋之腦后。

    如今崔淮心甘情愿地在鳳凰谷口等關于扶欽的回音。

    一日又一日，一旬又一旬，崔淮在鳳凰谷口等了足足兩個月。

    冬日已至，鳳凰谷口下起了大雪，周圍白茫茫一片，飄飄揚揚的雪花圍著崔淮打轉。

    夜色漸深，就在崔淮以為今日也沒消息時，盛陽長老從鳳凰谷出來了。

    “我把扶欽放到鳳凰涅槃的鳳凰臺上，兩月都沒有一點動靜，他依然毫無生機。”

    崔淮好像突然聽不懂話了，她怔怔道：“這是什么意思？”

    盛陽長老長嘆一口氣：“意思就是，扶欽他真的徹底死了。”

    在這一刻，雪花依舊飄逸，崔淮卻覺得，下雪成了她最討厭的天氣。

    第122章 出發弒天（增加2300字）

    扶欽是真的死了。

    他不會再笑著叫她師妹，不能同她一起看從前種下的樹，他們還沒讓真正的同心種發芽呢。

    修士寒暑不侵，更何況崔淮已然飛升，但她卻感到徹骨的寒冷，冷得她牙關打顫。

    明明渾身冰涼，心頭處的鳳凰血，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傷心，源源不斷地流動，希望給她帶來些溫暖。

    紛飛的雪花壓在崔淮的眼睫上，融化后像一滴滴淚。

    但崔淮沒哭，師兄一定不會死的，她才不要哭。既然鳳凰谷不行，那她就去找其他人來救他。

    師兄如今睡著，留在鳳凰臺最好，崔淮托付盛陽長老：“你好好照顧他，我去找人，師兄肯定還有救。”

    盛陽長老想告訴她，扶欽已經死了，但看著她懇切的眼神，終歸沒說出口，應了句好。

    崔淮已經問過系統，它說扶欽沒有出現在兩本書的劇情中，它沒有辦法干預。

    算卦最準的晉衍早就被系統送去投胎了，崔淮這個破水平也算不出來什么，萬年玄龜就在鳳凰谷里，如果它能算出解決辦法，鳳凰谷早就著手嘗試了。

    什么都靠不上，崔淮只能自己去找。

    崔淮先去了趟隱仙谷，把迦音仙子邀了過來，可她來看了，卻說她也無力回天。

    崔淮又去了趟極北之境，殺了許多惡妖，奪得據說能起死回生的療傷圣藥，可對師兄不起作用。

    在盛陽長老面前，崔淮依然鎮定，再次留下那句：“我還有別的辦法，你幫我照看好師兄。”

    可離開鳳凰谷的崔淮拿著尋來的天材地寶，不知道她該去哪兒。

    崔淮一直是個很有目標的人，她總能知道她該干什么，并且一步步達成。可此時此刻，她無比茫然，她要怎么樣才能讓師兄活過來？

    不知道去哪里，但總歸不能停留在原地。

    崔淮開始漫無目的地尋找，一一拜訪修仙界有名的醫修，得到的答案都是隱仙谷的迦音仙子都治不了，那他們也無能為力。

    已經飛升的靈曄劍尊在找起死回生的辦法，這件事傳遍了整個修仙界。甚至有些心思不正的邪修找上崔淮，給她說了什么獻祭生靈之類的手段。

    崔淮感謝了他們的慷慨獻策，然后果斷把他們都殺了。她崔淮沒有喪心病狂，做不出來這等惡事。何況她相信，扶欽如果因為這些手段真的活過來，他肯定寧愿再死一次。

    某日希望再次落空，崔淮剛出醫館，就見有一男修對著醫館叩首，求一味極地雪蓮的藥：“孫老前輩，我道侶被魘獸所傷，只有極地雪蓮才能讓她清醒，我聽聞您百年前曾在拍賣行購得一朵，特此求藥，無論什么代價我都愿意出。”

    孫大夫從醫館里走出來，說那味極地雪蓮他五十年前就用掉了。

    聽到這個回應，男修幾乎是立刻就崩潰了，他哭求著：“怎么會呢？住持都說來您這兒就有救的。”

    孫大夫皺著眉勸阻道：“可我真的用掉了，我這里已經沒有極地雪蓮了。”

    男修渾渾噩噩地從地上爬起來，滿嘴念著：“叨擾了叨擾了。”

    明明對方已經這么慘了，崔淮站在遠處，卻有些羨慕他，起碼他知道他要什么，他知道什么才能救他的道侶。

    崔淮叫住了男修，一朵極地雪蓮被送到他面前，崔淮在極北之境尋得太多珍寶，極地雪蓮不過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給了就給了。

    崔淮不在意男修的磕頭道謝，只轉身準備去找下一位醫修，卻在聽到什么后，回頭問：“你剛剛說什么住持？”

    男修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他提前去跪求了大梵音寺的佛像，受到佛像的指示，才來找的孫大夫。

    “佛像讓我來找孫大夫，說我能在他這里找到極地雪蓮，如今雖然孫大夫沒有，但我在此地遇見道友，也算是殊途同歸。”

    崔淮默不作聲，她從不信神佛，只信自己。

    但如果這可以成為救治師兄的手段，崔淮愿意為師兄相信一次。

    大梵音寺，崔淮先去找了住持，問清為什么殿內佛像能提供旨意。

    比起神佛之說，崔淮覺得應當是有人在后面操控。

    在崔淮提著劍的情況下，承遠大師也不故作玄虛，只道：“殿中佛像是一小世界中開了慧眼的佛修金身，就像劍尊你戰力驚人，那位佛修的靈通是一眼觀萬物，他能勘破世間一切的緣法。但他不會時時出現，心誠則靈。”

    崔淮問：“你知道他在哪個小世界？”

    比起什么虛無縹緲的心誠則靈，崔淮更愿意出去把他逮回來，明明白白告訴她該怎么救師兄。

    承遠大師誠實地搖頭，他確實不知道殿中供奉的佛修身在何處。

    那便只有心誠則靈了。

    崔淮毫不猶豫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團上，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

    承遠大師面上鎮定，實際嚇得后退好幾步。從前因為降妖除魔，他也曾經與劍尊打過許多交道，劍尊是個寧折不彎之人，沒想到如今卻跪得這么干脆。

    哪怕劍尊是跪得是他供奉已久的佛像，承遠大師依然感到不可思議。

    承遠大師知道靈曄劍尊不信這些，于是在她眼里，她是在向一位修佛的修士下跪。

    他發出感嘆：“想救的那個人對劍尊很重要。”

    崔淮毫不猶豫地回答：“重要。”

    余光看見承遠面上的震驚，崔淮嗤笑道：“承遠，認識這么久了，你沒剃度的時候，我就說你六根不凈，跑來當什么和尚，想不到如今你都當上住持了，還是個俗人。”

    他們的確是舊相識，承遠也不在崔淮面前端住持架子了，反問道：“何出此言？”

    崔淮又磕了三個頭，這才回答承遠的問題：“你們這些俗人時常把尊嚴看得太輕，有些時候又看得太重。”

    該堅持道義、維持本心的時候，許多人為了利益出賣尊嚴、出賣自我。

    如同云啟昌之流，為了二次飛升，成為天道的走狗。

    該放低身價、忍氣吞聲的時候，許多人又梗著身板不肯彎一點，生怕失了面子和尊嚴。

    正如承遠認為她是劍尊，象征著天下第一劍的榮耀，她不應該為任何事情低頭，應當永遠頂天立地站著。

    可承遠不明白，若是一個人只能筆挺地站著，那在修士漫長的壽命中，只要有一件事打倒她，她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承遠，我小時候還討過飯呢，跪這幾下又算得了什么？”

    她崔淮能屈能伸，才不是這兩類俗人。

    此時此刻，師兄的性命比那些虛名和榮譽重要得多。

    崔淮足足磕了三日的頭，也不知道是那虛無縹緲的誠心打動了佛像，還是崔淮往佛像中輸送的仙靈起作用了。

    崔淮覺得應該是后者，畢竟濃郁的仙靈通過金身回饋給佛修本體，效果應該來得比誠心快。

    總之，佛像顯靈了，他一言不發，倒是打了一束金光到崔淮的心口。

    崔淮一開始不明白，但想到什么突然明白了，她急沖沖地趕回了鳳凰谷，將盛陽長老叫了出來。

    “長老，如果扶欽還有生機，那他就還有救是嗎？”

    自然是能救，扶欽是鳳凰谷血脈最強橫的鳳凰絕非虛言，只要還有足夠的生機，扶欽就能涅槃重生。

    鳳凰臺是鳳凰的涅槃之地，能牽引生機，盛陽長老喚醒了谷內閉關的所有長老，始終都在鳳凰臺上護法，卻沒發現一絲生機。扶欽是他們寄予厚望的后輩，他們都盡力了。

    盛陽長老這把年紀了，想到這里還是鼻尖酸澀，他說：“扶欽擋誅神雷時，調動鳳凰靈火把誅神雷困在了他體內，讓誅神雷沒逸散出去，兩相抵抗，扶欽的確生機盡滅了。”

    “扶欽要救你，是他自愿的，我們也沒立場怪你，但也確實不想再見到你，如今辦法你也都試過了，就別再來鳳凰谷了，你走吧。”

    盛陽長老說完后紅著眼睛要走，卻被崔淮一揮手的術法擋住。她急迫地問：“我這里有扶欽的心頭血，這也算他的生機是不是？”

    在佛像的指示下，崔淮想明白了，她心口還留有扶欽的心頭血，這就是他的一線生機。

    盛陽長老沒料到扶欽還有流落在外的心頭血，乍一聽見他眼神都亮了起來，但想到什么，又很快黯淡：“你能有他幾滴心頭血？那么一點不管用的。”

    又給心頭血救人，又是擋誅神雷，扶欽倒真真是個癡情種，鳳凰身上有用的東西，都被巴巴地送給人家。

    不過鳳凰的心頭血救人，一兩滴就管用，但一兩滴對于復活一只鳳凰來說，卻遠遠不夠。

    崔淮沒再爭辯，她只是取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捅進自己的心口，要把扶欽的心頭血逼出來。

    盛陽長老被崔淮的果斷驚到了，現在這些小年輕，簡直把他氣得頭暈：“小姑娘，你在干什么，都說了一兩滴不夠用的，扶欽以命救你，你就這么作踐自己？”

    他家少主為了這姑娘落了個生機寂滅的下場，要是她在他眼前出了什么三長兩短，他這把老骨頭怕是以后晚上都睡不著覺了！

    崔淮對于盛陽長老的勸告置若罔聞，她自顧自地嘗試引導扶欽的心頭血出來，可它們卻根本不想從崔淮的心口離開，甚至還忙叨叨地流轉，急匆匆地要將崔淮心口的傷愈合。

    崔淮更是難受，人都快死絕了，師兄還是要保護她嗎？

    崔淮狠下心，施咒將扶欽這團心頭血從心口打了出去，不忘多送出些自己的心頭血，包裹在鳳凰血的外面。

    隨著崔淮心口流出越來越多的血，盛陽長老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扶欽這小子真的是……真的是……

    別的鳳凰用心頭血都是一兩滴地用，他可真舍得啊。

    最后崔淮手心托舉著足足有一拳之大的心頭血，問道：“一兩滴不夠的話，這些夠了嗎？”

    盛陽長老長嘆一口氣：“夠了夠了，你隨我進谷吧。”

    此前不論是等待，還是尋藥，崔淮都沒被允許進鳳凰谷，這次盛陽長老沒再將崔淮拒之門外。

    扶欽是個傻小子，這姑娘也是個犟脾氣，在谷外不畏風雪，苦等了兩個月不說，之后又滿修仙界地奔波，尋醫問藥，如今瞧她怕扶欽的血損失絲毫生機，自己逼出那么多心頭血牢牢護住的樣子。

    明明心口豁了個大口子，卻還一聲不吭，神色如常。

    罷了罷了，人家金童玉女，天生一對，他何苦從中作梗呢！

    崔淮作為默認的“家屬”，進了鳳凰谷絕密的鳳凰臺。

    說是鳳凰臺，崔淮踏入的時候，更感覺這里有點像……像靈堂。

    明明是恢弘壯觀的宮殿，但氛圍十分不對勁兒，大梁上掛著白錦布，白色引魂幡也是隨風飄蕩。里面站著不少人，人人都身著白衣，男俊女美，可惜都哭喪著臉。

    崔淮望向一旁的盛陽長老，目露疑惑，他們這是在干什么？

    盛陽長老有些尷尬地重重咳了兩聲，成功吸引殿內所有人的注意力：“你們把東西收一收。”

    扶黎他娘扶笙，也就是扶欽的遠方堂姐，一腳踢向身邊的丈夫，紅著眼睛埋怨道：“我早就說了，堂弟他是神魂寂滅，不用掛引魂幡了，也用不上，讓長老看了徒增傷心，你還不趕緊撤了。”

    扶黎他爹景瑜嘴上嘀咕著“我們扶欽從小樣樣都是最強的，別人要有的，我們家扶欽就算不需要，那也不能少”，說著說著摸了把淚，昂著頭就是不肯摘引魂幡。

    扶笙也只是嘴上說說，見丈夫不摘，便由他去了，手上折金元寶的動作不停。

    崔淮算是看明白了，他們都以為師兄沒救了，在給師兄籌備喪事呢。

    目睹這滿殿的哀痛，崔淮清楚地意識到師兄同她不一樣，師兄在很多人的愛護下長大，因為被這么多人無條件地愛著，所以師兄才能養成如今的性子嗎

    明明高傲得不得了，當他愛一個人時，卻愿意放低姿態、用盡全力、不計回報。

    殿內的人已經張羅著掛白燈籠了，不等盛陽長老像得了癆病一樣繼續咳，崔淮一揮手，瞬間撤下了所有白色。

    她站在眾人面前，告訴殿內扶欽的親朋好友，也是告訴自己：“諸位不用再準備了，我師兄他有救了。”

    將扶欽的心頭血注入鳳凰臺后，崔淮好不容易才捱過扶欽一大家子的熱情盤問。

    他們都知道扶欽喜歡的姑娘在谷外站了兩個月，其實早想出去看看，那個讓扶欽甘愿付出性命的姑娘什么樣，但盛陽長老加強了谷外的結界，不放他們出去。

    一方面是不想讓他們與她產生什么糾葛，另一方面更是怕有哪只鳳凰想岔了，再去找人家麻煩。

    如今扶欽性命無憂，崔淮又近在眼前，崔淮自然成了鳳凰谷里的著名景點，每只鳳凰都要假裝不經意地在她面前轉幾圈，還要問幾句她和扶欽的過往。

    崔淮為了守著師兄，一直待在鳳凰臺，沒辦法躲出去，只能心中感慨，鳳凰哪怕是最高貴的靈獸，也終歸是鳥類，一群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實在是吵啊。

    但師兄是一只另類的鳳凰，話不多不少，正合適。

    在崔淮心里，師兄是例外，不論哪個維度都是。

    夜深了，鳳凰臺里，只留崔淮和盛陽長老守著。按照盛陽長老的話就是，再多來一只鳳凰，都能把活人吵死，不利于扶欽修養。

    崔淮看著師兄就這么靜靜地躺在火焰圍繞的圓臺之上，像是睡著了。

    經過鳳凰臺的修復，扶欽此前身上的傷都好了，恢復從前的模樣。

    明明和之前長得一樣，崔淮卻覺得師兄好像更好看了，當然如果他能睜開眼睛，就更好了。

    盛陽長老在一旁打坐，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聽崔淮向他確認：“師兄是真的沒事了嗎？他會醒的對嗎？”

    這個回答說過不下百遍，盛陽長老是脫口而出：“沒事了，會醒的，但還需要一段時間，劍尊如果有急事的話，可以先去處理。”

    盛陽長老已然知道崔淮就是靈曄劍尊了，實在是無涯宗放出靈曄劍尊成功飛升的消息早就傳來鳳凰谷了，而崔淮身旁那個如影隨形的飛升天梯也實在引人注目。

    看著那金柱的顏色越發黯淡，盛陽長老心中都有些替崔淮著急，以前從來沒出現過可以飛升，卻留在修仙界的情況，誰也不知道這光柱能留多久。

    要是歷盡磨難的飛升最后敗在這里，也太過可惜。

    盛陽長老以為這次崔淮的回答還會是不急，不料聽見她說：“我確實要離開一趟，勞煩長老守著我師兄了。”

    盛陽長老心中松了一口氣，如今和崔淮也算有幾分相熟，他道：“我以為你要守到扶欽醒來呢。”

    “本該如此，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沒做。”

    “什么事？”

    崔淮抬頭望天：“斬殺天道。”

    說完崔淮便一腳踏進身旁的光柱里，其實崔淮知道扶欽性命無虞后，早就想去殺了天道，但師兄說過，希望在他不在的時候，她出去打架，不要受傷。

    心頭那一匕首傷得不算輕，崔淮念著師兄的話，等到如今傷好得差不多，才出發去殺天道。

    可光柱微弱地閃了兩下，像是耗了太久，力量不足了一樣。

    盛陽長老從崔淮要斬殺天道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又為崔淮擔憂起來，這是接引天梯失效，沒辦法飛升了嗎？

    面對變故，崔淮神色鎮定，問盛陽長老：“你介意我動一下屋頂嗎？”

    盛陽長老不明白她要干什么，只道：“不介意。”

    得到主人同意后，崔淮輕松一劍揮向天際，穿透屋頂，在天空中撕開一道口子。

    不用接引天梯，崔淮自己便飛了上去。

    飛升者要乘飛升天梯上界，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定，但這世上的規定難以束縛強者。

    從前修仙界最強的是天道，而如今她崔淮要將這畜生趕下去。

    第123章 飛升上界

    飛升是修仙界無數修士夢寐以求的大事，理應在萬眾敬仰之下，展現出一副世外高人、得道升天的模樣，但崔淮手持利劍，一身殺氣地去了上界。

    沒了傳送光柱，崔淮硬是撕裂屏障、穿過虛空風暴，抵達了上界。

    崔淮環顧四周，光柱沒有足夠多的力量傳送她，她不入飛升光柱，只在一旁順著光柱指引的方向來到上界。

    崔淮看著右手邊的牌子，意識到自己如今在飛升上界登記處。

    偌大的廣場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崔淮一眼掃去，率先關注實力，發現這里沒一個能在她手下過兩招的，包括那對坐在小桌子前，看起來有仙階，負責登記的男女。

    雖然急著去殺天道，但崔淮也并不是魯莽之人，她決定先弄清楚情況再動手。

    崔淮默不作聲地排在登記隊伍后面，暗中觀察流程。

    崔淮前面只有一個男修，登記的男女詢問他姓名來歷。

    那男修一臉倨傲地回答：“吾乃天虞仙尊，來自蒼梧境。”

    桌子后面的男修厚煬仙君狠狠翻了一個白眼：“你在小世界稱得上一句仙尊，到了上界就不要再叫了，你如今的實力在上界，連句仙君都沒人叫你，不過是個小仙罷了。”

    雖然句句屬實，但說得不算客氣，飛升的都是各個小世界的大能，被一界之人捧在云端，有些人待久了自然養出了脾氣。

    崔淮身前那位自稱天虞仙尊的男修就很是不服氣，崔淮見他眉頭一皺，抬手就一掌拍向桌子。

    崔淮默默后退兩步，*離這個倒霉蛋遠一點，有些男修的自尊就是如此脆弱，一兩句實話能讓他勃然大怒。

    不出崔淮所料，負責登記的女修揚起手上纏著的紅綾，打在那天虞仙尊的身上，將他抽飛了出去。

    明明沒費什么力，熾霞仙子裝個樣子，甩甩手道：“耍威風耍到我臉上了，我送這位小仙先去冷靜冷靜再來登記吧。”

    那什么天虞仙尊被打出去了，自然輪到他身后的崔淮。崔淮正準備走流程報姓名，方才還大打出手的熾霞仙子一臉贊嘆：“這位仙子是劍修？我還沒見過哪個剛飛升的，身上有這么強的劍意。”

    崔淮點點頭：“崔淮，劍修，來自琢光小世界。”

    那邊厚煬仙君正用筆在冊子上登記，崔淮見熾霞仙子對她態度不錯，順勢打探道：“這位仙子，不知你是否知道琢光小世界的天道，由上界哪位擔任？”

    熾霞仙子翻閱手邊的冊子，找到琢光小世界，看見后面的備注，道：“是云螭神尊。”

    見厚煬仙君快寫完登記表了，熾霞仙子按照流程，從桌上一大摞書中拿下一本《上界基礎信息手冊》，遞給崔淮。

    崔淮剛伸出手要接，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打在崔淮身上，濃郁的仙靈之氣奔涌向崔淮，而崔淮在迅速吸收，還因為吸收速度過快，崔淮周身形成仙靈旋渦。

    厚煬仙君眼疾手快地拉著熾霞仙子一退百里，遙看以崔淮為中心形成的仙靈風暴，他張大了嘴巴，他驚疑不定地看向熾霞仙子。

    從下界飛升而來的修士初來上界時，其實未被上界認可，只有在他們這里完成登記，姓名納入籍冊書，不算是黑戶了，才能吸收上界仙靈之氣。

    下界修士飛升，他們的修為受下界屏障所限，滿打滿算在上界只能算個無品無階的小仙。有些天賦異稟者姓名納入籍冊書后，能直接晉升仙君、仙子級別。

    但厚煬仙君見這女修吸收仙靈的大陣仗，她的仙階逐漸攀升，已然帶給他和熾霞仙子威壓感了，她最低也是個仙尊。

    上界的修為劃分比下界簡單，只分了四層，最低是仙君和仙子，后面還有仙尊、神尊和天尊。

    聽著只有四層很簡單的樣子，但無數小仙一生都沒辦法觸及仙君、仙子的邊兒，更別提仙尊和神尊了。

    至于天尊，上界僅有四位天尊，準確來說，最多有四位。如今上界只有三位天尊，東邊主殺伐的戰神萬年前就隕落了，一直虛位以待。

    方才崔淮問起的云螭神尊就是最后一個天尊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

    厚煬仙君對熾霞仙子嘀咕道：“這位仙尊好強，我來登記處干了幾千年，第一次碰見這么強的，真是長見識了。”

    熾霞仙子卻搖搖頭：“不。”

    厚煬仙君不贊同道：“這還不厲害呢？你數數你見過從下界來的，哪個有這么強了？”

    熾霞仙子眼睛里全是崇拜，她微抬下巴，示意厚煬仙君望向逐漸平息仙靈的崔淮：“你認錯了，她是神尊，不是仙尊。”

    厚煬仙君側過身看向崔淮，她正伸出手張開握緊，似是在熟悉如今的力量。

    周身氣機圓滿的女修拔出腰側的劍，沒有動用任何仙靈，如同剛學劍的小兒隨手一揮，只釋放出輕飄飄的一絲劍意，擦過地面，瞬間登記廣場地上的磚石以崔淮的劍尖為中心，寸寸龜裂。

    厚煬仙君咋舌，登記廣場人又多又雜，剛來上界不懂規矩的多，爭斗不斷。千年前占據西邊方位的佛尊路過，看不慣這里總是破破爛爛的樣子，揮手給此處鋪滿了凝磐石。

    凝磐石是這世上最堅硬的石頭，即使是仙尊斗法，也是毫發無傷。而如今這名為崔淮的女修一劍掃過，凝磐石盡毀，她肯定達到神尊修為了。

    厚煬仙君驚嘆道：“天吶，一飛升就是神尊，上界又要熱鬧了。”

    崔淮對這些仙階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變得更強大了。不過此時，她看著碎成一片片的地磚，有些尷尬地問道：“弄壞了需要賠嗎？”

    厚煬仙君他們聯系上了凝磐石主人道綽佛尊坐下的童子，說明了這件事，幾乎是立刻得到不用賠的答案。

    崔淮稍微松了一口氣，感嘆這道綽佛尊還挺大方，慶幸自己沒稀里糊涂地欠下一筆巨款。畢竟剛來上界，對這里的情況一無所知，也不清楚是不是用的靈石。

    要知道她看著這地磚堅硬才稍微嘗試了一下，誰曾想它如此中看不中用。

    不同于崔淮對西方天尊的夸獎，熾霞仙子則有些疑惑，這占據西方天尊之位的道綽佛尊雖然并不小氣，但的確是個惜物之人，不然也不會看這登記廣場破敗就鋪凝磐石了。

    而且回復是不是太快了些？天尊都是大忙人，往日說點什么事，不過個一兩年是不會有答復的，今日怎得這般高效？

    壓下這些困惑，熾霞仙子終于找回此前的流程，將那本沒來得及給出的《上界基礎信息手冊》遞給崔淮。

    “您可去明仙宮中商定仙階，就可以根據仙階分配到道場了。”

    崔淮手上翻看著這本《上界基礎信息手冊》，大致了解上界的情況，對于仙階商定這事，她不急，她更關心的是那位擔任琢光世界天道的云螭神尊。

    崔淮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我看手冊里說，基本上仙尊才會負責監察小世界，擔任天道，這位云螭神尊怎么如此親力親為？”

    仙階難升，他們這些仙子們很難和高仙階的仙人打交道，如今和一個準仙尊建立交情的機會來了，熾霞仙子自然是選擇牢牢抓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熾霞仙子一邊翻看她手中詳盡版的上界知識大全，一邊解釋道：“根據紀錄，云螭神尊萬年前也是自琢光小世界飛升，可見這個小世界的確是人杰地靈。當年戰神隕落，東方天尊之位空缺，明仙宮曾經進行過一次占卜，算出新一任的東方天尊會出于琢光小世界。”

    “事實證明，卦象所言非虛，云螭神尊是東方天尊最強力的競爭者，據說他距離突破只差一線之遙了。”

    “至于為什么神尊愿意當琢光小世界的天道，據說是為了感念小世界的栽培之恩，想要回報一二罷了。”

    崔淮忍不住嗤笑：“回報一二？他可真是高風亮節呀。”

    熾霞仙子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崔淮的語氣怪怪的，想來是她多想了，只附和道：“是啊是啊，飲水思源，我輩楷模。”

    崔淮想起她在須彌境，渡飛升雷劫之時，斬開天際看到的那只金色瞳孔，最后再確認道：“云螭神尊，這個尊號，聽起來他是一條真龍是嗎？聽說最純血的金龍都有一雙金色的眼睛，不知道云螭神尊是不是？”

    熾霞仙子只知道云螭神尊是條真龍，但因為沒親眼見過，瞳孔什么顏色是真不知道。

    厚煬仙君見熾霞仙子遲疑，他總算是能插上話了，他道：“我此前曾遠遠瞧見過云螭神尊一眼，他一雙金瞳，氣勢迫人。”

    好，沒找錯，就是他了。

    崔淮點頭道：“多謝二位解惑，不知那位云螭神尊的道場在哪邊？同出一個小世界，我自當去拜訪一二。”

    熾霞仙子和厚煬仙君同時指向東邊，崔淮拱手道謝后，便徑直往東邊去了。

    幫后面好幾個小仙辦完手續，熾霞仙子這才有空托著下巴沉思：“怎么會有人先不去明仙宮定仙階，而是先去攀關系呢？這位準神尊看起來也不是這種阿諛奉承的人呀？”

    厚煬仙君則面色晦澀，壓低聲音道：“可別說了，我覺得這崔淮不像是去攀關系，倒像是尋仇。”

    方才熾霞仙子應付新飛升的小仙去了，他看得很清楚，那崔淮轉身去東邊的時候，身上流露的明明是殺氣！

    嗚呼哀哉，這上界怕是要變天了！大佬們打架，切莫危及他們這些小仙才是！

    第124章 你死我活

    崔淮朝東邊走，一路走一路問，確保沒找錯地方。

    她大致已經明白了天道，也就是云螭神尊為什么要阻止她和師父飛升了。

    系統之前透露過，天道是因為在等一個晉升的機會，避免同出于一個小世界的晉衍和她威脅到天道的地位，所以斷了他們的飛升之路。

    如今看來，便是因為這最后一個天尊之位了。

    天道企圖殺死姜暄這種穿越者，想必也是因為他們身懷大氣運，又不為天道所控制，所以他選擇先下手為強。

    但為什么琢光小世界持續出現穿越者，這只有見了云螭神尊才能知道了。

    崔淮順著方向，終于到了凌云宮前，宮殿巍峨，仙靈充沛。

    崔淮一路走來，這凌云宮的地界是這東邊仙靈最濃郁的地方，想必云螭神尊已然是隱形的東方之主了。

    看著金碧輝煌的樓宇，來來往往的守衛與宮娥，再感受著周身涌動的仙靈，崔淮感嘆權勢的確是個好東西，也難怪云螭神尊癡迷到近乎瘋魔。

    云螭曾兩次讓崔淮失去最重要的人。

    當她是青云峰的崔淮時，因為云螭，她親手殺了師父。

    當她是逍遙派的崔淮時，因為云螭，扶欽受天罰而亡。

    崔淮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云螭給她帶來的痛苦刻骨銘心，將他抽筋扒皮都不足以解她心頭之恨。

    崔淮要奪去他最在意的東西，徹徹底底打碎他的美夢，將這條長蟲打回陰溝！

    崔淮身上的殺氣沖天，到了這凌云宮前，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崔淮沒什么好掩飾的。

    凌云宮烏泱泱的守衛嚴陣以待，擋在崔淮面前，這些人都是云螭座下的仙尊和仙子仙君什么的。

    領頭的仙尊看崔淮臉生，手上還拿著剛上界才看的《上界基礎信息手冊》，便知道面前這位氣勢洶洶的女修是個剛飛升的修士，他高聲質問道：“閣下是哪位？怎敢在凌云宮前放肆，你可知道里面是何人？不是你這等小仙可以冒犯的！我勸你速速離去，莫要自尋死路！”

    崔淮慢條斯理地拔出天聲劍：“我自然知道凌云宮里面住的是云螭，我特地來此，就是來殺他的。”

    領頭仙尊的“大膽狂徒”剛說出口，手上的招式還沒打出，崔淮就動了。

    她蘊靈于劍，一劍平掃，劍意便如一波波浪潮，洶涌澎湃，凌云宮門口烏泱泱的人直接被劍意沖得四零八落，個個倒地痛呼，連凌云宮高聳入云的門頭都被削掉了一半。

    崔淮有意控制劍勢，保證只波及凌云宮，附近的其他樓宇毫發無損。

    畢竟她與其他人無冤無仇，打壞了是要賠的。《上界基礎信息手冊》上說，上界用的是一種仙珠，她可一點沒有。

    地上倒了一大片，天聲劍回鞘，忍不住嘀咕道：“嘶，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使出這一劍，崔淮面前再無人阻攔，她往里走，路過那個帶隊統領時，腳步微頓，但沒有停留，繼續朝凌云宮中走。

    這堆人中不全是草包，有幾個強一點的，還是能爬起來的，若是他們想拼死抵抗，疊一塊兒，還能挨她一劍。

    但他們選擇倒地不起，只顧呼痛，崔淮心中忍不住譏笑。

    這些人倒是假裝出力，見勢不好，生怕傷及己身。

    可見上界也沒什么可稀奇的，還是那些心思那些事，不過是換了一批看起來實力更強的人罷了。

    他們這些仙尊仙君什么的，還不如宴池呢，宴池那小子雖然貪生怕死，但若是崔淮叫他守山門，除非他死了，旁人上不得山一步。

    等之后還是要督促宴池好好修煉，如今她飛升了，雜事只會越來越多，日后還是需要他鞍前馬后。

    想著想著，崔淮自己都有些意外，明明到了復仇最關鍵的時刻，她腦海里居然都是些雜七雜八的事。

    除了宴池，她還想起了逍遙派的同門們，因為扶欽被天罰擊中，他們在須彌境劍谷匆匆而別，還沒來得及和他們坦白一切。

    想起師姐對她說的“如果你不信扶欽死了，就盡全力去救，方能不后悔”。

    想起姜暄哭得臉皺得像個老頭，看起來比她還崩潰，滿口都是扶欽肯定不會死。

    想起祝余給她報那些起死回生的藥名，讓她再試試。

    想起她后來在大梵音寺遇見了青彥真人和樂幽真人，他們不問她為什么隱瞞身份，一聽是來大梵音寺找救扶欽的辦法，他們搬來蒲團，就在她旁邊也朝著佛像磕了三日的頭。

    從前崔淮最不想欠下因果，別人予她一分，她定十倍還之。可不知不覺之間，崔淮發現，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是無法償還的，那是一種羈絆。

    但不論如何，她和扶欽該給逍遙派這些人一個解釋和交代，解釋他們的身份，交代他們的來處。

    逍遙派以外，還有無涯宗，據宴池來信，聽見她在鳳凰谷的消息，小白狐離宗出走，背著小包袱來找她，不過因為迷路，不知道丟在哪里了。

    按照崔淮的估計，它大概正在哪個林子里亂轉呢。

    除了這些，還有一直待在她腦海里，或者說陪著她的系統，鳳凰谷外等消息的那兩個月，是系統和天聲劍的一聲聲安慰讓時間不再那么難熬。

    一步步走來，崔淮終于到了凌云宮主殿門口，不斷涌現的回憶堅定了崔淮的決心，這場你死我活的決斗，她要活著回去，回去找那些她萬分珍重的人。

    扶欽用一條命換她好好活下來，她不能再輕易丟掉這條命。

    站在凌云宮門前，崔淮一劍劈向緊閉的殿門。

    崔淮這次沒像從前一樣自報名號，因為里面那位心知肚明，她來了。

    厚重的殿門、防護的法陣、陣殿的法器，通通在崔淮這一劍下粉碎。

    一劍破萬法，一力降十會，在崔淮這里切實發生著。

    塵土落地，崔淮看見偌大的宮殿內，到處都是金燦燦的，與崔淮在青云峰常清宮的布置有些異曲同工，簡稱暴發戶風格。

    崔淮看見云螭端坐上首，似是在閉目養神，等崔淮踏進大殿，他才睜開眼睛，露出金色的瞳孔：“你還是來了。”

    崔淮握緊手中的劍道：“是啊，你萬般阻攔，我還是來了。”

    云螭拂袖而起：“我攔你上界，不過是怕麻煩，并不代表我怕了你。”

    單論長相，云螭算得上劍眉星目、氣度非凡，但知道了這畜生的品性，他在崔淮眼中，實在面目可憎，令人作嘔。

    崔淮不屑與這等人多費口舌，她提劍引雷霆，一劍揮出。

    不同于此前的劍意，崔淮這一劍驚雷涌動，更像是雷擊。

    云螭本體是條金龍，強健的體魄就是他最強大的武器，每條龍都是得天獨厚的體修。

    云螭出掌接劍，一道龍爪的虛影跟隨著他的掌風出現，與崔淮的雷電相抵。

    不消片刻便壓制了崔淮的雷，讓雷湮滅。

    崔淮揮了幾劍，云螭便擋下幾劍，并且毫發無傷。他金色的瞳孔更是溢滿光彩，嘲笑道：“聲勢浩大，可威力不過如此，今日你來找我，的確是送死。”

    云螭為了試探崔淮的實力還沒真正出手，而崔淮出了幾招都沒給云螭造成什么傷害，這場對決，明顯是崔淮落了下風。

    可崔淮依舊不慌不忙，她甚至閉上眼睛醞釀著什么，又是一道雷電從天聲劍尖放出。

    云螭嗤笑一聲，又輕松接下：“我之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你這種水平再修煉幾萬年也不會是我的對手……”

    他正準備出招送崔淮去死，卻突然感覺到不對勁兒。

    為何突然這般心慌？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些明明早就不在意的陳年舊事。

    云螭嘶吼著：“你對我做了什么？”

    崔淮厭惡地看著云螭那雙金色的眼睛，道：“我飛升時，你送我一場九九混沌大劫，我倒是在雷中學了不少，此劍招名為問心。”

    “就是不知道飛升萬年后，犯下諸多惡行，云螭你是否還能問心無愧呢！”

    九九混沌大劫中，崔淮身接九道問心雷，但她一路走來，坦坦蕩蕩，天雷只向她發出兩問。

    可云螭不然，她使出第一劍時，便知曉云螭的道心早就爛得千瘡百孔了。

    崔淮一開始想過與云螭硬拼，但云螭飛升萬年，后招定然不少，崔淮選擇攻心。

    龍族的防御堪稱銅墻鐵壁，可他們有一顆和旁人無異的心。

    問心劍出，一招一式之下，崔淮已然抓住云螭的道心漏洞。

    就如同當時飛升雷劫時，天雷問崔淮一樣，崔淮靜佇殿內，問道：“云螭，你為了天尊之位，犯下滔天殺業，你悔也不悔？”

    云螭不認：“這世上本就弱肉強食，我能殺他們，是他們不夠強，我限制你和你師父飛升，那也是因為你們不夠強。”

    “該反思、該后悔的明明是你們，與我何干？”

    “攔了你和你那個師父，什么狗屁規則又出現了，非要從異世拉一個又一個的天命之人來殺我，只要我不死，就一直送。也是可笑，不過是多送些螻蟻讓我來殺罷了。”

    “我是真正的強者，我不認命。天命明明不在我身上，天尊之位不是我的，但我去爭去搶，何錯之有？”

    明明心魔纏身，云螭卻還嘴硬，簡直可笑。崔淮雙手執劍，上界的天空風云變色，一道粗壯的問心雷再次朝云螭直直劈下。

    閉目看著從問心雷中傳送回來的景象，等崔淮再睜開眼睛，眼中只剩鄙夷：“屠戮同族，讓整個龍族覆滅，云螭你當真問心無愧嗎？”

    第125章 天罰再現

    問心劍，是崔淮從九九混沌大劫中悟出的劍招。

    崔淮使出劍招后，觸發的激雷會自動尋找云螭的心境漏洞，不斷擊潰，并且將捕捉到的景象返還給崔淮。

    一開始，崔淮看到的是云螭的憂懼，里面浮現了許多人影，有崔淮，有晉衍，還有好幾位崔淮曾在畫像中見過，都是這萬年內琢光小世界中驚才絕艷的人物。

    嘉榮仙尊，因凡間旱魃作祟，大旱不止，民不聊生，嘉榮仙尊與旱魃同歸于盡。并且，木靈根的她放棄最后一絲存活的機會，將僅剩的神魂逸散在干旱的土地，令枯木逢春，死種生芽。

    但云螭的心魔告訴崔淮，旱魃是云螭放下界的。

    九遙仙尊，以卦入道，拼死算出修仙界大劫，最終以身應劫，平息動亂。

    可云螭的心魔說，根本沒有大劫，是云螭遮掩天機，偽造了一場大劫，九遙仙尊殫精竭慮、高風亮節，最后竟無異于自戕。

    早些年，阻止下界天賦異稟的大能飛升，云螭的手段還有些生疏，為每個人專門設計各種劫難，后面熟練了，云螭終于選中了一個一通百通的手段，也就是壓制住大能的天人五衰。

    一直等著天人五衰，卻怎么也等不到，心境總會有一天出問題，就像晉衍一樣，遲早隕落。

    在云螭的心魔中，除了對琢光世界能人異士的憂懼扼殺，還有對規則的憎惡。

    每個小世界除了會受到天道掌控，還有看不見摸不著的規則。

    規則自有其運行規律，連天道也無法左右。

    系統、穿越這些異世產物，都是小世界規則覺察到異常后，從外界拉過來，力求讓小世界撥亂反正。

    崔淮的確是系統口中《仙尊他悔不當初》的女主，規則希望借助劇情的力量，獻祭女主崔淮，讓男主晉衍變得更強，繼而飛升打破天道的掣肘。

    姜暄也是《大道巔峰》的男主，規則同樣想借不受天道控制的龍傲天斬殺云螭。

    可規則在此前從來沒有成功過。

    系統一直被天道攔在琢光小世界之外，《仙尊他悔不當初》劇情已然混亂，規則舍棄了這本書，選擇讓《大道巔峰》不斷重啟。

    這也是為什么，只要云螭不死，就不斷有穿越者出現在琢光小世界。

    即使穿越者死亡，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地球人被規則拉進修仙界，再走一遍《大道巔峰》的劇情。

    這個規律已然被云螭掌握，于是他聯合云、楊、許三家，圍殺穿越者。

    看完這些，除了對云螭徹頭徹尾的蔑視與唾棄，崔淮還很意外，龍以剛正威嚴著稱，云螭倒是心機頗深，能想出這么多陰損的招數。

    云螭犯下這么多的惡事，就在崔淮以為基本就是全部了，一劍問心劍斬下，從云螭心魔返還的場景簡直令崔淮不敢置信。

    在崔淮的認知中，龍族五千年前就滅族了，龍族舊址只剩一片龍原，一望無際。

    崔淮不久前為了扶欽去采救命的靈草，也曾去過一趟龍原，那里怨氣沖天，龍吟不斷，卻都是一聲聲哀嚎。

    五千年前，崔淮還沒出生，修仙界留下的書籍中也沒有具體記載，龍族這個位于妖界頂端的種族究竟是為什么覆滅，關于此事，只剩只言片語，說是可能出于內亂。

    這個簡陋的、沒頭沒尾的理由，倒是令修仙界大多數人信服，就連崔淮也不例外。

    畢竟除了族內紛爭，也沒有誰能以一己之力殺滅龍族。

    可如今從云螭最深處的心魔返還的場景，令崔淮不寒而栗。

    眼前呈現的根本不是內戰，而是一場屠殺。

    龍族從前根本不住在龍原，而是龍淵。

    龍淵深不見底的溝壑是被龍族全族的尸身填平的！

    即使知道只是幻影，崔淮都根本不忍再看那一條條龍不斷翻滾，痛苦呻吟。

    龍族五千年前滅族，居然也是云螭做的！同出一族，血脈相連，他竟然喪心病狂至此！

    “屠戮同族，讓整個龍族覆滅，云螭你當真問心無愧嗎？”

    崔淮此問一出，問心雷不停將龍淵尸山血海的場景展現在云螭眼前，他肉眼可見地崩潰了。

    云螭那雙金色的眼睛逐漸發紅，他聲嘶力竭：“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殺他們，我明明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是他們要自尋死路，這不怪我！”

    云螭口口聲聲說不怪他，可在心魔的折磨之下，一滴滴金色的淚水從他眼眶中溢出。

    在最開始，云螭的確沒想殺掉全族，他想殺的只是一條血脈比他還強橫的小金龍震鱗。

    龍本就是東方之主，而如今上界缺的就是東方的天尊，預言更是早早就斷定東方天尊出于琢光小世界。

    他云螭不僅出身琢光小世界，還是一條血脈強橫的金龍，贏面極大，甚至云螭覺得天尊之位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

    但前提條件是不會出現一條比他還強的龍。

    對付其他即將飛升，可能會影響他地位的修士，只是防患于未然。但六千年前，對付那條與他留著同樣的血，甚至血脈比他更強的金龍震鱗，是勢在必行。

    因為假若震鱗飛升上界，低他一頭的云螭將再無價值，絕無可能坐上天尊之位。

    龍族強大，但子嗣不易，云螭還是條小龍時，曾受過長輩們細致入微的愛護，但如今他卻痛恨那些長輩們對震鱗的愛護，讓他無從下手，沒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震鱗。

    云螭思來想去，最終降下一種咒，一種燃燒震鱗血脈之力，并且反哺到他身上的咒。

    云螭以為震鱗對他的威脅就這么解決了，但沒想到龍族的長老們找不到震鱗日益虛弱的原因，為了讓這條小龍活下去，竟然選擇了換血。

    可咒不會因為換血而消失，卻因為換血而傳播。

    龍族的確是重情重義的種族，明明都已經認識到莫名的病會把他們都耗死，卻為了讓同伴們減輕痛苦，自愿換血。

    不過千年時間，龍族全族幾乎都中了咒，他們企圖以一族之力分擔著強大的咒。

    云螭想過收手的，但震鱗的血脈之力一直在增強，咒被分攤后，他日益成長。

    云螭必須殺了震鱗。

    云螭降下箴言，給龍族一個選擇的機會，告訴長老只要震鱗死了，龍族就能重新煥發生機。

    “是他們太蠢！他們不肯放棄那個小子，非要守著震鱗一起死！”

    崔淮看著從云螭那里傳回來的畫面，忍著對云螭的惡心道：“可你殺死的那些人，曾經義無反顧地保護你，沒有他們，你根本不可能飛升。”

    云螭萬年前飛升之時，渡的也是九九混沌大劫，不同于崔淮準備充分，前六重雷是云螭的長輩們以身擋雷，讓云螭休養生息，這才留有余力扛過后三重，成功飛升。

    縱使龍防御力極強，但扛過五十四道雷，云螭那些長輩也定是傷得極重。

    從前那些龍真心待云螭，他享盡好處、盡數全收，后來卻嘲諷他們蠢，云螭簡直惡心至極。

    要不是想要借用心魔擊潰他，否則就云螭這種品性，崔淮不愿與他再多說一句話。

    “你知道什么？他們不愿意殺了震鱗，那咒一直不解。”

    “你根本不懂擁有幾百條龍的血脈之力，是多大的誘惑。”

    “當時在晉升神尊的關頭，那一場我打不贏了，我只想用咒多吸一點，他們肯定愿意再幫我一次的，沒想到他們竟然都死了，我不是故意的。”

    崔淮看著眼前這個已然快被心魔吞噬，卻還口口聲聲說自己無錯的云螭，她只想出劍斬了這孽畜！

    崔淮舉起天聲劍，雷電之力在劍身不斷積蓄，翻騰，奔涌。

    “云螭，萬年前九九混沌大劫，你扛過了九道問心雷。”

    “可你在上界汲汲營營萬年，距離天尊只差一線之隔，卻沒想到，你如今其實比飛升時還弱。”

    空中雷聲轟隆作響，這次崔淮召出的問心雷，不再由劍而發。

    她引天地之力，召喚出了真正的天罰。

    天罰之雷，云螭曾給崔淮召下一道，她親眼看著這雷奪去扶欽的全部生機。

    而如今，面對真正的十惡不赦之人，她自是也要還一道給他，就是不知道云螭他受不受得住！

    崔淮召喚出天罰的那一刻，上界晴朗了千年的天突然陰沉，之前遠遠看著凌云宮熱鬧的小仙們一哄而散，避之不及。

    上界與小世界運行有相似的規則，在小世界中，天道可調取天罰。

    而在上界，能引動天罰的，只有四位天尊。

    不論凌云宮里，調動天罰的是哪一位，都不是他們這些小仙們能摻和的！

    第126章 恭迎天尊

    雷云積蓄，天罰將至。

    云螭看見崔淮召喚出天罰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恐懼，而是憤怒。

    只有天尊才能在上界召出天罰，而崔淮居然成功了。

    他近乎歇斯底里：“憑什么？到底憑什么？我努力了萬年，犧牲了一切，憑什么你是天尊？”

    云螭為了天尊之位，可謂不擇手段，他接受不了最后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云螭不管不顧，沒有絲毫想要抵御天罰的意思，滿腦子只有殺了崔淮，他為什么沒有早一點殺掉崔淮！

    要不是忌憚其他三位天尊，做事情縮手縮腳，生怕被他們發現，他就該直接毀了琢光小世界！

    如此這般，哪輪得到崔淮在他面前猖狂！

    霎那間，一條龐大的金龍出現在崔淮眼前，明明是神圣的通體金色，卻讓人感受到濃郁的兇煞之氣。

    炙熱的龍息朝著崔淮噴涌而來，崔淮執劍相擋，天聲劍哼哼唧唧：“劍尊，好燙！”

    崔淮靈活地在金龍龐大的身軀之間跳躍，躲過云螭尾巴的攻擊，不忘安撫天聲劍：“忍忍，它活不了多久了。”

    崔淮一招萬鈞短暫壓制住發瘋的云螭，趁機足下輕點，展開劍域。

    不同于崔淮對戰云啟昌時，那時候她還是個金丹期，劍域只能撐開一個小房間。

    如今在崔淮的刻意收斂下，劍域牢牢罩住凌云宮，將云螭緊緊鎖在原地。

    若是云螭全盛時期，這劍域并不能困住他很久，但他如今心魔叢生，心神失守，在劍域中不得動彈。

    崔淮握緊手中的劍，一步步走向云螭：“本來我等天罰解決你就好，但你我之間，實在是深仇大恨。”

    天罰是借規則之力懲罰云螭所犯下的罪孽，而崔淮與云螭的私仇不能不報。

    戰意驟起，崔淮舉起手中劍。

    “這一劍，是為了我那個不夠爭氣的師父，他一心向道，沒做錯過什么，卻落得身死道消！”

    劍氣掃過金龍的五爪，在云螭的哀嚎中，他五爪被齊齊斬落。

    “這一劍，是為了我那個不成器的大師兄，他雖然沒什么大本事，但在地球過得好好的，因你之故，背井離鄉。”

    劍鋒劃過巨龍，一道狹長的傷口貫穿了云螭的腰腹。

    “這一劍，是為了我心儀之人，是你降下天罰，讓他死了一次。”

    劍勢凌厲，龍尾被斬斷。

    “最后這一劍，是為了我自己。”

    為她那些年日復一日的揮劍，為她手刃師父后的輾轉反側，為她對飛升的漫長等待，為她失去扶欽后的痛徹心扉。

    崔淮將劍狠狠插入金龍的頭顱，拔出時，溫熱的龍血濺*到崔淮的臉上。

    到處都是血腥味，崔淮卻覺得暢快——

    她終于親手報仇了。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她崔淮氣量不大，錙銖必較，就是要讓仇人付出代價！

    龍很難死，更何況到了云螭這個修為，他看起來奄奄一息，但仍有一戰之力。

    可天罰不會再給他重頭再來的機會，誅神雷降下的那刻，在軀體和神魂劇烈的疼痛中，云螭突然想起萬年前他飛升時的場景。

    六位龍族的長老愛他護他，替他擋下了六重五十四道天雷。可如今這道誅神雷，沒人再替他擋了。

    甚至這雷之所以降下，就是因為他害死了他們。

    云螭抬起頭，看見的不是漫天的雷云，是六條巨龍遨游的身影。

    他仿佛聽見六位長老的龍吟，他們質問他：“云螭，你悔是不悔？”

    云螭龐大的身軀轟然落地，血淚從云螭的金瞳中流下，最后一刻，他只道：“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云螭死去的那一刻，凌云宮蓬勃的仙靈涌入崔淮體內。

    她與云螭積怨已深，因果纏繞，親手斬殺他，崔淮算得上以殺證道了。

    實力又大漲一截，崔淮平息好仙靈，走近云螭被誅神雷劈得皮肉綻開的身軀，眼前的云螭生機盡失。

    他是當今世上存活的，血脈最純凈的金龍，但崔淮認為，他是最骯臟的龍。

    云螭此前說他是不信命，所以才與天相爭，力爭一個天尊之位。

    崔淮也不信命，可就算她要改命，也不會殺了其他人，用他們的性命來填平自己的欲壑。

    與天爭，卻喪失人性，那便一開始就輸了。

    崔淮閉上眼睛，感受著周圍的仙靈波動，察覺到什么，她雙手結咒：“囚！”

    一絲金色的神魂，四處沖撞，卻最終被困在崔淮的法咒中。

    云螭實在強大，在誅神雷之下，依然留下了一縷神魂碎片。按理說，崔淮應當立刻碾滅它，但她沒有。

    崔淮將這縷碎片和云螭的尸身一同裝起帶走，踏出了凌云宮。

    她來時，凌云宮眾人包括云螭，無人信她能走出來。但結果證明，死的那個人絕不是崔淮。

    不同于此前凌云宮的熱鬧，崔淮出來時，發現外面空無一人。連她想問問去明仙宮該怎么走，都找不到人。

    更離奇的是，崔淮在路上也沒碰見什么小仙，明明之前來的時候，路上也有不少人的。

    無奈之下，崔淮一路往西走，回到了之前的登記廣場。

    熾霞仙子和厚煬仙君見到崔淮的那一刻，默默扶住了顫抖的對方。

    不怪他們害怕，半日前，他們見崔淮還是一身整潔的紫袍，如今崔淮的紫袍上散布著大片的金色。

    乍一看還以為是金繡，但他們知道，那是金龍的龍血。

    崔淮在凌云宮打架的時候，傳訊符在上界滿天飛，面前這位是個實實在在的狠人！

    剛飛升就拿劍屠了云螭神尊，要知道云螭神尊距離天尊一線之隔，并且東方位是戰神位，即使云螭沒當上東方天尊，但他是和其他三位天尊有一戰之力的。

    上界的最強戰力之一被剛飛升的崔淮給斬了，甚至還動用了天尊才能使出的天罰，小仙們人人自危，嚇得不敢外面亂晃，還不清楚這位的脾性，生怕哪里得罪她，他們可承受不住她一劍啊！

    熾霞仙子和厚煬仙君因為仙職所在，不能隨意走動，無處可躲。短短一瞬，厚煬仙君已然翻來覆去地回憶過了，之前對待崔淮應當無任何不是之處。

    他牽動有些僵住的臉，擠出一抹笑，主動問道：“尊上是有什么事嗎？”

    誰知道她現在是天尊，還是神尊，統一叫尊上總沒錯！

    崔淮看出對面兩位的嚴陣以待，有些莫名其妙，她拱手問道：“請問明仙宮在哪里？”

    厚煬仙君迅速指了個方向，不料熾霞仙子即使手一直抖，還是竭力穩住，掐訣召喚出一只紙鶴：“尊上順著它的方向，就能到了。”

    崔淮頷首道謝：“多謝二位，仙子的紙鶴我用完后會歸還。”

    等崔淮走遠，厚煬仙君用胳膊肘捅捅熾霞仙子：“方才不是還和我一樣抖著嗎，怎么突然這么會來事？”

    熾霞仙子白了厚煬仙君一眼：“我覺得她瞧著殺氣重不好惹，但其實很好說話，之后等她有了道場，我多露露臉，說不定能將我收入麾下呢，就不用在待在這兒干些吃力不討好的活兒了。”

    厚煬仙君回想崔淮的舉止，也認同著——

    雖然一上界就屠龍，但其實她……她脾氣還挺好的？

    明仙宮內，不同于厚煬和熾霞這等剛晉升到仙君的小仙，明仙宮里的都是些老牌仙君了，對于今日傳訊符的消息，他們將信將疑，上界清閑，總是以訛傳訛。

    一個剛飛升上界的小仙怎么可能斬殺了云螭神尊？

    明仙宮內不慌不亂，繼續干手中的事情，剛剛為一初飛升的小仙定下無品階，突然一對小獅子從門外跑進來。

    明仙宮的仙君仙子紛紛起身，上前去迎接。

    明仙宮門擺著一對石獅子，遠遠就能看見來者是誰。如果來人身上有天尊氣息，就會通知宮內之人速速相迎。

    領頭的玉宸仙君疑問道：“是哪位天尊來了？”

    等一面生的仙子走進來，明仙宮內面面相覷，這是哪一位？

    玉宸仙君腦海中這么想，也如此問出來了。

    崔淮是來明仙宮中定仙階的，她據實以告：“崔淮，道號靈曄。”

    崔淮看著眼前這些人都呆愣愣的，索性自己踏入前方顏色不同的磚石上。

    《上界基礎信息手冊》寫著，明仙宮內有一特殊磚石，站在上面便可測仙階。

    崔淮一踏上，瞬間明仙宮鐘磬齊鳴，磚石爆發出炫目的彩光。

    然后崔淮就看見明仙宮烏壓壓跪了一片：“拜見靈曄天尊！”

    如果是遇見姜暄之前的崔淮，面對這種場景肯定毫無不適，甚至覺得理應如此。

    但她突然想起姜暄那小子之前像只猴子一樣，在她面前演過一出“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龍王回歸”的戲碼。

    看著面前跪著一片的人，崔淮尷尬地恨不得立刻閉上眼睛，她從陣仗極大的磚石上下來，默默忍住尷尬，只道：“快起來！”

    第127章 重返下界

    離開了測仙階的磚石，那浮夸的聲響與光束消退，崔淮勉強覺得尷尬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如果明仙宮這幫仙官都別目光炯炯地瞅著她就更好了。

    他們擁簇著崔淮，并且即刻決定要擁立崔淮為新的天尊。人人皆諂媚，都在不停地奉承崔淮，想要在這個新晉天尊面前露個臉。

    大殿內人聲鼎沸，全都圍繞著崔淮。明仙宮往日里多是倨傲與冷言冷語，但高高在上的仙人也不過是凡夫俗子，強者為更強者折腰。

    崔淮明明已經站在頂峰，卻算不上愉悅。

    上界仙靈充沛，所有人都敬她、畏她，可沒有她的親朋好友，沒有她在意的人。

    成為天尊的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眼前這些人都不是她想要分享喜悅的人。

    崔淮在此孑然一身，縱有浮華無數，但這里不是她的歸處。

    在諸多吹捧中，玉宸仙尊提議道：“天尊通過測仙石的認證，又召出了天罰，仙階毋庸置疑。您準備什么時候舉辦大典，昭告上界東方的天尊歸位？”

    另一位仙子補充道：“是要從現在開始籌備起來了，明仙宮上次舉辦天尊歸位大典還是五萬年前道綽佛尊即位的時候，許久沒辦，流程定是生疏，得多推演推演，怎么說也得準備一兩個月的，方能盡善盡美。”

    一聽見一兩個月，崔淮當即決定延期，大典暫時不用辦了：“大典不急，我馬上要下界一趟。”

    上界和小世界的時間流速本就不同，上界一日，抵過小世界一年，她要是在上界辦完什么大典，等她回去，師兄怕不是以為她這個負心人已然拋棄他跑了。

    聽到這位靈曄天尊剛飛升就要下界，玉宸仙尊瞟了眼她身上金色的龍血，硬著頭皮道：“可上界后，即使是天尊，也不能輕易下界。”

    崔淮自然知道，她特地研讀了《上界基礎信息手冊》，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為維持界域秩序，上界之人不得私自下界。

    如果想要下界，需提供理由，層層審批，但大部分情況下都會被駁回。除非是滅世之災，否則上界都不得插手。

    哪怕是天尊，也需要得到明仙宮以及其他幾位天尊的準許方能離開。

    這規定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在保護小世界，反面案例就是云螭，他因為一己之私，插手小世界發展，造成無數災禍。

    在規則無害的情況下，崔淮自然不會帶頭破壞，她早就準備好下界的正當理由了。

    “我斬殺云螭，是因為他貪圖天尊之位，殘害琢光小世界的修士，令他們不得飛升，并且為奪取血脈之力，將龍族滅族，這樁樁件件皆是血海滔天。”

    “當初明仙宮占卜出最后一位天尊將出于琢光小世界，并且傳得上界皆知，云螭的貪念正是由此而起。雖然你們并非故意，但他業障的因果你們明仙宮避不開。”

    明仙宮的一眾仙官之前只知道這新任天尊，一上界就斬殺了云螭，也是才知道背后居然有如此隱情。

    “云螭神尊，不，云螭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天尊之位，如何強求得來，這云螭是不是瘋了！”

    “預言確實是明仙宮出的，不過都是萬年前的事了，我們也太背了，白白接了因果。”

    “不會我前些日子那爐丹死活煉不出來，就是被影響了氣運吧，真是無妄之災。”、

    “那是你水平有問題，賴不到云螭頭上。”

    ……

    聽著后面人的討論，站在仙官首位的玉宸更是有苦說不出。占卜出最后一位天尊來處的是上一位天官，那位天官早就去別處逍遙快活去了，如今這爛攤子丟他身上，他還不能不接。

    玉宸只好順著崔淮的話說：“云螭多行不義，斬殺了他，天尊是行了善事。云螭也確實是因為明仙宮的預言而起了貪心。依天尊看，明仙宮犯下的因果該怎么了結呢？”

    “我此時之所以下界，就是要處理云螭在琢光小世界犯下的因果。”崔淮施咒，一個透明的光球，金色的魂魄正堅持不懈地沖撞著，想要逃出去，“這是云螭的殘魂，除了我，你們誰有把握能安然帶他下界嗎？”

    云螭雖然只剩一縷殘魂，但戰力斐然，他們明仙宮皆是文職，誰也沒膽子說帶著云螭殘魂不出意外。

    就算有信心，也沒人想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事。但凡出點差錯，簡直后患無窮，怕不是要被因果之力直接反噬。

    崔淮此話一出，立馬轉換了形勢。

    此前是她破壞規矩，強行下界，征求明仙宮的批準。但如今崔淮下界是處理明仙宮的爛攤子，甚至明仙宮得求著她出手相助。

    崔淮就這么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明仙宮的準令，湊巧南北兩方的天尊洞察到明仙宮出現漫天霞光，知曉第四位天尊現世了，投射虛影前來與崔淮見了一面。

    他們也對崔淮下界并無異議，畢竟他們也沒必要阻止，東方位的可是戰神，他們三個加一塊戰力上都不一定能打得過，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得罪她干什么？

    如今崔淮下界之事，只需要得到西邊那位佛尊的同意就行了。

    按理來說，西邊那位道綽佛尊也應當來明仙宮，與崔淮見一面，可他只派座下童子篤竹前來，圓頭圓腦、憨態可掬的小和尚篤竹雙手合十：“我代佛尊向天尊問好。”

    照理來說，篤竹打個招呼，表示道綽佛尊知道東方位天尊歸位，他就能走了。

    但崔淮卻叫住了他：“不知道綽佛尊是不是在閉關，所以派篤竹你來。”

    這是一句客套話，多一位天尊這種大事，道綽佛尊沒出面，不管是真有事，還是假有事，基本都會說一句佛尊在閉關。

    崔淮并不關心這個道綽為什么不現身，他是糊弄她不想來也好，還是真的有要事也罷，她只需要一句他在閉關。

    這樣就不用再征求他同意，崔淮可以馬上下界了。

    崔淮都已經準備好說“既然在閉關，那就不拿雜事打擾道綽佛尊了”，不料小和尚道：“佛尊沒什么事，挺空閑的。”

    見崔淮疑惑地挑眉，篤竹好心地提示：“你不問我佛尊沒事，為什么不來賀喜嗎？”

    崔淮對于道綽不感興趣，但這小和尚挺有趣，她順著篤竹的話頭問：“為什么？”

    此問一出，篤竹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頓說：“佛尊他不想見你，他好像有點怕你。”

    “新來的天尊，你認識我們佛尊嗎？他為什么故意躲你呀。”

    瞧見崔淮帶著震驚的表情，篤竹生怕崔淮不信他，自白道：“你一定要信我，我是說不了謊的。”

    篤竹所言非虛，他是道綽座下唯一一位童子，他修的禪訣特殊，不可說謊。

    正因為別人問什么篤竹都說，道綽令他緘言少語，可篤竹偏偏又是個話癆，很是令道綽頭疼。

    道綽派篤竹來明仙宮道賀之前，可謂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多嘴，說完就快走。

    本來崔淮要是不客套問一句佛尊是不是在閉關，篤竹也就走了，但崔淮一問，篤竹可就打開了話匣子，暢所欲言了。

    崔淮回憶一番，覺得不認識什么叫道綽的，更不知道為什么他怕見自己。

    但既然道綽沒閉關，為了下界，崔淮得去會一會這個舉止奇怪的佛尊了。

    篤竹連蹦帶跳，十分積極地給崔淮帶路，站在了凡殿前。此處佛音陣陣，令人心神寧靜。

    大殿籠罩在金光中，顯得格外神圣出塵，再感受著殿內傳來的有些熟悉的靈力波動，崔淮算是明白道綽為什么不敢見她了。

    篤竹帶著崔淮一路暢通無阻，進入了凡殿內，大殿中間的座位上空無一人。篤竹扯著嗓子喊道：“佛尊，我出門前你都在這兒坐了快一個月沒動了，怎么我帶靈曄天尊回來，你就跑了。”

    “別躲了別躲了，好不容易我帶客人來了。”

    如此直言直語、童稚可愛，崔淮都忍不住翹起嘴角，在上界遇見了太多虛與委蛇之人，顯得這孩子格外有趣。

    話說到這份兒上，道綽是避無可避，一身披紅色袈裟的俊朗和尚出現在殿中。

    他眉眼低垂，盡顯慈悲，可惜一說話就有些破功了。

    “篤竹，你過來，站我身后，然后閉嘴。”

    小和尚嘴上說“我知錯啦”，被道綽眼風一掃，連忙用兩只小胖手捂住嘴巴，“啪嗒啪嗒”一陣響，跑到道綽身后。

    崔淮難得多管閑事：“別兇他了，小孩子罷了，他也是見我無惡意才吐露真話的。”

    崔淮早發現了，篤竹雖然心直口快，但天生琉璃凈體，這種人心思澄澈，并且能感知周圍人是否有惡意。

    他是知道崔淮氣息純凈、心無惡念，才與她喋喋不休的，并非毫無防備地和盤托出。

    道綽無奈地扶額：“不過嚇嚇他，你看他像是怕我的樣子嗎？”

    小和尚在道綽身后也不老實，他探出锃亮的腦袋，朝著崔淮笑得眼睛都彎了，眼睛也亮晶晶的，一點也不怕的樣子。

    崔淮啞然失笑，也是，要是道綽嚴厲，篤竹也養不成這性子。

    少了篤竹站在他們之間，崔淮抬眼直視道綽，打量一番道：“你和大梵音寺的那尊佛像，倒是長得兩模兩樣。”

    道綽雙手合十，苦笑道：“可氣息變不了，你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眼前這位道綽佛尊崔淮其實沒見過，但前些日子打過交道，正是她在大梵音寺跪了三日的佛像。

    道綽也是焦頭爛額，他躲著崔淮就是想避免這種尷尬。

    他飛升之前，尋得一門秘法，在各個小世界都有分身，游歷四海，陰差陽錯之下留下不少佛像。

    等他飛升后，靠著小世界的香火情，也偶爾“顯靈”解決一下信徒的困難。

    大梵音寺中，崔淮給佛像輸送仙靈沒多久，道綽就感覺到了，此女絕非等閑之輩。至于為什么讓崔淮在小世界跪了他三日才回應，也不是他存心拿喬，上界與小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樣，他其實只耽誤了一刻鐘啊！

    等崔淮飛升上界，砸壞凝磐石，那兩位小仙官通知篤竹時，道綽便知大事不妙，讓一個同為天尊的人跪了他三日，這和結仇沒什么區別了。

    而且肉眼可見，他又打不過崔淮，那只好躲遠點了。沒想到篤竹這個小傻子，還把人帶上門來。

    不過傻人有傻福，崔淮看上去還挺喜歡篤竹的，要是他等會兒挨揍，估計小傻子也不用作為跟班，同他一塊挨打。

    面對道綽視死如歸的神情，崔淮有些莫名其妙：“前些日子我跪你三日，并且輸送仙靈，是我自愿的，你也給了我所求的解決之法，我為什么要報復你？”

    崔淮一向是個恩怨分明之人，見道綽松了一口氣，她道：“如果你要是想和我打，倒是也可以，我還沒和佛修打過架，但得等我從下界回來再打。其他兩位天尊都不反對我去下界，只差你的應允了。”

    道綽先是強烈反對要和崔淮比試的提議，隨即有些疑惑：“你去下界我不反對，但你不是剛飛升嗎？怎么又要下去。”

    也不怪篤竹是個多嘴多舌的性子，其他兩位天尊根本沒問就同意了，但道綽就是忍不住多問兩句。

    可真是什么樣的師父帶什么樣的徒弟，道綽和篤竹算得上一脈相承。

    不過道綽沒等崔淮回復，自己就想明白了：“哦，你要回去找那個人。”

    是那個崔淮在大梵音寺跪了三天，心心念念要救的人。

    崔淮毫不猶豫地肯定：“是他。”

    第128章 故地重游

    琢光小世界。

    自崔淮渡飛升雷劫，已有一年多了。那日在須彌境親眼目睹崔淮飛升的修士，有人心魔驟起，而有人原地悟道。

    萬年難得一遇的九九混沌大劫，八十一道天雷道道驚心動魄，紫袍女修亭亭而立，無憂無懼，劍指大道，那是他們此生難以忘懷的盛大場景。

    “靈曄劍尊渡飛升大劫英姿颯爽，但那場渡劫還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愛情故事。天道有意為難，降下天罰，鳳凰谷的少主扶欽戀慕靈曄劍尊已久，以身擋雷。鳳凰展開羽翅，牢牢護住靈曄劍尊，落了個神魂俱散的下場。可真是世事坎坷，叫有情人分離。”小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聲情并茂地描繪，仿佛他親眼所見一般。

    一旁喝茶的男修插話質疑道：“但早在一年前，鳳凰谷就不再四處求醫問藥，據說是他們少主醒了。既然活了，何來的生離死別呢？你們這些說書人，三分夸大成十分

    說書先生搖搖頭：“那你就不知道了，靈曄劍尊飛升了也回不來呀，不還是有情人不得相見嗎？”

    這倒是沒辦法反駁，男修不再言語。

    聽到這里，獨坐在茶館最角落，一直沉默不語的女修放下一口未飲的茶杯，起身離席。出茶館前，她道：“有情人雖不得不分離，但只要有心，必然會再相見。”

    等女修離去，小茶館的修士皆面露震驚，那女修方才一直坐在那兒？他們之前怎么一點也沒感覺到？

    怪哉！怪哉！

    這女修就是剛下界不久的崔淮，雖然她只在上界逗留了一日，但琢光小世界已然過去了一年有余。

    崔淮一下界，就直奔龍原。事情還沒辦完，她在這附近逗留了幾日。

    龍原地形奇特，是修仙界唯一有龍氣的地方，孕育了許多罕見的天材地寶，來此地歷練的修士不少，龍原邊緣漸漸支起些小茶館茶攤，供修士們歇歇腳。

    崔淮借著吃茶，順便聽聽這一年是否發生了什么新鮮事。

    聽來聽去，這些口口相傳的大事基本都與她有關，再次證實姜暄這小子說他是修仙界中心純屬自作多情，她崔淮才是萬眾矚目。

    知曉扶欽已醒的消息，崔淮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見他，只可惜龍原的事還沒完全解決。

    前幾日，崔淮已經將云螭的神魂和血肉打入龍原，等陣盤生效后，以云螭的殘軀為養分來安鎮龍原的怨魂。不過這陣盤要十日才能穩固，崔淮只好留神守著，不能離開太遠。

    自龍族滅族后，龍原陰云密布，遍地兇煞。

    當初在凌云宮，崔淮大可以直接抹殺云螭，但她沒有。

    除了想以他為借口下界，還有更重要的原因：云螭做下這么多惡事，一死了之絕對是便宜他。

    那日云螭天罰加身，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他不后悔”。既然如此，崔淮便把他丟到這里，讓他直面自己的罪孽，看他是否真的如他口中所說的那般問心無愧。

    死是最簡單的事，他該永生永世地受折磨。

    站在怨氣滔天的龍原中心，附近歷練的修士一無所覺，但崔淮聽得清清楚楚。她聽見云螭痛苦的呻吟，感受到云螭無望的煎熬。

    在大陣的鎮壓下，云螭的血肉以及魂魄被毫無意識的怨魂撕咬，他好像終于知道錯了，一遍遍說“長老，我是云螭啊，你們最疼我了，我錯了，我疼，你們放過我吧”。

    可他的長老們早已被他害死了，在滔天的怨念之下失了神智，只剩下奪回他們血肉的本能。

    崔淮殺過許多惡人。這些人作為強者虐殺無辜之人時很是逍遙快活，但當他們成為被虐殺的弱者時，一個個又哭爹喊娘的。

    不過是把他們犯下的惡，在他們身上重復一遍，他們怎么就受不了呢？

    端著手上的金缽，親眼見證云螭這孽畜痛苦萬分，才勉強讓崔淮心中平衡一些。

    畢竟他生前給她平添了許多坎坷，死后還不忘讓她丟臉。

    一轉眼，路過的女修又停在崔淮身旁，一開始還有些疑惑，打量一番后，瞧見她腰間掛劍，便全都懂了。

    她從儲物戒里掏出兩塊靈石，放在了崔淮雙手捧著的金缽中：“道友，劍修不易，我能理解。”

    瞧吧，幸好她當年沒學劍，劍修窮得都出來化緣了！

    崔淮感覺腦袋上那條青筋都在突突地跳。她很想說，她不是在化緣，也不缺靈石，但解釋起來太麻煩，最后只咬著牙道了句：“多謝道友。”

    女修做完善事心滿意足地離去了，徒留崔淮在原地，繼續捧著金缽。

    這已經不是崔淮第一次收到施舍了，每日要在龍原中心，手里端個缽一動不動八個時辰，這個金缽還非同凡響，金光閃得擱著二里地也看得清清楚楚，吸引了不少尋寶的修士來看。

    都特地湊近來瞅了，面薄的修士不好意思就這么走了，總要在那缽里放點什么，留點東西給崔淮。

    崔淮一開始還解釋一番，說自己不是化緣，但遇見一個，就要解釋一次實在累人，索性收下省事了。

    就這么陰差陽錯，崔淮變相重拾舊業，又干上了自己兒時的乞討行當。

    當然，崔淮這金缽不是為了化緣，她也不修佛，只是道綽知曉她要下界了結云螭的因果，將金缽借給她，這金缽不僅能吸收龍原怨氣，還可以向云螭所欠之人散布恩澤。

    要不是這破缽的確有用，崔淮才不想丟這個人呢！

    十日將至，陣盤逐漸穩固，云螭那點殘魂成日鬼哭狼嚎的，系統看得是心驚肉跳，得虧它迷途知返，后面選擇和崔淮同一戰線，沒再和她對著干。

    不然它定也是沒有好下場的！

    系統依依不舍地看著崔淮，在崔淮收回金缽時，出聲道：“崔淮，我這回要的要走啦。”

    明明崔淮完成任務時就應該離去，但系統出于私心，想看到崔淮絕對安全以后再離開，萬一它還能幫上她一星半點呢？

    但脫離劇情，其實它也幫不上什么忙了。

    飛升是崔淮自己扛過去的，扶欽是崔淮取心頭血救的，云螭是崔淮親手斬殺。

    崔淮一個人就能解決問題，已然不再需要它了，它也該走了。

    明明離別感言早就說完了，它打算酷酷地打聲招呼就走，給崔淮最后留一個好印象，可系統還是忍不住帶著哭腔，小心翼翼地祈求：“我以后還能回來看你嗎？”

    崔淮站在原地，聽到系統要離開，有些失神，竟生出些難過。

    她聽見自己說：“當然可以，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說出口時，崔淮才有些后知后覺。

    是啊，她已然將系統當成了一個好友，縱使初相遇時充斥著不愉快，可后面他們的并肩作戰也做不得假。

    得到崔淮的回復，系統立刻嚎啕大哭：“嗚嗚嗚，我就知道，我以后一放假就來看你，我會想你的。”

    哭著哭著它得寸進尺道：“你是不是也會偶爾想一想我？”

    “會會會，你快走吧，來我這里就遲到了一千年，你別讓下一個人等太久了。”

    有個東西在自己腦海里哭哭啼啼，崔淮頓時覺得它還是趕緊走吧，還她個清凈！

    系統走了，云螭的因果也順利解決，崔淮當即起身回逍遙派。

    她知道，扶欽只要醒了，就一定會回逍遙派等她的，這大概就是被偏愛的底氣。

    不過兩個時辰，崔淮就從龍原到了逍遙派，要不是在小世界，實力會被限制到渡劫圓滿，崔淮還會更快一些。

    崔淮以為自己能看到煥然一新的大門，畢竟他們在全修仙界的大比中拔得頭籌，贏下的那些靈石總能分一些改善一下環境吧。

    萬萬沒想到，逍遙派的大門更詭異了。之前是倆破木頭配一塊爛牌匾，現在只剩一根木樁孤零零地立著，牌匾倒是換了，一眼看去，上面還重新刻了字。

    至于為什么隨便瞟一眼就知道換了牌匾，因為不同于之前簡簡單單的【逍遙派】三個字，這個新牌匾歪歪扭扭寫了一大排。

    崔淮在扭曲的字體中辨認出內容，上面是——

    我在逍遙派很想你。

    幾乎立刻就知道，做出這么奇怪東西的只能是姜暄了。

    看清牌匾的那一刻，此前和姜暄相處的點點滴滴在眼前縈繞，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發言更是震耳欲聾，崔淮都想掉頭就走了。

    但考慮到里面還有扶欽、趙知許和祝余，崔淮硬著頭皮進去，并且許愿千萬不要第一個碰見姜暄。

    路過她和師兄種下的小樹林，崔淮進去轉了一圈，正值盛夏，蟬聲嗡鳴，樹木枝繁葉茂。

    一切都好，只是沒看到扶欽。

    走近那幾間小院，崔淮遠遠就看見姜暄拿著把劍在比劃，崔淮頓覺大事不妙，當機立斷轉身就走。

    可天不遂人愿，就如同第一次來逍遙派時，姜暄第一個迎上來，這次也不例外。

    姜暄小跑著追上崔淮，發出豬叫聲：“是師妹嗎？是師妹！你拋夫棄友回來啦！”

    崔淮閉上眼睛，牙都要咬碎了。

    好的，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第129章 自在逍遙

    逍遙派幾人齊坐一堂，樂幽真人在大廳內放了一塊傳音石，這樣既可以不露面，又能旁聽。

    小白狐蹲坐在崔淮的肩膀上，兩只爪子親昵地不停扒拉她。它就知道劍尊一定會回來，不會拋棄它的。

    和小白狐一貫不對付的疾風兔也想爬上崔淮的另一側肩膀上。但無奈這兩年它伙食太好，堪稱龐然大物，崔淮的肩膀根本沒它站的地方。

    疾風兔這個體型，也不怪崔淮剛剛第一眼看到它時，以為逍遙派什么時候養了頭大白豬。

    站在崔淮肩膀上的小白狐斜睨著正爬崔淮褲腳的疾風兔，發出“桀桀”的怪叫聲，疾風兔知道這是在嘲笑它，氣得直啃崔淮的凳子腿。

    還沒來得及說正事，崔淮就被這兩只靈寵折磨得夠嗆。

    她左手施法護住肩上那塊衣服，別被小白狐撓爛了。右手施法穩住凳子，四條腿的凳子其中一條都被疾風兔給啃爛了，再不處理，崔淮立刻就能摔個人仰馬翻。

    周圍鬧騰不停，崔淮努力摒除干擾，和逍遙派幾人聊點正事。

    崔淮先是告*訴姜暄，已經找到他回家的辦法了。等他飛升后，有了穿越界域屏障的能力，崔淮再告訴他地球的錨點，到時候他就能回家了。

    姜暄激動得眼眶泛紅，手不自覺地一遍遍撫摸身前掛著的那塊成色極差的玉。

    很久以前，這塊玉掛在陳今越脖子上，如今他沒了，換做姜暄拿它當寶貝。

    聽著姜暄一聲聲的感謝，崔淮解釋道：“不是我找到的錨點，是我一位朋友機緣巧合得到的。”

    姜暄紅著鼻子，難得正經道：“是哪一位？我應該當面去謝謝你那位朋友。”

    那位不知名的朋友自然是系統，系統臨走前，調取自己的一部分能量兌換了地球的錨點。崔淮當時問有沒有什么辦法補償它。

    系統只道：“不用，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在你們人類的語言中，有一句話叫做朋友之間要互幫互助。”

    “崔淮，我作為你的朋友，我愿意無償幫助你。”

    懷揣著那一份感動，崔淮對姜暄說：“他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我暫時也聯系不到他。”

    姜暄也不氣餒：“好，那等你再次見到他，麻煩師妹你一定替我轉告，不，是替我和陳今越轉告，我們都很感謝他。”

    崔淮應道：“好。”

    系統嘴上不慕名利的，實際夸兩句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說兩句就能哄它做很多事的。

    即使……即使沒什么事需要它做，夸它兩句讓它高興高興也是可以的。

    姜暄的事告一段落，崔淮立馬將目光轉向了趙知許。

    “二師姐，我本來給你準備了水魄，你吸收后能進一步提升水靈力的攻擊力，但我前些日子，在龍原發現了天然孕育的水精，比水魄的效果更好，我已經標注好了地點，師姐你找機會去取就好。”

    崔淮將手上的龍原地圖遞給趙知許，那幾日她整天端著缽太無聊，水精是她神識在龍原中四處游離時發現的。

    “謝謝師妹。”趙知許沒有客套，大方地收下地圖，并且心中已經琢磨該給師妹再買兩套新衣服。

    如今師妹已然不缺靈石，但依然缺審美，她這件綠油油的法袍怎么能穿出門的！

    送出了地圖，崔淮又從儲物戒中拿出一株草藥，祝余一看見眼睛就亮了，驚喜道：“這是九穗禾？”

    九穗禾，上古神草，傳說食之可老而不死。

    崔淮點點頭：“你是凡人，沒辦法修煉，壽數有限。但修仙界靈氣衰退，這神草屬于發育不良，無法令人老而不死，頂多讓壽數翻一倍。”

    樂幽真人從傳音石那一頭聽見了，都忍不住出聲：“祝余還不快謝謝你師姐，修仙界許多壽數將近的大能都在找這草，她居然舍得讓你吃了。”

    畢竟讓尋常修士吃了，千年壽命的能多活一千年，可祝余只是個凡人，吃了也只能多活一百年。

    祝余一貫秉持著有便宜不占是傻蛋，送到他手上的東西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但這次卻破天荒地猶豫了。

    他熟知藥典，清楚地明白，這東西用在他身上不值得。

    在祝余的猶豫下，崔淮二話不說，一個法訣使下去，祝余甚至感覺那九穗禾簡直是被打入自己的腹中。

    等他被嗆得直咳嗽，已然吃下去，吐不出來了。

    崔淮放下手，深藏功與名：“那些活了一千年的老東西如果突破不了境界，再多活一千年也無濟于事，死了就死了吧。”

    她尋來的靈草，給自己的師弟用，沒有什么浪費不浪費的。只要她愿意，誰也管不著。

    祝余簡直是哭笑不得，他感念崔淮的好意，也覺得實在有幾分滑稽。

    他今年才二十有余，作為師門里最年輕的小師弟，上面這幫師兄師姐卻都生怕他一不留神就老死了。

    在“兩心知”中，祝余最害怕的事情是老去，究其原因，是祝余親眼見著爺爺老無所依、疾病纏身、孤苦伶仃。

    對于凡人來說，年輕的時候年富力強，能成為依靠，但老了就變成累贅，他祝余不是怕老怕死，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當沒人要的累贅，像個皮球一樣被人踢來踢去。

    但祝余看著廳中這些人，看他們早早操心起他的壽命，祝余突然覺得他好像不再怕老去了，因為他知道，即使他變老了，沒有價值了，他們也不會一腳把他踢開的。

    祝余一開始認為師姐調轉了逍遙派和迷蹤閣的路牌方向是缺大德，如今卻只覺得這路牌調轉得可真好啊。

    幾人皆收到崔淮的禮物，即使青彥真人并不貪圖東西，也有幾分好奇，崔淮準備了什么給他？

    在青彥真人的殷切目光中，崔淮又給他塞了兩本劍譜。

    畢竟逍遙派大仇已報，崔淮也看不出青彥真人最近有什么煩惱，但修為上還是有待提高，還是多修煉吧！

    崔淮又再送了幾本已經失傳的丹方給樂幽真人，樂幽真人高興得讓祝余等會兒趕緊跑腿送到她住處。

    送完了東西，便來到坦白的時刻。

    “抱歉諸位，我想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本來道號靈曄，在無涯宗修煉，因為天人五衰出了些差錯，所以才來了逍遙派，隱瞞你們確實不對。”

    這一年來的小道消息傳得滿修仙界皆知，更別提逍遙派這幾個親身經歷之人，他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沒有人對崔淮隱瞞的行為不滿，姜暄甚至又開始發瘋：“嗚嗚嗚，這簡直太酷了太酷了，扮豬吃老虎，這都是什么爽文情節！”

    姜暄興奮地拽住崔淮的袖子：“我早就想問了，無奈你不在逍遙派，師妹你之前開著崔淮的小號，聽見所有人都在吹捧靈曄劍尊，是不是心里特別高興，又得壓住嘴角。”

    “天吶，我不敢想象，這得有多爽啊！師妹，下次還有這種好機會，你帶我裝一個好不好？好不好？”

    崔淮被姜暄扯著袖子晃，已經恨不得翻白眼了，

    雖然當時確實心里是有些暗爽的，但說出來的話，她不要面子的嗎？

    崔淮嘴硬道：“修仙當秉持平常心，姜暄你不要老在意虛名。”

    邊說她一邊使眼色給師姐，讓她把姜暄快拉走。

    趙知許頭一次忽略師妹的眼色，按兵不動。

    姜暄最好再用力點，把師妹這丑衣服的袖子扯破，讓她再也沒法穿才是！

    折騰了一通，幾人說說笑笑，就像從來沒有分開，一直在一起一樣。

    閑談中，一直裝作若無其事的崔淮，終于問出口那句她最關心的事。

    “三師兄人呢？他怎么不在？”

    隨著崔淮問出這一句，方才還輕快的氛圍陡然凝滯，連疾風兔都停止啃凳子腿了。

    “咔哧咔哧”的聲響沒了，廳中安靜異常。

    崔淮也很意外，意外于自己的膽怯。

    明明人一聚齊，缺一個人可太明顯了，崔淮硬是裝得若無其事，解決完此前遺留的事，才假裝不在意地問一句“三師兄人呢？”

    她知道，只要扶欽醒來了，就一定會來逍遙派等她，他們早就約好了一起去看種下的樹。

    可扶欽沒來，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崔淮怕一開始就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后面就沒有心情把該做的都做完。

    于是先把事情都處理一下，再來談扶欽。

    崔淮看著逍遙派幾人一個個都別下頭去，最后還是姜暄撅起嘴，憤憤不平道：“三師兄的確醒了，但他只來過一次逍遙派，他像變了個人似的，和我們打了一架就走了！”

    第130章 歲月流轉

    鳳凰谷。

    在修仙界，崔淮離開已經一年多，而對于崔淮來說，她十幾日前才剛從鳳凰谷離開，這周圍她都熟悉得很。

    她抱著一個小花盆在鳳凰谷口等著，如同之前她在此處等扶欽的消息一樣。

    她撥弄著半死不活的假同心苗，從前是扶欽當個寶貝一樣看護它，后來扶欽受天罰神魂寂滅，崔淮便接手了它。

    她原以為自己種東西沒什么天賦，后來發現只是還不夠用心。

    這同心苗她每日都小心翼翼地照看，如今雖然長得不算好，卻也勉強活著。

    她盡力了，但能力也實在有限。

    她摩挲著同心苗的葉片，心中有一股沖動，想要趕快見到扶欽。

    見到他要同他說什么呢？

    說她已經替他們報仇了，天道已然被她斬殺。

    說上界其實也就那樣，離他們逍遙派差一大截。

    說她如今是天尊了，可厲害了，以后她來罩著他。

    ……

    等這一切都說完，最后的最后，她一定要告訴扶欽，她其實很想他。

    山巔孤寂，有個人陪好像會更好一些。

    崔淮剛打好腹稿，鳳凰谷口就來人了，活潑的男聲透露著不著調：“誰啊？我們鳳凰谷不歡迎外人，請回吧。”

    等扶黎透過禁制看見崔淮，眼睛都瞪大了，結結巴巴道：“崔……崔道友，哦不，是劍尊，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飛升之人不會再回來是修仙界的共識，崔淮從鳳凰谷離開的時候，他們已然認定如果他們沒成功飛升，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崔淮了。

    崔淮察覺出扶黎的語氣中除了驚訝，還帶著絲忐忑。

    有點像姜暄這個臭小子做了什么壞事，即將被她抓包時的態度。

    崔淮眉峰微壓，問道：“怎么？我不能回來嗎？”

    “歡迎的，歡迎的。”扶黎邊念叨，邊打開禁制。

    不打開也沒辦法，崔淮只是出于客氣與禮數，才愿意在鳳凰谷口等主人開門，實際以她如今的武力，進入鳳凰谷毫不費力。

    別人已經給面子，如果他們還攔之門外，那可真是自己找不痛快了！

    扶黎帶著崔淮往里走，他猶豫一番，還是決心開口：“其實小叔叔他……他……”

    崔淮目不斜視，打斷道：“多謝你帶我進來，我自己去找扶欽，不勞你了。”

    說完后，崔淮瞬間從扶黎眼前消失，出現在了觀瀾閣，扶欽的住處。

    通過之前在逍遙派姜暄的話，以及扶黎如今的吞吞吐吐，崔淮已經知道扶欽這邊應該是出了些問題。

    具體什么問題，她都來這兒了，不需要別人告訴，她要親眼去看。

    崔淮十幾日前曾經來過觀瀾閣，那時候扶欽還在鳳凰臺躺著，她不請自入，在此地留下了好幾個聚靈法陣。

    雖然她對陣法可謂是一竅不通，但她之前存了好幾個陣盤，配上她飛升后的仙靈，效果比普通的聚靈陣好上許多。

    她布陣時想的是等扶欽醒了，有這幾個陣盤，能讓他傷勢好得更快，修煉更順暢。

    站在觀瀾閣前，感受著這一片格外濃郁的靈氣，崔淮暗自點頭，之前的準備做得很不錯。

    門并未關緊，廳內掛著一塊匾，之前好像并沒有，崔淮定睛一看，上書四個大字——

    打敗崔淮！

    崔淮

    不等崔淮想明白這究竟是什么情況，人未至，話先到。

    “都說了最近不要打擾我，怎么還來？好樣的，你們是不是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這聲音崔淮有些耳熟，但又感覺好像比從前更輕快些。

    緊接著崔淮就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怒氣沖沖地跑出來，發絲輕揚，衣袂翩飛，精致的眉眼盛著不滿。

    少年意氣在初見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

    崔淮忍住想扶額的沖動，顯而易見，扶欽醒來后出的岔子不小。

    面前的少年下巴抬得高高的，瞇起眼睛打量一番崔淮：“我沒見過你，但你不聲不響出現在這里。”

    通過氣勢和身上配的劍，他做出結論：“你是崔淮。”

    崔淮還沒想好要怎么面對眼前少年版的扶欽，點頭說她是。

    崔淮剛承認，就見少年干脆利落拔出腰間的劍，劍指崔淮：“還以為等我飛升才能與你打一場呢，谷里人都說，我是因為你才二次涅槃的，我倒要看看你憑什么讓我付出性命，還甘之如飴？”

    驕傲到甚至有些狂妄的少年不相信并且質疑自己未來的決定，絢麗的鳳凰虛影在扶欽身后展開，炙熱的火靈撲面而來。

    崔淮和扶欽認識那么長時間，在去北州之前，從沒想過他其實是只鳳凰，很重要的原因是鳳凰屬火，多少有些毛躁跳脫，而扶欽雖傲但穩。

    可崔淮如今才發現，那些溫和應當是歲月帶來的沉淀，面前這少年的確是只鳳凰，恣意張揚。

    天之驕子、親朋友愛、順風順水，甚至嚴格來說，扶欽遭遇的第一個打擊是打不過崔淮，他此生最大的磨難是與崔淮的情劫。

    少年扶欽沒有那些沉穩與自持，有著一往無前的勇氣。

    扶欽如今還只是個金丹巔峰，他知道眼前的女修比他強，但他就是想試一試，他很好奇。

    他曾想象過崔淮是什么樣子的，為此還特地偽裝成從前的扶欽，去了趟逍遙派，企圖尋到蛛絲馬跡，拼湊出崔淮的模樣。

    如今崔淮近在眼前，夏日的正午，日光燦爛輝煌，卻好像都不及眼前的崔淮耀眼，令人頭暈目眩，他感受到鳳凰靈火在心口跳個不停。

    但他清楚地看見一開始她的眼中有期待有笑意，在瞧見他之后，卻只剩下茫然與失落。

    少年扶欽自傲得很，他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即使是以后的扶欽也比不過他。

    見崔淮不言語，扶欽更是氣惱，這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預告道：“我出手了！”

    說完少年身后的火鳳虛影一聲清啼沖了上去。

    短短一瞬，崔淮消化下這許多變故。

    扶欽不知道為什么變回了少年時期，以及他要和自己打一場。

    崔淮嘆息一聲，并未使用靈力，天聲劍不出鞘，格擋住扶欽刺過來的劍，崔淮反手一揮，斂在劍鞘內的劍氣逸散出絲縷，掀翻了扶欽和他身后那只鳳凰虛影。

    他們一同狠狠砸在地上，扶欽臉上有愕然，有不可置信，他知道崔淮很強，但沒想到她竟然強到這個地步，不過一縷劍氣就將他打倒。

    崔淮慢條斯理地將天聲劍掛回腰間，她站著一旁，看著扶欽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崔淮口中毫不留情：“我以前就告訴過你，不過你如今應當是不記得了，那我再同你說一遍。”

    “扶欽，你的劍法是不錯，但和我相比，就是米粒之光與日月爭輝。”

    此話一出，少年氣得眼尾泛紅，眼睛都有點濕漉漉的，像漂亮的寶石，崔淮忍不住多看兩眼。

    扶欽感受到崔淮罵完他，還盯著他，注視他失敗的姿態，這簡直就是羞辱！

    他憤憤地撿起地上被打落的劍，氣沖沖地跑回屋里，狠狠關門：“你等著！我總有比你強的那一天！”

    崔淮看著緊閉的門，之前沒見到師兄，還有些低落，如今卻笑出聲來，果然就算變回少年，但師兄還是師兄。

    少年扶欽的反應和她上次說這話時師兄的反應，幾乎是如出一轍。

    扶欽背靠屋門，氣得臉都紅了，但心口的鳳凰靈火還是跳個不停，他捂住心口，自言自語道：“別躁動了，就算你現在出去也打不過她。”

    剛剛哄好自己，就聽見了崔淮的笑聲，她居然還在外面嘲笑他！

    方才的自我勸慰瞬間前功盡棄，反倒更加氣惱了，他現在立刻馬上就要去練劍！

    棲云居中，盛陽長老與崔淮解釋扶欽目前的狀況。

    “對于鳳凰來說，留有生機的死而復生是涅槃，其實如果是一般的鳳凰，一道天罰下來，即使有心頭血，也是活不成的，但扶欽血脈強橫，硬是借著那縷生機，活了過來。

    “正常涅槃應當是生死劫后，能醒就恢復正常，但扶欽不一樣。”

    在盛陽長老的敘述中，扶欽自崔淮離開后，在鳳凰臺躺了半年沒動靜，然后某一日突然變成了一只鳳凰蛋。

    “當時看到鳳凰蛋，我們以為扶欽的涅槃是要從頭再活一遍。但結果他又出乎我們的所料，鳳凰蛋百年孵化才正常，但扶欽三個月就破殼了。”

    孵化后的幼年鳳凰看起來都在正常生長，但突然又在三個月后變成了十四五歲的少年。

    “不僅僅是生長，他還擁有了他從前十四五歲的記憶，我們族內長老討論過了，他應當能恢復如常，但還需要時間，具體是多長我們也不清楚。”盛陽皺著眉頭坦誠道，他們是真的沒見過這種情況，甚至連下個月扶欽變成多少歲都心中沒底。

    “所以如果按照之前的規律，扶欽還有一個月就會再次長大？”崔淮抓住關鍵信息問道。

    崔淮的疑問得到了盛陽長老的肯定回答，他瞟了眼崔淮的臉色，看不出什么異常。

    崔淮只道她要在鳳凰谷待一個月，等扶欽的變化：“不知鳳凰谷是否歡迎？”

    盛陽長老沒有異議，有個人愿意幫忙看著扶欽，省得他們這些上了年紀的操心：“那還是給劍尊你安排之前住的客房，我讓人去打掃打掃，劍尊就可以住下了。”

    崔淮起身阻止道：“不用了，我住觀瀾閣就好。”

    看著崔淮的背影，以及方才她不容置喙的語氣，盛陽長老大為震撼。

    扶欽現在才十五歲，在他們鳳凰一族，還是個孩子呢！劍尊要對他做什么？不會如此喪盡天良吧！

    被盛陽長老懷疑人品的崔淮倒是沒多想，扶欽現在狀況不穩定，她就是想離得近一點，有問題可以及時照應。

    崔淮并不著急，沒有使用空間之術，而是從棲云居出來，一步步往觀瀾閣走去。

    她留意路邊的風景，鳳凰谷有樹木青蔥、湖水微漾，就連風也溫柔，儼然是世外桃源。

    這就是扶欽從前生活了千年的地方，這里是他的家。

    崔淮走著扶欽踏過無數次的路來到觀瀾閣門口，閣門不出意料的，還是緊閉著，并且貼著一張紙。

    看出紙上寫著的——崔淮與狗不得入內。

    崔淮閑適的好心情終結，她簡直被氣笑了，高聲道：“扶欽，你把門給我打開，你們長老已經把觀瀾閣分給我了。你好聲好氣請我進去，我大發善心，給你留塊地方住。”

    “要是你執意不開門，等我自己進去了，就把你丟出去！”

    扶欽正在后院練劍，崔淮一出聲，他就聽見了。

    聽清崔淮的話，他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

    這是他的家，是他的房子，怎么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