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落水到現在,陸笙恍惚的仿佛做了一場夢。
在夢里,冰冷的海水漫過頭頂,灌入他的耳腔和口鼻,將他包裹的密不透風,他像是被人抽走了意識,思緒逐漸模糊,就連眼前的視線也一片朦朧。
陸笙也不知道自己在海底飄了多久,寒氣逐漸滲入他的骨髓,侵蝕他的大腦,他喘不上氣,只是一點一點往下沉。
大海深處格外安靜,漆黑,空寂,又沒有光。
在他的意識徹底渙散之前,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他,那聲音很熟悉,不知怎么的,陸笙腦海中赫然映出那雙干凈的眸。
他想起來了,是今天在游輪上那個笨手笨腳的女傭。
是要死了嗎,他想。
陸笙用最后的力氣抬眼望過去,深海之中,他看見遠處有一抹身影朝他游來。
說是人影,可那人的腰下卻是一條魚尾,即使相隔較遠,陸笙也能注意到那泛著光暈的尾鱗。
那人金色卷發及腰,銀色魚尾劃開水流,波光粼粼之下,像是有無數碎星落入深海,漂亮的不可思議。
有那么一瞬間,墨藍色的海底忽的變得明亮起來。
陸笙還沒探個究竟,倦意襲來,視線愈來愈模糊,支撐著他睜開雙眼的力氣也逐漸流失,他閉上眼,嘴角因為自嘲而扯了下。
是他快要死了,所以才會出現幻覺嗎。
他一定是撞壞了頭,不然怎么會夢見美人魚,又或者說,怎么會有人來救他。
陸笙不害怕死,他只是有些不甘心,又說不上哪里不甘心。
徹底昏睡過去之前,他被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耳畔的聲音含著濃濃的哭腔,一字一句落在他的耳廓。
她說:“笙笙,別怕。”
陸笙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他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不僅沒有死,身旁還坐著出現在他夢里的那個金色卷發,銀色魚尾的美……人魚。
陸笙眼睫微顫,視線從砂礫移到一旁還在往下墜著小水珠的魚尾上。
時念念揉了揉被掐出印的脖子,看陸笙還有力氣做出反應,便知道他應該沒什么大礙,她松了口氣,剛想開口說點什么,又聽見小反派問她,是不是她救了自己。
時念念唇一彎,連連點頭:“是我。”
她見陸笙一直盯著自己的尾巴不說話,那張膚色冷白的臉上似乎有一絲疑惑。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小反派除了板著臉之外的表情,時念念心底一軟,想握著陸笙的手叫他摸一下。
“你要摸一下嗎?”
她的手還沒碰到陸笙,少年條件反射的甩開她的手,他面色微冷,顯然不想叫時念念碰他。
時念念猜他可能是不喜歡與別人接觸,小反派現在就像一只把自己保護的很好的幼狼,即使受了傷,也隨時緊繃著神志,把自己柔軟的腹部隱藏在鋒利的爪牙之下。
她也不生氣,抬起魚尾移到他眼前,繼續笑臉盈盈的看著他:“這是真的尾巴,不是假的,你可以摸的,沒關系。”
怕陸笙會害怕,時念念回憶著小時候院長媽媽哄小孩子的那一套,繼續道:“我是好的美人魚,不是女巫,也不吃小孩。”
陸笙聽出時念念哄小孩的語氣,他想反駁他不是小孩,也別拿那一套來哄他,他動了動唇,在抬眸看見時念念殷切的目光后,到嘴邊的話又莫名咽了下去。
陸笙的眉皺了下,他轉過臉,扯一副冷冰冰的語調回她:“我不想摸。”
其實,他確實是挺想摸一下那條魚尾的,但他骨子里的戾氣叫他又不想聽她的話。
不知道小反派心里彎彎繞繞的時念念以為他是真的沒興趣,她有些失落的收回尾巴:“那好吧,陸笙少爺下次想摸的時候再告訴我。”
她本來還想趁機和小反派拉進一下關系,她當初剛穿過來的時候可是對她的尾巴愛不釋手,每天都要清潔一遍,沒想到小反派竟然不感興趣。
青春期的男孩真難琢磨。
不感興趣的陸笙又沒忍住望了一眼,那個救了他的美人魚好像非常愛惜她的魚尾,她先是低頭仔細觀察著什么,柔軟的發絲滑落在頸側,隨后又伸出手輕輕抹去魚鱗上沾著的幾粒砂礫。
她的手柔軟纖細,皮膚白的晃眼,有小半截魚尾浸泡在海水里,銀色鱗片光滑細膩,泛著熠熠的光,好似天上所有的繁星都匯聚在那條尾巴上,漂亮的叫人移不開眼。
“你,”他頓了頓,又低聲開口,“為什么要救我。”
明明他們只有一面之緣,他還那樣兇巴巴的對她。
時念念被問的一愣,少年濡濕的黑發在海風下逐漸變得輕盈,發絲隨風輕輕舞動著,他低著頭,看不清面容。
時念念反問他:“為什么不能救你?”
時念念又想到在海底毫無求生欲望的小反派,她大概聽懂了他話里的意思,她心底一軟,突然很心疼他。
她想去揉一揉陸笙的腦袋,手伸到半空中,想起小反派不喜歡別人碰他,只好收回手。
時念念悄悄往陸笙身邊挪了挪,繼而放軟聲音笑道:“因為我是笙笙少爺的守護者,是上天派來保護你的。”
這話一出口,低著頭的陸笙終于抬頭,他的視線落在時念念的臉上,黝黑的瞳孔沉沉的望著她,滿臉寫著:他才不是傻子。
時念念知道陸笙這么聰明的人肯定不會相信,但是她有辦法叫他相信。
時念念杏眼一眨,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掰著手指一根一根跟陸笙分析:“你的媽媽叫蘇皖,曾經是很有名的芭蕾舞演員,爸爸是陸則釧,是京城有名的陸家掌門人。”
“你叫陸笙,出生在一個冬天,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大到整個京城都是白色的,都說瑞雪繞豐年,所以我們笙笙是被上天眷顧的小孩,最喜歡吃甜食,以前養過一只小兔子,可惜后來跑丟了,最愛的人是……”
時念念照著原文劇情念了一遍,直到這里卡了殼,原文里陸笙跟陸則釧關系不好,和媽媽蘇皖的關系也……不好不壞,長大后即使身居高位,身邊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時念念著實想不出來這道題該怎么回答,她單手托著下巴,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你的腹部有一處暗紅色的胎記,屁股上曾因為小時候跟人打架留下了一道疤……”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被聽了半天的陸笙直起身子捂住了嘴,黑發少年板著臉,微紅的耳朵卻暴露了他此時的情緒變化。
“閉嘴,不要再說了。”
時念念瞥到那泛著紅暈的耳垂,心下了然小反派肯定是害羞了,畢竟他屁股上那道疤沒有人知道,原書里其實也沒有寫,這句完全是系統偷偷告訴她的。
這不算她作弊,這是是為了增加可信性。
她抿嘴偷笑,好像青春期的小男孩也沒有很難琢磨嘛。
笙笙少爺再兇巴巴,也是個嘴硬心軟的小少年。
“好,我不說啦。”
“所以笙笙,”時念念一下子笑開,她彎唇看他,那雙清澈的藍眸里含了點兒笑,月色如霧,落在她的眼睛里也是亮的,“介紹一下,我叫時念念,是你的守護者,我是來救你的。”
海風徐徐,時念念身上的藕粉色紗裙隨風飄動,像是與海天融為一體,那半截露出的纖細腰肢,在黑夜里更是白的叫人移不開視線。
她開口說話時,柔軟的唇隱隱碰到陸笙的手心,呼吸盡數落在他的指腹間,陸笙眼睫微顫,像是被灼到一般忙收回手。
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絲異祥的感覺。
他出生那天,京城確實下了很大一場雪,被稱為幾十年不遇的大雪,那場雪堵塞了交通,阻礙了整個京城的正常生活,他們說,那是一場雪災。
也正是因為那場雪,不少人借此做文章,說他是被詛咒的孩子,說他不詳,說他本就不該出生。
陸笙小時候不懂,只記得母親在沒人的時候抱著他哭,直到后來,他才看懂了那些人厭惡譏笑的眼神,聽懂了他們口里嘲諷的話。
沒有人盼望他好好活著,就連他自己也那么認為。
只有她那么說:“瑞雪繞豐年,我們笙笙是被上天眷顧的小孩兒。”
陸笙嘴角一扯,笑意有些涼薄,都是騙人的,他才不會信什么守護者,更不相信她說的救他。
他親生母親掐著他的脖子問他為什么不去死,那個說要和他交朋友的傭人其實在捉弄他,而他養了好久的兔子,也因為陸誠幾個新鮮的菜葉拋棄了他辛苦搭的小窩……
他見了太多不懷好意的接近,沒有人真正去愛他。
話語落下,時念念又伸過來一只手以示友好,她眨眼看向陸笙,臉上滿滿當當都是期待。
可她等了半天,都不見陸笙握住她的手,那黑發少年依舊安安靜靜的坐在那。
夜色愈來愈濃,幕布上依稀出現幾顆星子,兩個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只余下海風卷著浪花而過的聲音。
時念念等的手都酸了。
陸笙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那只手,最終,他站起身,面色淺淡的開口:“我要回去了。”
他連一個眼神也沒有再留,拾起地上的外套,一瘸一拐的消失在時念念眼前。
時念念看著遠處那道清瘦的單薄背影,即使受了傷,但背部挺得格外的直,他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在夜色下逐漸融成一個黑色的點,她默默收回酸澀的手,嘆了口氣。
看來陸笙少爺目前還是不太喜歡她。
沒關系,時念念按摩著胳膊心想,來日方長。
不過,買幾本教育書籍讀一讀的計劃也該提上日程。
她本想追上去,但甜甜告訴她,她今天的時間已經用完了。
時念念靜默了一會,只好眼巴巴目送著小反派安全離開沙灘,直到視線里看不見他的身影。
她坐在海邊吹了會風,隨后又一躍而下,回到了她在大海的住處。
陸家莊園內,除去了一直想解決的人,宋姝妍心情格外的好,她借身體不舒服早早回到別墅,想趁著這個時候做一個全身護膚,好好睡一個安心的美容覺。
夜深人靜,宴會還沒有結束,陸家的管家傭人基本都在游輪上待著,再加上陸則釧不喜歡晚上那么多人留在莊園,傭人們每每到了時間便會離開,這會莊園沒什么人。
莊園裝修朝著西式風格靠攏,花園中心就擁立這一個精致的小型噴泉。陸家住宅坐落在遠處,是一座四層小別墅,周圍種著許多從國外移植過來的花草。
宋姝妍剛遣散了保鏢,她提著高檔定制包還未走到噴泉附近,樹后站著一個陰惻惻的身影。
那人走向燈光之下,站穩,就那么冷眼看著她。
在看清來人后,宋姝妍怔愣在原地,她呼吸一滯,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么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