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檸檬胡椒茶(二合一)
自西花園至凝春堂, 雪下?了一路。
祝蘭和胤禛回到暖閣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暖閣里的紅羅炭燒得旺盛,熏得屋子里暖洋洋的。
雅利奇窩在?被子里已經睡著了, 她圓嘟嘟的臉上紅撲撲的, 雖然睡得香甜,但是她的手仍舊緊緊牽著胤祚的手, 一點也不?肯松開。
“公?主先前大哭了一場,奴婢怎么勸她也不?愿意從榻上下?來, 說要陪著六阿哥。”李嬤嬤道。
祝蘭摸了摸雅利奇睡得有些微微汗濕的額頭,心中微軟, 隨后轉頭吩咐旁邊站著的宮女道:“去讓小廚房煮一壺檸檬胡椒茶來,給四阿哥喝兩?盞發發汗。”
胤禛也還?年幼, 如?今淋了一路的雪,一個沒?注意恐怕也要得風寒, 還?是要小心為?上。
胤祚原本被馬甩下?來后有些破損的衣服已經被換下?來了, 新換上的衣裳是柔軟的棉衣, 能?夠減少身?上傷痕的摩擦。
他的左臉上被劃開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此時已經凝固, 但是留下?的疤痕不?知道能?不?能?消除。
見祝蘭怔怔地摸上了胤祚的臉頰, 李嬤嬤在?一旁輕聲安慰道:“宮中有秘藥,等太?醫祛疤的黑布膏用完了,奴婢將研磨得細細的珍珠粉敷上去,六阿哥這疤很快就能?消下?去。”
“我擔憂的并不?是疤痕。”祝蘭道。
皇室有規定,為?天子者面容不?可有損毀, 如?果真的留疤了, 祝蘭反而覺得這是好事,正好避免這許多糾紛。
怕只怕, 高空墜落會有可能?會導致顱內出血,清代又沒?有什么X光檢驗,萬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太?醫也不?能?及時救治——那就完了。
“額娘”床上突然傳來了一道虛弱的聲音。
“胤祚!”
“六弟!”
胤禛撲到床邊,他緊張而又喜悅道:“你怎么樣了,還?難受嗎?疼不?疼?”
祝蘭一邊派人去喊太?醫,一邊緊張地盯著眼前的胤祚,時刻關注著他的動態。
胤祚搖搖頭,壓低聲音故作?輕松道:“不?難受了,也沒?有很疼。”
“額娘你也不?用這么緊張啦。”胤祚笑嘻嘻地轉頭望向祝蘭,作?出一副擠眉弄眼的模樣,“你兒子哪里有這么脆弱哇!”
祝蘭哭笑不?得,原本低落的心情伴隨著胤祚的插科打?諢突然就好上了不?少。
就在?這時,原本笑著的胤祚突然面色一變,他趴在?床邊努力克制著自己,卻完全沒?有什么用處,仍舊是“哇”地一聲吐了滿地。
“胤祚!”
祝蘭一下?子腦
子變得一片空白,她幾近崩潰地沖到胤祚面前,他面色蒼白,眼睛有些睜不?開。
“額娘……沒?事啊,我就是有點暈,有點困別?擔心”
胤祚感覺自己的眼前在?頃刻之間天旋地轉,不?管是四哥還?是額娘,他們焦急的面容都逐漸變得模糊不?清起來,他感覺自己好像什么都聽?不?見了。
“太?醫呢?太?醫!”
祝蘭手都在?忍不?住地顫抖,急急忙忙扯開胤祚扣著的衣領,輕輕將他的頭往左偏了偏,疊了兩?個枕頭在?他的腦袋底下?。
無論是嘔吐還?是頭暈昏迷,都與顱內出血的情形一模一樣,但偏偏她現在?身?處大清,連個ct都照不?了!
如?果是少量出血還?好,要是大量出血就完了!
太?醫上前摸了摸胤祚的脖頸,看了眼地上的嘔吐物,立馬囑咐身?后的年輕太?醫去抓藥煮藥。
“赤芍、川芎各一錢、桃仁研泥、紅花各三錢、老蔥切碎三根、鮮姜三錢切碎……將麝香入酒內再煎二沸。”
太?醫轉身?對祝蘭道:“此方能?夠通竅活血,有利于六阿哥散去腦內淤血的作?用。”
“娘娘放心,如?今阿哥的情況屬于正常,不?過這段時間阿哥的飲食要注意清淡,最好是流食。”
祝蘭剛剛被嚇了個半死,瞬間感覺自己背上的衣裳已經濕透了,緩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勞煩太?醫了。”
藥湯是在?李嬤嬤的監督下?熬的,等到端過來的時候已經深夜了。
胤祚還?在?昏睡。
“胤禛,你先回去睡吧。”祝蘭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胤禛如?今也是又困又累,身?上從臺階一路滾落下?來的疼痛還?沒?有平復,但是他一點也睡不?著。
于是他搖了搖頭。
祝蘭輕輕抬起胤祚的頭,讓他的嘴微微長開,將太醫開出來活血化瘀的湯藥漸漸灌進?他的嘴巴。
“額娘?”
她的動作?幅度稍微有些大,本來睡得香甜的雅利奇被驚醒了過來,她迷迷糊糊地發出聲音。
“沒?事啊,雅利奇繼續睡。”祝蘭哄著女兒,溫柔地替床上的兩?個孩子蓋上被子。
窗外的小雪已經停了,但是北風還?在?呼呼地刮,似乎刮進?了胤禛的心里。
胤禛坐在?邊上,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中又是迷惘又是悲哀。
“額娘,我是不是錯了。”過了很久,他擠出了一句話。
胤禛摸了摸自己隨身攜帶的和田白玉龍首玉牌,這是他四歲的時候太?子送給他的。當時太子鄭重其事地同他說,日后讓自己做輔佐他的賢王,就如?同汗阿瑪與裕親王一樣。
可今日面對他的質問,一腳將他踹下?臺階的也是太?子。
“……”
祝蘭不?知道說什么,胤禛是個很重?感情的孩子,這一點不?知道是隨了誰的性子,導致他對每一個曾經對他好過的人都掏心掏肺的。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這樣實在?是太?容易被人傷害了。
“長很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祝蘭蹲下?身?,胤禛的面頰上是兩?行清淚。
“你沒?有錯。”祝蘭輕柔地用帕子替他擦去淚水,“人心易變罷了。”
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復雜的東西,曾經對你言笑晏晏的兄長,今日也可能?是對你橫眉怒目的儲君,二者之間的唯一區別?只在?于你有沒?有挑戰到他的權威罷了。
祝蘭從少年時期開始就已經深刻意識到了這個道理,她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從來沒?有對玄燁的愛意做出過任何正面回應。
先不?說帝王的這份微薄的情愛能?夠維持多久,單單就這幾年皇子皇女的出生情況來看,就知道他心中的這點感情早就被分成了無數份。
要是她真的把這份感情當真了,那才?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也正是因此,她所有看似挑戰玄燁權威的行為?,實際上在?她的斟酌下?,其實都仍然在?玄燁的包容范圍之內。
“人心易變……”胤禛喃喃道。
“胤禛。”祝蘭雙手抬起胤禛的臉,她認真而鄭重?地說道,“你從來沒?有做錯什么。”
錯的分明是那群利欲熏心、連孩子都不?放過的小人!
*
胤礽坐在?屋內,他的面前坐著的正是他的叔公?索額圖。
“六弟之事,是否與叔公?有關?”
胤礽雖然面對胤禛的質問心有不?虞,但是其實對這件事情也有所疑惑,甚至他隱隱覺得說不?定四弟說的是對的……
索額圖笑笑:“臣哪有那么大的膽子謀害皇子,六阿哥年幼頑劣,不?成氣候,臣向來不?把他放在?眼中。”
胤礽一想也是,胤祚雖然聰慧但是向來不?愛做正事,無論漢學還?是滿書都是通讀不?精,反而對西洋物件更感興趣。這樣的皇子,哪怕有這么一個名字,汗阿瑪想來也不?會給予他什么大的期望。
如?今唯一能?夠和他爭一爭的,恐怕只有他那個好大哥了。
想到這里,胤礽心里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心里不?禁對胤禛有了幾分埋怨。
詰問儲君,哪里有個臣子的樣子!
問題問得差不?多了,胤礽也就揮手讓索額圖離開了。
等出了暢春園,索額圖一邊走著一邊輕聲問身?邊的侍從:“那個諳達家里人安頓得怎么樣了?”
“回大人,奴才?已經按照原先的約定將人送往盛京了。”侍從答道。
索額圖點點頭,但是他想了想皺眉道:“想個辦法處理掉,免得到時候出什么岔子。”
侍從應諾。
*
凝春堂里祝蘭和胤禛還?在?熟睡,胤祚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雅利奇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見他醒來了就興奮地喊:“六……”
下?一秒她的小嘴就被捂住了。
雅利奇:……
“噓——”胤祚小聲說道,“額娘和四哥還?在?睡覺——”
祝蘭這段時間特別?嗜睡,胤禛睡醒了她都還?沒?有醒。直到差不?多將近午時,玄燁從九經三事殿處理完政務出來,擺駕凝春堂,祝蘭還?在?睡。
玄燁一進?凝春堂,就發覺里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讓他心里一陣納悶。
“你主子呢?”玄燁問在?暖閣外與太?醫交談的李嬤嬤道。
李嬤嬤連忙行禮,面上露出一點笑意:“回萬歲爺話,昨晚娘娘睡得晚,還?沒?起呢。”
玄燁點點頭,見太?醫的手邊開了新的方子,他順帶就撿起來看了兩?眼,上面多是些黃芪、紫蘇等藥材——多用于婦人安胎。
他驚訝道:“德妃有孕了?”
李嬤嬤點點頭:“德主子這段時間的月事推遲了許久,近日嗜睡厭食,奴婢便?請太?醫趁著娘娘昏睡的時候診了脈象,剛確定是喜訊。”
玄燁突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轉頭沉聲問太?醫:“德妃這胎懷相怎么樣?”
“娘娘近日心緒浮動比較厲害,稍微有些脾虛氣弱,臣就在?方子里加了一味白術。”太?醫緩緩道,“不?過還?是要讓娘娘保持心情舒暢平和。”
心情舒暢平和,玄燁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他有些不?敢進?房門。
“汗阿瑪?你怎么不?進?去哇?”
雅利奇從外面小跑進?來,小姑娘的手里捧著一枝桃花,深紅伴著淺紅,抓在?雅利奇白嫩的小手里,看起來頗有幾分生機勃勃之感。
胤禛和胤祚跟在?妹妹身?后,見了玄燁也是乖巧地行了個禮,就像昨天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老六身?子怎么樣了?”玄燁輕咳一聲問道。
胤祚笑嘻嘻道:“托汗阿瑪的福,如?今兒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身?上還?有些疼,太?醫說修養兩?天就好了。”
玄燁莫名覺得這句話怎么聽?怎么不?舒服,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他只好轉頭和藹地問胤禛道:“胤禛呢?”
“兒子無礙。”胤禛一板一眼道。
……
雅利奇不?知道汗阿瑪和哥哥們之間在?打?什么機鋒,她有些疑惑:“額娘還?沒?醒么?”
“醒了醒了
,正喊阿哥們還?有公?主進?去呢。”綠萼走出門來,看見玄燁微微一愣。
“汗阿瑪,我們快點進?去吧!”雅利奇高興道,“我摘了桃花枝要給額娘看呢!”
小公?主拉著玄燁的手蹦蹦跳跳地進?了暖閣里面,她一進?屋子就撒開了玄燁的手,乳燕投林般撲進?祝蘭懷里,只是在?最后的時候她稍微跑慢了幾步,輕輕靠在?了祝蘭的肚子上。
“額娘你看,我摘得桃花枝好不?好看,這是四哥幫我摘的。”雅利奇甜甜道。
“好看好看。”祝蘭笑盈盈地抱了抱女兒,隨后看向一起走進?來的胤禛和胤祚兩?兄弟,“餓不?餓,一直沒?傳膳吧?”
“額娘剛剛讓小廚房做了青筍醬汁肉、蝦米火熏白菜,如?今這個時節筍正是嫩的時候,等下?多吃些。”
祝蘭拉著兒子們的手絮絮叨叨了大半天,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玄燁。
玄燁:……
等到胤禛胤祚拉著雅利奇下?去用膳,祝蘭才?給他施舍了一個眼神。
“有孕了還?是要注意點。”玄燁坐到床頭,想去摸摸祝蘭的臉,下?一刻手卻落了個空。
祝蘭偏著頭淡淡道:“有孕了又怎么樣,生下?來也不?一定養得住,養大了還?要擔心會不?會出什么事。”
這話是明著在?表達對玄燁的不?滿了。
玄燁都不?知道該怎么接這句話,他試探性地去牽祝蘭的手,這次終于沒?有被甩開,讓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祝蘭:“胤祚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說到這件事,玄燁的臉色就漸漸變得不?自然起來,他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朕原本已經派人將那諳達看管起來了,但是提審的時候出了紕漏,他自殺了。”
“死了?!”祝蘭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她本身?因為?孕早期情緒就比較激動,這下?更是穩不?住自己的心態了。
天子腳下?竟然有人為?了殺人滅口干出這種事情!真是荒謬!這還?是在?封建專制達到鼎盛時期的清朝!
祝蘭突然覺得自己很無力,赫舍里氏背靠太?子,玄燁身?為?帝王必定考慮良多,就算真的查出來與赫舍里氏有關,有太?子作?筏子,恐怕玄燁也干不?出打?老鼠傷了玉瓶的事情。
如?今明面上的罪魁禍首已經自盡,再查下?去估計也牽扯不?出來背后的元兇。
難道胤祚這會只能?白白遭罪了不?成?
太?子自一落生,就與母家的外戚赫舍里氏形成了捆綁格局,事到如?今除非玄燁能?給太?子選一位家室夠好、且在?滿洲勛貴或者文官群體中風評頗佳的太?子妃,否則根本無法破局。
而歷史上的那位太?子妃……似乎并沒?有起到這種作?用。
她的心底發涼,過了一會祝蘭突然開口:“陛下?實在?不?成,將胤祚過繼出去吧。”
胤祐剛出生的時候正逢純親王隆禧的兒子富爾祜倫夭折,玄燁本來有意將胤祐過繼出去,但是出于種種考慮他最終還?是沒?這么做。
如?今純親王的爵位空了出來,祝蘭心里倒有了點想頭。
過繼出去就相當于絕了繼承皇位的可能?性,胤祚這個要命的名字也不?在?引人注目了,說不?定以后能?保他平平安安。
平白無故撿一個親王的爵位有什么不?好的。
祝蘭望向玄燁,玄燁一言不?發,過了半晌才?緩緩道:“純親王一脈的爵位朕已經收回了,胤祚的事情朕自有考慮,你放心,朕絕對會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交代,她要得哪里僅僅是一個交代,她要的是血債血償!
祝蘭垂下?眼眸,太?子不?能?動,索額圖身?上的漏洞卻絕不?在?少數。
她不?能?指望眼前這位心偏到太?平洋去的皇帝能?夠動手懲治太?子,得自己想想辦法。
*
暢春園里的桃花謝了后,胤禛與胤祚又重?新回到了無逸齋念書,凝春堂里面又只剩下?了祝蘭和雅利奇兩?個人。
春夏相交,正是換季之時,院子里的宮女們都開始縫制主子們夏日要穿的衣裳了。
到了夏季,原先的羽緞和織金緞都不?能?穿了,祝蘭便?從玄燁賞的綢、羅、紗各挑了幾匹顏色好看的、花紋漂亮合適的出來,給自己和雅利奇做了許多衣裳。
早上的時候皇上帶著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去了玉泉山泡溫泉,祝蘭便?讓項修去和胤禛哥倆說了一聲,下?午用膳的時候讓他倆回凝春堂用。
她一邊嚼著蜜餞杏脯,一邊想著下?午到底是吃酸辣粉還?是給胤祚做他喜歡吃的章魚小丸子。
只是等到快到用晚膳的時間,胤禛身?邊的蘇培盛突然跑過來說——兩?位阿哥來不?了了。
“萬歲爺回園子了?回了也可以來凝春堂用膳啊,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么?”祝蘭皺眉道。
蘇培盛彎著腰小聲道:“萬歲爺讓阿哥們一道留下?來講誦,大臣們如?今都在?無逸齋候著。”
祝蘭有些驚訝,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除了太?子以外,胤禛他們向來只負責在?上書房內念書,這種在?外廷講誦書籍露臉的場合,基本上是輪不?到他們幾個的,從某種角度來看,這應該是太?子獨一無二的待遇。
玄燁怎么突然轉性了?
這件事情的起因還?是因為?太?子的師傅湯斌。
最近這幾天天氣越來越熱,胤礽卻依舊正襟危坐,不?揮扇,不?解衣襟,任由汗流浹背也一聲不?吭。
達哈塔、湯斌和耿介等太?子講師年紀已經有些大了,三人不?能?一直保持同一個姿勢不?動,難免有些斜立昏盹。
湯斌身?為?太?子的老師,見自己的弟子對自己的要求如?此之高,難免有些感嘆,便?上奏道皇上教太?子過嚴,如?今正是暑天,功課太?多,恐怕太?子身?體辛苦。
這件事情一下?子就讓玄燁不?悅起來,再加上先前湯斌此人在?蘇州發布文告中寫“愛民有心,救民無術”一事,讓他不?由得想到這是否是湯斌在?暗地里指責他這個天子的錯處。
愛民有心的自然是他這個體恤民艱、政績斐然的名臣,那救民無術的原因是什么?
自然是他這個害民苛政的君王!
玄燁又想起自己從前教導太?子習字,向來都是改抹者多,加點者少,未嘗加圈,目的就是為?了讓太?子為?人處世要時刻謹記謙虛,不?可驕傲。
這是他教育孩子的方式,不?僅僅是太?子,就連其他阿哥他也一視同仁,向來只有批判從未有過夸獎。
他的兒子,做得好自然是應該的,做得不?好才?需要指出和批判,宮中甚至都沒?有敢在?他們面前有稱贊之語的人。
而就在?昨天,他在?胤礽的字卷上看見了圈畫出來的好字,甚至下?面還?批注了贊揚之語。
顯然是湯斌所為?。
他想干什么?在?質疑自己教育兒子的方式不?成?
想到這里玄燁就想起先前明珠在?他面前訴說的許多關于湯斌的事情。
枉他之前還?認為?此人清正廉明,弊絕風清,讓太?子對其多有尊敬。
如?今倒好,漢人尊師重?道的那一套學多了,誰是主子誰是奴才?都分不?清楚了。
玄燁想到這里,批奏的語氣便?帶了點不?滿出來:“太?子每日讀書皆是如?此,雖寒暑無間,并不?以為?勞苦。若勉強為?之,則不?能?如?此暇豫。汝等親見,可曾有一毫勉強乎?”
隨即命尹泰、德格勒傳諭:“朕宮中從無不?讀書之子。今諸皇子雖非大有學問之人所教,然已俱能?讀書。朕非好名之主,故向來太?子及諸皇子讀書之處,未嘗有意使人知之,所以外廷容有未曉然者。今特招諸皇子至前講誦,汝等試觀之。”①
胤禛和胤祚就是在?這這種情況下?被留在?了無逸齋,幾位阿哥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只能?看見前面的皇太?子面色古怪,太?子講師湯斌的面容微微發白。
玄燁隨手取了案上經書差不?多十余本,親手交到了湯斌手上對他說道:“你來隨手選幾句話,讓朕的幾位阿哥誦讀便?可。”
玄燁的神情平和,讓人根本分辨不?出喜怒,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讓站在?一旁的胤礽不
?禁心里打?起了鼓
他這段時間并未做錯過什么事情,為?什么汗阿瑪突然發難?這是針對他的這位師傅,還?是針對他的?
湯斌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的額上已經微微沁出了汗珠,在?玄燁不?悅的目光下?,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依次讓胤祉、胤禛、胤祚、胤祐、胤禩前進?一步,每個人大約讀了五六篇,每個人念書的聲音都不?疾不?徐,收放自如?。
等輪到胤祺的時候,他的臉色微微有些紅,就連胤禛都為?他捏了一把汗。
胤祺幼年起就沒?怎么學過漢學,若是湯斌真考他點什么關于漢學的問題,他恐怕一句也答不?上來。
好在?玄燁在?此時給他解圍了:“五阿哥幼年被皇太?后養育,太?后不?愿讓其學漢書,朕便?允他只念滿文。”
不?止胤祺松了一口氣,就連湯斌也松了一口氣,讓他誦讀了一段滿文,胤祺對滿文還?是比較了解的,因此在?過程中口齒清楚,念的很順暢。
在?上書房內立著的群臣面面相覷,隨即便?開始贊不?絕口。
“臣等得觀皇子讀書講義,因仰見皇上訓迪不?倦之圣心,欣喜無已。”②
玄燁將書卷收于一旁,他看了一眼湯斌,又看了一眼太?子。
太?子三位講師,以湯斌、耿介二人學問最好,達哈塔最次。
但達哈塔是三位講師中唯一的滿人。
當初選達哈塔時他也曾以自己學術不?精為?由推辭,只是玄燁選他的意義并不?真的是屬意他學問多么高超,而是在?于他滿洲出身?的緣故。
他難道不?知道漢人學問勝滿洲百倍么?只不?過玄燁擔心太?子耽于漢習,所以他選擇了學識高超的湯斌和耿介來為?太?子講解經義,與此同時他也沒?忘記任命滿洲出身?的達哈塔奉侍太?子,導以滿洲禮法,使太?子勿染漢習。
只不?過看來效果并不?顯著,湯斌此人對太?子的影響還?是太?大了。
太?子只能?是滿洲的太?子,不?能?被漢人牽著鼻子走。
玄燁的眸色暗了暗,他淡淡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尹泰,便?帶著眾大臣與皇子前往外場。
胤禛等人跟在?大阿哥身?后,眾人都有些摸不?清汗阿瑪如?今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唯有胤祚一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侍立于玄燁身?后的達哈塔,又看了看精神不?濟,明顯提心吊膽的湯斌耿介二人。
無逸齋外立著幾個靶子。
玄燁示意小太?監往眾皇子手中送上了統一的弓箭,讓他們一齊射箭展示給在?場的外臣。
胤祉、胤禛、胤祺、胤祚、胤祐與胤禩同射,每個人大約都中了三到四箭左右。
“四弟。”胤祉湊到胤禛跟前,小聲道,“我箭法是不?是不?錯。”
胤禛不?想搭理他,胤祉明知道自己在?騎射方面算是中下?水平,還?故意來撩撥他。
等到他們五人射完箭后,玄燁轉頭對身?畔的胤禔和胤礽說道:“你們二人也去。”
胤禔看了一眼站在?他對面臉色有些沉的太?子,感覺一股熱血無端上涌,他與胤礽一起走到了靶子的正前方,接過了一旁小太?監遞上來的弓箭。
“簌——”
一箭。
“簌——”
兩?箭。
胤禔松了松手上的勁正準備拉第三箭,卻被一旁的胤禛拉住了袖子。
他皺起眉頭看向胤禛,看見的就是一個讓他心中十分不?爽的口型,分明是“太?子”二字。
太?子又是太?子!
胤禔咬著牙,一旁的胤礽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儲君風范,面對胤禔不?滿的眼神也是置若罔聞,他淡定地挽上了弓,一箭正中靶心。
“老大?”玄燁皺眉道。
胤禔正正神,他將箭再次搭到弓上,只是在?射箭前的這一秒,他的腦海中無端浮現出了和卓秀美的面容,這讓他一時間有些晃神,手上原本拉得滿滿的弓箭松了些許。
一箭射向靶子。
隨著夏日微風的吹拂,直直沖向靶子的箭正好伴著風向左偏了偏,落到了地上。
大阿哥比太?子少一箭。
這個結果讓很多人松了一口氣。
群臣見狀又是對太?子一陣褒揚,聽?得胤禔心里不?住冒火。他是個心里憋不?住情緒的人,因此臉上就不?由得帶了兩?分憤懣出來。
只是下?一秒,他的手掌心突然被一根手指戳上了,胤禔低頭看去,那雙還?沒?有完全長開的手指在?他的手掌中央寫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忍”。
胤禛假裝什么也沒?發生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戒急用忍。
胤禛抬頭看了一眼意氣風發的太?子,一遍又一遍地在?自己的心中默念一個“忍”字。
太?子身?為?儲君,無論念書還?是騎射都遠超眾人,就連在?朝廷上的影響力也是他們力所不?及的。
面對汗阿瑪明晃晃的偏愛,他和胤祚絕不?能?硬碰硬,只能?徐徐圖之。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就要忍下?這口氣。
想到這里,胤禛偏頭望向玄燁,果然見他的眉頭微微蹙起。
沒?有一個君主會樂意看到自己還?未退位,自己的兒子就開始對下?一任帝王行避其鋒芒之事的。
他們這位汗阿瑪更不?例外。
胤禛和胤禔先前的動作?幅度雖然小,但是仍然還?是被玄燁注意到了,他的心中感情瞬間變得復雜起來。
對于一個父親來說,太?子拋卻一些微小的瑕疵外確實是一個讓他非常滿意的兒子,但是,身?為?帝王,他不?允許有人挑戰自己的權威。
太?子是儲君,胤禔身?為?臣子確實應該避其風頭,但他還?沒?退位讓賢呢!
再加上群臣對太?子莫不?贊嘆,一時間玄燁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個什么心情。
他面色平靜地接過太?監遞來的弓箭,一連射了四發,箭箭都正中靶心。
不?多不?少,正好比太?子多一箭。
時已薄暮,群臣見這一幕心里都泛起了嘀咕,萬歲爺這一手直接將太?子爺壓得死死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玄燁沒?有別?的意思,他只是想讓這些人知道,太?子,現在?終究只是太?子。
太?子的權利是他賜予的,他當然也可以收回,玄燁只不?過想簡單地警告一下?這群“太?子黨”罷了。
他挽弓射出最后一箭。
無論是索額圖,還?是湯斌,都不?要想通過操控太?子的方式來迫使他低頭。
第042章 蒸杜梨
康熙二十六年六月十四日, 太子講師湯斌稱病不能入侍。
“病了?”玄燁原本舒展的眉頭微微皺起,“什?么病?朕怎么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不多久,湯斌的奏折就重新遞交了上來。
“臣在家時有心?痛舊癥, 近來復發, 實不能入侍。日內臣雖入侍,不曾進講。”
“恭聽皇太子講書?, 伏見皇太子學問精深,皆由皇上諭教有素。太子乃宗廟社稷根本, 關系非輕,當此天?氣?暑熱, 誠恐過勞。”
“臣更有衷悃之言,《論語》云:無有不如己者。臣本非敢妄比, 但?臣學疏年邁,一毫無補, 反致有損。”①
話語之中無不將過失都?歸于己身, 玄燁看著眼前的奏折, 神情平靜, 讓人?看不出究竟。
過了片刻, 他提筆批復道?:“朕平日教皇太子亦不過粗講大概, 日來委任爾等,朕已?寬心?。”
“今聞爾病,朕心?為之不安,爾且歸調治。皇太子仍照常讀書?寫字,止暫停講書?, 俟爾病愈之日照前講書?, 爾等同來。”②
玄燁將諭旨交由一旁立著的官員,心?中不由得煩悶起來。
湯斌此人?本身于漢人?之中就頗有名望, 原本也是想借著他與太子的這一層關系,讓太子能夠得到漢臣的支持。但?是如今看來,此人?也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假道?學之人?罷了!
但?是這樣一來,太子原本就不豐的羽翼又折了大半,索額圖更動不了了。
想到這里,玄燁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有些煩躁地在屋內踱來踱去,片刻后便對著一旁的梁九功道?:“去凝春堂看看德妃。”
*
北方的六月熱是熱,但?是比起南方的潮和悶來說,它?的熱就顯得干燥了很多。
祝蘭每逢夏天?就愛吃冰鎮的東西,雅利奇也是個怕熱的小姑娘,因此祝蘭特地吩咐了小廚房的廚子做了許多冰食。
宮廷的冰碗是用甜瓜、果藕、百合、蓮子、杏仁豆腐、桂圓、葡萄干制作的,甜瓜去籽和果藕配在一起用冰鎮;葡萄干等用蜜浸透,澆上葡萄汁,再用冰鎮。③
“雅利奇,少吃兩口?,等下容易鬧肚子。”
祝蘭微微瞇了瞇眼睛,就見眼前的冰碗瞬間少了一大勺,她頗為無語地看了一眼雅利奇。
小姑娘握著勺子的雙手?背在背后,露出無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讓她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額娘,你吃一口?,可好吃了!”
雅利奇遞到祝蘭面前的是六月薦新的杜梨,小廚房的人?將杜梨放在滾熱的水上蒸,加了白糖在里面煮,又用冰涼了許久。
原本杜梨吃起來味道?會?有一絲酸澀,放鍋里蒸后就退去了酸澀的口?感,變得有些面甜,汁水豐盈。③
祝蘭略略吃了兩口?,算是給了雅利奇面子,接著就哄她去和元寶玩了。
如今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元寶身上長長的毛發在祝蘭的要求下被剪了一半,看上去像個圓滾滾的毛球,揉起來手?感頗為不錯。
玄燁推門而入,屋內的祝蘭便放下了手?中的筆墨,將寫了幾個字的宣紙揉成了一團,隨意塞在了某個角落。
“在寫什?么呢?”
玄燁自然地坐到了祝蘭身邊,輕輕摸上了她已?經有些微微鼓起來的肚子:“這幾日怎么樣?孩子有鬧你么?”
祝蘭搖搖頭,說來也奇怪,這一胎前期她的情緒大起大落,又淋雪又熬夜的,結果反而沒有什?么大反應,乖得簡直就好像知道?她這個額娘在經歷什?么一樣。
“隨便抄點經書?罷了。”
抄經書?并不稀奇,宮中女子大多都?會?為了顯示自己的溫良恭順,心?地善良而選擇抄經拜佛。
再加上宮中太皇太后、皇太后喜歡,所以就連宜妃這種性情跳脫的人?都?會?抄上幾卷。
只是從前祝蘭向來沒有這個習慣。
玄燁輕笑了一聲,順手?撿起了被她扔在一旁的經書?:“以前也沒見過你抄這個,不是說不信這種么?”
祝蘭不語,她是個標準的唯物?主義者,本來就不信這種。
玄燁將她揉成一團的經書?展開,上面赫然就是《藥師琉璃光如來本愿功德經》的首句。
“胤禛信這個,他這段時間給他弟弟抄了好幾卷,每天?課業做完就一直在抄這個。”
祝蘭將她右手?邊摞得厚厚的幾卷經書?取了幾本下來,一展開就是胤禛的筆跡。
“年紀輕輕抄這個容易移性情……”玄燁話剛說了一半,就見祝蘭將經書?放了回去,不想聽三個大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他輕咳了一句,連忙找補:“不過胤禛這孩子確實對兄弟都?不錯。”
見祝蘭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玄燁就撿起了剛剛被祝蘭放回去的經書?細細點評了一番:“綾字秀麗,大字蒼勁,寫得不錯。”
祝蘭繃著的臉松了不少,見她終于有了笑模樣,玄燁才松了一口?氣?,連忙緊跟著夸完胤禛夸胤祚,最后還贊揚她將雅利奇教得聰明可愛,所有的好詞都一股腦地堆砌到了她身上。
二人?閑聊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玄燁突然開口:“朕這段日子打算去口?外一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年歲也高了,園子里的事……你多擔待點。”
李嬤嬤在一旁欲言又止,德主子這次懷孕年紀已經有些偏大了,精力體力都?不如先前。
“自然不會?讓你一個人?全?管著,園子的事情都?有總管大臣擔著,就是公主阿哥或者嬪妃們有什?么事,你稍微照顧一下便是了。”
玄燁見祝蘭不說話,思忖了一會?道?:“這樣,若是你實在精力不好,便讓愛蘭珠一起學學管家的事宜,正好再有兩年她也要出嫁了,如今學起來也不算早。”
祝蘭聽到這里,知道?自己有些推脫不掉了,便點了點頭。
園子的事情大部分都?是有條不紊的,玄燁雖然離開了,可是和他在的時候也大差不差,最多就是祝蘭跑壽萱春永的次數和時間多了些。
*
“這事也稀奇,太皇太后原來是想在內務府包衣里選兩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子進宮當宮女,也好讓她們過得好一點。”
舒舒是跟著太皇太后來的,她因為胤裪的緣故和慈寧宮那?邊也多有來往,先前一直待在壽萱春永,玄燁在的時候她就沒怎么出來過。
她此時正抱著熟睡的胤祹,微微壓低了一點聲音:“里頭有一個叫常姐的,當年也是報了家里父母已?故進宮的。”
“怪就怪在這兩年里,她在宮中陸陸續續找到了原本說已?經亡故的父母。”舒舒說到這里忍不住笑了一聲,“她那?對父母對她還挺好的,跑到太皇太后那?里去想把她接回家撫養。”
祝蘭:……你們宮里人?玩得這么花么?
“然后呢?”祝蘭忍不住好奇道?。
舒舒掂了掂胤祹:“自然是讓有司去議她當年自稱父母雙亡的罪咯。”
祝蘭差點沒笑出聲,她這段時間很愛去壽萱春永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聊聊天?。
太皇太后是個在祝蘭看起來很帥氣?的蒙古老太太,講話間經常會?讓她想起現代那?些關心?婦女生計的婦聯主任。
“不過太皇太后最近好像身體不太好,精神頭看起來沒有以前好了。”
舒舒對壽萱春永比較熟悉,因此對太皇太后的身體健康變化比較敏感,她臉上難免浮現了一絲憂色。
“偶爾有些咳嗽,最近又有些腰痛……”
祝蘭一邊聽著,心?里也不由得浮上一絲擔憂:“太醫沒說什?么嗎?”
“太皇太后不喜歡看太醫。”舒舒搖搖頭。
太皇太后在飲食方面喜好重油重甜,每次她有個頭痛腦熱玄燁派太醫來看,基本上都?要讓她停了這口?腹之欲,因此她一般不愛傳太醫。
祝蘭點點頭,心?里卻還是想著得找個機會?讓雅利奇去撒個嬌,多少得讓太醫看看,太皇太后年紀大了,不能隨意應付過去。
*
玄燁這段日子一路從古北口?城內開始巡視,歷經鞍匠屯、九匯河、青城、九隘口?、碩巖、紅崖、紅川……等到牛闌山的時候收到了來自暢春園的信。
九月份的天?氣?漸漸變冷了,太皇太后的身體也開始變得憊懶了,原本夏天?的時候不覺得多難受的一些小毛小病都?開始變得嚴重起來了。
尤其是咳嗽……這段時間越來越厲害了。
玄燁打開從暢春園拿來的信,驚訝的發現了里面除了暢春園總管大臣的匯報書?信外還有一些夾棉的衣物?。
衣物?上面疊著一封信,玄燁動手?拆開,上面赫然是祝蘭寫的方方正正的字。
祝蘭用炭筆寫的字還是很好看的,但?是用毛筆寫字對她來說還是有些困難。
因此她的每個字都?是端端正正一筆一劃的,讓人?看得很明白,但?是就連初學寫字的雅利奇字都?寫得比她好看。
玄燁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后認認真真地去看信上說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太皇太后最近鳳體欠安的事情,夏秋交際導致她的咳嗽越來越嚴重了。
不過祝蘭最近讓雅利奇去纏著太皇太后關心?她的身體,在太醫和祝蘭二人?的交涉下,最終選擇了用食補的方子來緩解她的病情,如今比之前要稍微好一點了。
玄燁點點頭繼續往下看。
說完壽萱春永的事情后,祝蘭就開始詳細地寫皇子和公主們的日常了。
對于阿哥們,祝蘭并不是特別了解。因此她只詳細寫了胤禛、胤祚最近的學習情況。
在這一段的最后她特意提到了胤祚如今迷上了和南懷仁
學習天?文學和西洋文字,讓玄燁下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先優先記著他。
而對于公主們,祝蘭顯然就了解的多了。
先是提到愛蘭珠最近學習管家的事宜已?經越來越熟練了,茉雅奇和布爾和也學著一起上手?學,如今賬算得又快又好。
然后是額爾赫,她這段日子一直陪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邊,穆圖爾賀和她基本上處于形影不離的狀態,二人?經常練習騎射,原本額爾赫病弱的身體到是好上不少。
至于雅利奇,她上個月剛打了耳洞。
祝蘭在心?中寫得很詼諧,她也寫不來文言文那?一套,說的都?是大白話。
“雅利奇看見姐姐們都?戴上了新的耳墜羨慕得很,就央求讓我給她打耳洞,說她也想戴。”
“我哪里敢給她打耳洞,最后還是李嬤嬤動的手?。不知道?是因為雅利奇緊張的原因,還是打的時候確實出了什?么岔子,當時針穿過耳垂,雅利奇一聲大叫整個凝春堂都?能聽得見。”
“剛打完耳洞的時候她哭得可厲害了,但?是等真的帶上耳墜的時候又臭美得很,天?天?跑去壽萱春永找額爾赫她們炫耀。”
講完雅利奇的事情祝蘭最后又解釋了一下夾棉衣裳的來歷。
衣裳里面的夾層都?是她讓暢春園里的小宮女篩羊毛、洗羊毛,最后編織出來的羊毛線做成的,很保暖。
因為她擔心?玄燁出門在外來不及根據季節替換衣服,于是就先替他備著了。
玄燁將那?兩件夾棉的衣裳套在了身上,羊毛的暖和讓他在微涼的秋日瞬間變得溫熱起來。
他轉頭對一旁侍立的梁九功說道?:“上次在漕莊的時候,多羅扎薩克圖郡王送來的東西里面是不是有一對珊瑚珠耳墜?”
“朕依稀記得那?上面的珊瑚顏色紅得極正,雅利奇向來喜歡這種亮麗的顏色,這次送東西回去的時候記得將那?對珊瑚珠耳墜一起送回去。”
*
等玄燁的信送回暢春園的時候,九月就差不多到尾聲了。
一箱又一箱的東西被搬進了凝春堂。
“壽萱春永的東西都?先搬過去了,如今娘娘這里的東西搬完了,等下奴才還要將萬歲爺送來的東西搬到無逸齋里頭去。”
李玉提來的東西雜七雜八的什?么都?有,最上面還擺著一個小巧精致的綠玻璃描金花蓋盒。
祝蘭好奇地撿起打開,只見里面放著一副正紅色的珊瑚珠耳墜,耳墜下面壓著一封薄薄的信,信封上面寫著“雅利奇啟”四個字。
“雅利奇,這是你汗阿瑪給你捎回來的。”祝蘭轉頭將還在和元寶玩的雅利奇叫了過來。
雅利奇放下睡眼惺忪的元寶,從床上小跑過來:“汗阿瑪給我帶什?么了?是我上次許愿的那?件紅狐貍的裘衣么!”
祝蘭:好像讓你失望了呢。
雅利奇走到祝蘭面前,一眼就看見了被擺在盒子里面的珊瑚珠耳墜。
她興奮地從盒子里面將耳墜取了出來,跑到李嬤嬤面前大聲道?:“嬤嬤,好不好看?你能不能幫我帶一下?”
李嬤嬤笑瞇瞇地將雅利奇原本帶著的銀鍍金點翠釘珠耳環取了下來,換上了紅艷艷的珊瑚珠耳墜。
雅利奇本來皮膚就隨了祝蘭生的白,戴著玄燁捎來的耳墜顯得整個人?都?俏麗精神了三分。
“這還有給你的信呢。”祝蘭揮了揮手?里的信封。
雅利奇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珠子:“額娘你念給我聽聽唄。”
祝蘭無奈地搖搖頭,輕輕地拆開了玄燁的信封。
“爾身體可好?想必爾并不想念汗阿瑪,否則為何不來信請安呢?爾打耳孔情況如何?可有意外或不適之處?”
玄燁對待子女的情感確實異常充沛,哪怕是不算特別受寵愛的布爾和的飲食起居他偶爾都?會?過問,更不要說如今算得上是幼女的雅利奇了。
“額娘你幫我寫信回吧,我最近沒怎么練字,汗阿瑪看見了肯定會?說我懶的。”雅利奇撒嬌道?。
祝蘭是個非常沒有原則的媽媽,她覺得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非常果斷拿了紙張和筆準備開始記錄雅利奇的回信了。
“雅利奇身體很好,吃得好睡得香,每天?最大的煩惱就是元寶不和她玩。”
“她說她很想念汗阿瑪,也很喜歡汗阿瑪給她送來的珊瑚珠墜子,如今每天?她都?愛不釋手?地經常摸耳墜,照鏡子的頻率較之前而言提升了不少。”
“雅利奇沒有來信請安的原因是因為她最近偷懶沒有好好練字,字寫得不好看怕被你說,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出現,她就干脆讓我代寫了。”
“雅利奇的皮膚比較好,打耳洞的時候天?氣?已?經轉涼了,所以沒有出現什?么發炎流膿的情況。”
“她說謝謝汗阿瑪的關心?,等你回來的時候她就帶著你送給她的耳墜給你展現一下她最近的練字情況。”
“園子里的菊花開的很漂亮,我就喊人?采了一些準備泡菊花茶喝。只不過可能我的喝法出了什?么問題,明明是清熱上火的菊花茶反倒害得我最近心?情浮躁,嘴里還長了幾個燎泡。”
“胤祚最近一直纏著南懷仁,他們似乎在探討什?么關于星空的奧秘。”
“他對你先前送給他的那?對望遠鏡似乎很感興趣,前段時間還不小心?弄壞了一個,為了避免你的責罰他準備把錯誤全?部推到元寶頭上,等你回來的時候可千萬不要信他的話。”
“胤禛念書?還是很用功,就像你不在的時候一樣。不過他最近越來越愛抄經書?了,就連太皇太后都?時常和我說胤禛這孩子有佛性。”
“我倒是有點害怕他一直這個樣子下去,會?不會?成大清第一個出家的阿哥,你回來還是要和他好好說一下,但?是不能批評他。”
上兵伐謀,攻心?為上。
祝蘭遙望著凝春堂外的景色,天?色昏暗,園子里面都?點起了燈。
她沒有高門顯貴的出身,也沒有足智多謀的頭腦,在宮中這么多年也未曾汲汲營營。
從前祝蘭并未覺得自己這樣有什?么不好,直到胤祚的事情發生后才驚覺她做得實在太少太少了。
她沒有任何底牌,就連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寵愛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
但?是這份寵愛,在某些時候來說確實能夠給她帶來一些便利。
祝蘭關上了窗子。
比如,在太子和索額圖還在揣測君心?的時候,祝蘭能夠憑借自己對玄燁的了解來給他們使?點絆子。
第043章 脆柿餅
九月中的時候, 南、北果房送來?了許多飽滿成熟的柿子和橘子,祝蘭就讓御膳房的人將柿子分了一些出來?做了脆柿餅,與諸位阿哥公主的回信一起送到了玄燁身邊。
等玄燁回暢春園的路程走了一半的時候, 祝蘭送過去的物件和信就都到了。
最上面的仍舊是暢春園總管交代的各項事宜, 玄燁粗略地掃了兩眼便把它放到了一邊,隨后率先拿起的便是祝蘭的信件。
在看到祝蘭寫?下的雅利奇的口述后他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隨后提筆寫?下了四個大字:不可倦怠。
雅利奇這個孩子,天性?古靈精怪還?極其憊懶, 但因為是幼女,所以玄燁對她頗為寵愛。這就造成了她膽子很大, 闔宮中也唯有她敢什么話都對玄燁講。
翻閱完祝蘭的書信后,他先揀起了放在一旁的阿哥公主們的信。
阿哥公主們原本?干巴巴的話語在祝蘭的提點下都進行了一層厚重的潤色, 言語之間明顯是真情流露,就連布爾和這種不善言辭的女孩都寫?出了“我想汗阿瑪了”之類的話語。
玄燁心中微暖, 他提筆寫?了許多封厚厚的書信放在對應的信前面, 還?在心中記下了孩子們在信中提及的一些當地特產。
看了幾份書信后玄燁便下意識地去翻找太子的書信。
與其他阿哥公主不同, 太子身為儲君, 他的信封和近日來?的作業都是擺在一起的。
胤礽這段時間在學《禮記》, 他送到玄燁跟前來?的書寫?篇章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通篇下來?字跡無?一不天然秀勁,結構精密,可見?其對文章段落已經是爛熟于心了。
玄燁先是贊嘆地點點頭,隨后去拆封他的信。
太子寄的信并不厚,不過匆匆幾句, 大部分還?是圍繞著?讀書和騎射
展開, 言語之間恭敬有余,親近不足。
如果玄燁沒有先拆開前面幾位阿哥公主的信的話, 并不會?覺得太子的書信有什么不妥。
但是看完前面幾封十分符合他心意的信后,再看太子這封顯然公事公辦的書信,他的心里就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
或許有些失望。
罷了,保成還?年幼。
玄燁把心里的這份失望壓了下去,將祝蘭送過來?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
九月下旬的時候玄燁就回宮了,與此同時在暢春園內的太皇太后、皇太后、諸位皇子公主以及一干嬪妃一起跟著?回宮了。
等回了永和宮,祝蘭就開始忙碌起來?了。
姚黃和綠萼兩人在宮里待了也有十年了,今年正好滿了出宮的年紀,祝蘭便想著?給她倆找個好歸宿。
像姚黃這種在家里頗受寵愛的女孩,早就嘰嘰喳喳地和她說過了,只要等她年滿出宮,就有一門好親事,祝蘭前段日子就在準備給她的添妝了。
而綠萼則有些不同。
“你不打算出宮了?”
祝蘭驚訝地放下手里給姚黃準備的妝奩,眼前的綠萼已經二?十五歲了,她站在祝蘭面前,都讓她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奴婢家里早就沒什么人了,家里那個不成器的兄長如今也娶親了,嫂子生了兩個兒子,家中生計艱難,我回去也不過是平白無?故添一張吃飯的嘴。”
“既然回去也是平添麻煩,還?不如留在娘娘身邊,照看照看小主子。”
綠萼溫溫柔柔的笑笑,她一貫是沉穩的,哪怕嘴里說著?一些讓人聽起來?不是滋味的話,表情依舊還?是笑盈盈的,好像這些事情對她而言并不值得一提。
姚黃走后祝蘭身邊只剩下個綠萼了,綠萼能留下幫她繼續打理宮務對她而言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綠萼既然留下來?了,祝蘭就從四個二?等宮女選了茯苓上來?頂了原先姚黃的位置,二?人如今正在忙著?許多交接的事宜。
*
“娘娘,一等公夫人來?了。”
溶月的身后跟著?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子,她的小腹也微微隆起,見?了祝蘭還?未曾行禮請安就被立馬扶了起來?。
“你如今也是雙身子的人了,這些虛禮你我姐妹之間就不用守了。”祝蘭連忙道。
瑪顏珠溫溫柔柔地笑笑:“長姐說笑了,禮不可廢。”
祝蘭猶豫了一下,隨后讓身畔守著?的小宮女們都以此下去,只留了綠萼一個人在里屋服侍。
“長姐先前吩咐我們做的事情,如今阿靈阿那里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瑪顏珠從自己的袖子中取出了一張薄薄的紙,將折疊好的紙展開以后交到了祝蘭手里。
“教導六阿哥的那位諳達姓喜塔臘氏,家中父兄早逝,僅剩一位寡母。”瑪顏珠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他家里清貧,后來?娶了個漢軍旗的姑娘,生了一兒一女。只是他那小兒子似乎得了什么病,俸祿基本上都花在了給兒子治病上。”
自古財帛動?人心,這諳達又是這么個情況,被人利誘倒也并不稀奇。
祝蘭想到這里連忙問道:“那他的妻兒與寡母如今何?在?”
如果能找到這幾人的下落,說不定能找到索額圖買兇殺害皇子的證據。
瑪顏珠搖搖頭:“都死了。”
祝蘭一愣,隨后忍不住驚叫:“全死了?!”
瑪顏珠點點頭:“據說那諳達剛死,這戶人家就舉家搬遷回盛京老家了。結果沒料到回去的途中遇到了劫匪,一家人死了個干凈。“”這也太巧了……“祝蘭喃喃道。
瑪顏珠安慰道:”長姐莫急,阿靈阿說了,但凡是人犯下的錯事,便一定能夠找到紕漏。”
祝蘭一邊敲著?桌子一邊沉思?,過了半晌道:“阿靈阿他這次做事沒遇到什么麻煩么?”
說到這件事,瑪顏珠的面容上也浮現出一點稀奇的神色:“說到這件事,確實有點奇怪。”
“長姐你是知道我們家中的情況的,阿靈阿剛剛承爵的時候,他那幾個哥哥對他都沒有什么好臉色。這次他做事雖然瞞得過外面的人,但是家里的人是肯定知道的。”
“不過無?論是法?喀、顏珠還?是那位舒舒覺羅氏福晉,這次都什么都沒說,甚至難得能對我露出幾分笑臉。”
祝蘭點點頭:”或許是時間久了,那邊的人也看開了說不定。“
瑪顏珠笑笑沒有說話,長姐還?是不了解鈕祜祿家的這些人,爵位的事情絕不會?這么容易達成和解。這次的反常其實她覺得,說不定和宮里的娘娘有關系。
“阿靈阿他打算自己跑一趟盛京那邊,案卷上說是路上遇到的劫匪,但是無?論是手法?還?是事后毀尸滅跡的手段,他覺得都不像是普通的劫匪能做出來?的,說不定他去一次能夠找到點什么線索。”瑪顏珠道。
祝蘭垂眸思?考了一會?:“他想要什么?”
平白無?故也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如果阿靈阿真的什么都不求,祝蘭也不敢讓他替自己辦事。
“只想讓娘娘在萬歲爺面前美言兩句罷了。”瑪顏珠笑笑。
“畢竟日久見?人心,貴妃與皇上也相伴多年,萬一哪天萬歲爺念起故去的孝昭仁皇后,爵位又發生變動?……”
祝蘭松了一口氣?,若是這件事情,她完全可以打包票,歷史上一等公的爵位確實是一直在阿靈阿身上的。”另外還?有就是……”瑪顏珠頓了一下,面對祝蘭好奇的目光,她卻沒再說下去。
涉及到儲君之位,就不是能堂而皇之說出來?的東西了,畢竟隔墻有耳。
瑪顏珠笑笑,將話題轉移開了:“娘娘這胎的懷相看起來?不錯。”
可不是懷得不錯么,畢竟折騰了好幾天都沒有什么嚴重的孕反,無?論吃什么喝什么都和沒懷孕的時候一樣。
祝蘭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希望生的時候也能讓我少遭點罪。”
“端看四阿哥、六阿哥和五公主,就知道長姐生的都是乖巧聽話的好孩子。”瑪顏珠伸手去牽祝蘭的手,“我也想沾沾福氣?,生個乖點的孩子。”
姐妹二?人又聊了會?家常,與常年待在宮中和暢春園的祝蘭不同,瑪顏珠偶爾還?能回回家,因此對家里的事情比較了解。
她言語之間恰好提及塞和里氏最近因為秋冬氣?溫降低,偶爾會?有幾聲咳嗽的事情。
“不只是額娘如此,京中家里有老人的都注意著?呢,今年冬日不知為何?比前幾年更冷,許多人家里都在擔心家里長輩熬不過這一遭呢。”
“不過額娘身體還?算好,娘娘不必太過憂心。”
瑪顏珠見?祝蘭的面上隱隱有幾分擔憂,便寬慰道:“祖父更是身子骨硬朗,養花釣魚都不在話下。”
祝蘭點點頭,她其實擔心的并不是這個,說到季節交替老人容易生病這件事,她就想起來?先前夏秋交際的時候太皇太后生了一場大病,如今天氣?又冷了,可千萬別出什么事情才?好。
常言道,好的不靈壞的靈。
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太皇太后圣體違和。
*
“太皇太后先前便患有傷食病,因為飲食不節的緣故多少有些損傷脾胃。”
太醫立于暖閣中與玄燁交談:“如今已入了冬,行動?之間偶有著?涼,便催發了傷寒之癥。”
“先前太皇太后一直嚷著?要去外頭見?見?景致,奴婢就扶著?她出去轉了一圈,靴子、斗篷和手爐都是暖的,萬萬沒想到就這么一轉出了事情。”蘇麻喇姑也是六神無?主,她自責道。
“皇瑪嬤向來?有了主意就不會?輕言放棄,這原本?也不是姑姑的錯處。”玄燁強打起精神安慰道。
“太皇太后如今年歲也高,再加上傷寒之癥有損本?源,因此此次恐怕……”
太醫的話還?沒說完,玄燁顯然就有些承受不住了,整個人面沉如水:“先去開藥方?。”
太醫噤若寒蟬,將沒有說完的“恐怕壽數有礙,天不假年”咽了回去。
自打這天開始,玄燁就一直在慈寧宮侍疾。
太皇太后的病來?勢洶洶,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病情越來?越嚴重,明眼人都
知道這是壽數將盡的前兆,多半是救不回來?了。
愛蘭珠自入宮來?一直在太皇太后身邊長大,額爾赫也是慈寧宮的常客,二?人這段日子一直在慈寧宮隔壁的小佛堂跪著?,從太皇太后生病那天開始一直茹素,日夜不輟地抄經誦經,希望太皇太后的病能夠快點好起來?。
十一月二?十七日,玄燁特諭刑部:“朕奉太皇太后朝夕承歡,祇遵慈訓,竭誠奉養。今者圣躬偶爾違豫,朕夙夜滋懼,寢食靡寧。”
“所有內外問刑衙門,現監重辟人犯,除十惡死罪及貪官、光棍不赦外,其余已經奉旨監侯死罪重犯,概行減等發落,以昭朕祈天永佑至意。爾部即遵諭行。特諭。”①
等到十二?月初的時候,京城的雪就開始逐漸下大了,凜冬的風刮在人臉上只能感覺到刺痛。
太皇太后的身體微微有所好轉,太醫言脈象已經趨于平和,但所有人的心反而高高懸起,正所謂回光返照,恐怕太皇太后這下真的熬不過去了。
玄燁從這時候開始幾乎是衣不解帶地侍奉在太皇太后身邊。
他甚至自己親自翻看醫術與太醫討論用藥,每天夜里但凡太皇太后有個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他都會?先一步驚醒,隨后急匆匆去傳太醫。
“我年紀也大了……若是真的出個什么事情也是人之常情,你千萬不要為難他們。”
太皇太后每次清醒的時候看見?玄燁前前后后忙碌的模樣,腦海中總會?不自覺地想起福臨。
她這一輩子從關外至關內,熬走了姐姐,熬走了丈夫,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熬走了。
索性?臨到終了,還?有這么一個至情至性?的孫兒給她送終,眼看大清在他的手中蒸蒸日上,她也算是能夠瞑目了……
“皇瑪嬤別多想,不過是普通的病癥,哪里就那么嚴重了呢。”
玄燁的眼睛在熬了幾天之后已經變得通紅了,他幾乎每天合眼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時辰,如今他的眼睛干澀極了,滿眼的紅血絲看起來?有幾分嚇人。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太皇太后虛弱的笑笑,“太宗皇帝安息多年,我不愿意打擾他的清凈,若是我見?不到來?年春天了,你就在孝陵附近隨便找一處地方?安葬即可,還?能離你阿瑪近一點……”
玄燁泣不成聲,他跪在太皇太后的窗前,覺得身為帝王的自己是那么的無?用。
任他享有天下,也沒有辦法?增長祖母的壽數,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的流逝……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換祖母的命!
玄燁愣愣地坐在榻前,望著?昏睡的太皇太后。
那雙溫暖寬厚的手掌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了皮包骨頭,原本?豐滿的面容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凹陷……
他終究,還?是要變成孤家寡人。
*
“設無?祖母太皇太后,臣斷不能致有今日。”
“若大數或窮,愿減臣齡,冀增太皇太后數年之壽。”
“為此匍伏壇下,仰祈洪佑,不勝懇禱之至。”②
寒冷的北風簌簌作響,小雪隨著?風的吹動?飄落到玄燁的身上。
他的頭發、眉毛、睫毛上面都蓋上了一層雪花,但是他還?在執拗地叩請上天眷顧他,留住他祖母的命。
玄燁靜靜地跪在祭壇下方?,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無?一例外都是至親之人離他而去的場景。
八歲那年,他的阿瑪去世了。
十一歲那年,他的額娘去世了。
二?十二?歲那年,仁孝生下保成去世了。
而如今,陪伴他多年,為他一次次指點迷津的皇瑪嬤也去世了。
他這三十多年來?,似乎一直在和別人說告別的話語,看著?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離開他的世界。
最后只剩下他一個人。
玄燁的淚水終于再也忍不住,他完全感受不到冰雪的溫度,雪和淚混在了一起流在他的面頰上。
說不出是哪里冷,也說不清是哪里疼。
京城的冬日什么時候這么冷過,冷得讓人渾身發抖,冷得讓人喘不上氣?。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去世。
第044章 醬汁杏鮑菇
自古以來為?天子者?, 除北魏孝文帝欲行三年喪外,都?是以日代月,服喪二十七日即止。
玄燁與群臣爭辯數日, 意?圖為?太皇太后行二十七月喪, 但在群臣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對之下?,只好令宮中諸人至二十七日釋服, 同時割辮以示哀慟。
宮中諸人孝服一應改制用布,年幼的皇子、公主俱一體持服。
“額娘……我想烏庫媽媽了。”
祝蘭在給雅利奇換上孝服, 如今正是數九寒天,布到底不暖, 她有些擔心雅利奇到時候受寒發燒。
雅利奇已經有些懂得生離死別是什么意?思了,她小手環上祝蘭的脖子。
“大?姐姐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昨天都?昏過去了,后來汗阿瑪和她說?了好久的話, 她才哭得沒?那么厲害了。”
“額娘, 人死了, 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了……”
雅利奇小嘴一癟, 眼淚汪汪地看著祝蘭。
祝蘭將雅利奇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后柔聲說?道:“人真?正的消逝并?不是死亡, 而是被遺忘。”
“只要雅利奇還記得烏庫媽媽, 記得她曾經是個什么樣的人,記得她做過什么是,記得她有多好多好,那就不能算真?正的死亡。”
“雖然雅利奇再也見不到烏庫媽媽了,但是她還存在在你的記憶里面不是嗎?雅利奇會忘記她么?”
祝蘭揉了揉女兒柔軟的發髻, 親了親她的臉頰, 最后替她擦去了面上的淚痕。
“雅利奇才不會忘記烏庫媽媽呢。”
雅利奇將臉埋進了祝蘭的脖頸,可是她好想烏庫媽媽。
想烏庫媽媽會經常說?“雅利奇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比草原上最美的花骨朵還漂亮。”
想壽萱春永里面好吃的餑餑和好喝的奶茶。
想烏庫媽媽答應自己會陪她一起?去科爾沁草原挑一匹最好看的棗紅色小馬,教她騎馬,教她唱好聽?的蒙語歌謠。
雅利奇忍不住嚎啕大?哭。
*
乾清宮的暖閣外梁九功急得團團轉,他看著緊閉的房門,萬歲爺已經水漿未進多日了,哪怕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屋內玄燁靜靜地坐著,他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一下?,手指微微有些發麻。
面前的粥已經冷了。
“萬歲爺……”屋外傳來小心翼翼的聲音。
玄燁沒?有搭理,不過就是些不要哀毀過甚的言論,他這幾日已經聽?得夠多了。
“永和宮娘娘送了東西過來。”
玄燁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思緒微微一動,他張了張有些干澀的嘴唇,突然發現自己發不出什么聲音。
德妃……
她似乎每次都?在眾人避之不及的時候出現。
“拿進來吧。”
屋外的梁九功一喜,朝門口的祝蘭點了點頭。
祝蘭將食盒往自己的懷里揣了揣,慢慢推開了東暖閣的門。
“放那就行了。”
玄燁閉著眼睛,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的聲音忍不住皺起?眉,剛想叱責,轉身卻?看見了一張熟悉秀美的面容。
“瑪祿?”玄燁驚愕道。
祝蘭沒?有說?話,她緩緩彎下?腰,輕輕揭開食盒,一層層地將里面裝著的菜肴一樣一樣拿出來。
醬汁杏鮑菇、木須雞蛋、蒜蓉金針菇、茄汁腐竹煲……
都?是素食。
“旁人都?不敢在此時來找朕,你膽子倒是大?。”玄燁感嘆道。
祝蘭將杏鮑菇的醬汁澆了一圈在白飯上,微微拌了拌,夾了幾筷子雞蛋遞到玄燁面前。
“脾胃不調還連著三四?天不進食,臣妾看梁公公都?要急哭了。”
祝蘭斂眸道:“萬歲爺如此行為?,難免惹人心憂。”
“你也為?朕心憂么?”
玄燁接過碗筷,夾起?里面的雞蛋拌著米飯吃了兩口,感覺自己原本?灼燒著的胃瞬間舒服了許多。
“……”祝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正在猶豫說?什么的時候,玄燁突然出聲了。
“我生來親緣淡薄,生下?來
之后就沒?怎么見過阿瑪額娘,待到年紀稍長能夠孝順雙親的時候,二人就一前一后離我而去了。”
“不止是親緣,就連姻緣方面似乎也是如此。”
玄燁有些悵惘:“仁孝十二歲嫁給我,二十歲生下?保成就死了。少年夫妻,我難免對保成有所偏愛……”
“是我對不起?你和胤祚。”
知道對不起?有什么用,補償又不補償,只會動動嘴皮子。
祝蘭面上不顯,心里把玄燁罵了個遍。要不是擔心他真?的不吃不喝出什么事情,太子提前上位,她才不會來關心他。
“外面風又大?又冷,你一路過來有沒有被凍著?”
玄燁去拉祝蘭的手,只覺得入手一片冰涼,他蹙起眉嘮叨道:“來的時候怎么不揣個手爐,天寒地凍的,你現在又有身子,萬一出什么事怎么辦?”
能出什么事,都?是一路坐轎攆過來的,也就在外面等了幾秒鐘的時間而已。
“幾步路的事情,哪里就這么嬌貴了,從前內務府小選的時候嬤嬤們的訓誡比這多了去了。”
祝蘭的手摸上玄燁這段日子來逐漸變得瘦削的面頰:“萬歲爺才是要注意?自己身子才是。”
“一國的擔子在身上……總是不吃飯怎么行呢?”
“我實?在是食不下?咽……”
玄燁面色蒼白,又想起?太皇太后生前的音容笑貌,原本?就紅的眼圈更紅了,眼淚順著面頰不住地往下?流。
祝蘭坐在他身邊,覺得這個人又可憐又可恨。
或許這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吧。
端看他平常的言行舉止來說?,很難說?他不是一個好阿瑪。
或許正是因為?年少時沒?有得到過親情的緣故,因此玄燁在情感方面相較于其他帝王來說?要更加充沛。
他對每一個孩子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教育他們成才,關懷他們的身體,有什么好的東西或者?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愿意?給孩子們帶著。
這也可能正是康熙一朝后期發生九龍奪嫡事件的一大?因素。
但是這些疼愛都?建立在不會妨礙到太子的情況下?。
于玄燁而言,太子到底是不一樣的。
但是對祝蘭來說?,她不能接受這種區別對待,尤其是在自己的孩子受到威脅的時候。
等到祝蘭提著食盒回宮后,玄燁問侍立在一旁的梁九功道:“太子如何?”
“回萬歲爺,太子爺這幾日一直勤勤懇懇念書,晝夜不停。”梁九功低著頭道。
玄燁一愣:“他沒?捎什么話么?”
梁九功搖搖頭。
玄燁說?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這段時間來無論是悲痛難抑的愛蘭珠還是日漸消瘦的胤禔,都?會捎話或者?捎信進乾清宮。
就連年幼的雅利奇和胤禟他們,都?會讓母妃來傳達他們對玄燁的關心。
相較之下?,太子就顯得有些涼薄了。
……
玄燁垂著眼睛看著剛剛祝蘭遞給他的絹帕,上面繡著一朵春蘭。
*
慈寧宮與慈仁宮距離太近,玄燁這段時間每次去拜見太后時總會想起?太皇太后生前。
一連幾日后他就與太后商議,在乾清宮的東側新修了一座寧壽宮,太后以及其他的太妃太嬪全部被遷到了寧壽宮。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
屋外的梅花都?開了,淡淡的幽香傳來,鉆進了雅利奇的鼻子,聞起?來讓人心曠神?怡。
雅利奇搖了搖床邊的搖籃,搖籃里面躺著一個熟睡的嬰兒。
他縮著小手小腳,原本?紅彤彤皺巴巴的臉蛋長開了很多,眉眼之間依稀還能看出些玄燁的影子。
胤禎是太皇太后在梓宮發引的后一天出生的,可能是因為?日夜不停的哭靈,哪怕有玄燁特意?下?令的恩旨,祝蘭還是早產了。
只不過雖然是早產兒,
胤禎的身體反而沒?有多虛弱,甚至比足月出生的胤祚更加健康。
他的出生給本?來哀傷沉重的康熙二十七年罕見地添上了一抹亮色,讓玄燁本?來極其悲哀的心里稍微有所慰藉。
“如今要守孝,佟家那位二姑奶奶又要生生熬著,如今都?二十歲了,還未出嫁,在京中都?成了許多人茶余飯后的閑談了。”
舒舒在屋內與祝蘭一起?做繡活。
今年開春要比往年晚一點,但是氣溫升得也快,不過是三月初,桃花已經開得極盛了。
三月十八日原本?應該是萬壽節,只是今年萬壽節太皇太服制未過百日,玄燁便下?令停止慶賀。
只是皇上說?不必慶賀,不代表真?的沒?有人送禮。
不說?前朝那些官員私底下?往乾清宮源源不斷送了多少東西,就連妃嬪之中家里有能力的,多多少少都?尋了一些稀奇東西來恭賀圣上的壽辰。
烏雅家原來也送了一套象牙萬壽管筆,只是祝蘭左看看右看看,覺得實?在是沒?有什么新意?,便自己動手繡了一幅百蝶壽字圖。
繡圖的正中間是楷體雙鉤“壽”字,空白處填繪百只蝴蝶。圖上的字都?是胤禛寫的,筆法精妙,結構嚴謹。
蝴蝶的“蝶”與耄耋之“耋”字同音,因此古人以蝴蝶意?指高壽。
在雙鉤的“壽”字中填繪蝴蝶、人物?、山水等帶有祈福延年的事物?,最后落于繡面上,屬實?算不上是一件簡單的活。
因此這段時間以來,祝蘭一直在和舒舒一起?準備這件禮物?。
說?到佟皇貴妃的妹妹佟靜姝,祝蘭微微彎了彎嘴唇:“他們家盼這一天都?不知道多久了,如今已經騎虎難下?了。”
“就算佟靜姝自己不愿意?入宮了,可是旗號名?頭都?早早打出去了,又有誰家敢娶她呢。”
舒舒搖搖頭:“皇貴妃也沒?有多少日子了,萬歲爺都?讓額爾赫有事沒?事去景仁宮侍疾,恐怕她是真?沒?幾天好活了,如今不過是撐著一口氣罷了。”
撐著一口氣,不單單是因為?不想讓位置給妹妹進宮,更是為?了讓玄燁松口讓額爾赫嫁給舜安顏的事情。
*
景仁宮內。
額爾赫坐在床榻旁邊,床榻上的佟皇貴妃接連不斷地咳嗽,連額爾赫遞給她的水都?來不及喝。
“舜安顏那孩子先前我見過兩面,長相自是不必說?的,咱們佟家向來出美人,他如今生得也是十分俊美。”
“再加上你舅母也說?了,這孩子喜好詩書,日后若是嫁給他,夫妻二人琴瑟和鳴有什么不好?”
佟皇貴妃抬手緩緩摸上額爾赫的臉,柔聲細語道:“額娘時日不多了,唯有在婚事上能為?你籌謀一二。”
“舜安顏是我娘家外甥,你若嫁給她,舅母便是婆母,而且我兒又是公主之尊,佟家上下?更是無人敢欺壓你。”
額爾赫不說?話,初春的風還帶著些許涼意?,透過窗子的細縫將桌上佟皇貴妃的手書吹過了幾頁,露出用簪花小楷寫得端莊秀美的字跡。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額爾赫微微有些出神?,她一時間似乎聽?不見佟皇貴妃喋喋不休的勸說?了,而是歪著腦袋往屋外望去。
一株斜斜的臘梅順著景仁宮的屋檐伸進了屋子。
“額娘,要是我不喜歡舜安顏怎么辦?”
過了很久,額爾赫突然出聲打斷了佟皇貴妃的話。
佟皇貴妃一怔,隨后蹙眉道:“怎么會不喜歡呢?那是你還沒?見過你表哥,見了之后你就喜歡了。”
“額娘一定很喜歡汗阿瑪吧。”額爾赫低著頭輕聲問道。
佟皇貴妃不知道額爾赫為?什么突然有這么一問,一時間原本?蒼白病弱的臉上忍不住飛上了一層薄薄的紅霞:“那是自然。”
“可是我不喜歡表哥。”
額爾赫低著頭,叫人一時間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額娘喜歡表哥表妹的宿緣,可是我不喜歡。”
“我沒?有與表哥青梅竹馬的情誼,也沒?有長年累月的陪伴,“表哥”這個人對于我來說?甚至還沒?有紫禁城門口的侍衛來的熟悉。”
額爾赫的話剛剛說?完,就見躺在床榻上的佟皇貴妃面色慘白一片,胸口不斷地起?起?伏伏,指著她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
“額娘!”額爾赫一驚,立馬飛撲到佟
皇貴妃身邊。
佟皇貴妃臉上浮現出一層明顯有些病態的紅暈,她幾乎算得上厲聲呵斥道:“你給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額爾赫愣愣地站在屋門口,屋外的張嬤嬤連忙帶著太醫進來,整個暖閣里面變得兵荒馬亂,亂糟糟一片,根本?沒?有人顧得上她這個五公主。
就連佟皇貴妃的乳母張嬤嬤也只是從百忙之中抽出了一點時間,小心勸說?她讓她不要與佟皇貴妃吵。
“皇貴妃娘娘心是好的,但是她這個人太犟了,她說?的話公主莫往心里去。”
額爾赫站在景仁宮里面,這原本?應該是她的家,但是她站在這里,卻?無端端像個外人。
她想起?之前與雅利奇玩鬧的時候談論起?自己的小女兒心事,雅利奇當時很不以為?然地揮揮手。
她說?:“我額娘說?只要我喜歡,無論喜歡的人是誰,她想盡辦法都?會讓我嫁給我喜歡的人的。”
額爾赫真?羨慕她有德妃娘娘這么一個疼愛女兒,會費盡心思為?子女考慮的額娘。
而不是像她一樣,承載著額娘的期許,每天努力做最好,卻?仍然換不了多少真?心。
她轉身離開了景仁宮,風吹在她還沒?干透的淚痕上,微微有些冷。
第045章 結緣豆
皇貴妃的病越來越重了, 倒也不單單是因為額爾赫的緣故,還有她自身的原因。
她天生體弱多?病,又常年憂思過甚, 兩相結合之?下本?就是不能有孕的體質。
強行?有孕生子對她的身體來說是一種巨大的負擔, 這也就導致了她的身體在生下額爾赫后逐漸走向了燈盡油枯。
“她怎么就這么倔呢……”
床榻上的佟皇貴妃百思不得其解,覺得自己的腦仁疼。
“公主到底還是孩子呢, 哪里懂這么多?,估計過幾?年就好了。”張嬤嬤安慰道。
佟皇貴妃蹙眉:“我還有幾?年好活, 等到我眼睛一閉,還有誰會像我這樣替她謀劃……”
“萬歲爺那么多?子女, 哪里管得過來,莫非她要指望她那個好姨母么?”
張嬤嬤不敢接話, 她是佟家的下人?,無論是佟皇貴妃要是佟靜姝都是她的主子。
佟皇貴妃揉了揉額角:“額爾赫人?呢?”
張嬤嬤這才?反應過來額爾赫不見了, 她連忙用詢問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宮女們, 只是宮女們都面面相覷, 竟無一人?知道五公主去?了哪里。
佟皇貴妃嘆了一口?氣, 聲音不由自主帶了點悲切出來:“隨她去?吧。”
這里景仁宮的宮女太監們都在小心尋找五公主的去?處, 而另一邊的額爾赫已經到處亂逛了好幾?圈, 不知不覺走到了永和宮門口?。
雅利奇這個時候會在干嘛呢?
她向來無拘無束,現在肯定不會像自己一樣被?煩惱困在這里,連哭都不太好意思哭。
額爾赫猶豫著在永和宮的門口?站了一會,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其實她隱隱約約能感受到額娘不喜歡德母妃,話語之?間偶爾還會對她的出身有所貶低。
她很想進去?看看雅利奇, 但是又想不通自己能不能進去?, 又或者說她如果進去?了,會不會給德母妃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還是算了吧……她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
“五姐姐?”
額爾赫正準備轉身離開, 就在此時,她突然聽到了一道稚嫩清甜的聲音從她的上方傳來。
一張圓嘟嘟紅撲撲的小臉埋在紅狐貍毛里面,看起?來玉雪可愛。
“雅利奇?”
額爾赫一愣,隨后一驚,她原本?向來微弱的聲音急得都變響了幾?分:“你爬在那里摔下來怎么辦!”
雅利奇趴在永和門邊上略矮的墻檐上,一溜煙順著祝蘭給她造出來的梯子爬了下去?,腳踩到地上厚厚軟軟的墊子上后飛快地跑到門口?。
她揚著大大的笑臉朝額爾赫招了招手:“額娘讓造辦處的人?給我做了梯子,她在下面扶著,而且還有很厚的墊子墊著,我摔不著的。”
額爾赫慢吞吞地挪到了雅利奇身邊,好奇地向她剛剛趴著的地方看去?。
一旁的宮女太監們在收梯子和搬墊子,祝蘭揣著手爐面對她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溫婉嫻靜,一點也看不出來剛剛她在墻檐下對著雅利奇喊加油的樣子。
“額爾赫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你的嬤嬤和宮女呢?”祝蘭有些訝異。
公主身邊無論如何都有會有乳母和貼身宮女跟著,怎么額爾赫會一個人?逛到永和宮來?
額爾赫臉一紅,她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乳母和宮女都被?她留在了景仁宮,她出來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她們,當?時景仁宮亂糟糟一片,根本?沒有人?注意她。
“先進來吧,外面還是有點冷。”
祝蘭也不多?問,四?月的天氣雖然開春了,但是今天天氣不是很好,一直在外面吹風恐怕容易受涼。
額爾赫被?在雅利奇的盛情邀請下被?牽著進了永和宮。
這是她第一次來永和宮,與暢春園的凝春堂不同,永和宮里面多?了幾?分居住的煙火氣。
紫藤花纏纏繞繞爬了滿墻,藍紫色蝴蝶般的花垂掛而下,迎著春風微微飄動?。
院子里面擺著許多?觀賞性的盆栽,里面栽滿了春蘭、蕙蘭、春劍各種各樣的蘭花,淡淡的幽香似有若無地在院子里飄蕩。
院子的西側立著一個靶子,靶子前面放著一把弓和許多?箭,有些散亂,應該是剛用過沒多?久來沒來得及收起?來的。
而就在此時,一只雪白的狗抖著長長的絨毛從一張鵝黃色的厚軟墊子上面站了起?來,黑亮亮水汪汪的眼睛望著額爾赫,走到她面前微微歪著腦袋,似乎有些好奇。
“元寶,過來。”雅利奇蹲下身,朝那只狗拍了拍手。
額爾赫忍不住問道:“這是你養的狗嗎?”
雅利奇點點頭,將已經有些重的元寶抱了起來,一下一下順著它?的毛。
可能是換季的原因,元寶身上的白毛像漫天的柳絮一樣到處飛。
額爾赫跟著雅利奇進了永和宮的東暖閣,暖閣里面除了祝蘭和胤禎之?外,還坐著一位穿著湖色緞繡桂花紋夾氅衣的少婦。
她的懷里抱著一個一兩歲大的男孩,此時眼睛正在骨碌碌轉,看起?來虎頭虎腦的頗為可愛。
“這位是章佳格格。”
祝蘭見額爾赫的表情中隱隱有些疑惑,便主動?解釋道:“今天正好做了些有意思的東西,就將她請過來一起用點了。”
四?月初八是浴佛節,清代宮廷有習俗在這天煮結緣豆,那些被?煮出來的豆子就是用來與人?結緣的。
在祝蘭的吩咐下,永和宮的膳房選青豆三百三十三粒,選黃豆三百三十三粒,選茶豆三百三十四?粒,各用白布縫袋分裝同煮。
煮熟后撒上細鹽,佐以醬苤藍、醬胡蘿卜、腌胡蘿卜、藕、豆腐干、王瓜、姜、櫻桃等搭配,如今被?小太監們一碗一碗地端了上來,放到了眾人?面前。①
“你去?給萬歲爺那里送上三十三粒青豆。”祝蘭吩咐道。
小太監提著食盒轉身就出了永和宮,額爾赫看著雅利奇一口?一大把豆子,便也夾起?豆子嚼了嚼。
從前在慈仁宮里面她也是過浴佛節的,只是慈仁宮的結緣豆似乎沒有永和宮的好吃。
德妃娘娘這里留下的結緣豆皮很薄,豆子也是炒和炸過的,五香粉的味道很重,吃起?來卻不是很咸,又脆又香。
額爾赫看了看吃得歡快的雅利奇,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在旁邊聊得正歡的祝蘭和章佳格格。
她從來沒有在景仁宮里面見過汗阿瑪的庶妃,也不是說景仁宮里頭沒有,而是額娘將她們拘死了不讓出來。
整個景仁宮都死氣沉沉的,只有八弟偶爾回來的時候才?會有點人?氣。
“五姐姐,你今天怎么不在皇貴妃娘娘那里待著啊?是她的病好了嗎?”雅利奇擦了擦嘴問道。
祝蘭:這孩子是真一點情商都沒有啊……
額爾赫一愣,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可是面對著雅利奇關切的目光,還是斷斷續續地將心里的煩悶微微顯露出了一二。
“額娘
……想讓我嫁給表哥……”額爾赫垂著頭,不敢看雅利奇和祝蘭,她覺得很丟臉。
與祝蘭有些訝異不同,雅利奇的反應顯得就大了很多?:“啊?你喜歡你表哥嗎?沒有聽你說過啊。”
章佳氏有些坐立不安,她求救般地看了祝蘭一眼,在得到祝蘭的示意后抱著胤祥從暖閣里面悄悄走了出去?,回到了后院的同順齋。
“我沒見過他……”
額爾赫在這個時候才?顯現出一些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孩子氣,她看了看雅利奇好奇的目光,眼圈漸漸紅了,話語中?忍不住帶了一點埋怨出來。
“額娘總擔心我以后會過得不好,說我如果嫁給表哥的話,家里一定會對我很好很好。”
“可是我知道,她只是因為和汗阿瑪是表哥表妹的關系,才?覺得世界上的表哥表妹都會有情誼。”
“但明明我根本?和她不一樣,她為什么要把自己沒有圓滿的事情強行?按在我身上,想讓我去?替她完成呢!”
額爾赫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她身體本?來就弱,心情激動?之?下整個人?都忍不住開始大聲咳嗽起?來。
“……”
祝蘭不知道該怎么勸誡眼前這個默默流淚的小姑娘。
佟皇貴妃也不能說不愛她,如果不愛她的話,當?年她就不會拼著自己身體的元氣大傷的可能性將額爾赫生下來。
但是父母的強制管控和掌控欲確實會讓孩子喘不上氣——更不要說額爾赫這種情緒敏感的小姑娘了。
雅利奇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姐姐,對于?五歲大的她來說,這種喜不喜歡愛不愛的事情還是有些遙遠。
因此她只能默默地陪在她的身邊,拿出自己的絹子給額爾赫擦擦眼淚。
額爾赫沒有在永和宮待太久,大約半個時辰不到景仁宮里的人?就循著她的蹤跡找到了祝蘭,從永和宮里面將她接了回去?。
額爾赫走的時候臉上的淚已經干了,眉眼平順,與從前那個溫和柔弱的五公主看起?來沒有什么兩樣,就仿佛剛剛她真的只是在永和宮用了一頓膳罷了。
*
“表妹心事太重,連帶著額爾赫也心思敏感。”
玄燁坐在床榻上,輕輕嘆了口?氣,他轉向祝蘭:“她今天給你添麻煩了吧。”
祝蘭打著絡子的手慢慢停了下來,她搖了搖頭:“五公主很乖,沒有什么添不添麻煩的事情。”
帳子里面一時間沒什么人?說話,祝蘭動?手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放在一旁,鉆進了溫暖的被?窩。
過了不知道多?久,祝蘭閉著眼睛輕聲問道:“萬歲爺也想將額爾赫嫁去?佟家么?”
這句話問出來難免有些揣測君心的意思,皇子公主的婚嫁多?半連生母都做不了主,祝蘭這么問多?少有點僭越的意味。
但是玄燁就好像似乎沒有聽出來這一層意思一樣,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姑血還家不是什么好事。”
玄燁轉了轉手里的珠子,沉吟道,“況且表妹太著急了些,額爾赫才?九歲,愛蘭珠朕都打算留到二十歲再嫁的。”
恐怕佟皇貴妃也是隱隱有所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有些不好了,所以才?會著急一直抓著額爾赫的親事不放。
祝蘭不敢將這話說出來,只好委婉道:“那萬歲爺的意思是?”
“朕答應過皇貴妃會將額爾赫留在京城。”玄燁沉吟片刻后望向祝蘭,“不過朕倒是有意給漢臣一個恩典。”
祝蘭一愣,漢臣?
清朝入關至今,嫁給漢臣的公主只有三位。
太宗十四?女和碩恪純長公主,嫁給了平西王吳三桂之?子吳應熊;世祖養女和碩和順公主,嫁給了平南王尚可喜之?七子尚之?隆;世祖養女和碩柔嘉公主,嫁給了靖南王耿仲明之?孫耿聚忠。
這三位公主一藩一個,不偏不倚,其蘊藏的政治意圖十分明顯。
她們是三藩猖獗時期,朝廷對三藩的安撫,也可以說是形勢所迫,因此三位公主的下場并不算太好。
不過如今三藩之?亂已經結束,滿漢之?間的關系也逐漸有所緩和。
因此玄燁如果現在想要下降一位公主給漢臣,應該算得上是在一個多?民族政權穩定時期,少數民族的皇室對漢臣,甚至可以說是對漢族百姓的一個特?殊恩典。
“人?選朕還未想好,只不過有這么一個大致想法而已。”
玄燁看了看有些發呆的祝蘭,接著說道,“額爾赫到底年齡小,這件事情朕也是和你隨便說說,還沒定呢。”
祝蘭點點頭,她不是一個聽風就是雨的人?,因此不會將這種事情放在嘴上。
如今八字還沒一撇,她聽過也就算過了,只要知道玄燁不會把額爾赫嫁到佟家去?她就放心了。
雖然她和這個小姑娘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今天看到她那么難過的樣子,祝蘭還是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所以向玄燁打聽了一下。
“光替別人?考慮了,怎么沒見你向朕打聽打聽雅利奇的婚事?”玄燁打趣道。
祝蘭有些無語,雅利奇才?幾?歲,現在考慮這個實在是有些早。
況且自從她上次想開之?后已經無所謂女兒是留在身邊還是撫蒙了,只要她自己愿意就行?。
“萬歲爺莫非已經有想法了?”祝蘭問道。
玄燁搖搖頭:“雅利奇還是年紀小,還有好幾?年時間讓朕好好想想呢,不著急。”
宮中?已經許久沒有公主出生了,雅利奇如今是幼女,玄燁心里已經對她有了幾?分舍不得。
只是滿蒙聯姻乃是國策,額爾赫已經留在京中?了,雅利奇再留的可能性確實有些不高。
祝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
四?月中?旬的時候,佟國綱給玄燁上了一道奏折。
“竊臣祖原系滿洲,被?明人?誘入開原,囚放撫順。后太祖高皇帝兵取撫順,將臣祖養真并族人?大半令居于?佛阿拉。”
“明時以臣家原系滿洲,將臣族數百人?盡行?殺害。今臣等仍在漢軍之?列,能無傷心痛恨而告之?于?我皇上?”②
奏折上字字真切懇求,請求玄燁允許佟氏一族從漢軍旗劃回滿軍旗。
只是此事并非舅甥二人?一拍即合就能完成的事情。
雖然玄燁自己也想趁此機會抬高母家的地位,但是在戶部的幾?次徹查研究下,眾人?發現因為佟氏家族歸屬漢軍旗已經七十年了,部下佐領如今都是漢人?。
如果把佟氏家族劃歸八旗滿洲,佟氏部下佐領那一大堆漢人?就都要劃歸滿軍旗,這是不符合規定的事情。
玄燁無法,最后只好下旨道:“舅舅佟國綱等佐領停其歸并滿洲旗下,仍留漢軍旗下”。
佟家請歸滿洲失敗,失望的不僅僅只有佟府里面的人?,遠在宮中?的佟皇貴妃也是失望徹底,這就導致她原本?破敗的身子每況愈下。
等到七月的時候,她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
第046章 云片糕
七月初八, 小雨。
額爾赫坐在景仁宮暖閣里面,明明是暑熱的天氣,她卻渾身涼意, 甚至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床榻上的佟皇貴妃也就這?兩日的光景了, 她現在已經病得起不了身了,偶爾有清醒的時候也不多?, 而且幾乎每次都是在額爾赫睡著的時候。
“公?主要不去休息會吧。”張嬤嬤見額爾赫的眼?下也浮上青黑,忍不住勸說道。
額爾赫搖了搖頭, 雖說她這?幾年來在慈仁宮和景仁宮之間晃來晃去,但是臨到終了, 她終究還是顧念著她與皇貴妃之間這?點稀薄的母女情分,想要見她最?后一面。
況且……額爾赫心里隱隱覺著, 恐怕是見一面少一面。
張嬤嬤也沒在勸她,只是在心里低低地嘆了口氣。
有的母女……可能?是生來就沒什么緣分吧。
玄燁進景仁宮的時候佟皇貴妃還在熟睡, 額爾赫就趴在她的榻邊上, 靜靜地看著她的眉眼?。
佟皇貴妃病痛纏身多?年, 自從生下額爾赫以后便一直是這?副模樣?。
原本的芙蓉面柳葉眉在病痛的折磨下越來越憔悴, 唯有不變的眉宇間還能?窺探出?幾分原有的秀美清雅。
如果?……當初額娘沒
有生下她的話, 是不是會活得久一點。
額爾赫眨眨眼?, 覺得自己的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額爾赫。”
額爾赫轉頭,一雙溫暖的大掌撫上了她的發?髻,玄燁壓低聲音安慰她道:“會好的。”
會好嗎?
其實?玄燁心里也沒什么底,皇貴妃的身體從小就不好,斷斷續續吃了那么多?年的藥, 皇宮里面的好東西也不少, 只是吃下去就好像填無底洞一樣?,一點作用也不起。
“你額娘這?里有朕守著, 先隨嬤嬤們下去用個膳吧。”
玄燁看了看這?些?天下來熬得有些?清瘦的女兒,忍不住有些?心疼,轉頭讓額爾赫的乳母領她出?去吃點。
額爾赫安靜地退出?了景仁宮的暖閣,只是剛站到院子里,就被一個孩子叫住了腳步。
“五姐姐……皇貴妃娘娘怎么樣?了?”
站在院子里的孩子穿著一件品月色的長袍,可能?是長個子的緣故有些?清瘦,雖然年紀尚小但是面容已經能?看出?長大以后的俊美。
那是養在景仁宮的八阿哥胤禩。
胤禩在延禧宮里被惠妃養到五歲的時候送到景仁宮來的,他自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相較其他阿哥來說有些?低微,所以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來到景仁宮后,佟皇貴妃因為額爾赫常年居住慈仁宮的原因,對他這?個白?得的便宜兒子倒是頗為疼愛,幾乎算是把一腔母愛都用在了胤禩身上,因此胤禩對這?位佟額娘的身體健康也很是關心。
再加上他心中隱隱有個念頭,讓他不愿意回延禧宮去。
覺禪氏無疑是個美人,但是她因為出?身不算高的原因,在宮內向?來是謹慎小心,哪怕懷揣著一份玲瓏心肝也不敢在人前展露出?幾分,因此宮中拜高踩低之輩多?少會對母子二人有所忽視。
而延禧宮那位惠妃娘娘的心思,胤禩年幼之時就隱隱有所察覺,但是如今儲君已定,況且大哥此人確實?勇武有余,智謀不足,他一點也不想蹚這?趟渾水。
“額娘”額爾赫猶豫了一下,“尚在昏睡,若是八弟心憂的話,可以進屋內看看。”
胤禩原本明亮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來:“佟額娘已經睡了很久了”
他如今套著皇貴妃養子的名號,宮中之人對他的態度比之前已經好了太多?太多?了,若是有朝一日皇貴妃真的身故了,他又該何去何從呢?
胤禩怔怔地看著景仁宮,院子里來來去去的宮女太監都大氣不敢喘一聲,似乎擔心驚擾了屋內娘娘的休息。
人之生死,非人力所能?改變。
七月初八的晚上,佟皇貴妃終于?從睡夢中醒了。
她這?次醒的時機很巧,玄燁還留在景仁宮內,佟皇貴妃剛醒就有候著的小宮女去傳話了。
“怎么樣??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玄燁匆匆走進屋內,卻下意識地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佟佳氏沒有躺在床上,她坐在自己的梳妝臺前面,原本因為病重而變得蠟黃的面容被涂上了一層淡淡的粉。
眉如遠黛,朱唇貝齒,原本常年梳著兩把頭的頭發?披散下來,被她編成?了未出?閣時的樣?式。
她穿著一件深月白?色云鶴紋暗花綢單氅衣,看見他進門后露出?了一個有些羞怯的笑容:“表哥。”
玄燁愣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走到了佟佳氏面前:“怎么突然這?么打扮?”
“以前我常聽老人說,人快死的時候”佟佳氏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里會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
玄燁垂眸替她扶正?了簪子低低道:“會好的。”
“表哥不用哄我了,我自己身體怎么樣?自己知?道。”
佟佳氏轉過身,寬大的氅衣在她身上顯得更加弱不勝衣。
玄燁已經很久沒有踏入景仁宮了,偶爾來的時候,佟皇貴妃一般都處于?昏迷的時候,所以他也很久沒有好好和她說過話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佟佳氏偏過頭:“臨到終了,我最?放不下心的還是額爾赫。”
提及額爾赫,玄燁的面容微微放松了些?許:“額爾赫是個好孩子,朕會給她找一門好親事的。”
佟佳氏靜靜地看著玄燁,想要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一絲動搖,可是完全沒有。
她低下頭笑了一下:“額爾赫同我少時一樣?,執拗倔強,又有自己的主意。”
“我原本想著將她嫁給舜安顏,自家子侄總會縱著她些?,只是她不愿意,我這?個做額娘的也不是非要逼著她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玄燁原本有些?緊繃的面容逐漸松弛下來,他安靜地聽著佟佳氏的訴說。
“表哥的心思我明白?,禮部在舉行會議商量吉期,工部在準備制作皇后的金冊金寶。”
這?些?事情都是前兩天佟佳氏的母親遞牌子進宮的時候告訴她的,玄燁想要冊立她為皇后的心思已經擺在了明面上了。
只不過沖喜也好,真心想封她為后也好,佟佳氏已經不在意了。
“我少時曾與阿瑪說過,愿效仿姑姑光耀我佟家門楣。”
“又因為一腔情思,想與表哥做名正?言順的夫妻。”
佟佳氏重重地咳了兩聲,潔白?的絹帕上染上了血絲:“只是真的到了這?一天,我倒是想用這?個多?年求而不得的皇后之位,向?表哥求個恩典。”
“”玄燁的眼?圈紅了,他看著佟佳氏希冀的目光輕聲道,“但說無妨。”
“讓額爾赫嫁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吧。”
佟佳氏看著玄燁明顯有些?錯愕的眼?神?,忍不住笑出?了聲:“表哥以為我會用皇后之位換什么?換佟家回歸滿洲么?”
玄燁不語,實?際上他確實?沒有料到佟皇貴妃會用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換女兒的額駙人選,他確實?以為她會趁此機會求他將佟家的地位抬上一抬。
“額爾赫的婚事,朕有意將她許到漢臣之中。”玄燁輕聲道。
漢臣么
佟佳氏有些?出?神?,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緩緩開口:“表哥有人選了么?”
玄燁搖了搖頭:“你有什么要求一并說了吧。”
佟佳氏聞言露出?一個笑容:“表哥知?我。”
“家風清正?,容貌品格出?挑自是不必說的。”
“只最?后一點,我要額爾赫親自去見上一面她的未來額駙,需她點頭之后表哥方可賜婚。”
玄燁看了她很久,緩慢而鄭重地點了頭。
七月初十,皇貴妃佟佳氏薨逝。
“皇貴妃佟佳氏于?七月十一日薨逝,奉皇太后諭旨:‘皇貴妃佐理內政有年,孝敬性成?,淑儀素著。倏爾薨逝,予心深為痛悼,宜追封為皇后,以示褒崇。’”
“朕仰承慈諭,特追封,加之謚號,謚曰‘孝懿溫誠端仁憲穆皇后’。其應行典禮,爾部詳察,速議俱奏。”
同年七月十一日,奉安大行皇后梓宮于?景仁宮正?殿,玄燁為此輟朝五日、成?服、妃嬪皇子以下咸成?服。
祝蘭穿著素服,她有些?恍惚地看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歷史上那位當了一天皇后的孝懿皇后佟佳氏,在這?個時代是被死后追封的。
額爾赫跪在最?前面默默流淚,她的腦海中全是孝懿皇后死之前抱著她說出?的那番話。
她說:“額娘也是第一日做額娘,不知?道額爾赫真正?想要什么,所能?做的只有為你爭取到一個相對自由的婚事,往后種種,都要靠額爾赫自己摸索了。”
她說:“對不起,額娘可能?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額娘。”
哪里有什么合不合格呢,額爾赫感覺自己的嗓子已經啞了,她的眼?淚都快要流干了。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之深遠,她第一次真正?理解到這?句話的意義。
只可惜,說什么都來不及了。
十月二十日,孝懿皇后梓宮葬于?景陵。
*
深冬的紫禁城自然是美的,雪落無聲,一夜過后紅墻金瓦之上俱是霜雪成?冰,永和宮的屋檐上的滴水都被凍成?了冰棱,看起來清清
冷冷。
原本的春蘭、蕙蘭都被換成?了冬寒蘭,又移栽了許多?盛開的梅花,順著永和宮的道路擺了一路,有朱砂梅、江梅、綠萼梅、漢雪垂枝梅。
不過要祝蘭說起來,還是臘梅最?好聞,隨著日子越冷越香,在寒風中傲然挺立。
“南面金水河那里已經凍上了,奴婢見郭貴人帶著四公?主在那里嬉冰玩呢。”
茯苓是抱著今歲賞下來的皮子和大氅進來的,疊在上面的是一件紅狐貍皮毛的大氅,看大小樣?式就知?道是給雅利奇的。
只不過雅利奇聽到郭貴人帶著穆圖爾賀在玩冰嬉,整個人頓時就坐不住了。
她先是裝作不以為意的樣?子東瞅瞅西看看,抓了塊云片糕吃,又逗了會胤禎,隨后眼?巴巴地看著祝蘭,那點小心思已經浮于?表面了。
“等下玩的時候熱了冷了一定要和嬤嬤說,不要一身汗在外面吹風,要是著涼了就不許出?去了哦。”祝蘭摸了摸雅利奇的臉。
雅利奇去年的時候也是出?去玩,結果?回來就得風寒了,險些?沒把祝蘭嚇個半死。為了不重蹈覆轍,她只好耐著性子對女兒說教。
但是見她還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祝蘭只好無奈地搖搖頭,吩咐一旁的李嬤嬤和綠萼等人在待在宮里看好胤禎,自己帶著雅利奇出?了宮門。
清廷冬季冰嬉倒是一種常見的習俗,并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一種“國俗”。
往年冬至到“三九”的時候西苑的冰上都會舉行冰嬉,只不過祝蘭在宮內這?幾年去看過的次數還是寥寥無幾。
主要是因為她生孩子的時間基本上一直是一個接一個,玄燁去西苑的時候她不是將要臨盆就是還在懷孕,怎么樣?都不好舟車勞頓,因此到現在為止她都還沒有完整地看過一場冰嬉。
金水河那里已經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冰,穆圖爾賀穿著一件大紅猩猩氈斗篷,在冰面上滑得飛快。
她看見祝蘭她們來了,就在冰面上轉了一圈后開始做動作,什么金雞獨立、哪吒鬧海、雙飛燕,一套動作下來看得人眼?花繚亂,觀賞性極強。
“四姐姐好厲害!”雅利奇一邊興奮地拍手,一邊用期盼的目光看著祝蘭。
金水河邊上除了郭貴人帶著穆圖爾賀外,愛蘭珠、茉雅奇還有布爾和也在邊上說著話。
她們三個年歲差距不是很大,所以向?來是一起玩的,愛蘭珠和茉雅奇都在催促布爾和換上合適的鞋子下去玩,只是布爾和紅著臉,有些?瑟縮地搖了搖頭。
“五姐姐沒來么?”雅利奇東張西望,卻沒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額爾赫自從孝懿皇后去世后便被玄燁挪到了寧壽宮繼續由皇太后教養,景仁宮的門也上了封條,可能?終康熙一朝都不會有再開啟的那一天了。
“她姨母好像進宮了,如今正?在寧壽宮和額爾赫談話呢。”
穆圖爾賀停下來,轉身到雅利奇面前,向?她伸出?手。
雅利奇點點頭,隨后看了祝蘭一眼?,得到應允后便興高采烈地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冰鞋,牽著穆圖爾賀的手滑向?了金水河中央。
金水河所在的地方就在太和門前面,玄燁正?巧領了幾位阿哥從上書房出?來,本想在宮里面兜兜轉轉,說點貼心話,沒想到正?巧撞上幾位公?主在這?里玩冰嬉。
雅利奇如今也七歲了,她和穆圖爾賀穿著相似的紅斗篷,在這?方白?雪琉璃世界中猶如兩朵盛開的紅梅,于?雪中飛舞。
“汗阿瑪!”
雅利奇的眼?睛很尖,遠遠就望見了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她興奮地劃著冰鞋準備溜到了玄燁面前。
只是她剛接觸滑冰沒多?少天,加上今天祝蘭因為害怕她得風寒的緣故,所以穿的稍微厚實?了一點,整個人一個趔趄差點栽到冰面上去。
這?要是一腦袋栽下去,肯定摔得不輕,祝蘭嚇得連忙從人群中匆匆跑過去,只是她離雅利奇實?在有些?距離,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摔下去。
胤禛和胤祚倒是一直盯著妹妹,但是他們前面被太子和大阿哥擋得嚴嚴實?實?,眼?下一時間也沖不出?去,胤禛急得眼?睛都紅了。
“誒?”
想象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她整個人仿佛壓在了什么柔軟的東西上面。
這?讓雅利奇不由得感覺有些?奇怪,睜開了原本因為害怕而緊緊閉著的眼?睛。
被她墊著的小少年看起來大約十一二歲的樣?子,原本戴在頭上的帽子因為慣性的原因飄落在了一旁。
他的眉眼?尚未完全長開,鼻梁挺拔,嘴唇抿得緊緊,顯得頗為堅毅。
“策棱?”
愣住的不只是雅利奇,玄燁也有些?驚訝,隨后他很快皺著眉吩咐怔愣的宮人們道:“還不快去將六公?主扶起來。”
祝蘭匆匆趕到玄燁面前的時候,就聽見了這?個略微有些?耳熟的名字,
策棱?好像在哪里聽過。
雅利奇有些?不好意思地向?那位蒙古穿著的小少年吐了吐舌頭:“對不起哇,是我學藝不精,害你摔了一跤。”
原本策棱站在玄燁身旁,看見雅利奇摔下去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去攙扶她。
但是沒想到雅利奇身上的衣服有些?重量,一下子他沒拉住,反倒自己也被帶著栽了下去。
“沒關系。”
他搖搖頭,說的是漢語,但是顯然不是很純熟,還帶著一點蒙古那邊的口音。
“這?位是?”祝蘭行了個禮,有些?好奇道。
玄燁笑著攬過那小少年:“這?位是納木扎勒的兒子博爾濟吉特·策棱。”
“他祖母帶著他與他弟弟剛剛歸順清廷,我便授了他一個阿達哈哈番的職位,準備讓他同胤禛他們一道讀書教養,就當做是自家子侄了。”
納木扎勒此人是喀爾喀蒙古車臣汗部的貴族,祖上是元太祖成?吉思汗。
因為準噶爾部噶爾丹侵擾喀爾喀的原因,去年的時候攜年幼的侄子車臣汗烏默客歸順了清廷,如今他是先讓自己的母親帶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先行入宮拜見玄燁。
祝蘭點點頭,雖然她覺得這?個名字耳熟,但是一時間也沒想起來這?個人具體做了些?什么,因此便沒有再說什么。
雅利奇倒是對眼?前這?位陪著她一起摔了一跤的小少年挺感興趣的,她轉頭問玄燁道:“汗阿瑪,剛剛我害他摔了一跤,我是不是應該給他賠個禮哇?”
玄燁哈哈大笑:“雅利奇想賠什么禮?”
“還沒有想好。”雅利奇眨眨眼?。
策棱一愣,隨后連忙道:“不敢勞煩公?主,這?是臣應做的事情。”
“可是你剛剛救了我,我額娘說了,滴水之恩,當以身相許。”雅利奇認真道。
祝蘭:???乖女兒,你在說什么?
這?話一出?,眾人一下子都靜默了。
雅利奇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擺手:“不對不對,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她一下子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向?祝蘭求救。
雅利奇這?副模樣?,一下子惹得眾人都笑了起來,她到底年紀還小,沒什么人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就連玄燁也沒有多?想什么。
唯有胤禛靜靜地看了看悄悄躲到祝蘭身后的雅利奇一眼?,又看了站在前方脊背挺直,眉眼?沉靜的策棱一眼?,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047章 冰糖燉雪梨
滴水之恩的事情大?人們都當成孩子之間的玩笑話?, 但是?雅利奇卻是?認了?真。
她這段時?間以來連門都不出了?,一直蹲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除了?偶爾胤祚回永和宮, 兄妹倆神?神?秘秘不知道說什么外, 就連祝蘭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宮中?又逢年節,祝蘭這段日子先是?忙著核對賬本, 索性有綠萼和章佳氏在?一旁協助,這個倒是?沒怎么花心思?。
因?為連著兩年, 太皇太后?和孝懿皇后?先后?腳去世的原因?,宮中?過年的氣氛也越來越低落了?。
明年原定的選秀都因?為孝懿皇后?去世的原因?也免除了?, 不說宗室中?尚未娶妻的各家王公貴族的子弟,就連太子妃的人選也一下?子落了?空。
“聽說前兩日萬歲爺往毓慶宮放了?兩個包衣女子, 讓太子爺開蒙用。”
章佳氏在?宮中?多?年,加上家里也是?包衣出身, 所以對各宮的動向倒也算是?清楚。
“太子爺年紀也大?了?, 下?次選秀就是?康熙三十一年的事情了?, 一直拘著不讓他近女色也不好。”祝蘭淡淡道。
她是?不喜太子的, 連帶著無論什么事情只?要牽扯上太子她都是?這副樣子。
“胤禛年紀也大?了?, 你就沒準備往他屋子里放兩個人?”章佳氏笑道。
祝蘭一愣, 胤禛按照清朝的算法來說翻過年便是?十三歲了?,但是?實際上他才剛滿十二。
“他年紀還小?呢,剛剛開始變嗓子,我這段時?間還拘著他只?許吃清淡的菜,多?喝溫水。”
提及胤禛, 祝蘭突然好像想起來了?什么事情, 連忙吩咐站在?一旁的宮女。
“你去阿哥所找一下?蘇培盛,讓他這段時?間給阿哥準備些?冰糖燉雪梨, 糖放得少點,盯著四阿哥讓他隔三差五地喝上一盅。”
待到那宮女領命走后?她才轉頭繼續望向章佳氏:“榮妃往胤祉房里放人了??”
章佳氏抿著嘴笑笑:“也是?前兩日剛放的人。”
祝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胤祉也才十四吧?
她現在?很懷疑,清朝前期死那么多?孩子還有個原因?,可能就是?因?為懷孕生子的年齡都太小?了?,無論是?父體還是?母體都沒有發育成熟的緣故。
不過祝蘭聽完這件事,不由得有些?猶豫,自己要不要開始為胤禛準備起來了?。
“不過這種事情倒也不算著急,太子爺是?個例外,他一日不成婚便一日不算成人。”章佳氏溫溫柔柔道。
一日不成人一日便不能涉政,屆時?不說胤禔這個已經破受玄燁重用的大?阿哥,就連下?面的弟弟們也開始一茬一茬的長?成了?,太子不急才怪。
祝蘭心情頗好地攪了?攪手里的茶水,連帶著桌上亂七八糟的賬本看起來都順眼了?許多?。
“額娘!”
雅利奇清脆的聲音老遠就傳進了?暖閣里面,只?見她蹦蹦跳跳拉著胤祚跑了?進來。
“出什么事了??”祝蘭問道。
雅利奇和胤祚對視了?一眼,然后?自然地躲到了?哥哥身后?,只?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面向祝蘭,眼神?里多?有諂媚之色。
“六哥說汗阿瑪那里來了?兩個從番邦來的洋人,帶了?什么天文儀器過來,就像他之前從汗阿瑪那里要的銅鍍金嵌琺瑯鐘一樣。”
雅利奇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期待地望著祝蘭:“額娘,我也想去看看。”
這件事情祝蘭倒是?也略有耳聞,具體事件還是?玄燁來永和宮的晚上睡前和她說的。
先前任職欽天監的比利時?教士南懷仁年歲已高,玄燁正好打算物色新的人選來為他答疑解惑,于是?就批準了?白晉等法國傳教士入京。
“朕原先也是?想讓阿哥們在?學習滿蒙漢的語言之外學點西學,只?是?南懷仁年事已高,再加上除了?胤祚外無人對此感?興趣,便一直將此事擱置了?。”
“如今白晉與張誠二人入京,不僅帶了?自鳴鐘,還帶了?許多?天文儀器,朕也想讓阿哥們開開眼界。”
祝蘭思?緒一轉,若有所思?地看著雅利奇和胤祚:“你們汗阿瑪答應你們了??”
胤祚沒想到額娘這么快就猜到了?,于是?便點點頭。祝蘭有些?疑惑地看著雅利奇:“你汗阿瑪也讓你去了??”
“汗阿瑪同意了?!”雅利奇興奮道,“他說只?要我扮成小?阿哥的模樣就能跟六哥一起去乾清宮的東暖閣里頭見見那些?傳教士!”
祝蘭:行吧,雖然對兒子看起來像撿來的,但是?對女兒確實沒話?說。
既然如此祝蘭也沒什么好阻撓的了?,索性就讓李嬤嬤翻出了幾件胤祚前幾年穿的衣裳,給雅利奇換上。
帶上柔軟的帽子之后?,雅利奇故意沉了沉聲音:“額娘。”
祝蘭忍不住笑出了?聲:“這么一打扮和你六哥看起來倒像是?雙生子。”
女孩個子長?得快,哪怕胤祚比雅利奇大?了?兩歲,到如今這個年紀他確實也就和雅利奇一樣高。
再加上兩個人穿的衣服顏色也大差不差,眉眼又有幾分相似,乍一看和雙胞胎確實沒什么區別。
嘮叨了?雅利奇兩句之后祝蘭又特意囑咐了一下胤祚,待到時?間確實差不多?了?祝蘭才揮揮手讓兩個孩子離開了永和宮。
兄妹二人趕到乾清宮門口的時?候猛然發現那里聚集了?許多?人,不說他們的兄長?和阿瑪,還有許多?沒見過的王公大?臣也零零散散地分布在?他們周圍。
“六哥,我們還要過去嗎?”
雅利奇乍一見這么多?沒見過的人,難免有些?瑟縮,但是?此時?此刻好奇占據了?上風,她下?意識地往前探了?探腦袋。
“干嘛不去。”胤祚牽起妹妹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到乾清宮門口。
如今還未到正午,碎金般的冬陽透過重重云層散落到宮墻上,照在?人身上顯露出了?些?許暖意。
“那是?六弟和……?”
遠遠望去,眾人只?能看見兩個差不多?身高差不多?樣貌的男裝打扮的孩子,一時?間都有些?疑惑。
“汗阿瑪!”
雅利奇一眼看見站在?最前面的玄燁,她小?跑到汗阿瑪身邊,撒嬌道:“您答應給我看的嵌琺瑯地平式日晷儀呢?”
她甫一開口,眾人就發現她是?女兒身的真相了?,一時?間眾阿哥都有些?訝異。
“六妹怎么跑到前頭來了??”胤祉拉了?拉胤禛的袖子輕聲問道。
胤禛搖搖頭,這段時?間胤祚有事沒事就去找雅利奇玩,他也不清楚兩個人在?具體做什么,更沒想到今天雅利奇會穿著阿哥的衣服出現在?眾人面前。
一旁的胤礽有些?沉默,隨后?輕聲開口道:“德妃娘娘確實圣寵不衰……”
胤禛皺起眉:“額娘為人謹慎,此事若非得汗阿瑪應允,雅利奇絕不會輕易出現在?前朝。”
有事找汗阿瑪說,別提他額娘。
“今兒先不用日晷儀。”玄燁笑著將她抱了?起來,命一旁隨侍的宮人取來日晷表,“汗阿瑪給雅利奇表演一個有趣的戲法。”
雅利奇靠在?玄燁懷里,乖巧地聽他開始給大?臣們還有在?場的皇子們講述音律與數學的關?系、圓周率、日影如何觀測、正午時?分日影大?概有多?長?、會到什么地方等等。
玄燁道:“算數精密,就算是?河道閘口流水,也可算出河流晝夜所流分數。”
他將懷中?的雅利奇掂了?掂,將她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頭發捋到了?耳朵后?面,接著轉頭笑著問李光地道:“頃爾等往觀河道,亦有言及此者否?”
李光地:“未有能言之者。”
玄燁含笑道:“算水先量閘口闊狹,計一秒所流幾何,積至一晝夜,則所流多?寡可以數計。”
諸臣聽完皆奏:“臣等今日仰承圣訓,得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勝歡慶之至。”①
等宮人取來日晷表后?,玄燁先是?將日晷表展現在?眾人面前,隨后?取出御筆在?上面隨意圈了?一處位置。
“此處乃正午日影所至之處。”
如今離正午也不遠,諸皇子與群臣都立于乾清宮門前,等候著正午的太陽。
暖陽微熱,雅利奇便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想要散散熱氣。
“正午到——”
胤祚是?第一個跑到日晷前看的人,他眼睛亮得驚人:“日影竟然和汗阿瑪畫的地方絲毫不差!”
張玉書連連贊嘆:“退而相顧驚喜,深愧以前學識淺陋,固守陳言,而不知其迷惑也。”②
正午一過,待所有人看完日影與日晷后?,群臣便慢慢告退了?,玄燁眼神?在?自己的兒子里頭轉了?一圈,只?留下?了?胤祚和雅利奇兩個人,其余人都被他趕回去念書了?。
“來,看看這個。”
玄燁將三個木匣盒遞到胤祚面前,又取出一支綠漆木質描金花望遠鏡遞給雅利奇。
胤祚打開木匣,里面放著繪圖儀器,大?約有二十多?件,主要有銅鍍金卡鉗、銅鍍金卡尺、銅鍍金計算尺、畫圓規等。
雅利奇旋轉著手上的望遠鏡,驚喜道:“汗阿瑪,我能看見好遠的地方!”
玄燁笑了?笑,將雅利奇抱至膝頭:“你先前不是?一直嚷著說要來朕見見西洋物件嗎,怎么樣,如今見到了?,可比你額娘宮里的好玩?”
永和宮里面有一座十分漂亮的銅鍍金嵌琺瑯轉鴨荷花缸鐘,只?要將鐘啟動,中?心荷塘里的荷花就會開始旋轉,花瓣漸漸張開,露出里面端坐著的仙人,看起來漂亮極了?。
可這座鐘和汗阿瑪這里的物件比起來就沒有那么稀奇了?。
他的桌上擺著木制金漆鳥音籠、銀嵌琺瑯二節望遠鏡還有八音盒,都是?雅利奇沒有見過的新鮮玩意,就連擺在?一旁的銅渡金山羊馱塔式轉花嵌表也與永和宮里的鐘表截然不同。
“好玩!”雅利奇眼睛亮閃閃的,小?手拿起桌子上擺著的一打一打的書卷,翻開后?都是?些?她看不懂的文字。
“老六,你來。”玄燁笑著向胤祚招了?招手,將雅利奇拿起的冊子合上放平。
胤祚愛不釋手地放下?手里精密的繪圖儀器,湊到了?玄燁身邊,只?見他放在?桌上的冊子封面是?有些?熟悉的文字。
“這是?拉丁文?”
胤祚從小?就展現出對西洋事物無比的熱愛,玄燁也樂意讓他來學這些?在?別人看起來時?奇淫巧技的東西,因?此對拉丁文還是?比較熟悉的。
他努力辨認著封皮上的四個字,輕聲道:“《幾何原本》?”
玄燁點點頭,將冊子翻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拉丁文,其中?夾雜著一些?圓、線、點的圖形:“是?一本關?于數學的書。”
“你先前不是?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么?朕就讓白晉他們幾個,就是?外面新來的傳教士,先學習滿語,到時?候將這本書譯成滿文再來讓你看看。”
玄燁摸了?摸兒子的腦袋,說句實在?話?,他這么多?兒子里面,除了?太子外,應當就是?這個兒子最像自己了?。
又或者說胤祚是?最像他的兒子。
胤祚抬起那張與玄燁有四五分肖似的臉,露出一個期待的笑容:“汗阿瑪,兒子可以把原書拿回去看看么?”
他先前師從南懷仁,對拉丁文有所了?解,讓那些?新來的傳教士們學習滿文,直到能夠達到將書籍完完整整地翻譯出來的地步,恐怕還不知道要多?久,胤祚有些?等不及。
玄燁自然無不應允,與胤祚說了?兩句話?后?,他摸了?摸在?玩木制金漆鳥音籠的雅利奇:“找汗阿瑪究竟有什么事?”
今日原本玄燁時?沒有打算讓雅利奇來的,雖然先前在?關?外的時?候滿族女兒沒有那么多?的禮儀講究,但是?大?清入關?多?年,漢俗終究還是?有些?影響。
不過雅利奇拉著他軟磨硬泡了?一個時?辰,他細細想來又覺得不能全學漢俗,因?此便哄著雅利奇扮作阿哥模樣來了?乾清宮。
“阿瑪”說到這件事情,雅利奇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音籠,有些?左顧右盼。
“你在?找誰?”玄燁疑惑道。
雅利奇看了?一眼胤祚,隨后?朗聲道:“那位名喚策棱的哥哥,今天怎么不在?這?”
她可是?特?意打聽過了?,今日汗阿瑪將上書房所有的阿哥以及阿哥們的伴讀都帶來了?這里,結果剛剛看了?一大?圈都沒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你找策棱做什么?”玄燁一愣。
雅利奇眼睛骨碌碌轉,隨后?小?手環上了?玄燁的脖子甜甜道:“前幾天害他跌了?一跤,自然要給人家賠不是?啦。”
玄燁失笑道:“他祖母昨日患了?風寒,老人家年紀大?了?需要照顧,策棱家里目前除了?他以外只?有一個更加年幼的弟弟,朕就放了?他幾天假讓他好好照顧祖母。”
提及祖母二字,玄燁的眼眸忍不住沉了?沉,有些?傷痛。
胤祚見汗阿瑪的目光微沉,便拽了?拽雅利奇的衣袖。
雅利奇是?個聽話?的乖孩子,聞弦而知雅意:“既然如此,那等他從家里回來后?,女兒再給他賠不是?。”
“你若是?有空,不妨去寧壽宮陪陪你五姐姐。”
玄燁頓了?一下?,摸了?摸小?姑娘毛茸茸的領子,看著她那雙水盈盈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笑。
“她最近興致不高,若是?咱們聰慧的雅利奇能將你五姐姐哄開心了?,下?次汗阿瑪去南巡的時?候,一定將你帶著可好?”
雅利奇眼睛一亮:“汗阿瑪說話?算話?!”
“那是?自然。”玄燁哈哈一笑,“去吧。”
雅利奇與胤祚二人從乾清宮告退后?,玄燁輕輕靠在?引枕上,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額爾赫最近情緒不高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的小?姨佟靜姝年后?就要進宮了?。
第048章 芙蓉糕
佟靜姝從十二歲那年入宮后, 已經?有許多年未曾踏入這里了,直到長姐去世,她才?再次踏入了這座紫禁城。
只不過她這次的身份不再是佟皇貴妃的妹妹了, 而是當今圣上的妃嬪。
“據說這承乾宮可是昔年孝獻皇后的居所, 又有順承天意的含義,多是深受皇上寵愛嬪妃的寢宮。”
陪著佟靜姝進來的小宮女連連夸贊:“可見萬歲爺是真真把主子放在了心?上。”
放在心?上嗎?可不見得。
若是真的放在心?上, 為何不讓她住姐姐住過的景仁宮呢?那可是孝康章皇后生前的居所。
“五公主呢?”
佟靜姝走?進承乾宮的主殿,里面的裝潢無?一不精致大氣, 無?論是床還是妝臺都是一水的黃花梨,插屏和?盆景都是時興的樣式, 內務府確實是用了心?的。
“自?打?皇后娘娘去后,五公主便一直住在寧壽宮的。”
宮女一愣, 隨后解釋道?,“不過想來下午的時候會來給娘娘請安的。”
佟靜姝垂眸笑笑不說話。
上次進宮的時候那孩子可是滿臉的冷淡和?抗拒, 不過也不打?緊, 不過是個公主罷了, 遲早要嫁出去的。
為今最重要的, 還是要趁機為佟家生個阿哥才?好。
*
正月初八, 玄燁動身前往南巡閱視河工, 省觀風俗,咨訪吏治。①
“娘娘,此次南巡萬歲爺只帶了您一個正經?主子,可見萬歲爺是真將?您放在了心?上。”茯苓打?趣道?。
南巡伴駕的人選是前幾日才?定下來的,玄燁將?從大阿哥開始一直到八阿哥為止的幾位年歲稍微大一點的阿哥都帶上了。
除此之外他還帶上了額爾赫和?雅利奇兩位公主, 祝蘭是唯一一位被玄燁帶出去的高位嬪妃, 其余的全是些?年輕貌美的庶妃。
祝蘭抱著暖爐歪坐在馬車上,一邊吃著芙蓉糕, 一邊懶懶道?:“放心?上……”
她可沒?感覺到。
“額娘額娘!”
清脆甜美的聲音從馬車外面傳來,她倚靠著的簾子被雅利奇掀開了一角,一股冷風鉆進馬車里面,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祝蘭:……真是親閨女,想把你額娘凍死。
雅利奇水亮亮的杏眼里面滿是興奮,一串黃色的小花編成的花環戴在她的頭上,襯得她嬌俏可愛。
“好不好看?”雅利奇期待地看著祝蘭,一頭鉆進馬車里面,小臉靠在祝蘭的膝頭,眨巴眨巴眼睛,看起來有點像元寶。
祝蘭失笑地點點她的鼻尖:“好看,不過這花環誰給你編的?”
她才?不相信是雅利奇自?己編出來的花環,這丫頭隨了她,從小對于?動手的東西都是十竅里面通了九竅——一竅不通。
“策棱編的!”
雅利奇取下自?己頭上的花環,將?花環遞到了祝蘭面前。
“我剛剛看它長得漂亮就讓他幫我折下來了,
但是我身上又沒?有放的地方,他就替我把花枝編成了花環。”
祝蘭將?花環握在手里細細打?量了一下,嫩黃的花瓣一簇一簇地長在藤條上,與臘梅有些?相似,卻也有些?不同。
金英翠萼帶春寒,黃色花中有幾般。②
這迎春花確實長得漂亮。
“你等下還要下去嗎?冷不冷,背上有沒?有出汗?”
祝蘭將?花環重新放到女兒頭上,將?雅利奇拉到了身畔,摸了摸她的背,手中沒?有汗濕,讓她松了一口氣。
她是真怕這丫頭只顧著玩,忘記照顧自?己了。
“我和?五姐姐約好了,等下到了阜城縣的時候,我們就下來玩一會,一直在馬車里面待著實在悶得慌。”
雅利奇笑嘻嘻道?:“額娘你就放心?吧,四哥和?你一樣,一直會過來問我冷不冷。”
祝蘭:畢竟你四哥從小就是愛操心?的性子。
說實話,她覺得胤禛的性格估計隨了玄燁。
不說那種奇怪的居委會大媽屬性,在感情方面也是一樣的充沛,和?太子那種好像有情感冷漠綜合癥一樣的孩子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馬車怎么停了?”祝蘭好奇地掀開簾子的一角,冷風呼嘯里她依稀看見了有什么人攔住了御駕。
雅利奇一愣,隨后裹緊自?己的披風跳下了馬車:”額娘我去看看。”
南巡這兩天,百姓們夾道?跪迎的場景其實并?不少見,只是很少有人會像現在跪在御駕面前的人一樣,手里還拿著稻穗的。
“我等小民,恭逢圣世,身享太平。比年以來,五谷豐熟,禾苗多有雙穗者,敬持此寶禾以獻,叩謝皇上恩德。”③
雅利奇忍不住伸手從農人手中接過稻穗,沒?看出什么稀奇的地方來,隨后她看了玄燁一眼。
接收到女兒疑惑的眼神,玄燁笑道?:“雅利奇沒見過稻谷吧?”
他招招手,將?身后的阿哥們也一道喚了過來,包括侍立在一旁的群臣。
“平時在宮里也見不到稻谷,難怪我們雅利奇不覺得有什么稀奇的。”
玄燁將?禾苗放到雅利奇眼前:“像這樣的禾苗多半是一莖一穗,而如?今呈上來的卻是一莖兩穗。”
他笑著對農人道?:“爾等知此谷為寶,甚善。”
“一莖兩穗和?一莖一穗有什么區別嗎?”雅利奇眨眨眼。
胤禔聽見此話忍不住回答道?:“六妹,兩穗的稻谷肯定比一穗的稻谷打?出來的米更多啊。”
雅利奇還是不是很明白,她自?幼接受的教育里面并?沒?有關于?朝政民生的問題,因此雅利奇不太能想明白打?出來更多的米又會怎么樣呢,為什么汗阿瑪會這么高興?
玄燁攬過女兒,將?侍郎庫勒納、學士朱都納等人召至跟前,朗聲道?:“自?古圣王不貴金玉,而貴五谷。”
“谷者,民之命也。”
“朕念切民依,惟以五谷為寶。適百姓競進嘉禾雙穗,爾等見否?”
庫勒納答道?:“今眾民屢遇豐年,且禾多雙穗,皆我皇上愛民誠意感格所致,臣等不勝慶幸。”④
玄燁滿意地點點頭,又將?身后的諸多皇子召至跟前。
他首先問的依舊是太子:“師傅們講了這么多書,保成對此可有什么見解?”
太子心?中早有溝壑,先是點出農業乃民生根本,隨后道?近年來大清連年豐收,可見是汗阿瑪愛民如?子。
反正在雅利奇聽起來就是夸贊一氣,連帶著后面幾個哥哥也是有樣學樣,唯有胤禛一言不發,怔怔地盯著稻穗。
“老?四,你沒?什么要說的么?”
玄燁不可置否,沒?有對阿哥們的說法?多做點評,而是轉頭望向沉默寡言的四兒子。
“民賴谷以生,故養民以重農為首務。”
這句話直白平穩,挑不出什么大的差錯,但也不出彩。
太子點點頭,默默松了一口氣。
“汗阿瑪。”胤禛猶豫了一下問道?,“既然能增加稻穗的數量,那能不能提高稻穗的耐寒程度?”
玄燁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兒子對農事也不甚了解,只是先前在熱河時偶遇一家農戶子弟,他說有幾年入冬,稻谷都會被凍死,若不是汗阿瑪開恩,命人賑災發糧,恐怕會餓死不少百姓。”
“如?此兒子便想著,是否有什么辦法?,能夠讓這稻谷在寒冷的北方也能存活下來。”
胤禛說完后便抬頭望向玄燁,垂著眼眸讓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老?四所言不錯。”玄燁笑著拍了拍胤禛的肩膀,“農為天下之本,農昌則國盛。”
“若是想要天下安寧太平,首要的便是得在這農事上抓緊用功。”
“老?四啊,既然你有此想法?,朕命人便在西苑里開墾一塊地給你,你看看能不能研究出些?許關于?“耐寒之稻”的成果。”
玄燁此言一出,太子臉上笑盈盈的表情瞬間就繃不住了,他原本的笑容瞬間收斂了起來,沉沉地看著胤禛。
原本以為四弟是個當輔臣的料子,沒?想到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謹遵汗阿瑪圣諭。”胤禛先是一愣,后連忙將?此差事應了下來。
從被攔路的獻縣到阜城縣,馬車斷斷續續走?了將?近一個時辰,終于?趕在日落前到了阜城縣城內。
冬日的落日余暉將?天邊映出了一道?霞光,將?整片阜城縣的天空都染成了紅橘色,泛著淡淡的金色。
路上難免有些?顛簸,為了保證皇上的安全以及舒適的體驗,這一路上玄燁經?常能夠看到有人在修路。
等到了阜城縣城內,他終于?按捺不住寫了一道?諭旨。
“朕閱視河道?,巡察地方,見有司派民修路,或修理無?用之處,煩勞百姓,亦未可定。”
“朕不擇路而行,何用修治,徒勞民力?應通行嚴飭。爾等議奏。”⑤
諭旨發下去后,原定所要經?過的路途上修路的百姓全部都回去了,祝蘭坐在馬車都能感覺到路崎嶇不平了許多。
*
“這一路上都在馬車上,坐得我是腰酸背痛,難受得緊。”
祝蘭一邊錘著自?己的腰背,一邊忍不住朝玄燁抱怨道?。
“讓你騎馬你又怕冷,那可不是就要一直坐在馬車里么?”玄燁樂道?。
祝蘭搖搖頭,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說是南巡,不過是從北京到了河北的南面,還不是一樣的冷。
“你看雅利奇那么大點,都能一直在馬車外面,你就是太怕冷了。”
玄燁笑了笑:“明日還要啟程去山東,等到了濟南,朕帶你下來去見見趵突泉和?珍珠泉可好?”
提到山東濟南,祝蘭的腦子又開始發散思維了。
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這她熟啊,不過那好像是乾隆時候的事情了,現在這會,乾隆他爹都還沒?娶妻生子,乾隆這個出了名的敗家子還不知道?在哪玩呢。
“又在想什么呢?”玄燁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說著說著開始走?神。
“去!我要去!”祝蘭眨眨眼,難得有能出來玩的機會,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只是濟南離這里到底還有些?距離,玄燁先是去了山東德州西關接見了當代衍圣公孔毓圻,隨后撰寫了孔子、孟子及周公廟的碑文各一篇。
這位衍圣公還奏請玄燁,將?他留下的御書墨寶作?為家傳之寶,命令下人裝潢成冊,引得玄燁高興了好多天。
歷經?平原縣、齊河縣后,御駕終于?晃晃悠悠到了濟南府。
“額娘!我們到啦!”
雅利奇是個一刻也閑不住的性子,進了濟南就一直嚷嚷著要去看趵突泉,如?今終于?得償所愿了。
“五姐姐!快下來!”她興奮地下了馬車,朝著額爾赫所在的車架招了招手。
額爾赫這次來南巡一路上都有些?水土不服,但是她心?里也清楚汗阿瑪此次帶她出門也是存了讓她散散心?的想法?,所以也就忍了一路。
宮女為她輕輕掀起簾子,額爾赫提著裙子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車。
正月的風多少有些?冷,她裹了裹身上青色的斗篷,卻沒?料到寒風將?她手中的絹帕吹跑了。
額爾赫一愣,隨即立馬轉頭,卻見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撿起了她被吹跑的帕子。
他穿著一
件品月色的長袍,披著厚厚的狐裘,眉眼溫潤,猶如?一潭清澈的潭水。
“多謝。”
額爾赫從他的手里接過了自?己的絹帕,輕輕屈膝道?謝。
“公主言重了。”那少年輕笑一聲,隨即便往前走?去。
“五姐姐,你在看誰啊?”
雅利奇小跑到額爾赫身邊的時候,那名撿到額爾赫帕子的少年已經?走?遠了。
“沒?看誰。”
額爾赫搖搖頭,想來他應該是那位重臣家里的子弟吧。
趵突泉不愧為濟南七十二名泉之冠,可能也是因為近日來經?常下雨的緣故,趵突泉在空中噴涌而出,冰涼的空中形成團團白霧,水涌若輪,云霧潤蒸,煞是好看。
“這水是溫的!”雅利奇驚訝地望向祝蘭。
祝蘭也是前世今生第一次來濟南,她輕輕蹲下身,和?雅利奇一樣捧起趵突泉的水,觸之則溫。
“不知道?玉泉山的水能否與之一較高下。”胤祚好奇道?。
玄燁并?不言語,而是將?召一旁的錢玨近前,先詳細地詢問他關于?濟南府此地的地方利病和?民風土俗。
等到錢玨回答的差不多的時候,他才?開始認真地觀賞眼前的趵突泉,并?多有贊賞。
隨后他便讓一旁侍立的宮人們從泉中取了幾壺水,倒入杯盞之中,讓阿哥們也都嘗嘗這趵突泉的甘甜。
“確實相差不差。”胤祉喝完后不禁感慨道?。
他向來是愛做這種風雅事的人,因此便迫不及待地讓隨侍的宮人將?玄燁賞下來的泉水封存起來,準備等回宮后自?己用來煮茶喝。
在趵突泉這里逗留了片刻后,眾人又前往珍珠泉所在的地方。
珍珠泉在一座清雅的庭園內,其中松柏蒼翠、楊柳低垂,泉池樓閣錯落有致。泉水周圍砌以雪花石欄,岸邊楊柳輕垂,一串串白色氣泡自?池底冒出,仿佛飄撒的萬顆珍珠。
祝蘭忍不住斜斜倚靠到了欄桿前,冬日的碎陽漸漸打?落到了她的手上,照得她本就白皙修長的手指更加透明了。
下一秒,玄燁握上了她的手。
祝蘭:???這么多人你要干嘛?
她似乎有些?錯愕,玄燁卻沒?有想那么多,而是牽著她的手往西面走?去。
“原本這里該有一株很大的海棠的,只是我們這個時候來的不巧,海棠沒?開,若是朕下次南巡在海棠花開的時候,朕便帶你來這看看海棠花的模樣。”
海棠未開,園圃里面便是空空蕩蕩一片。
祝蘭笑道?:“那萬歲爺可要記住了。”
出門的機會出一次少一次,尤其是像祝蘭她們這些?在宮里待了十幾年的人,更是不見得有什么機會能出來陪著玄燁南巡了,因此她也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南巡南巡,自?然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很久,等在濟南府待了兩日后,眾人就繼續動身了。
這一路上接連走?了許多地方,胤禛等年紀大一點的阿哥們都還撐得住,稍微年幼點的,如?八阿哥之類的都有些?累了。
尤其是體弱的額爾赫,等玄燁禮行完泰山與東岳廟后,她就病了。
第049章 湯圓
額爾赫的病倒也并不?是很嚴重, 多半就是因為舟車勞頓、水土不?服的原因導致的,太醫開上幾服藥,叮囑叮囑飲食也就結束了。
可是接下來的問題才是最關鍵的, 既然?公主病了, 那就肯定不?能跟著玄燁這樣?東跑西跑了,不?然?病得?越來越厲害怎么辦。
但是南巡的路程又不?能因為一個人而停下, 因此玄燁瞬間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既然?如?此,女兒回宮便是了。”
額爾赫倒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愛動愛跑的性子,待在宮里面念念書, 和其余幾位公主們一起講講話也挺好的。
玄燁反而有些?愧疚了,畢竟他?原來是想著帶額爾赫出來散心的。
只是他?的想法?雖然?是好的, 卻全然?沒有考慮女兒體弱的事實,如?此一來便成了他?的過失。
“這樣?, 將原定的路線做一下整改, 咱們從?泰安州城內出發, 黃河那一段就先不?去了, 直接往南面走就是了。”
玄燁思來想去還是想出了一個兩全的法?子, 他?將原本長一倍的路線做了完整的修改。
這樣?既顧慮到了能夠讓額爾赫在濟南府里多修整幾天, 也沒有延長他?們此次南巡的時長,算得?上是一舉兩得?了。
*
蒙蒙細雪打在屋檐上簌簌作響,窗外的紅梅也被壓彎了枝,額爾赫靜靜地站在窗前,有些?出神。
“五姐姐!”
雅利奇這幾天趁著玄燁歇息下來的時間, 將驛站上上下下混得?熟透了。
她人在前面跑, 后面一個十二三歲蒙古打扮的小少年跟在她身后跑,手里還提著什么東西。
“你別進來, 當心等下過了病氣!”
額爾赫本來說話聲就小,心急之?下聲音都變得?細了幾分,她連忙關上自己的門,任憑雅利奇在門外怎么敲也不?開。
雅利奇拍了兩下屋門,見額爾赫鐵了心不?開門便也不?去敲了,而是轉頭跑到她的窗前。
“額娘說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節,讓我?來給你送點?元宵。”
原來今日已經是元宵了啊
額爾赫的眼神不?禁有些?迷蒙,吃元宵得?團圓,可她又何?來團圓之?說呢?
雅利奇輕輕拉開了屋內的窗,露出一條細小的縫隙,寒風吹進來倒也不?算太冷。
與沉甸甸的食盒一起送進來的還有一枝新折下來的紅梅。
那紅梅生得?極艷,上面還殘存著沒有落干凈的雪。
額爾赫有些?詫異地從?她的手中接過兩樣?事物,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雅利奇在窗外朝著屋內開始喋喋不?休。
“五姐姐,這紅梅是剛剛我?讓策棱去摘的,可惜我?個子不?高夠不?到,否則我?一定自己摘!”
“我?看見這紅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的!”
“五姐姐,等過兩天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出來堆雪人玩!”
“好。”
額爾赫說話的聲音很輕,她不?知道?雅利奇有沒有聽見她講的話,但是那雙屋外的那雙小手已經貼心地將她的窗戶關起來了,
她將雅利奇遞來的紅梅放進了桌上的郎窯紅釉琵琶尊里面,隨后掀開了食盒的蓋子。
南巡途中的飲食肯定沒有像宮中那么精致講究,但是祝蘭還是讓驛站膳房的廚子按照宮里的做法?做了湯圓。
外面的皮是糯米細面活成的,看著如?雪一樣?白,咬下去軟糯可口。
里面的餡是核桃仁拌著白糖、玫瑰制成的,甜得?恰當好處,也不?會膩。
正月十五是全年中第一個月圓夜,世人歡聚,也借節祭祖,思舊感恩。
額爾赫一邊小口小口咬著湯圓,眼淚順著臉頰掉進了碗里。
她想額娘了。
*
“不?知道?五姐姐的病什么時候好,天天悶在屋子里面多難受啊”
雅利奇小臉有些?憂愁地看著高高掛著的紅梅。
她皺成一團的臉讓策棱莫名?想起了他?前兩天早上吃的包子,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策棱安慰道?。
其實他?們二人遇到也是個巧合,今日玄燁帶著幾位年長的皇子去了外面探訪民生,年幼的幾位便聚在一起玩鬧。
額爾赫因為身體緣故不?能出門,雅利奇便只能跟在胤祚身后和阿哥們玩,正好遇到也是因為有些?水土不?服留在這里的策棱。
沒過多久祝蘭便給他們送來了湯圓,雅利奇想到被困在房間里不?能出門的五姐姐,便自告奮勇想去給她送湯圓。
只是她到底年幼,祝蘭不?放心,便委托了孩子里面年紀最大的策棱照顧她,這才有現在二人在一起講話的情景。
“對了,上次說要給你的賠禮。”
雅利奇原本還在發愣,突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就差從?地上跳起來了,連忙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了一個金累絲花囊遞了過去。
策棱一呆,看著被塞到手里的花囊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
他?到底比雅利奇大了四五歲,知道?的也比雅利奇多得?多,拿著手里的花囊簡直就像拿了個燙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花囊是用細金絲鏤空累制成的,飾為五瓣花形錦地,其上均有三組點?翠花葉紋。花囊上下用黃絲繩穿系大小珊瑚珠及米珠,不?能不?說精巧絕妙。①
里面應該被雅利奇放了一些?花木,散發出幽幽香味。
“……”
策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收,他?是知道?香囊這種東西的意?義的,但是眼前這位明顯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公主在這方面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嗯?你是嫌這個花囊太貴重了嗎?”雅利奇有些?疑惑。
策棱聽她這么說趕緊點?了點?頭,寄希望于她能趕緊把花囊收回去。
雅利奇突然?笑了,她的眼睛彎得?像空中的月牙一樣?,小臉因為被寒風吹的緣故變得?紅撲撲的:“那我?送你這個吧。”
說完她就將手伸進了自己的小襖的袖子里面,摸出了一枝折了一小節的梅花。
“剛剛我?讓你幫五姐姐折花的時候,其實我?自己也偷偷折了花。”
雅利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脖子:“但是因為我?個子還不?夠高,所以?不?能摘一枝完整的梅花下來,只能折這么半枝。”
那梅花與先前送給額爾赫的紅梅不?同?,這枝梅花是白色的,花瓣顯得?更加圓潤玉潔,遞到策棱面前的時候讓他?不?禁恍了恍神。
他?下意?識地去接這枝梅花,潔白的梅花被寒風一吹,花瓣隨著風的飄動落到了他?的手背上,輕輕滑落。
“六妹!策棱!你們在那干嘛呢?”
胤祚的聲音從?假山后面傳來,策棱一下子清醒過來,只是還不?等他?回話,雅利奇就一溜煙地從?他?面前跑走了。
祝蘭此時此刻的心情有些?復雜,試問誰看見自家女兒小小年紀就開始知道?怎么撩人,估計也會像她一樣?不?知所措的吧。
“你們怎么來了?”雅利奇驚喜道?,
“馬上就要到晚膳的時間了,德額娘說先帶我?們吃個鍋子,這么冷的天得?好好暖暖身子,不?然?像我?們這樣?天天在院子里面溜達的很容易得?風寒的。”胤祐老實道?。
雅利奇興奮地點?點?頭,轉頭問祝蘭道?:“不?等汗阿瑪他?們嘛?”
“你阿瑪還有哥哥們估計都要再晚點?才能回來呢,他?們應該在外面就把晚膳解決了吧。”祝蘭不?確定道?。
雅利奇煞有其事地點?點?頭:“那我?們先吃吧。”
玄燁帶了一大幫孩子出去,如?今驛站里面還留著的除了一個生病的策棱,六、七、八三個小阿哥外,就只有兩個小公主了。
又因為額爾赫還在生病,祝蘭也就沒喊她一起來用晚膳,而是讓宮人將暖好的膳食送到了她住的地方。
要的鍋子也不?是說上來就上來的,驛站里的廚子還在備菜,祝蘭就先領了幾個孩子進了熏暖了的屋子,讓他?們換了身上的衣裳,穿的輕便一點?。
外頭的雪又大了起來,天色也有些?暗沉,雪壓在樹枝上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屋外來來往往的宮人們都忍不?住有些?瑟縮。
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胤禛怎么樣?了。
祝蘭一邊帶著孩子們吃著鍋子,一邊心不?在焉地想著自己的大兒子。
翻過年就是康熙二十八年了,再過兩三年他?就要成婚了,時間還真是彈指一瞬間的事情。
胤禛此時此刻過得?就沒有待在驛站的幾位弟弟妹妹舒適了,他?同?胤祉、胤祺站在一起,風雪拍在他?們臉上,凍得?生疼。
“汗阿瑪什么時候才回去啊”胤祉裹了裹自己身上的斗篷,感覺渾身冒冷氣。
前方的玄燁正在同?田邊的百姓講話,太子和大阿哥一人站在一邊,兩個人的注意?力倒是沒有放在眼前,而是全部落到的對方身上。
“三哥,如?今恰是寒冬,近來又連逢大雪,恐怕接下來民生艱難。”
胤禛離玄燁等人略微近一些?,聽到的話語也多一些?,端看汗阿瑪如?今的面色就知道?恐怕今年這個年不?太好過。
“那怎么辦?要不?要叫薩滿來做個法??”胤祉還沒來得?及回話,只聽見一旁的胤祺已經憂心忡忡地插話了。
胤祉:……
胤禛:……
這位五弟是不?是真的缺心眼啊???
站在前面的玄燁都忍不?住講著講著打了個磕巴,他?是在和這農人交談不?錯,同?時他?也時刻關注著身邊這幾個阿哥的反應。
乍一聽胤祺這話,玄燁瞬間就噎了一下,不?得?不?說這孩子確實是在寧壽宮待多了,人都變傻了不?少。
他?這話的意?思倒也不?是嫌棄這兒子,兒子還是好兒子,知道?為百姓考慮,就是在某些?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受皇太后影響太深了,總覺得?有些?反應遲鈍。
至于太子和大阿哥
玄燁只能無奈地搖搖頭,最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這兩孩子已經越來越看對方不?順眼了。
不?過確實也不?能帶著阿哥們在風雪里面待太久,等玄燁將濟南府的民生情況了解的差不?多的時候,就帶著他?們原路返回了。
一回驛站,玄燁就立馬下了旨意?給山東巡撫錢玨:“比至山東,所經城邑,百姓扶老攜幼夾道?歡迎。朕問及連歲順成,民生少得?安業。”
“第思百姓足則國充裕,若期比戶豐盈,比以?少租減賦,除其雜派為先。”
“邇年以?來,各省地丁錢糧已經節次豁免,山東地丁正賦,意?欲來歲減除,茲因巡幸至此,特先諭該撫速行曉示,日傳三百里,遐村僻壤咸使聞知,以?副朕省耕問俗之?意?。特諭。”②
*
在濟南府待了三五天之?后,額爾赫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玄燁便繼續帶著他?們南巡。
初春時節剛至,水嬉舟動,曉風生暖,一汀煙雨杏花寒。
“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果真是名?不?虛傳。”
祝蘭在宮人們的攙扶下緩緩下了馬車,春日的暖陽透過樹葉的縫隙打到了她的臉上,斗篷披在身上已經有些?熱了。
他?們這次住的倒不?是驛站,而是一位姓王的知縣家中。
玄燁帶著眾多阿哥在前院講話,祝蘭便被帶著進了后院里。
迎面而來的是一位穿著絳紫色貂皮夾馬褂的中年婦人,她的身邊站著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
那少女穿著一件月白緞織彩百花飛蝶袷袍,粉腮紅潤,秀眸惺忪,如?同?清荷之?露,秀雅清麗。
“給德妃娘娘請安。”那婦人應當就是王知縣的夫人,身邊的想必就是他?們的女兒。
王夫人將身畔有些?羞怯的少女帶了出來,諂媚一笑:“這是小女幼宜。”
祝蘭一愣,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女有些?疑惑。
胤禛今年也才十二歲啊會不?會年歲差距有些?大了?
她還在一旁胡思亂想,雅利奇就先按捺不?住了。
“額娘。”雅利奇扯了扯祝蘭的衣袖,“我?們什么時候出去啊?”
先前還在馬車上的時候雅利奇就一直嚷著要出來玩,祝蘭因為種種原因一直攔著她,說等到了住的地方后再帶她出門。
如?今到了履行承諾的時候,祝蘭便也沒再扭捏,而是大手一揮,讓宮人先去前面與玄燁打了招呼,準備收拾東西出門。
只不?過她們二人剛剛到門口,只見玄燁帶著幾個孩子站在門口,有些?心虛地看著她。
胤禛和胤祚在,策棱也在。
祝蘭出門逛個街,至于這么多人嗎?
玄燁輕咳了兩聲:“胤祚這小子硬拉著朕過來,說他?在路上這么久也沒怎么好好下來看看民生,朕想了想也是,就帶著老四和策棱一道?過來了。”
策棱先不?說,胤禛明明先前一直跟著他?到處亂跑的,怎么今天也湊這個熱鬧?
祝蘭略想了想也就不?再糾結了,點?點?頭:“我?覺著在宮里一直悶著對雅利奇也不?太好,就想著帶著她出來轉轉,左右滿洲女兒不?像漢人那樣?有那么多規矩。”
玄燁贊許道?:“該是如?此。”
二人在門口說了一會話,便帶著幾個孩子們出了王知縣的府邸。
第050章 碧螺蝦仁
一分春色, 梨花白雪。
蘇州如?今正值初春,祝蘭等?人因?是出門隨
意?轉轉,所以穿得都是便裝, 身旁的護衛也大多都隱在身邊沒有顯露蹤跡。
雅利奇自幼長于宮廷, 略長幾歲之后便長住暢春園,這還是她第一次真正體會到市井生活的真面目。
她又是一個閑不?住的性格, 所以哪怕一旁的祝蘭一直在細心叮嚀,但她的心思也全然不?在這些叮囑之語上面。
路邊的小攤上支著各色各樣的泥人糖畫、風車紙鳶, 做工肯定沒有宮廷御用精細,但是勝就勝在這一份野趣, 引得雅利奇頻頻回頭。
“我想要?那個糖畫。”
雅利奇瞥了一眼路邊活靈活現的糖畫,眼饞得很?, 最終還是忍不?住低聲與?胤祚說道。
“你同?額娘說一聲買了便是,這種小事她難道會不?同?意?嗎?”胤祚不?解道。
“誒呀!”
雅利奇剛想跺腳, 觸及祝蘭有些好奇的目光, 最終還是按捺住了急躁, 嘟著嘴說道, “我最近在換牙……”
換牙期吃糖容易蛀牙, 祝蘭在這方面對孩子的管控可不?要?太強, 因?此雅利奇還真不?敢大張旗鼓地找祝蘭買糖畫。
“就吃一點點沒事的吧……”胤祚一愣,不?確定道。
雅利奇拍了一下?胤祚的手,臉皺成一團。
“老?人家,要?一串兔子的。”
這里雅利奇還在和?胤祚掰扯,轉頭卻見胤禛溫聲同?做糖畫的老?人說著話, 隨后同?那老?人家手里拿過了一串小兔子模樣的糖畫。
“胤禛確實是個好哥哥。”玄燁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感慨道。
祝蘭:這丫頭是真不?怕一口爛牙啊!
不?過祝蘭想了想, 偶爾吃一次甜食應該也不?會出什么大問題,況且市井之中的糖畫雖然樣式豐富精致, 但是糖吃多了也會膩,想必雅利奇也吃不?完這么完整的一張糖畫。
雅利奇從?胤禛手中接過了糖畫,先是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纏著他又是撒嬌賣萌又是夸贊表揚,好話都說盡了,卻換來自家好四哥的四個大字。
“適可而止。”
她剛咬了沒兩口的糖畫,就被胤禛接手了。
雅利奇:……
胤祚:噗嗤!
祝蘭樂不?可支地拍了拍胤禛的肩:“咱們胤禛真是個有分寸的好哥哥。”
胤禛面無表情地嚼著嘴里的糖畫。
很?甜,是他喜歡的味道。
春風拂過眾人的面龐,陽光灑在街道上為?原本還有些微涼的初春增上了一抹暖意?。
雅利奇在街上走著,很?快就將剛剛發生的事情拋之腦后,注意?力都轉移到了蘇州的小道上,也發現了許多與?眾不?同?的地方。
她們從?王知縣府邸出來后,這一路上所露面的女子,無論老?少,皆在面上涂了脂粉,又在鬢角處簪上了色彩鮮艷的花草或是剪裁了彩色的布替代。
路邊的花枝上都被粘上了五色彩繪,攤販們支起來的攤子上也多少和?花草相關。
“《陶朱公書》云:‘二月二十為?百花生日。無雨,百花熟’,咱們這次是趕上花朝節了。”面對女兒疑惑的眼神,玄燁得意?地解釋道。
玄燁一說到花朝節,祝蘭就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散自己的思維了。
《紅樓夢》中的林黛玉正是出生于花朝節一日,不?過……如?今撰寫《紅樓夢》一書的曹雪芹都還尚未出生。
祝蘭不?由?得偷偷瞥了玄燁一眼,見不?到曹雪芹,見見他的祖宗曹寅也是好的啊!
只可惜她跟在玄燁身邊這么多年,外?臣的影子算是一個沒見到過。
“額娘,前面那是花神廟嘛!”
雅利奇一聽說今日是什么節日,便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來往的路人身上。
她見許多人的走向似乎都朝著同?一個地方,便拉著胤祚穿過重重人群走到了最前方。
祝蘭一時間顧不?上身邊的玄燁,急匆匆走向雅利奇,生怕一個沒看住兩個孩子被拐子拐了。
“你出來玩稍微乖一點。”
祝蘭感覺自己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因?為?擔心雅利奇日后出嫁吃虧,她便從?來不?對雅利奇的性子作?過多管束,反而導致這丫頭現在膽子越來越大。
“沒事的額娘,有我在呢,不?會出事的。”胤祚嬉皮笑臉道。
祝蘭:有你在我更不?放心!
祝蘭沒好氣地瞪了胤祚和?雅利奇一眼,隨后便將視線轉移到了眼前的花神廟上面。
花神廟就在她們面前,占地約五六畝的模樣,除了來往的百姓多了一點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夫人是帶兒女出來玩的吧。”來往的花農見她們在門口駐足,友好地介紹道,“夫人別看咱們這花神廟小,但是俗話說的好,‘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不?如?進來拜拜?”
祝蘭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玄燁一眼,他們是便裝出行,先前人流量不?大的時候還好,如?今花神廟中人應該不?少,如?果進去的話難免有白龍魚服的風險在。
“額娘”
雅利奇也不是頑劣的性子,她看了看玄燁和?祝蘭的神色,就乖巧說道:“我們就在外?面轉轉吧,我剛剛看見那邊有個大戲臺呢。”
祝蘭聞言松了一口氣,她順著雅利奇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戲臺上已經開始唱戲了,臺下?的觀眾們叫好聲一片。
“既然出來玩了,便不?要?顧忌這么多了。”祝蘭正預備抬腳往戲臺那邊走,玄燁突然出聲。
祝蘭有些詫異地轉頭望向他,只見他微微一笑,有些促狹道:“護衛們哪里連這點本事都沒有。”
雅利奇原本有些郁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拉著祝蘭的手就往花神廟里面走。
與?其他幾人不?同?,胤禛的注意?力反倒不?在花朝節上,而是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旁來來往往的花農。
他見這些花農們大都面帶笑意?,手中帶著花籃,心里便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雖然覺得王知縣此人有些諂媚太過,但是百姓在他手中安居樂業,可見也還算是個好官。
在外?面逗留了大約一個半時辰的樣子,祝蘭才帶著依依不?舍的雅利奇回到了王知縣的府邸。
一路上她們走走停停,趁著花朝節也從?花農手里買了不?少當前時節的花,雅利奇便挑了幾枝開得最盛也最好看的抓在手里。
“策棱,你編花環的手藝真厲害,我什么時候才能像你這么厲害哇?”
雅利奇愛不?釋手地摸著手中桃花枝編成的花環,高興地露出了嘴角的兩個小梨渦。
“公主謬贊了。”策棱的手上功夫顯然比雅利奇好多了,說笑之間他又連著給雅利奇編了一個梨花花環。
祝蘭:怎么說呢感覺心情很?復雜,但是又很?想笑。
這種感覺就像后世?磕cp的感覺有點相似,但是畢竟是自己親生女兒,在磕cp之外?她又有些頗不?是滋味。
這才多大啊……
回了府邸后就到了未正,差不?多該用晚膳了。
因?為?王知縣是外?臣的緣故,所以祝蘭還是只能帶著雅利奇還有額爾赫在府邸的后院用餐。
王知縣家的女眷并不?算多,除了上午見到的王夫人和?王幼宜外?,只有兩個侍立在一旁的姨娘。
王夫人見祝蘭帶著兩位公主進來了,連忙換上了笑容,拉著祝蘭噓寒問暖,又是夸贊額爾赫和?雅利奇聰慧可愛,又是贊嘆祝蘭年輕貌美,完全看不?出來是生育過四個孩子的人。
過了一小會后,她才期期艾艾地將自己想說的話委婉地透露了一點意?思出來。
祝蘭原本還有些不?知道王夫人的用意?,但是在她的頻頻提及宮中的嬪妃以及玄燁之后,哪怕她是一個完全沒什么腦子的人,都能夠聽出來王夫人想要?將女兒送進宮的意?愿了。
她夾了一口碧螺蝦仁,輕輕地瞥了一眼在旁邊一言不?發的王幼宜。
那張艷雅各半的臉上絲毫沒有羞怯之色,似乎王夫人說的話與?她無關一樣。
一頓飯吃下?來祝蘭是不
?痛不?癢,面對王夫人的試探她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仿佛她真的是來吃飯的一樣,倒是讓王夫人有些惴惴不?安。
用完膳后祝蘭便帶著二位公主回了屋子,因?為?天色還早的原因?,她便找了兩卷書出來看,順便讓雅利奇和?額爾赫也溫習溫習功課。
只是雅利奇和?額爾赫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額娘!”雅利奇圓嘟嘟的小臉上紅彤彤的,她有些生氣地大喊,“那個王夫人怎么可以這樣!”
祝蘭坐在背椅上有些納悶:“她怎么了?”
額爾赫見雅利奇憋紅了小臉,便忍不?住開口替她問道:“德額娘,那位王夫人是想將王家姐姐送給汗阿瑪做嬪妃么?”
雅利奇與?額爾赫雖然年幼,但是到底在宮中耳濡目染長大,并非對后宮手段一無所知,只不?過她們二人從?未直面過這么明顯的伎倆和?話術。
蘇州知縣,姓王若是玄燁真的將這位王幼宜納入宮中,想必她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順懿密妃了吧。
祝蘭有些發怔,隨后溫和?地笑笑:“我也不?知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玄燁納多少妃嬪和?她有什么關系?
“一生一世?一雙人,額娘你不?難過么?”
雅利奇小嘴一癟,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好像祝蘭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永和?宮中除了祝蘭之外?就只有章佳氏住在東配殿,有時候祝蘭有事或者睡覺的時候,雅利奇就會去東配殿找章佳氏和?胤祥玩。
與?還在牙牙學語的胤祥不?同?,章佳氏偶爾會同?雅利奇講許多詩詞歌賦之類的話,尤其是她少時常讀的《畫堂春》一詞。
這就導致如?今在雅利奇看來,王夫人的行為?就像是要?拆散她的阿瑪和?額娘一樣。
額娘……不?難過嗎?
祝蘭摸了摸雅利奇的小腦袋:“世?上這么多男子,并非所有人都能夠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更不?要?說你們汗阿瑪。他坐擁大清江山,偶爾納幾個嬪妃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祝蘭笑道,“你們是大清的公主,自然可以要?求未來額駙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這輩子是肯定不?能奢求什么一夫一妻了,但是額爾赫和?雅利奇是公主,她們有足夠的資本來要?求未來的額駙。
額爾赫和?雅利奇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見兩個女孩子都忍不?住為?她黯然神傷,祝蘭忍不?住將二人攬到了懷中輕聲笑道:“我不?難過。”
“真的嗎?”雅利奇小聲道。
祝蘭點點頭,她本來就不?難過。
她與?玄燁本來就更像搭伙過日子,要?說什么感情,親情友情都有可能,唯一不?可能的就是愛情了。
再?加上幾年前胤祚的事情,她不?厭惡他就已經很?不?錯。
要?不?是因?為?幾個孩子還要?在他手底下?討生活的緣故,祝蘭恨不?得當時就扇這個偏心偏到不?知道哪里去的家伙一巴掌。
額爾赫靜靜地看著祝蘭,與?額娘不?同?,德母妃顯然不?愛汗阿瑪。
若是額娘還在,她遇到這種事情一定會很?生氣,郁結在心,耿耿于懷。但是德母妃說的不?難過,是真的不?難過。
她的臉上一點難過的表情都沒有,剛剛在桌上用膳的時候還能笑吟吟地面對王夫人和?那位王姑娘。
更像是……一點也沒把汗阿瑪放心上。
這樣很?好,額爾赫心中嘆了一口氣。
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不?會像她額娘一樣因?為?愛或不?愛的事情落到藥石無醫的地步。
雅利奇看見祝蘭的點頭后,原本壓抑在心中的烏云瞬間散了大片,但是她還是忍不?住埋怨了幾聲。
“王家姐姐看起來和?大姐姐差不?多大,她到底為?什么要?進宮呢?她是自愿的么?她的年紀都能給汗阿瑪當女兒了!”
祝蘭忍不?住失笑,自不?自愿哪里又是她們能夠說得準的呢?
王幼宜哪怕不?愿意?,在如?今這個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由?不?得她按照自己的性子來。
王家想要?攀附權貴,乃是整個家族的意?愿,王幼宜自己的意?愿在此時來說根本就無足輕重。
古往今來,女子活著已經很?難了。
祝蘭也不?想插手這位順懿密妃的命運,她不?進宮的命運就一定會比進宮更好么?
恐怕也不?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