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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鮮肉小餛飩

    玄燁走進寧壽宮的時候院子里已經跪了一地的人, 他匆匆掃了一眼,便沉著臉進了后殿的廂房內。

    貴妃臉色蒼白的坐在床邊,懷中抱著面頰腫脹啼哭不止的瑚圖里。

    他沉著臉看了一眼一旁侯著的劉太醫:“七公主如何了?”

    “痄腮是極常見?的病癥不錯, 但是因?為公主的病拖延的日子多了, 如今倒有似脾心?病之狀。”

    劉太醫猶豫道,“如今腫脹加劇難以吞咽, 臣原本想用平穩點?的藥物穩住公主的情況,但是如今每況愈下, 恐怕只能下重藥。然而公主先天體弱……”

    貴妃怔怔地看著懷中的瑚圖里,感覺自己的眼前慢慢變得模糊起來。

    昔日她為了不讓佟佳氏在生前登上皇后的位置, 故意在她調養身子的藥物中放了生子秘藥進去,又在生產時做了手腳讓她身體虧空日漸虛弱。如今這一切……

    莫非都要報復回來了么?

    可是她的瑚圖里有什?么錯呢?如果?真的是因?果?報應, 報應到她身上就好了啊,為什?么要牽連她的女?兒呢?

    “皇上……”貴妃淚眼朦朧地望向玄燁。

    玄燁拿過劉太醫開的兩份方?子看了許久, 一份用藥溫和平穩, 與他平日用藥的路數差不多;另一份則更為激進, 算是一劑猛藥。

    “重癥下重藥, 劑量少點?不會有事?的。”玄燁一錘定音。

    他也是研讀過醫書的人, 瑚圖里現在的情況很糟糕, 如果?不早做決斷可能會越拖越不好,所?以玄燁當機立斷就讓劉太醫去抓藥熬藥了。

    等?處理完用藥的事?情,玄燁皺著眉忍著火氣安慰貴妃道:“等?下讓瑚圖里先休息吧,朕先去外?頭處理那群膽大包天的刁奴。”

    貴妃抹了抹眼淚心?知此事?已經是玄燁看在瑚圖里遭罪的面子上給自己留了臉面,否則一個治下不嚴怪罪下來她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便輕聲應是。

    寧壽宮的前院里面除了被綁著的奶嬤嬤和宮女?外?, 還站著三?個孩子。

    胤禟和雅利奇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么,胤俄則呆呆愣愣地往瑚圖里所?在的廂房里看, 因?為心?不在焉的原因?,所?以都沒有注意到已經出來了的玄燁,這下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傻站著做什?么,外?面風這么大,凍壞了,你們幾個的額娘都得找朕討說法。”

    玄燁見?他們三?個一下子靜聲屏氣,大話不敢說一聲的模樣,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之前膽子不是挺大的么?到現在怎么一個個和鵪鶉似的,話都不敢說了。”

    “汗阿瑪,我們膽子才不大呢!”雅利奇仗著自己受寵又是女?兒,看了看兩個不敢說話的弟弟,大著膽子說道,“哪里有這群奴才膽大,趁著主子不在作踐公主,您說說這是哪里來的道理!”

    提到這個玄燁就來氣,直接黑著臉匆匆瞥了下面的人兩眼,問都不問便做了決斷。

    “乳母林氏給朕帶去慎刑司,她那一家子都給朕發配了,其余人各領二十大板。若是宮中再有如此粗率怠慢阿哥公主之人,都按此例行?事?,以儆效尤。”

    那林氏還想說些什?么,就已經被一擁而上的太監捂住了嘴拖了下去,其余的宮女?則默不作聲,等?玄燁走后她們便要趴在旁邊的木條凳上準備受罰了。

    “汗阿瑪……您不生氣啦?”雅利奇小心?翼翼道。

    玄燁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大著膽子的雅利奇和兩個跟鵪鶉似的凈往姐姐身后躲的阿哥,心?中簡直恨鐵不成鋼。

    朕養的是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不是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明明做的沒錯還一副縮頭縮腦的樣子!真是被他們額娘嬌寵壞了!

    見?玄燁這個模樣,雅利奇的膽子就更大了,她上前拉住玄燁的手左右搖晃,語速快得根本就沒有他插嘴的機會。

    “汗阿瑪,雅利奇知道您最好了。您看如今宮宴也圓圓滿滿結束了,瑚圖里也算及時得到了了太醫診治沒有特別耽誤病情……”

    “今日又是新的一日,俗話說的好,‘爆竹聲中一歲除’,咱們也就將這舊事?除掉,得他一個完滿不是很好?”

    “你看九弟和十弟兩個人也算是為了此事?殫精竭慮,一改平時憊懶的作風,您就別追究他倆偷溜出宮宴的罪責了唄。這樣一來可以顯示您的寬容大度,二來也能顯示咱們愛新覺羅家子孫和睦,三?來更是在新的一年?圖一個好兆頭!”

    胤禟和胤俄目瞪口呆:六姐好厲害!

    玄燁:……

    這丫頭的性子到底隨了誰?他和德妃都不是這種膽子又大,順桿爬得又快的性子啊?

    雅利奇眨巴眨巴眼睛。

    玄燁扶額:“你倒是把自己撇了干凈。”

    隨后他看了一眼兩個好不容易稍微干點正事的兒子,雙眸一沉。

    宜妃生了三?個兒子且到如今除了小十一身子骨差一些外?,基本上都平平安安活下來了。

    她阿瑪今年?又升至盛京工部侍郎兼盛京內務府佐領,掌領了盛京內務府關防印,算得上是盛京內務府的實際負責人,家中兄弟乃至堂兄弟都擔任佐領、郎中或是司庫,算得上有所?權勢。

    因?此以免發生兄弟鬩墻之事?,玄燁對她生的這三?個兒子都沒怎么用心?教養過。除了小十一天性聰慧愛讀書外?,一個生性憨厚到如今漢語講得還是磕磕巴巴;一個只愛淘氣,天天想著做些銅臭生意。

    這也算是他有意為之吧。

    至于胤俄……

    玄燁的目光又忍不住復雜了幾分。

    鈕祜祿氏出身八旗勛貴,胤俄算是他這些孩子里除太子之外?出身最尊貴的,因?此玄燁有意讓教書的夫子對他百般縱容,加上貴妃自從生下他后就沒什?么精力?,所?以這孩子如今也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樣。

    不過如今看來……這兩孩子確實是兄友弟恭,赤子之心?。

    雖然有話說“功過相抵”,但是玄燁是個賞罰分明的人,他們做了好事?自然要賞,但是冒冒失失從宮宴上溜出去肯定該罰。

    “此次算你們倆機靈,知道人命比規矩重要,去給瑚圖里請來了太醫。”

    玄燁點?點?頭,輕描淡寫道,“老?九,你不是天天嚷嚷著做生意么?朕此次便賞你一個鋪子練練手,要做什?么你去同魏國柱說便是了,賬本什?么的朕讓他給你送來。”

    “老?十,你不是前段時間?想要匹和雅利奇一樣的馬么?正好蒙古那里又進獻了一批馬,里面有只黑色的幼馬,倒是頗為適合你,朕便賞給你了。”

    二人眼睛都是一亮,只是還不等?他們高興多久,就在雅利奇不忍直視的扶額中得知了一道噩耗。

    “不過,罰也是要罰的。”玄燁笑瞇瞇道,“你們倆字都寫得不好,這次就罰你們寫三?十張大字練練筆,不過分吧。”

    胤禟和胤俄:……

    罰完了兩個愁眉苦臉的兒子,玄燁便派人將兩個兒子送回了阿哥所?,隨后轉身看向雅利奇。

    雅利奇:“汗阿瑪我突然想起來我有點?事?!”

    玄燁:“你給朕站住。”

    雅利奇嘟著嘴頓住了腳步,原本活潑的面容一下子變得蔫噠噠的:“女?兒知道錯了。”

    認錯認得還挺快。

    玄燁咳了一聲:“當時朕被胤祚攔住的時候還在想,這孩子一向不愛在旁人面前出風頭,如今怎么有膽子在那么多王公大臣面前露臉。看來是你這個妹妹不知道纏了他多久,所?以他才肯來保和殿這里拖延時間?吧?”

    雅利奇乖巧地點?點?頭。

    面對這樣的女?兒玄燁也硬不起心?腸罰她,只好眼不見?為凈:“罷了,你額娘那邊估計都等?急了,你先回永和宮吧,這筆賬朕日后再和你算。”

    雅利奇一愣,大驚失色:“額娘也知道了?!”

    玄燁點?點?頭。

    紫禁城這點?地方?出了什?么事?,若是沒有人特意控制風聲,什?么事?情都傳得飛快,更別說這次的事?情牽扯到了一名貴妃、兩位阿哥和兩位公主,玄燁前腳進了永壽宮的門,后腳六宮基本上都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了。

    隆冬時節,小太監剛掃完了一夜的落雪,就見?一個裹

    著紅色大氅的女?童偷偷摸摸溜進了永和宮的前殿,跑到了永和宮東暖閣的門口,正巧遇見?了剛從暖閣里出來的綠萼姑姑。

    “額娘睡了嗎?”雅利奇小聲問道。

    綠萼端著碗碟和祝蘭沒吃完的小餛飩輕聲道:“十四阿哥倒是睡了,娘娘如今剛用了膳還醒著,正等?著格格回來呢。”

    ……

    雅利奇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東暖閣,祝蘭倚靠在圈椅上,聽見?有人進來眼皮也不抬懶懶道:“瑚圖里怎么樣了?”

    雅利奇咳了兩聲,然后貼到了祝蘭身邊正色道:“劉太醫說要下重藥,但是瑚圖里身體不好,我擔心?……”

    嬰孩身子骨弱,如今又是冬天,再加上病癥重,種種因?素累加之下,便是劉太醫也不能打包票說能治好。

    祝蘭面色暗了一下,看見?雅利奇眼下微微泛青,還是笑了:“回去睡吧。”

    此話一出便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她就知道額娘不會怪她的!

    雅利奇喜上眉梢,拉著祝蘭撒嬌撒了好一會才蹦蹦跳跳地回了自己平日住的屋子。

    她剛從廂房里面出去,屏風后面便走出來一名穿著石青緙絲八團慶壽燈籠紋棉褂的小少年?,擰著眉頭朝祝蘭說道:“雅利奇做事?太莽撞了,額娘該好好同她說一說的。”

    “莽撞是莽撞了點?,但是心?是好的。再說了,那種情況下她若是不想辦法去趙太醫,瑚圖里救治不及時夭折在昨日,你汗阿瑪定是更會龍顏大怒。”

    祝蘭輕聲對胤禛說道:“再者,明哲保身是好,但是你們汗阿瑪可不一定喜歡明哲保身之人。此次雖說他們幾人犯了規矩,但倒是在你們汗阿瑪面前留了個好印象。”

    胤禛皺眉沉思片刻后輕聲道:“兒子知道了。”

    祝蘭點?點?頭:“不過雅利奇是雅利奇,你是你,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你謹慎些守規矩些也是好事?,往后指不定能給你這幾個弟弟妹妹兜底。”

    畢竟她看了一圈下來,除了胤禛外?沒一個靠譜的。

    胤禛:……

    “你先回去歇息吧,熬了一晚上眼皮子不打架么?”祝蘭笑笑,趕隨后便趕著胤禛出了門。

    *

    三?月的天已經微微有些熱了,草長鶯飛,暖陽從黃琉璃瓦頂上傾瀉而下,雅利奇便在永和宮的院子里頭踢毽子。

    五彩斑斕的錦雞羽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雅利奇變著花樣地踢了大約有幾十個,才氣喘吁吁地停下從邊上的宮女?手里接過早準備好的溫水喝了一大口。

    她隨便捋了捋自己有些散亂的頭發,將毽子往邊上一放,隨后就轉身進了永和宮的正殿里。祝蘭正站在案桌前翻看著賬簿,尋思著要送點?什?么去延禧宮。

    和卓昨日半夜的時候開始發動,生了約莫將近一個時辰才生下來一個六斤四兩的女?兒。

    雖說是個小格格,但也是玄燁孫輩的第一個孩子,消息傳到乾清宮他當即樂呵呵地賜了不少好東西到阿哥所?去,還給孫女?取了個妮楚賀(珍珠)的名字。

    惠妃那里雖然有些失望,但是畢竟是大阿哥的第一個孩子,況且又有先開花后結果?的說法,所?以對這個大孫女?也還算疼愛。

    倒是太子那里似乎是松了一口氣。

    “額娘,您還沒給四哥準備行?李嗎?”雅利奇看見?她圈出來的物件忍不住好奇道。

    愛蘭珠如今都二十一歲了,姑娘家哪怕玄燁在舍不得也是要嫁人的,本來是二十九年?就該去蒙古那邊的,結果?因?為噶爾丹的事?情硬生生又拖了一年?,婚期延到了今年?三?月中。

    因?為是撫蒙,所?以玄燁特意派了大阿哥去送愛蘭珠出嫁。

    愛蘭珠最為年?長,從小到大又最是溫柔,對底下的弟弟妹妹好的那是沒話說,這次她要出嫁,便是年?紀小的幾個也躍躍欲試想要去送嫁。

    玄燁被他們煩得擾不勝擾,最終便答應挑了胤祉和胤禛兩個十四十五的孩子與胤禔一起去,再過一日便要出宮了。

    “李嬤嬤她們備好了,我剛剛添了幾件。”祝蘭頓了一下,提到胤禛她就想起來前幾日玄燁話里明里暗里暗示她給胤禛尋個屋里人的事?情。

    一轉眼明年?便是新一輪的大選之年?,此次選秀只怕胤祉和胤禛的福晉都該定下來了,太子妃……似乎也是在這次大挑里頭出來的。

    想到這里祝蘭就忍不住扶額,胤禛周歲也才十三?歲,在現代頂天也只是個初中生……什?么屋里人啊福晉的她實在是接受不能,但是既然玄燁發話了,這些事?情她作為額娘也不能不去做。

    “茯苓,你去內務府那里走一趟。”

    祝蘭招了招手,低聲與茯苓略說了兩句,隨后茯苓便笑著應下,離了永和宮便往內務府走去。

    第062章 青梅酒

    茯苓從內務府回來的時候身后帶了五個女孩, 一水兒?地穿著宮女的青色衣裳,臉上干干凈凈一點脂粉都沒涂,頭發都統一辮在腦袋后面, 站在永和宮正殿的地面俱是大?氣不敢喘一聲。

    能被內務府的姑姑推出來的人都不傻, 心里跟明鏡似的都知道這是四阿哥到了曉人事?的年紀,德妃娘娘要替他選屋里人。

    祝蘭一時間也有些犯難, 心里不免有些嘀咕。

    她雖然穿越到這十幾?年了,但是骨子里還是現代?人的思想, 看見這群花容月貌的少女被她選出來做小妾到底有些心有不忍,于是便悄悄讓茯苓附耳過來與她說了幾?句話。

    茯苓點點頭, 隨后朝前面站著的五個女孩說道:“娘娘讓你們將頭抬起來。”

    祝蘭一個個看過去?,里面出挑的有兩個姑娘。

    一個是姓宋, 是內務府主事?宋金柱的女兒?,年長胤禛兩歲, 模樣?清秀, 眉眼溫柔, 只是有些寡言, 聽茯苓說女紅做得很是出挑。

    另一個姓李, 出身鑲白旗包衣, 與胤禛年紀相仿,父親是個知府,生得明艷動?人,頗有幾?分宜妃的風采,茯苓說她性子爽利活潑, 愛說話。

    “你覺得你四哥會?喜歡哪個?”祝蘭悄悄拉過一旁和元寶玩著的女兒?, 低聲問她。

    雅利奇抬起頭細細打量了一下兩個少女,也學著祝蘭的模樣?小聲回道:“不如問問四哥?”

    祝蘭:……

    就你四哥那個樣?子, 若是直接拿“你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去?問他”,他能老實回答你就見鬼了。

    祝蘭想了想,又輕聲問了茯苓兩句:“那兩個姑娘,在家里都是什?么情?況?”

    茯苓做事?麻利有數,早早就將這五個姑娘打聽了個清楚,先下說起來也都頭頭是道:“宋氏是家中嫡長女,下面弟妹頗多,但是因為占了個長所以家中父母對其還算是頗為寵愛;李氏是庶女,聽聞生母早早去?世了,先前是在嫡母膝下撫養長大?的,不過李家女兒?多,她也不打眼。”

    祝蘭想了想,最后還是拍板道:“那就李氏吧。”

    宋氏這樣?的姑娘,日后出宮了父母也能為她尋一門好?親事?,但是李氏則不一定了,進了阿哥所至少吃穿不愁。

    茯苓點點頭,除了李氏有些怔愣外?其余人皆是面色不變隨著茯苓一道出去?了,祝蘭見她看起來有些傻乎乎的,心頭不禁一軟,還是個小姑娘。

    “過了今日你便是四阿哥的人了,日后只要你不做錯事?,我?與四阿哥都不會?虧待你的。”

    祝蘭笑盈盈地拉過李氏,從身邊的妝奩里取出兩支銀鍍金點翠穿珠流蘇送到她手里,看著她那雙尚且清澈的雙眼輕聲道:“要一直好?好?的。”

    好?好?地活在宮廷中,好?好?地教養子女,不要做歷史上那個三子一女幾?乎個個少年夭折的齊妃李氏。

    待蘇培盛將李氏領回阿哥所后,祝蘭才重新癱回了自己的軟塌上,抱著毛茸茸的元寶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轉頭望向雅利奇:“最近怎么沒見到你六哥?”

    雅利奇最近在學蘇繡,她的針法和配色都進步不小,荷包上的狼栩栩如生,針跡整齊沒有的多余的線頭,針距一致,繡面整潔,比祝蘭的刺繡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聽見額娘的問話,她一把放下手里的荷包,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湊到了祝蘭耳邊:“汗阿瑪讓他同白晉師傅一起去?了火器營一趟。”

    火器營?祝蘭一愣,這兩日玄燁在前朝選八旗滿洲和蒙古子弟學習火器的事?情?她也略有耳聞,但是沒想到這么重要的東西他居然會?讓胤祚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去?琢磨,就不怕到時候他一個手滑傷到自己么?

    “六哥對這些東西可?有研究了。”雅利奇一看祝蘭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連忙安慰她,順便也替自己六哥解釋了一下。

    “他前些日子還當著我?和四哥的面拆了汗阿瑪給?他的火銃呢,上次他當著汗阿瑪和太子二哥的面說大?清的火器落后的時候,您是沒看見汗阿瑪的臉黑得有多厲害。”

    雅利奇嘿嘿一笑:“不過還好?汗阿瑪沒有和六哥計較,讓他滾一邊去?和白晉師傅多學學,既然嫌棄咱們火器做得不好?,那就讓他自個去?好?好?鉆研。”

    祝蘭聽得手又開始癢了,要知道太子從小就看胤祚不順眼,又出了之前西花園的事?情?,再加上這幾?年玄燁因為愧疚的原因對胤祚越來越好?,導致太子每次遇到胤祚那都是皮笑肉不笑。

    如果說兄弟中太子最討厭的人是大?阿哥胤禔,那么第二討厭的絕對是胤祚。

    他這是明晃晃地當著太子的面在玄燁面前賣乖,瘋狂挑動?太子那根敏感?的神經啊!

    祝蘭搖搖頭,孩子大?了她也管不住,不過有胤禛管著想必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于是她便將心思都放到了另一樁事情?上。

    “愛蘭珠出嫁應該就是后日的事?情?了吧,你們姐妹幾?個不打算去送送她么?”祝蘭問道。

    雅利奇從圈椅上跳下來神色莫名有些哀傷:“當然要去?啦,但是大?姐姐要過會?才到寧壽宮。”

    祝蘭有些疑惑道:“為什?么要過會?,她的物?件不都已經收拾好?了么?按照道理來說愛蘭珠應該空閑下來了才是。”

    “大?姐姐求了汗阿瑪去?了慈寧宮。”

    自從太皇太后薨逝后,慈寧宮就已經被徹底封存起來了,就連蘇麻喇姑都被玄燁勸著跟著太后一同搬遷到了寧壽宮,如今的慈寧宮中著實沒什?么人,只有幾?個小太監掃掃落葉。

    愛蘭珠再次踏入這里覺得恍如隔世。

    宮中眾人都喚她大?公主,弟弟妹妹也對很尊敬她,汗阿瑪對她也十分疼愛,但是她知道這都是因為她給?這紫禁城帶來了福祉。

    她入宮的時候汗阿瑪的五個孩子已經死?了四個了,好?不容易活下來的那個女嬰也在兩個月后夭折,宮外?流言漫天,百姓都認為是清朝入關的時候犯下的罪孽實在太多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下場。

    為了安撫人心或者?說也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汗阿瑪才從她的阿瑪那里將她抱進了宮。

    而正是自從她入宮后,汗阿瑪生下來的孩子才逐漸站住了,一個個慢慢長大?,夭折的孩子也越來越少,所有人都覺得是她帶來了祥瑞,這才敬愛她這個“大?公主”。

    但是她仍然知道,她的阿瑪是恭親王,她的額娘是庶福晉晉氏。

    宮中每個人對她的好?都是為了這一份“福氣”,但是太皇太后不是的。

    她四歲入宮,自從有記憶開始便一直養在太皇太后身邊。剛進宮的時候睡不安穩,沒日沒夜的哭鬧要找阿瑪要找額娘,都是那一雙寬厚溫暖的手掌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唱有些走調的蒙古小調。

    每一個睡不著的深夜,都是太皇太后給?她講大?草原的故事?,里面有她信仰的長生天,有輕快的蒙古小調,和她再也回不去?的科爾沁大?草原。

    愛蘭珠輕輕褪下手腕上的佛珠放在了慈寧宮正殿的案桌上——這是太皇太后生前送給?她的最后一樣?東西。

    先前汗阿瑪曾問過她愿不愿意撫蒙的,若是不愿意他也能在京中給?她找一戶好?人家嫁了,但是愛蘭珠自己拒絕了。

    她想去?蒙古看看,想去?看看那令人魂牽夢縈的科爾沁大?草原,想去?重新聽聽每個夜深難寐的晚上都能聽到的蒙古小調。

    長生天啊,若這個世上真的存在輪回轉世,能否讓我?的曾祖母投胎于我?的腹中,做一世我?的孩兒?。

    我?會?像她當年照拂我?那樣?照顧她,我?會?讓她做草原上最自由的姑娘,讓她一生無拘無束、無病無災。

    愛蘭珠虔誠地想著。

    *

    寧壽宮外?的院子里坐著整整齊齊六個姑娘,幾?個人圍成一圈,石桌中央擺著一盆剛取下的青梅,邊上擺著許多瓶瓶罐罐,原本有宮女準備上前想替她們槌碎去?核,卻都被茉雅奇攔住了。

    “你們侯在一旁或是自己尋了地方去?歇息便是了。”

    雖然公主發了話,但是宮人們也不敢自己隨意歇息,只不過站得離她們稍微遠了一些。

    圓桌上一時沒人說話了,愛蘭珠看著眼前或大?或小,神情?姿態各不相同的姐妹幾?人,眼圈漸漸紅了。

    “明日你便要出嫁了,今日應當是咱們幾?個最后一次像這樣?齊全地坐在這里講話喝茶了。”

    茉雅奇第一個拿起了一旁擺著的槌子,她輕輕一敲便將擺在她面前的青梅槌碎了,核被她用竹箸扔到了一邊,往先前御膳房里備好?的鹽和糖里面一拌,往架好?的蒸鍋里頭一扔。

    青梅煮酒本是雅事?,但是她們今日釀酒卻不單單是為了喝的。

    從前玩鬧的時候雅利奇曾與她們幾?個說江南那邊有在女兒?出生之時釀酒,出嫁后取酒來喝的習俗。

    她們出生之時沒有人為她們埋上那么一壇酒,穆圖爾賀便提議在出嫁之時自個給?自個釀一壇,這也算是給?自己留個念想,日后再相逢時便可?以像今日這般聚在一起說笑玩鬧,把酒言歡。

    “說這種話不是光惹人難過嗎?”穆圖爾賀最聽不得這種,重重錘了一下茉雅奇。

    茉雅奇立馬抽回手:“誒呀!這不是看她一直悶悶不樂嘛!我?想讓她趕緊打起精神,好?好?珍惜咱們這為數不多能聚在一起的日子了。”

    愛蘭珠擦擦眼角微微沁出的淚珠點頭:“茉雅奇說得對,是不應該這么傷感?。”

    幾?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手里的動?作也不停,青梅一顆一顆被槌碎,扔進蒸鍋,在“咕嘟咕嘟”聲中姐妹幾?人面面相覷。

    “茉雅奇……還有三個月你也要出嫁了吧。”愛蘭珠輕聲道。

    正月的時候玄燁便下旨封了茉雅奇為和碩榮憲公主,賜婚于漠南蒙古巴林部博爾濟吉特氏烏//爾//袞,旨上明晃晃寫著今年六月出嫁。

    茉雅奇渾不在意:“我?不怕也不擔心,有姑祖母在烏//爾//袞還會?欺負我?不成。再說了他是家中次子,說不得以后就隨我?在京中定居呢。”

    其實嫁給?誰嫁到哪里對她來說都沒有什?么分別,她只想額娘好?好?的,胤祉好?好?的。

    “布爾和,這么多人里面我?最放心不下你。”

    愛蘭珠轉頭望向坐在她右側的布爾和,她穿著一件湖藍的旗裝,與前幾?年比起來長開了很多,但還是一副柔美貞靜的模樣?,這副丟在人群里都掀不起什?么波瀾的模樣?讓愛蘭珠感?覺心酸。

    “大?姐姐……”布爾和輕輕撿著姐妹們因為只顧著談話而有些灑落的青梅,溫溫柔柔地說道,“我?會?好?好?的,你放心吧。”

    愛蘭珠摸了摸她今日垂下的發辮,轉頭望向穆圖爾賀。

    “大?姐姐,你總不用擔心我?吧。”穆圖爾賀沖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我?都想好?了,若是汗阿瑪要我?撫蒙,無論我?去?哪里,我?都要做一番事?業!”

    她自然是不擔心穆圖爾賀的,她就像只羽翼漸豐的小鷹,自幼年開始便正是騎馬射箭鍛煉身體,五阿哥、九阿哥不愛看、不愛寫的策論大?字基本上都是她寫的,寫出來的策論有時連上書房的夫子都連連夸贊。

    若是她的男兒?身,郭絡羅家指不定要做

    出什?么事?情?來,但就算她是女兒?,不管是宜妃還是郭貴人也都對她十分放心,有什?么事?情?都會?找她商量。

    “汗阿瑪明面上沒有多喜歡你,但是其實我?總覺得他待你與待我?們都不一樣?。”

    愛蘭珠摸了摸妹妹的腦袋,“他雖然斥責了胤祺和胤禟,但是給?你賞了不少文房墨寶以及許多書冊,你若是真的想出去?有一番作為,他必定也會?支持你的。”

    穆圖爾賀聞言便笑了,迎著斜斜落下來的朝陽,連她臉上細小的絨毛也看得清清楚楚:“若是我?以后真的作出了什?么大?事?業,到時候便是你們遇到什?么事?情?了,來尋我?便是了,有我?在總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們!”

    “都是金枝玉葉,誰敢欺辱我?們!”茉雅奇驕傲地抬頭,“若是我?額駙欺負我?,我?就讓胤祉揍他!”

    雅利奇陷入沉思:“三哥打得過烏//爾//袞嘛?”

    胤祉的騎射是還不錯,但是這個不錯是在阿哥里面,其中有沒有水分還說不好?,但是如果對手是蒙古出身的烏//爾//袞,這勝算嘛……還真不好?說。

    茉雅奇:……

    “好?了好?了,哪里會?有這種事?情?嘛。”額爾赫笑笑,她看了看蒸鍋里煮得差不多的青梅,連忙用勺撈了起來。

    “汗阿瑪必然不會?讓你撫蒙的,到時候你嫁在京中還是要多回宮看看汗阿瑪,他這個人最是看重親情?,你多陪陪他,他心里往后也會?好?受些。”愛蘭珠向額爾赫笑笑。

    往后……愛蘭珠低頭掩藏住目中的哀傷,想到大?阿哥和太子越發不對付,想到胤祚當年西花園落馬,再想到這幾?日毓慶宮日日都傳出宮人的慘叫,這群她看著長大?的弟弟們,日后還不知道會?鬧成什?么樣?子。

    “沒事?!我?還小,我?還能在宮里賴好?幾?年!”

    雅利奇笑嘻嘻湊到愛蘭珠身邊,貼上了她在春風中被吹得有些涼的臉蛋:“等我?出嫁的時候,我?就把這些青梅酒全部拿出來,到時候親自一壇一壇給?你們送過去?。”

    “這可?是你說的,不能忘記哦!”茉雅奇一把捏住她還有些肉的小臉,忍不住搓了搓。

    雅利奇嘟囔道:“那肯定!忘了我?就是元寶!”

    幾?位公主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額爾赫第一次提高了向來細弱的聲音,笑著舉起盛在杯盞中還有些燙的青梅汁,“無論我?們將來去?往何處,我?都不會?忘記今日,忘記這么多年的情?誼。”

    祝我?們所有人,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風。

    *

    康熙三十年三月十七,和碩純禧公主下嫁蒙古科爾沁部臺吉博爾濟吉特氏班第,由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送嫁。

    第063章 杏仁糕

    愛蘭珠出嫁后內務府便開始準備茉雅奇的嫁妝了。

    與愛蘭珠不同, 茉雅奇身?為玄燁實?際上?真?正?活下來的第一個女兒,內務府給她準備的嫁妝比可以說比愛蘭珠還略高了一點。

    再加上?茉雅奇是榮妃生了那么多孩子?后唯一活下來的女兒,因此她算是將自己的底掏空了來給女兒準備嫁妝。

    “哪里用得著這么多呢, 汗阿瑪一早就吩咐過內務府了要?準備多少東西, 額娘也不給胤祉留點。”

    茉雅奇看著榮妃單獨貼給她的那些田莊鋪子?首飾物件,險些嚇了一大?跳。額娘有多少家底胤祉不知?道, 她算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這單子?上?的東西若是全給她了, 胤祉日后開府怕是要?喝西北風。

    榮妃接過單子?斟酌了一下又往上?面加了兩筆,隨后正?色道:“胤祉是男孩子?, 日后出宮開府自然有他阿瑪管著,總不能讓他餓死?。你不一樣, 你是女兒,嫁妝便是安身?立命的本錢, 也是額娘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茉雅奇心里為胤祉默哀了三?秒鐘。

    “馬上?又要?動身?去暢春園了, 這一次也應該是你最后一次還能在園子?里肆意玩鬧了……”

    榮妃將茉雅奇按在凳子?上?, 輕輕摸上?了她柔順烏黑的長發。

    銅鏡中的少女遺傳了榮妃少年時清麗裊娜的容貌, 但是眉眼之間顧盼神飛, 更添了五分?朝氣。

    此時她見榮妃依舊是愁眉不展的模樣, 眼睛一轉笑道:“汗阿瑪這次不是提前讓許多秀女都進了園子?里么,前前后后這幾個月,說不準我還能幫胤祉掌掌眼,提前見見我未來弟妹呢!”

    往年選秀自然沒有這么麻煩,都是二月里頭進宮選幾日便回家等消息了。但是明年的選秀里邊既要?選出三?福晉和四福晉, 還有太子?妃, 這讓玄燁一下子?就提高了重視程度。

    太子?妃之事既是家事,也是國事。

    選秀名?單是早就擬好了的, 玄燁已經細細審閱過一邊并且圈出來幾個資質尚可的女孩名?字。他今日一早便進了寧壽宮與太后商量了許多,這次去暢春園便是用著給太后辦賞花宴的借口,趁機將幾個出挑的少女召進來看看。

    因為這次大?選要?趁機將三?福晉和四福晉選出來,玄燁便將去園子?里的嬪妃略微做了一下調整,讓惠妃與宜妃在宮內待著,選了榮妃與祝蘭回園子?。

    雖然祝蘭之前給自己做了許多心理準備,但是當玄燁真?的將秀女冊子?擺到她面前的時候還是微微怔住了。

    “怎么你這個做額娘的反倒呆住了?”玄燁笑著將冊子?遞到了她手?里。

    祝蘭回過神,一邊開始翻冊子?一邊好奇道:“反倒?”

    玄燁:“之前朕給胤禛看的時候,他的表現可比你鎮定多了。”

    祝蘭一愣:“胤禛已經看過了?”

    她怎么不知?道?

    祝蘭回想一下這幾天胤禛來凝春堂的時候,說話做事都與先前沒什么兩樣,就算提及放到他身?邊的李氏也是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

    “看了。”玄燁從祝蘭手?上?接過冊子?翻開幾頁,“他當時沒什么反應。”

    祝蘭湊上?去一看,玄燁翻給她看的那一頁恰好寫著“滿洲正?紅旗勇毅公董鄂彭春之女舒宜爾哈。”

    “彭春是何和禮的四世孫,這幾年又接連在三?藩之亂、雅克薩之戰和西征噶爾丹中立下不小的功勞。”玄燁為祝蘭解釋道,“他家那個女兒雖然是滿軍旗出身?,但是飽讀詩書,性格溫順大?方,容貌也算得上?出挑,亦是此皆秀女中的佼佼者。”

    何和禮是清初開國五大?臣之一,他攜兵歸順后娶了努爾哈赤的長女東果格格為妻,如此一來這董鄂氏身?上?還流淌著愛新覺羅氏的血脈。

    祝蘭猶豫了一下,董鄂氏的家世太好了,這樣的女孩子?便是做太子?妃也差不到哪里去。本來永和宮就和東宮關系不好,若是胤禛再得了個這樣的妻族,只怕與那邊的間隙會?越來越大?……

    但現在還不是和東宮撕破臉皮的時候。

    “這么好的姑娘胤禛哪里配得上?。”祝蘭挪開視線朝著玄燁笑笑感慨道,“這樣的品貌這樣的出身?,便是太子?妃都做的。”

    玄燁哈哈大?笑:”我愛新覺羅家的男兒各個都出類拔萃,有什么配不上?的。”

    不過說到太子?妃,玄燁突然雙眸一沉,但很快他就恢復了原先淡淡的笑容,將冊子?翻到了后面一頁。

    “漢軍正?白旗三等伯石文炳之女石仲英。”

    祝蘭一愣,雙眸中不禁染上?一絲疑惑。

    雖然清廷沒有明文規定阿哥到福晉必須是滿軍旗出身?,但是滿漢之分?如隔天塹,否則為何佟家一門心思?地想要?請歸滿洲呢?還不是因為滿人尊貴。

    玄燁……怎么會給太子選一個這樣的太子?妃。

    “石家祖籍蘇完,本姓瓜爾佳氏,從前為明朝做事所以用的是漢姓。”

    玄燁輕聲解釋道,“后來他們家降了

    大清因著姓氏的原因才入了漢軍旗,石文炳的阿瑪石華善先前在三?藩之亂中立下不少功勞。此人擅長水戰,是個難得的將才。石華善娶了多鐸的女兒,石文炳娶的也是宗室女,幾代下來與皇室關系匪淺。”

    “另外……這石氏本人也是個難得的。”

    玄燁滿意地點點頭:“她是難得的端莊大?氣,石文炳在福州操練水師的這些年都是她在穩定后方,于政事也頗有自己的見解。”

    這樣的姑娘,做未來的國母也算是合適。

    祝蘭聽到這里倒也覺得這石姑娘不錯,只是她好奇地看向玄燁,心里總覺得胤禛不會?選那董鄂氏的姑娘為福晉,于是便忍不住問道:“胤禛也覺得董鄂氏的姑娘好么?”

    “要?不然怎么說母子?連心呢。”玄燁笑笑,他將冊子?又往后面翻了一頁,“他看中的是這家的姑娘。”

    “滿洲正?黃旗烏喇納喇氏步軍統領費揚古之女多西琿。”

    祝蘭沉默了一下,不得不說胤禛真?的很會?挑人。

    這位烏喇納喇氏雖然明面上?看著家世也頗為不俗,費揚古本人也曾仕至內大?臣,但是他本人在康熙二十?三?年二月的時候就休致了。

    如今烏喇納喇氏一族算得上?是青黃不接,族中也沒有什么特別出色的人才,費揚古此人遠離朝堂已久,就算有些余蔭基本上?也提供不了多少幫助。

    選擇這樣一個妻族……胤禛確實?小心謹慎。

    祝蘭感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玄燁沒怎么注意到她的神情:“烏喇納喇氏雖然是家中幼女,但是聽她們家里的嬤嬤說,此女言行舉止進退有度,秉性溫和柔靜。”

    “年紀,會?不會?太小了。”祝蘭沉默道。

    這位烏喇納喇氏的女兒今年說是十?三?歲,實?際上?按照現代的年紀來算只有十?二歲。這個年紀讓祝蘭想了想都感覺渾身?一顫,一種罪惡感油然而生。

    “年紀小不打緊,賜婚的旨意先下去,讓她在宮中待兩年再成婚也是一樣的。”玄燁笑笑,“正?好你也教?她兩年,與胤禛多相處相處。”

    祝蘭心頭一動,多相處相處這句話倒是讓她有了點別的想法,如果不能盲婚啞嫁對女孩子?來說自然是最好的。

    “我覺著這位烏喇納喇家的姑娘到也確實?不錯。”

    玄燁將冊子?合上?:“你和胤禛的眼光倒是一樣,既然如此不如將那烏喇納喇氏的姑娘召來凝春堂看看?”

    祝蘭連忙擺手?,她還沒有做好胤禛成婚的準備,更不要?說見未來兒媳婦了……怎么胤禛就要?成婚了呢!

    “單獨召見也太顯眼了,況且如今八字都還沒一撇,冒冒失失把?人家姑娘帶過來,容易讓別人傳閑話。”

    祝蘭雖然沒有自己親自經歷過選秀,但是先前烏雅氏在內務府選秀的時候都因為過分?漂亮的長相遭人排擠,被?說了好多閑話,若是她今日單獨召見了烏喇納喇氏的姑娘,恐怕日后她的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玄燁心思?一轉便明白了她的顧慮,思?忖片刻后給她提了個主意:“那便不要?單獨召見了,如今是四月,桃花堤、芝蘭堤、丁香堤上?的花木都開了,你和榮妃便皆賞花為借口去見見這群姑娘,順便也替朕看看那位石家姑娘是個怎么樣的人。”

    “好啊!”

    祝蘭還沒來得及思?考,門口突然傳來女孩干脆利落答應的聲音,雅利奇的身?后跟著左顧右盼不敢說話的胤祚,兩個人一前一后跑進了凝春堂里面。

    “我也想見見未來四嫂!”雅利奇笑嘻嘻地溜到祝蘭身?邊撒嬌道。

    祝蘭:……都不知?道這丫頭在外面偷聽了多久。

    “見見見——”

    祝蘭也對這位未來的孝敬憲皇后充滿了好奇,便立馬同意了玄燁的提議,等他們都從凝春堂里面出去后,她輕聲與茯苓叮囑了幾句。

    既然都要?見了,滿洲兒女又沒有那么多男女大?防,太子?她管不住也不想管,但是她可以讓胤祉和胤禛來見一見他們的未來福晉。

    *

    槐月的風中染上?了一絲燥意,花光柳影之間走過幾道娉娉婷婷的身?影,朝著桃花堤的盡頭走去。

    “三?哥和四哥他們到時候待哪里啊?”雅利奇百無聊賴地咬著嘴里的杏仁糕,“總不能和我們一樣坐在這吧?”

    茉雅奇坐在榮妃旁邊咬了一口杏仁酥:“讓他們躲屏風后面去,都站在這里人家姑娘不緊張嗎?”

    胤祉是個聽姐姐話的乖孩子?,他見榮妃也默許了,便有些緊張地拉著胤禛走到了屏風后面。

    胤禛看著面前被?擋的嚴嚴實?實?的屏風:……

    這能看見什么?

    雅利奇眨眨眼跳下圈椅繞到了屏風后面,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屏風上?就被?她戳出了兩個孔。

    祝蘭:……

    你這也太明顯了吧!

    只是這時候已經來不及讓人重新換一架屏風了,迎面走來的就是這一批被?太后召進宮的女孩。

    這批女孩年紀最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小的諸如烏喇納喇氏只有十?二歲,初次面前宮里的娘娘難免有些緊張。祝蘭一眼望過去,恰好就看見了中間有個穿青色衣裳的少女,她的神情鎮定自若,不卑不亢地行禮站定,目不斜視。

    那是石家的姑娘。

    受了玄燁的囑托,祝蘭自然要?先問一問這位“準太子?妃”的具體情況,她也不想太明顯地突出自己的偏好,于是便笑著讓這群姑娘們都坐到石凳上?再說話。

    她問的問題都很簡單,無非就是在家中喜歡做什么、這幾日在園子?里面住的習不習慣之類的家常,秀女們都聞弦而知?雅意,知?道祝蘭是想通過她們的言談舉止來了解她們的為人,所以哪怕是有些靦腆害羞的董鄂氏都能硬著頭皮說上?兩句。

    “多西琿,聽說你是家中幼女,相必你家里人一定很疼你吧?”祝蘭招了招手?,穿著打扮都有些稚嫩的烏喇納喇氏便提著裙子?慢慢走到了她邊上?。

    她雖然年幼,但是禮儀規矩倒是學得極好,語速不緊不慢落落大?方:“回娘娘,我小時候常常生病,所以家里人難免會?都對我偏疼些。但是這兩年因為要?準備選秀的事宜,所以額娘對我的管束就難免嚴格了些。”

    祝蘭點點頭,又問她平日在家里喜歡做什么。

    “我沒有什么特別的偏好,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比較喜歡侍弄花草,家里養了些小動物。”多西琿看著祝蘭有些好奇的目光,忍不住說道,“九歲的時候大?哥送了我一只獅子?貓,如今已經很大?了。平日里我學累了就會?抱著它在院子?里曬太陽,它很喜歡伏在我身?上?睡覺。”

    看來這姑娘估計是個貓奴。

    “你不喜歡狗嗎?”

    雅利奇從屏風后面探頭出來,目光中流露出好奇,她這一聲雖然突然,但卻沒有嚇到多西琿。

    她彎起嘴唇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回六公主,我也喜歡狗的。我二哥養了一只細犬,平日他不在家的時候那只狗一直是養在我院子?里頭的。”

    雅利奇面對祝蘭輕輕斜過來的目光忍不住縮了一下腦袋,隨后又躲回了屏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和她四哥去說悄悄話了。

    旁邊的榮妃也沒閑著,她的表現要?比祝蘭稍微明顯一點,一開始的時候還顧及到了每個秀女,到后面一直只拉著董鄂氏聊天,直到茉雅奇實?在忍不下去悄悄推了推她,榮妃才悻悻收住了話頭。

    聊了一下午也算得上?是相談甚歡,臨走的時候祝蘭不偏不倚地給每一位秀女都送了她先前備下來的物件,讓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直到秀女們離開桃花堤后她才與榮妃道了別,接著便帶雅利奇和胤禛回了凝春堂,打算與自家兒子?好好聊聊選福晉的事情。

    第064章 涼拌面

    討源書屋內靜謐無聲, 除了宮人端茶遞水的動作外,就連向來在太子面前得臉的何柱都屏氣凝神,杵在屋子外面眼?觀鼻鼻觀心, 努力減小自己的存在感。

    屋子里?面傳來“噼里?啪啦”瓶罐碎裂的聲音。

    索額圖慢步走到討源書屋前面時, 迎面望見的便是?何柱看見救星的目光,他快步走到索額圖面前諂媚笑道:“索大人快進去吧, 太子爺在里?頭等了許久了。”

    望著毓慶宮正?殿里?面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胤礽慢慢冷靜了下來。他隨意?指了邊上站著的某個小太監收拾掉地上的碎片, 隨后

    便坐到了圈椅上。

    “叔公來了。”胤礽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抬起頭淡聲道, “汗阿瑪的圣旨想必已?經下發到石家去了吧。”

    索額圖心下一哂,知道這次選秀的事情給他們這位太子爺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旁人都是?滿軍旗出?身的嫡福晉, 輪到我便是?漢軍旗。”胤礽冷笑一聲,“說什?么祖上曾姓瓜爾佳氏, 如今還不是?漢軍旗出?身。”

    “說的再怎么好?聽都改變不了石家是?前明降將出?身的身份, 他們家當年面對前明的士兵便多有寬容, 攻打也未曾盡心盡力, 因?為這個緣故還曾被大懲小戒過?許多次。”

    胤礽將手中端著的茶盞摔到了地上, “砰”的一聲將邊上的宮女嚇了一跳。

    “這樣的人家, 在漢臣那邊不討好?就算了,在滿洲勛貴里?面更討不著好?處!”

    索額圖雖然心里?也不滿意?這么一個給太子提供不了多少助力的太子妃,但是?他心知圣旨一出?哪怕太子心里?再怎么憋屈也不能表現在面上。

    如今大阿哥已?經娶親生?子,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要出?宮開府了,又有明珠老賊在一旁為他籌謀想要拉太子下馬, 越是?這種時候太子就越是?要不動聲色, 小心謹慎。

    于是?他便絞盡腦汁勸說道:“雖說他們家在漢臣與勛貴中討不到什?么好?處,但是?石華善畢竟是?和碩額駙, 石文炳娶得也是?宗室女,在宗室那邊多少能使點力氣。”

    不提還好?,一提宗室胤礽更是?連連冷笑:“石華善當年元宵節赴宴譏誚莊親王博果鐸的事情離如今還不遠,怕是?將宗室都得罪透了。她母親是?宗室女又如何,封號也沒有、誥命也沒有,這樣的格格在京中一抓一大把,什?么破落戶出?身的閑散宗室!”

    汗阿瑪費盡心思給他找了這么一戶人家出?身的太子妃,真是?好?樣的!

    “石家如今確實有些沒落……”索額圖敲著桌子思忖片刻,“但是?石文炳此人在杭州、福州兩地為官的名聲都好?極了,若是?咱們操作得當、一力扶持,日后也說不準。”

    單論如今的話太子這位太子妃不要說和三福晉董鄂氏比了,就算是?和烏喇納喇氏比也不夠看。

    畢竟烏喇納喇氏出?身正?經的滿洲大姓,雖說如今她父親已?經致仕了,但是?過?去畢竟深受皇上看重,如今族中還是?有不少人在京中為官,底蘊還是?在那里?的。

    “叔公,太子妃的事情……”胤礽沉吟了一會,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您說德妃是?否插手了?”

    赫舍里?家在后宮中只有一個生?子夭折后就郁郁寡歡,與家中無甚聯系,在汗阿瑪面前也說不上話的平妃,因?此他們對于后宮的事情算是?什?么都不知道。

    先前因?為胤祚和胤禛的事情,他們算是?和永和宮那邊徹徹底底結下梁子了,如今德妃又常年盛寵不衰,若是?她在汗阿瑪面前吹吹枕邊風,在太子妃的人選上動動手腳,也并非沒有可能。

    索額圖搖搖頭:“依照我對萬歲爺的了解,此等大事他必定是?自己有所思慮的,不會聽取旁人的意?見。否則德妃這么多年的恩寵在身,怎么會給自己兒子挑一個基本上沒什?么妻族助力的福晉,董鄂氏比烏喇納喇氏可好?太多了。”

    胤礽想想覺得不無道理,但是?面對這么一門親事他依舊還是?心口不順。

    索額圖:“萬歲爺最擅長?的便是?把握‘平衡’一道,如今咱們這的太子妃已?經是?如此出?身了,太子爺不如在側福晉身上使使勁,說不定還有回旋的余地。”

    胤礽一怔,隨后他的臉色變好?了不少:“叔公說的在理。”

    既然太子妃已?定,那么再去想怎么更改已?經無用?,還不如將心思放在能夠變通的事情上面。

    *

    調和滿漢,集中皇權,玄燁自認為給太子指得這門婚事必然是?好?極了,但是?看見討源書屋那里?呈上來的奏章后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好極了”只有他一個人這么覺得。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么樣的心情,但是?在看到太子在奏章上面寫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話語,玄燁還是?嘆了一口氣,最終挑出了兩道空白的圣旨。

    賜輕車都尉舒爾德庫之女李佳氏為太子側福晉。

    賜云騎尉雷大人之女李佳氏為太子側福晉。

    玄燁將圣旨遞給了梁九功,隨后便站在清溪書屋的院子里?久久沒有說話。

    “朕依稀記得前幾日德妃說要召烏喇納喇氏的姑娘去凝春堂,可是?今日?”玄燁輕聲問一旁的魏國柱道。

    魏國柱:“萬歲爺記性真好?,可不就是今日呢。不過德妃娘娘沒有讓那姑娘久留,就是?讓四阿哥下了學回去后與那姑娘見了見面,說了兩句話,便讓烏喇納喇氏的姑娘帶著賞賜回家了。”

    石氏的堂叔公石琳任兩廣總督、堂叔石文焯如今還是?兵部的漢尚書、石文晟雖說還在山西任知府,但是?玄燁本打算明年便將他調任至湖廣總督的。

    雖說石家在京中確實沒有什?么人脈,但是?在地方上面的地位與京中的索額圖還有明珠絕對相差不遠,再加上石氏的哥哥觀音保前幾年中了進士,他正?準備將其提拔起來,這樣一來石家的門楣一下子就高了不少。

    他為保成的太子妃人選反復琢磨了這么多年,結果他只看到了漢軍正?白旗這幾個字。

    ……

    玄燁轉頭望向魏國柱:“無事,朕也許久沒有見胤禎了,去凝春堂看看。”

    五月已?經開始熱了,但是?到了傍晚風一吹,原先的熱氣便已?經散了七七八八,小太監們按照祝蘭的意?思將膳桌擺到了院子里?面。

    玄燁進來的時候雅利奇正?在教胤禎背書,三歲大的孩子依葫蘆畫瓢地一字一句往外蹦,旁邊站著的宮女嬤嬤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這么大點,能背得會點什?么?”玄燁笑著抱起了胤禎。

    祝蘭一邊拌著手里?的涼面一邊撇了撇嘴:“怎么不會了,胤禛三四歲的時候我看他講話背書也挺熟練了,輪到胤禎就不行了么?”

    玄燁一怔,這些年來隨著孩子越來越多,前朝政事也越來越忙,他已?經很久沒有像胤禛小時候那樣教孩子念書了,對孩子的態度也從用?功讀書到了自由發展。

    像小時候那樣想著給太子找兄弟做幫手的事情也已?經很久沒有在他的腦海里?出?現過?了,他現在看著太子一天天長?大,索額圖在前朝的權力也越來越大,只想快點讓這幾個馬上要成家的兒子立馬出?宮開府上朝,好?達到平衡的目的。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胤禎是?小兒子,生?他的時候祝蘭的年紀已?經有些大了,所以不是?很順利。剛開始生?下來的時候因?為在產道里?面憋得有點久,他還有些瘦弱,但是?因?為祝蘭經常帶著他去找章佳格格生?的胤祥玩,身子骨比小時候要好?上不少了。

    胤祥脾氣好?,胤禎的脾氣可就沒有那么好?了,如今是?永和宮一霸。

    他見沒有人夸他,小嘴一撅直接上手開始扯玄燁的辮子,力氣大得讓玄燁頓感頭皮發麻。

    “好?了好?了,咱們胤禎可真厲害,小小年紀就會背書了。”玄燁哭笑不得地從他手里?將自己的辮子拯救出?來,隨后將胤禎放到了地上。

    祝蘭將黃瓜絲、花生?米、醋還有白芝麻之類的作料全部揀進了涼面里?,醋倒得略微多了一點,但是?吃起來依舊爽口好?吃,三下兩除二便吃的差不多了。

    “萬歲爺今日怎么來凝春堂了?”祝蘭疑惑道。

    賜婚可不是?只賜宮里?的阿哥,那么多宗室重臣都指望著這一年的選秀呢,玄燁這幾日應該忙得暈頭轉向,怎么還有時間?來凝春堂。

    玄燁:“朕聽說你今日召見了烏喇納喇氏,便想著過?來聽聽你對這姑娘有沒有什?么意?見。”

    祝蘭一聽這話就笑了:“雖說咱們還沒有將賜婚的圣旨發下去,但是?這幾日傳召的消息出?來基本上也都定的差不多了,便是?有意?見莫非還能更改不成?”

    明年二月才是?正?兒八經大挑的日子,如今雖然眾人對太子妃、三福晉和四福晉的人選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是?該有的程序還是?要有的。

    風聲都傳得滿京城都知道了,若是?貿然更改不說人家姑娘家里?有沒有什?么意?見,皇家估計也要被說道兩聲。

    “雖說如此,但若是?胤禛或是?你不滿意?這烏喇納喇家的姑娘的話,朕也可以給胤禛許一個年歲大一點會疼人的姑娘做側福晉。”玄燁輕聲道。

    祝蘭搖搖頭:“胤禛年紀也不大,房里?有個李氏便夠了。”

    “再說了,多西琿是?個好?姑娘。她年紀雖然小一點,但是?行為舉止與其他秀女比起來都沉穩大氣,我和胤禛都挺喜歡的。”

    她正?經兒媳婦還沒進門,就給人家塞了一堆小妾,這不是?打人家臉,明晃晃顯示自己不滿意?么?她才干不出?來這種事情。

    而且雖然多西琿年紀小一點,但是?為人確實沉穩大氣,脾性也算是?與胤禛相投,雖說還沒有張開但是?眉眼?間?已?經能看出?是?清麗秀氣的模樣了,祝蘭還是?很滿意?這個兒媳婦的。

    祝蘭雖然面上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但是?心里?還是?有點打鼓——無緣無故玄燁怎么會突然跑過?來問她怎么看烏喇納喇氏。

    玄燁走后,雅利奇便從一邊走了上來:“我聽策棱說,今日索額圖大人下午那會去了西花園。”

    “太子……是?不是?不喜歡石家姐姐。”

    祝蘭一怔,剛剛亂七八糟的思緒在此刻豁然開朗。

    怪不得玄燁突然跑過?來問她和胤禛對烏喇納喇氏有沒有什?么意?見,估計是?太子那邊說了什?么,才會讓他來問這么一遭。

    想到這里?,祝蘭輕輕靠在圈椅的椅背上不禁有些發呆。

    玄燁選定太子妃后還與她說了很多話,基本上將他為什?么選石家姑娘為太子妃的原因?從頭到尾都講了一遍。

    憑心而論,胤礽這個太子妃雖然不算十分顯貴人家出?來的姑娘,但是?家里?人才也不少,再加上姑娘本人確實大氣且有勇有謀,按照未來國母的標準來評判也是?足夠的,可以說玄燁是?煞費苦心。

    太子身后的赫舍里?氏這些年因?為他的原因?水漲船高,正?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石家作為他的妻族在某種意?義上應該算是?相輔相成了。

    以索額圖為首的索黨在中央,石家則負責地方。

    可以說玄燁考慮的很周到,唯一他沒有考慮到的便是?石家出?身漢軍正?白旗——但是?他們家確確實實是?瓜爾佳氏出?身的滿人。

    太子此時此刻的不愿意?,就成為了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玄燁的臉上。

    他看不到他汗阿瑪的良苦用?心,一門心思只想著怎么拉攏滿洲勛貴,好?讓自己能夠在朝堂上一呼百應,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太子。

    但是?他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他只是?太子。

    實際上身為太子,他根本就不用?考慮什?么培養自己的班子,玄燁很早就已?經開始為他考慮這一切的。

    當年的湯斌,如今的石文炳,都是?他認真考量思慮過?后的答案。但是?湯斌折在了黨爭之中,石文炳則因?為太子本身的想法?而受到了牽連。

    他根本就不明白,他身為儲君有著天然的優勢,他不用?爭!

    祝蘭閉著眼?睛,想到了玄燁這些年在她面前說的很多話,有關于大阿哥和明珠的,也有關于太子和索額圖的……

    太子一天天長?大,可是?玄燁卻?還沒有老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太子”這個身份在此時此刻就是?一張催命符,他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話還好?,他若是?想要做點什?么很難不被人掛上結黨營私的名號。

    但是?面對一位望子成龍,并且是?對每一個兒子基本上都是?這么期望的父親,他注定會收獲很多對手。到那時拉攏大臣對他而言將不再是?一件可以選擇的事情了,而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

    無論怎么走似乎都是?死路。

    “額娘,好?像下雨了。”雅利奇感覺自己的面上一涼,幾滴水珠就落到了她的臉上。

    祝蘭抱起胤禎,讓旁邊的宮人將膳桌收進去后輕聲道:“回去吧。”

    屋外小雨淅淅瀝瀝,順著屋檐緩緩滴落。

    第065章 白酒

    大挑的人選定的差不多的時候, 日子也就一下子入了秋。涼風習習,天卻還沒有徹底冷下去,白?日里還是日頭高照, 曬得?祝蘭心煩。

    玄燁又要北巡了。

    因為?先前準噶爾部叛亂的事情, 喀爾喀蒙古內部紛爭不休,又有沙俄和噶爾丹干涉, 玄燁此次前往正是要親自調解他們內部的矛盾,政治意義重大。

    而胤禛也在此次北巡的名單中。

    “你咳嗽還沒好, 一路上舟車勞頓萬一病得?更嚴重怎么辦?”祝蘭憂愁地看著眼前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的胤禛。

    胤禛坐到祝蘭旁邊輕聲道:“若是往日尋常北巡兒?子也就告病了,但是此次多倫會盟是難得?一次在漠北蒙古那邊露臉的機會。”

    祝蘭緩緩抬頭:“你想好了?”

    她問的不明不白?, 但是胤禛卻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隨即頓了一下, 鄭重而緩慢地點了點頭。

    祝蘭:“漠北一直保持中立,喀爾喀內部又多有紛爭。你們汗阿瑪特地將策棱也帶著了, 雅利奇自己不好意思, 便托了我與你說道說道, 讓你稍微照看一下他。”

    胤禛飛快地瞥了一眼屋子里立著的屏風:“汗阿瑪嫁了三個?女?兒?到漠南蒙古, 若是此次多倫會盟成功, 怕是四姐和六妹的婚事就要落到漠北了。”

    祝蘭笑笑:“京中規矩太?多, 雅利奇又被我養成那樣無法無天的性子,還不如?去蒙古自由自在。”

    “就怕額娘舍不得?。”胤禛輕聲道。

    祝蘭搖搖頭:“雅利奇自幼長于宮廷,卻是個?最不喜歡拘束的性子,日后京中風云涌現,她若是留在京城, 我反倒更怕她卷入這些是是非非之?中。”

    如?今太?子底下的這些兄弟都開始逐漸長成, 他與玄燁的關系也開始緩慢進入僵持,只怕日后少不了黨派斗爭。

    “此去多倫諾爾路途遙遠, 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祝蘭細細叮囑胤禛道,“如?今正值夏秋之?交,日夜溫差大的厲害,到時候熱了冷了都要自己多加注意,那邊藥材不像宮中那么多,若是路上害了病就不好了。”

    胤禛笑著點點頭:“額娘放心,此次前去多倫諾爾胤祚給我尋了不少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還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祝蘭這才稍微放了點心。

    *

    八月二?十日,玄燁率領太?子、三阿哥以及四阿哥等人從京師出發一路北上,抵達距京八百多里的多倫諾爾。

    行宮內玄燁正隨意地坐在圈椅上,直到望見外面?熙熙攘攘的人影才將手中的卷餅放下,隨手拿起了先前馬齊等人送上來的奏疏。

    “哲布尊丹巴枯圖克圖(漠北蒙古藏傳佛教?最大的活佛世系)、土謝圖汗(喀爾喀蒙古的部族)等盡壞喀爾喀生計,致起兵端。”①

    此次前來多倫諾爾需要解決的事情關系錯綜復雜,但主要起因還是要追溯到康熙元年的時候,札薩克圖汗(喀爾喀部族之?一的大汗)旺舒克因私怨被部屬所?殺,從而導致發生札薩克部族內亂一事。

    當時札薩克部的許多部民為?了逃避戰禍,一路從札薩克部逃到了土謝圖汗部。但等到動亂結束后,新上任的札薩克圖汗要求土謝圖汗歸還其?收留的本部逃亡部民時,土謝圖汗遲遲拖延不辦。

    直到康熙二?十三年的時候,玄燁派遣大臣以及喇嘛官員前往喀爾喀蒙古進行調解兩部紛爭,兩部這才重歸于好。

    而噶爾丹則利用兩部不和拉攏了札薩克圖汗,札薩克圖汗背棄盟約

    與噶爾丹會兵,從而給了土謝圖汗可乘之?機,他派人將札薩克圖汗及其?臺吉等全部誘騙到了固爾班黑爾格,對其?加以殺害,并害死了噶爾丹的弟弟。

    此事一出,正好給了噶爾丹東進的理由,他率兵突襲導致土謝圖汗的部眾大批大批被俘殺,土謝圖汗這才向清廷請求援助。

    如?今正好烏蘭布通之?戰取得?勝利,雖說不算大捷,但好歹擊退了噶爾丹的內犯,玄燁這才親自前來采用會盟的形式解決喀爾喀蒙古內部的紛爭,好穩住漠北蒙古的勢力。

    土謝圖汗雖然罪責重大,但是他早在幾日前就派遣長子噶勒丹多爾濟前來告罪,言語之?間?又多有依附之?意,玄燁倒是有意想要保留他的汗位。

    “朕依稀記得?,噶勒丹多爾濟的長子似乎與穆圖爾賀的年紀差不多?”玄燁思忖片刻,轉頭向一旁陪侍著的梁九功問道。

    梁九功躬身笑道:“萬歲爺記得?不錯,比四公主剛好大兩歲。”

    玄燁點點頭:“叫外頭的人進來吧。”

    *

    烏云悶在空中不住地翻滾,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落下了一滴水珠,隨后豆大的雨滴便一股腦地摔落在了地上,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

    沒過多久,雨就停了。

    今日是會盟的正日子,胤禛一大早便起來換了衣裳,腦后的辮子也編得?板板正正的,神情嚴肅。

    “往日里都是宮人們給我梳的頭,我是真沒辦法了。”胤祉剛耷拉著臉掀開營帳鉆進了胤禛的帳子,隨后便是一臉震驚,“你會梳頭?”

    胤禛覺得?莫名其?妙:“這有什么難的?我從小到大都是自己梳的。”

    胤祉瞬間?眉開眼笑,將篦子遞到了胤禛手里:“沒想到四弟你還有這種本事,當真是沒看出來。”

    “不只是我,胤祚年幼的時候也是被額娘硬拉著自己學梳頭的。”胤禛接過胤祉遞來的篦子,一板一眼地替他開始編辮子。

    “德額娘對你們可真嚴格啊。”胤祉不由得?感嘆道,“往日我怎么從來沒發現過。”

    胤禛笑了一下:“額娘在其?他方面?從來都是不管我和胤祚的,但是在穿衣梳頭這些事情上,她從小就教?導我們不要假手于人,須知有的事情可以不做,但不能不會做。”

    胤祉搖搖頭又點點頭:“宮里哪個?阿哥不是這么過來的,不過德額娘這話說得?也對。”

    御營外面?宮人們早已搭建好了金黃色的帳篷,南向兩側設著紫紅色的長帳篷,正對面?的長桌上則擺滿了金銀器具、琉璃酒杯、各色膳食。

    太?子坐在玄燁身側,位席比他略微低了一點。

    胤禛面?無表情地看著喀爾喀的王公貴族三拜九叩,高呼萬歲,而上首的太?子則杵在原地巋然不動。

    “臣等為?敵國所?敗,以死亡流離之?身,蒙圣主大沛洪恩,特加拯救,是臣等得?遇活佛也。惟祝皇上萬壽無疆。臣等賴皇上之?恩,亦自此安樂得?所?矣。”②土謝圖汗叩首道。

    玄燁笑著免去土謝圖汗的跪叩首:“土謝圖汗已將所?有的罪責都一五一十地上報,如?今又是大會同之?時,若是朕懲其?以重罪,又有些于心不忍。但若是處以輕責,又恐不能服眾。”

    “故將伊等責其?大過,復原恕其?情。爾等眾喀爾喀部汗、諾顏、大小臺吉以為?如?何?”③

    此話一出,喀爾喀汗、諾顏、大小臺吉都紛紛贊許圣上仁德,無人不從。

    玄燁赦免完土謝圖汗的罪責后,將冊文以及汗印授予重新授予給他,隨后封被土謝圖汗殺害的札薩克圖汗親弟弟承襲其?兄長的汗位,應允了喀爾喀王公貴族的請求,將喀爾喀分為?三十四旗,從行政建制上與內蒙古各旗劃一。

    宴會開席。

    御座上玄燁親手將盛滿了酒的杯盞遞給了哲布尊丹巴,三位喀爾喀親王以及二?十位主要臺吉。

    宴會之?上觥籌交錯,玄燁領著太?子與漠北蒙古諸人談論著關于冊封的事宜,一時間?胤祉與胤禛身旁倒是門庭冷落了不少。

    基本上所?有人都圍繞著太?子。

    胤禛垂眸,悶了一口?酒。

    “等下就是大閱了,你少喝兩口?,否則若是汗阿瑪讓我們演示騎射怎么辦?”胤祉扯了扯他。

    胤禛笑笑:“汗阿瑪知道我騎射是什么水準,哪里會讓我上場,你和太?子上去演示還差不多。”

    胤祉愣了一下,隨后愁眉苦臉:“照你這么說,指不定只有太?子一個?人上去。”

    這種出風頭的機會,太?子哪里會留給他們。

    草原上落日熔金,秋風掃過每個?人的臉龐,給炎熱的午后添上了一份涼意。

    玄燁帶領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來到了草原的中央,胯刀弓箭都佩戴在身上,他騎著那匹黝黑發亮的駿馬在廣闊的場上繞了一圈,來回下馬彎射,幾乎十矢九中。

    “汗阿瑪騎射不減當年啊。”胤祉連連感嘆。

    八旗滿洲官兵、漢軍火器營官兵將火炮鳥槍俱排列在外,玄燁從馬上下來,從總兵官蔡元標的手中接過了改良后的簧輪槍,沖著無人的山谷射出。

    “轟隆”一聲將身后的蒙古眾人嚇了一大跳。

    “那是不是六弟和白?師傅研究出來是的改良版的火繩槍?”胤祉眼睛猛地睜大,興奮地扯住了胤禛的手 “還真被他做出來了!”

    玄燁心中對胤祚改良后的簧輪槍有如?此威力也屬實是沒有想到,但他很快就將神情從驚訝轉變成了與有榮焉,口?中不住地與贊嘆不止的蒙古王公夸耀自己的六兒?子,全然沒注意到一旁的太?子眼神越來越暗沉。

    “朕這幾個?兒?子各有各的本事,保成,你來。”玄燁向太?子招了招手,溫和地將自己手里的弓箭交給了太?子。

    胤礽強行將心中的煩躁壓下,笑吟吟地從玄燁手中接過了弓箭,他剛拉起弓,神色驀地一怔。

    這弓……有些重。

    “怎么了?”玄燁見他遲遲不拉弓,神情不免有些疑惑。

    胤礽彎起嘴角輕輕一笑,搖了搖頭,隨后挽弓射箭一氣呵成,正中面?前的靶心。

    “三弟與四弟不如?也來試試?”

    胤禛一愣。

    蒙古王公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了他與胤祉的身上,玄燁是知道自己這個?四兒?子的本事的,他剛想說些什么,但是底下蒙古王公的起哄聲卻越來越大,顯然有些騎虎難下。

    “你們也來試試。”玄燁平和道,“點到為?止即可。”

    “那三哥就先去啦。”胤祉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大大咧咧地從太?子手中接過弓箭。

    他剛一上手就感覺到了些許不對,這弓與他們在宮中所?用的有所?不同,恐怕有些超出四弟平日所?練習的重量。

    胤禛見胤祉也怔了一下,原本舒展的面?容微微皺了起來。

    太?子,恐怕來者?不善。

    胤祉雖然政治敏感度有些低,但是這么明晃晃的針對他還是能體會到的,他握著弓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求助地看向胤禛。

    ……

    胤禛輕輕頷首。

    這弓雖然重,但對于胤祉來說倒不是什么太?大問題,他的臂力向來不錯,所?以雖然不如?太?子,但是射了十箭也中了七八箭,被玄燁連連夸贊。

    胤禛看著臺上太?子越發和善的笑容,輕輕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十箭……

    他剛從胤祉手中接過弓就感受到了其?重量,確實遠超他平日所?用的弓箭。

    “量力而行即可。”玄燁輕聲道。

    先前胤祚的火器、胤礽以及胤祉的射藝都已經給大清賺足了面?子了,如?今便是胤禛射術稍微差一點也沒事。

    但胤禛這次隨行正是為?了能在漠北蒙古這群王公貴族面?前露臉,若是在這些人眼中落下一個?不善騎射的名頭,他此行的意義何在?

    想到這里,他握著弓箭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兒?子省的。”

    拉弓用的是手臂,但是他自幼手上就沒什么力氣,因此從前在宮中諳達給他挑的弓箭都比較輕。太?子也必定是知道這一點的,他故意讓他來拉這更重的弓,恐怕也是存心想看他出丑。

    只是……這并不意味著他就拉不開手上的弓箭了。

    胤禛鎮靜地挽起弓,“咻”地射出一箭。

    衣袖遮掩下,他的指尖微顫。

    “好!”胤礽大聲笑道,“四弟,還有九箭!”

    場下眾多蒙古王公都露出了贊嘆的表情,胤禛不斷地捏緊拳頭再放松,手臂開始逐漸變得?脹痛酸澀,但是他的面?上依舊還是一派云淡風輕。

    挽弓射箭,一箭、兩箭、三箭……十箭畢。

    十箭中了六箭,胤禛的射藝倒也還算不錯。

    “果真是虎父無犬子!”蒙古王公都紛紛贊嘆,“恩赫阿木古朗汗的兒?子們

    當真個?個?都是人中龍鳳!”

    玄燁原本還有些興致勃勃的目光此刻卻逐漸微沉,雖說他面?上還是一副溫和的笑意,但是這笑意已經不達眼底了。

    胤禛垂眸,他沒有刻意去控制自己的手,但是手指卻不由自主地顫抖,幅度還越來越大。

    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手臂的肌肉在不斷地腫脹……

    “四弟。”一旁的胤祉見他下了臺就立馬湊到了他身邊,趁著蒙古王公都圍到了玄燁和太?子身邊,他連忙焦急道,“你手沒事吧!”

    “大閱應當快要結束了,我們先回營帳吧。”胤禛搖搖頭輕聲道。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越來越酸痛,指尖已經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恐怕他這次真的嚴重拉傷了,不知道胤祚給他的那些西洋藥里面?有沒有可以根治的,否則這次回去肯定要被額娘大罵一頓了。

    第066章 腰果

    營帳中胤祉齜牙咧嘴地撩起胤禛右邊的袖子, 看?見腫脹得青青紫紫的手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活像受傷的人是他?一樣。

    “你這手拉傷得可不?輕啊。”胤祉都不?敢上?手去碰那腫得老高的地方,“我們這次來最多也就帶了點普通的跌打損傷藥, 你這……”

    “先隨便抹點藥揉開吧, 等?下越拖腫的越高,到時候回?程的時候怕是連馬都騎不?了。”胤禛搖搖頭, 正準備起身去找先前祝蘭給他?備下的藥包,帳子突然就被人掀開了。

    如今已經換上?蒙古打扮的策棱從外?面鉆了進來。

    他?的手里提了一包膏藥。

    “我問過我阿布了, 皇上?還要在多倫諾爾待上?幾天才回?鑾,后面的冊封、建寺你們應當?也是走過場, 不?用出什么力氣。”

    策棱將膏藥從包裹著?的油紙中取出來,他?膽子比胤祉大多了, 也不?管胤禛疼不?疼,直接將膏藥往他?腫脹的手臂上?一蓋, 還輕輕捏了兩下:“這是活血化瘀的好藥, 我小時候逞強拉弓傷了手臂的時候, 額吉就會給我準備一袋膏藥貼, 貼個?兩三天就消了。”

    “沒?有傷筋動骨就還好。”

    胤禛“嘶”了一聲, 隨后倒是苦中作樂道:“出發的時間雅利奇還讓我多照顧照顧你, 如今倒是反過來了。”

    策棱一愣,隨后小麥色的面容上?微微泛起了不?經意的紅,手里的力氣慢慢弱了不?少。

    等?策棱和胤祉都從胤禛的營帳里出去后,他?原本板著?的臉漸漸放松了下來。

    這是一步險棋,但是所幸結果是好的。

    帳子再次被打開, 梁九功躬身走近, 從袖子中摸出一只白瓷瓶笑瞇瞇道:“四阿哥,這是萬歲爺特?地賞下來活血化瘀的藥, 萬歲爺說了此次多倫會盟您給咱們大清漲了面子,待到御駕回?鑾,他?一定?重賞您與三阿哥。”

    “兒子謝過汗阿瑪。”胤禛從梁九功的手中接過藥瓶,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怔松以及孺慕。

    待梁九功回?到御帳后便將胤禛的表現?全部一五一十地上?報給了玄燁。

    玄燁盤腿坐在炕上?,聽完梁九功的匯報后便揮了揮手讓他?侍立在一旁,一邊翻看?著?明日冊封的蒙古王公名?單,一邊想著?今日大閱上?太子的表現?。

    胤禛這孩子自幼就要強,今日強行拉了十箭恐怕手臂拉傷嚴重,不?過這樣一來倒是沒?有讓大清在喀爾喀部面前丟了面子。反倒是太子……一國儲君卻為了一時之?氣就當?著?蒙古眾人的面為難弟弟,全然不?顧及大清的顏面——實在是小家子氣。

    玄燁有些不?滿地敲了敲桌面,這幾年來因?著?明珠被他?罷黜的原因?,朝野之?中索額圖一家獨大;宮闈之?中又有凌普為太子保駕護航,下面供上?來的好東西他?不?一定?用得到,太子倒是一定?能用到……太子常年驕奢淫逸,如今又不?仁不?悌,實在是需要好好敲打。

    太子黨……哼!他?還沒?死呢!

    八月二十六日,玄燁再次會見哲布尊丹巴、土謝圖汗,在御帳中與土謝圖汗的長子交談良久后撫掌大笑,沒?人知曉他?們談論了什么,但是玄燁在這之?后給喀爾喀部賞賜了許多金盤、瓷碗之?類的物件,其中還摻雜著?許多御用之?物,一直等?到紅日西墜,喀爾喀的王公貴族才列隊跪送圣駕回?鑾。

    凝春堂內,胤祥在和胤禎玩拼圖,兩個?人毛茸茸的腦袋本來是挨在一起的,但是沒?過多久胤禎就伸手將好不?容易拼得差不?多的拼圖全部搗亂了,胤祥委屈地癟著?嘴,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到了拼圖上?。

    “胤禎!”祝蘭原本正在同雅利奇一道剝腰果吃,一轉頭就看?見小兒子在欺負哥哥,原先溫婉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胤禎理直氣壯:“十三哥剛剛拼錯了,我只能把拼好的拆了重新來拼啊。”

    祝蘭拎起裙子下了炕,孩子們坐的地方鋪了一層薄薄的毯子,哪怕如今入了秋也不?算太冷,還方便了他?們像如今這樣席地而坐拼拼圖。

    胤禎將拼好的拼圖拆了個?干凈,讓祝蘭一時間也摸不?準這小子嘴里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是無論如何一聲不?吭就推翻別人的成果這件事?情必須得受到教育——祝蘭三下兩除二就抱起了抽抽噎噎不?敢哭出來的胤祥,一邊溫柔地哄著?他?,一邊讓人將地上?的拼圖收起來。

    “額娘……”

    胤祥的性子隨了章佳氏有些溫吞,他?雖然年紀和胤禎差不多卻比他懂事?的多,見母子二人似乎有些不?大和睦,便拽了拽祝蘭的袖子,奶聲奶氣道:“德額娘,您別生氣啦,胤禎不?是故意的。”

    胤禎委委屈屈地嘟著?嘴,正是因?為平日里祝蘭不?怎么生氣,所以一旦惱起來板著臉他就格外害怕。

    祝蘭有些無奈地將胤祥放下,拉過胤禎的手:“額娘與你說過什么?人一旦犯錯了,我們身為旁觀者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提醒他?做錯了,然后讓他自己想錯在哪里……”胤禎乖乖道。

    胤禎懵懵懂懂地去拉胤祥的手:“十三哥對不?起,如果你下次拼錯圖的話,我一定?先提醒你,再也不?會隨隨便便把你的拼圖全拆了。”

    胤祥眨巴眨巴那雙和章佳氏如出一轍的眼睛,像小狗狗那樣點點頭,濕漉漉的眼睛里已經沒?有剛剛拼圖被拆了時的委屈了。

    祝蘭:小孩子果然沒?有隔夜仇。

    “額娘,我們還能拼拼圖嗎?”見祝蘭的面色不?像之?前一樣嚴肅,胤禎的膽子便又大了起來,笑嘻嘻地一把抱住她的腿,仰起腦袋可憐兮兮地問道。

    “玩吧玩吧——”

    不?知道此次北巡,胤禛那邊怎么樣了。

    堂外?秋風微漾,雅利奇坐在園子里的小板凳上?和額爾赫一道修剪著?花枝,落葉隨著?秋風飄蕩,一片楓葉落到了額爾赫的頭頂上?。

    “六月的時候二姐出嫁了,汗阿瑪如今也定?下了三姐于明年十月出嫁。”

    雅利奇手里的剪子“咯吱咯吱”,語氣中卻慢慢染上?了一絲難過,“不?知道像如今這樣在園子里無憂無慮的日子還有多久。”

    茉雅奇在六月的時候被玄燁封為和碩榮憲公主,下嫁漠南蒙古巴林部博爾濟吉特?氏烏/爾/袞,她在那里待了兩個?月一切都穩定?下來后,便托蒙古那邊的使臣給她們都帶了信。

    信里的內容大部分都是向她們敘說巴林部的風土人情,只是字里行間不?免會流露出一些抱怨的話語,小部分都是因?為離家而生出的憂愁,大部分則是在吐槽烏/爾/袞是個?木頭木腦的傻子

    ,讓雅利奇每次拆信之?后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如果祝蘭在的話可能會告訴她,這就是俗話說的,吃狗糧吃飽了。

    額爾赫沒?有說話,因?為她不?知道該說什么——甚至應該說她有些愧疚。

    汗阿瑪的女兒并?不?多,每一個?基本上?都是要嫁在刀刃上?的。如果額娘臨終前沒?有向汗阿瑪求讓她嫁在京中,恐怕她的命運和雅利奇她們應當?沒?什么區別。

    她留京了,后面的妹妹恐怕都要撫蒙了。

    雅利奇還在石桌面前唉聲嘆氣,凝春堂外?面卻傳來了胤祚的聲音:“四哥回?京了!”

    她瞬間從凳子上?跳起來,原本還有些沉郁的眼睛瞬間亮閃閃的:“我去找四哥!”

    額爾赫怔怔地看?著?雅利奇如一道風一樣跑向凝春堂外?。

    *

    胤禛手臂受傷的事?情本來祝蘭是不?知道的,但是策棱在雅利奇面前向來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所以雅利奇問他?多倫諾爾的事?情的時候,他?將胤禛的遭遇也就一五一十地全部說了出來,雅利奇聽完后生氣地將這件事?情轉告給了祝蘭。

    只是還沒?等?祝蘭有什么動作,玄燁在澹寧居聽政的時候突然就發作了。

    玄燁高坐于臺,手持奏疏,緩緩掃過下方恭敬站立的眾人,回?想起這幾年來索額圖在朝政上?的所作所為,最終還是慢慢開口。

    “朕近見內外?各官,間有彼此傾軋,伐異黨同,私怨交尋,牽連報復。”①

    玄燁神色平淡地略過下首的索額圖、明珠、余國柱、伊桑阿等?人:“明末時,朝廷重臣對公家之?事?皆置若罔聞,一個?一個?都結黨營私,飛誣排陷,迄無虛日,最終釀下多大的禍害!”

    “朕惟愿諸位為國為民殫精竭慮,莫要再重蹈前明覆轍。否則……倘若你們之?中還有人執迷不?悟,朕將全部按照以結交朋黨之?罪將你們全部交由刑部,以示效尤。”

    眾人不?知道玄燁今日為何突然發了這么大的火氣,一時間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自康熙二十七年御史郭琇上?疏彈劾納蘭明珠結黨營私、排斥異己后,玄燁便罷黜了明珠,時至今日都沒?有對其在加以重用。明珠一黨可以算得上?是已經日薄西山,必然不?會惹起玄燁這么大的怒氣。但是如若撇去明珠,那么朝野之?中能夠稱得上?黨派的便只有索額圖一人。

    但是眾所周知,索黨即是太子黨。

    如今玄燁斥責朝野之?中的結黨營私,矛頭指向的是索額圖,還是太子?

    還不?等?臺下的朝臣反應,玄燁又扔下一道重磅消息:“朕有意讓三阿哥并?四阿哥替朕去祭曲阜孔廟。”

    眾臣嘩然。

    先是大阿哥隨軍出征,如今又是三阿哥和四阿哥代圣上?去祭曲阜孔廟,看?這樣子萬歲爺是想讓年長的幾位阿哥提前進入朝堂了啊。

    有些人不?由得偷偷去看?索額圖的臉色。

    索額圖到底浸淫官場數十年,哪怕心中早已是驚濤駭浪,但是面上?仍舊面無表情,讓人琢磨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太子還未正式入朝,皇上?便已經開始有意讓別的阿哥接觸朝政了莫不?是起了什么別的心思?

    第067章 茉莉奶綠

    康熙三十一年初夏, 竹枝驚綠,暖風攜了菡萏的香息掠過長廊,屋子里頭各個角落都擺上了冰盆, 隱隱綽綽的白霧飄搖中降下了不少?暑氣。

    “落筆應當由?重轉輕, 下筆不離點?,轉折不要太硬, 手腕放松,手指不要捏得這么緊……”

    少?女清朗的聲音在一片靜謐的凝春堂內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面前?坐著兩個年歲相差不大的男孩,一個端端正?正?地坐著懸腕下筆, 另一個則有些坐不住,頻頻轉頭望向窗外。

    透過祝蘭讓人新換上的玻璃窗戶, 胤禎可以看到雅利奇和?她的兩個宮女坐在廊下,宮女正?在幫她將畫著雄鷹的絹紙綁到竹條上去。

    他翻了年也才四歲, 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 如今被拘在屋子里練字已經覺得無聊得緊了, 又看到姐姐在外頭玩鬧, 手里的筆都停了下來。

    “十四弟, 做學問要專心。”

    多西琿從他們的身后走到了胤禎的身側, 抓住他軟乎乎的手寫了一個漂亮的“靜”字,她的目光緩緩從宣紙上的字轉移到屏風前?面,祝蘭正?在與布貴人講話。

    選秀的圣旨是?二月的時候頒發的,除了太子的婚儀沒有先例所?以多磨了一會外,其余兩位皇子的婚儀則是?一早就準備好的。

    原本她和?董鄂氏應該要在太子與太子妃成婚后才進門, 但是?旨意剛發下去沒多久, 便傳來了石文炳過世的消息——太子的婚事只能被耽擱下來。

    畢竟哪怕是?皇家,也萬萬沒有不允許子女為父母守孝的道理。

    這一守孝便是?三年, 太子與太子妃的婚事便被推到了康熙三十四年的春天。按照道理來說?太子不成婚,下頭的弟弟也沒有越過他先一步成婚的道理,但是?不知?道榮妃娘娘與皇上說?了什?么,原本可能要有所?變動的婚期突然就按照原計劃不變了,因此在四月的時候多西琿便同胤禛成了親。

    只是?當時三朝回門一過,四阿哥便被皇上派到山東去祭孔廟了。

    多西琿雖然有點?舍不得,但是?她也明白機會難得,只是?她又不想一個人待在阿哥所?里面,所?以等胤禛走了之后她便求了祝蘭一道來了暢春園。

    如今她住的地方?就是?雅利奇旁邊的廂房,又因為她算得上識文斷字,祝蘭就將胤祥和?胤禎的啟蒙都交由?她來管了,這一管便管了一個多月。

    算著日子,四阿哥應當也快要回來了吧。

    祝蘭一邊調弄著她最?近研制出來的“茉莉奶綠”,一邊在聽兆佳氏的訴苦。

    去年年末的時候布爾和?被玄燁封為了和?碩端靜公主定于今年十月出嫁,如今還有四個多月的時間?,內務府已經開?始忙活公主出嫁的事宜了。

    布爾和?要嫁的喀喇沁部其實離京城是?最?近的,這也是?因為玄燁心知?她脾性溫柔和?順的,所?以特地挑選了一番,日后若是?受了欺負他也好派人去替布爾和?撐腰。甚至他為了讓布爾和?先與未來額駙打好關系,他還特地下旨讓噶爾臧(蒙古杜棱郡王次子烏梁罕氏)入內廷與阿哥們一起念書,也是?想讓布爾和?與他接觸接觸。

    倒也算得上是?一片慈父心腸了。

    只不過,越接觸,布貴人就越不滿意噶爾臧。

    “布爾和?那個性子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說?好聽點?是?溫吞柔順,說?難聽點?就是?懦弱無爭……”

    兆佳氏眼圈都紅了,“那噶爾臧比她大了五歲不說?,脾性又暴躁易怒,在阿哥所?里頭常常呵斥打罵小太監,我還聽說?他如今屋子里已經有好幾個女奴了,小小年紀便如此貪花好色,日后指不定怎么樣呢……我就怕布爾和?到時候受欺負也不說?。”

    其實這些事情?玄燁也和?祝蘭提起過,不過可能對于他們男人來說?暴躁易怒和?貪花好色什?么的也許都不算什?么缺點?,他的不滿意還是?在噶爾臧此人對大清沒有什?么臣服之意,話里話外甚至將自己與阿哥們都擺到了同一位子上。

    祝蘭當時也問了,既然此人如此驕縱跋扈,為何還要給布爾和?定下這門親事。

    玄燁沉默良久才緩緩告知?她自己的所?思所?慮:“喀喇沁部是?蒙古舊部,自太宗時期就一直跟隨大清作戰,在入主中原的幾場戰役中都立過汗馬功勞。先前?平定三藩的時候漠西蒙古曾意圖拉攏喀喇沁部反叛,正?是?因為喀喇沁部直接將此事上報給朝廷,這才免去了漠西那邊可能發生的動蕩。”

    換句話說?,喀喇沁部是?有功之臣,這才是?玄燁下降公主的一大原因。

    撫蒙一事既是家事也是國事,輕易不可更改。

    “到時候在那邊建了公主府,多撥點?包衣隨從過去,若是?布爾和?不喜歡或者與噶爾臧鬧了什?么矛盾,將公主府一關,不宣召他就好了。”

    祝蘭將思緒抽回,將玄燁的考究潤色了一番后輕聲講給了布貴人。

    “但愿如此吧。”兆佳氏嘆了一口氣。

    賜婚圣旨已下,便是?她們再怎么不滿意也不能隨意變更,否則要是?惹出什?么事端,布爾和?也可能要受到牽連。

    *

    乾清宮內宮人們安靜地奉上茶盞,隨后便輕輕退下。

    玄燁手握奏疏,他的面容溫和?平靜。

    他的下首坐著被他叫過來的大阿哥和?太子。兄弟倆手里各拿著一本冊子,正?是?玄燁讓梁九功遞給他們的,上頭寫著的正?是?關于準噶爾那邊的軍務。

    “烏蘭布通一戰咱們雖然不算大捷,但到底是?勝了。當時噶爾丹一路逃亡,等回到科布多的時候身邊的舊部已經不多了。”

    玄燁說?到烏蘭布通之戰,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往下首努力低頭縮小自己存在感的胤禔身上飄去:“先前?為了防止噶爾丹的再次東進,朕特意舉行了多倫會盟,設立驛站和?火器營來聯系漠北。只是?沒想到,千防萬防漏防了沙俄那邊。”

    胤礽訝異道:“不是?簽訂了《尼布楚條約》么?沙俄那邊莫非又起亂子了?”

    玄燁搖搖頭:“那倒不是?,是?噶爾丹傳信與沙俄購置了大量的槍炮,沙俄那邊也同意了。”

    聽到這里原先安安靜靜坐著忍耐的胤禔瞬間?像炸藥包炸了一樣跳起來:“豈有此理!依兒?子看這分明就是?沙俄那邊狼子野心,條約簽訂了還想通過戰事來謀求利益,暗中勾結噶爾丹!早知?如此還不如當時一舉滅了沙俄!”

    聽聽,這兒?子顯然沒什?么腦子。

    玄燁眉毛一擰:“哪里來那么多兵力那么多火器來供你打沙俄?”

    胤禔蔫蔫坐下。

    “噶爾丹顯然是?想暗中蓄力,若是?咱們不乘勝追擊,恐怕等他們休整的差不多,到時候又是?一場硬仗……”胤礽到底是?玄燁手把手教出來的太子,于政事方?面的見地確實要略勝一籌。

    玄燁滿意地點?點?頭:“朕也是?這么想的。”

    “汗阿瑪的意思是??”胤礽微怔,隨后心中開?始彌漫起巨大的喜悅。

    上次玄燁親征才走了沒多久就因為身體不適的原因回宮了,他這個太子連大臣的臉都沒有見熟就重新回毓慶宮聽書了,政事更是?沒怎么接觸到。

    但是?此次若是?汗阿瑪御駕親征,朝中大小事務必定會重新交到他的手上,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上朝參政了!

    玄燁面色不變,靜靜地看著太子眼中尚且還遮蓋不住的欣喜,想到前?些日子索額圖遭到自己的斥責后轉頭去了西花園的討源書屋找太子的事情?,心中突然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

    “噶爾丹如今正?是?元氣大傷,若是?能夠一鼓作氣趁此機會滅了噶爾丹,也算是?解決了朕的一樁心腹大患。”玄燁轉向胤禔,“到時候太子監國,你便隨朕出征吧。”

    太子這里有了監國的權力,面對玄燁將大阿哥扔到軍中去混軍功的行為也就沒有那么在意了。

    待大阿哥和?太子都喜氣洋洋地從乾清宮出去后,玄燁原本坐直的身子不禁緩緩彎了下來,他看著盛京的來信提到的那些噶爾丹從沙俄那里買來的火器,雙眸微沉。

    上次噶爾丹東進失敗的一大原因中是?因為大清的火器彈藥充足,如今他既然反應過來向沙俄那邊求助,想必對火器方?面有了進一步的認知?。

    既然如此,此次行軍對火器的準備應當更要謹慎小心,力求不能讓噶爾丹摸清大清火器的真實水平。

    想到這里,玄燁便朝著一旁侍立的梁九功輕聲道:“朕記得前?些日子胤祚那里好像鼓搗出了什?么新型火炮,你讓他來乾清宮一趟。”

    梁九功躬身應道后就步履匆匆走出了乾清宮,過了沒一會,胤祚便笑?嘻嘻地從乾清宮外大跨步走了進來,見了玄燁立馬打了個千:“給汗阿瑪請安。”

    玄燁揮揮手:“這些繁文縟節先免了,朕聽白晉說?你前?段日子在火器營里搗鼓出來什?么新型的火炮,過來同朕講講。”

    胤祚隨白晉在火器營里面待了也有一年多了,他的動手能力也不知?道遺傳了誰,那些復雜的火炮鳥銃幾乎都被他拆了個遍,每天都在折騰不同的花樣,先前?在多倫會盟上玄燁拿出來的簧輪槍便是?胤祚誤打誤撞研制出來的。

    “這火炮呢說?新鮮也不新鮮,前?明的時候西洋那邊就傳進來一種火炮叫做‘佛朗機炮’,能連續開?火,射速快、散熱塊,只不過射程有些短。”

    胤祚細細給玄燁解釋道:“兒?子便同火器營里的人改造了一下,火炮的重量較先前?而言已經輕了許多,里頭的子彈也從原先用的實心彈丸和?小彈子換成了爆炸彈,如此一來不僅命中率更高,而且殺傷力也更大。”

    玄燁點?點?頭:“聽你這么一說?,這種火炮倒是?適合在戰場上用。”

    若是?能在此次西征噶爾丹的時候派上用場,想必會將他們打一個措手不及。

    胤祚想起剛剛在路上遇到春風得意的太子,話里話外隱約透出來的一點?消息,心中逐漸開?始浮現出一星半點?的猜測。

    他面上還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心里卻有了打算:“這火炮經過兒?子改造之后威力確實大了不少?,但是?因為剛改造完沒多久,火器營的士兵還沒有熟悉上手,如今便只有兒?子一個人用起來最?為得心應手。”

    這倒也不急,玄燁本就沒打算馬上出征,但是?他聽胤祚這么一說?,原先垂著的目光倒是?抬了起來。

    “你今年……也十三了吧?”

    胤祚笑?笑?:“汗阿瑪記得不錯,兒?子是?二月初五的生辰。”

    玄燁的神情?一下子有些飄忽起來,二月初五是?承祜的忌辰……若是?承祜還在,如今應當有二十多歲了吧。

    他目光復雜地看了胤祚一眼,隨后便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剛剛梁九功從火器營那邊拿回來的奏疏上,上面記載的內容與胤祚說?得大差不差。

    十三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隨軍出征在后方?呆著已是?足夠了。

    只不過若是?此次出征帶了胤祚,他前?頭的幾個哥哥也不能落下,玄燁想到被自己派去山東的三兒?子和?四兒?子,沉吟了許久才開?口讓胤祚下去。

    容他再想想。

    ……

    十月初八,細雪蒙蒙,枯瘦的枝頭抖落著雪星子,雅利奇踩在咯吱咯吱的雪地里,朝著寧壽宮的方?向望去。

    布爾和?出嫁后在京中逗留了九日,如今便是?最?后一日回宮拜別父母,過了今日她就得隨噶爾臧回喀喇沁部去了。

    “你不去送送她么?”祝蘭走到雅利奇身旁,見她神情?低落,有些心疼地拂去了她眉毛上沾到的雪花。

    雅利奇搖搖頭:“今日是?三姐留宮中的最?后一日了,兆佳娘娘想必有很多話要和?她講,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雖說?喀喇沁部離京城近,但是?兆佳氏長居宮中,又無甚寵愛,日后隨行伴駕的日子想必也少?,母女二人見面的機會恐怕屈指可數。

    當年在壽萱春永里頭圍在一起射箭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沒想到已經過了這么多年,連布爾和?都出嫁了,真是?歲月不饒人。

    “你汗阿瑪基本上每年都會去木蘭圍場,到時候茉雅奇她們也肯定也會來了。”祝蘭柔聲安慰道。

    雅利奇蔫蔫地點?點?頭。

    一年也只能見一次面,終究還是?不能像未出嫁時那樣快樂了。

    第068章 奶茶

    暖融融的屋子里頭, 祝蘭抱著睡眼惺忪的胤禎煮著奶茶,茶壺蓋被?沸水蒸得發出“嗶啵”的聲響,香甜的奶味從壺中飄出。

    雅利奇身邊挨著多西琿, 兩個人坐在被?茯苓鋪了一層羊絨毯的軟榻上面, 她們?的正對?面是手撐下巴聚精會神講題的胤祚,桌面上攤著他自己翻譯成滿文的《幾何原理》。

    他的眼眸中滿是好奇與興奮, 多西琿聽得卻?有些眼皮打架,雅利奇就更別提了, 她早就仗著妹妹的身份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了。

    “娘娘,四?阿哥回來了!”

    跟在茯苓身后進來的是在山東徘徊了將近半年的胤禛。

    祝蘭看著眼前因為長高變得仿佛一根麻桿的兒子不禁陷入沉思:他們?應該不是去?逃難的對?吧?

    祭曲阜孔廟最多花費一個半月的時間, 四?月底的時候胤禛和胤祉其實就已經在準

    備動身回京了,只是他們?剛坐上馬車, 京城這邊就傳來了消息,玄燁說他們?既然正好在山東, 就順便去?替他巡視一下河工。

    如今的河道總督靳輔的駐地就在山東濟寧。

    靳輔此人是康熙一朝的治水名臣, 雖說他前幾年的時候一直被?彈劾, 還曾被?革職處分, 但是治水的能力確實不容小覷。

    再加上去?年新上任的河道總督王新命勒取庫銀六萬零七百兩一事被?告發, 玄燁震怒之?下意識到了河道總督一職的重要性, 因此哪怕靳輔以體?衰多病推辭,他還是重新起用了靳輔。

    玄燁本想?自己動身南巡,但是如今快到年底了,西征噶爾丹的事情還沒有定下來,又逢布爾和出嫁, 想?起胤祉和胤禛也?成家?了, 此番回京就要入朝開始接觸政務,所以便干脆將兩個兒子留在山東跟著靳輔學學如何治理河道。

    正好也?讓這兩位在宮中養尊處優的阿哥體?驗一下何謂民生。

    顯然, 玄燁的目標達到了。

    雅利奇被?胤祚推醒后就火速跑到了祝蘭旁邊,結果直接沒認出來站在她面前的又黑又瘦的竹竿是誰。

    “……四?哥?”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胤禛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巡視河工需要一直曬在外面,雖說靳大人已經盡量讓他和胤祉待在不那么曬的地方了,但是仍舊沒讓他們?保持住原先的膚色。

    男子漢大丈夫,黑一點?也?不妨事。

    他垂眸將目光微微左移,多西琿正在看著他。半年未見了,胤禛覺得她在宮中待的這段時間被?額娘的小廚房養胖了不少,原先尖尖的下巴逐漸變得豐腴,個子長高了點?,膽子也?變大了,與他對?視的時候沒有原來那么緊張羞澀了。

    “四?哥變黑了就認不出來了?”胤禛揉了一把?臉,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雅利奇眉眼彎彎像月牙,她拉著胤祚和多西琿圍到胤禛身邊:“怎么會認不出來呢?你和六哥就算去?泥地里翻了幾百個跟頭,我也?保管能從里頭認出你倆。”

    多西琿有些羨慕地看著眼前言笑晏晏的兄妹三人,她是家?中幼女,前頭的幾個兄弟姐妹全?都比她大許多,不像雅利奇與哥哥們?差的年紀不大,說笑玩鬧都在一起。

    就在這時,胤禛的目光從雅利奇身上轉移到了多西琿身上,眉頭微微皺起:“屋子里頭暖和,但是只穿了一件氅衣未免有些單薄了。”

    多西琿白皙的臉頰上瞬間飛上一抹紅霞:“額娘在衣裳里頭夾了棉,穿著不冷。”

    雅利奇有些促狹地將目光在兄嫂間打轉,隨后大聲嚷道:“四?哥!你不公平!我分明穿得和嫂嫂是一樣?的衣裳,你怎么只關心她不關心我!”

    胤禛一哽,他原先大大方方看著多西琿的目光一下子也?不禁躲閃起來了。

    祝蘭憋著笑將雅利奇拉了回來:“行了行了,你四?哥剛回來,別都圍在門口堵著他了,要說話進來說。”

    她一邊說著一邊有些心疼地捏了捏胤禛的手:“怎么瘦了這么多?靳大人沒讓你和胤祉好好吃飯么?還是山東那里的菜不合胃口?”

    胤禛搖搖頭:“每日用餐的分量和時間與在宮中沒什?么兩樣?,可能是巡視的時候跑的地方多了點?,所以沒怎么長肉。”

    也?可能正好趕上抽條了,所以才瘦的這么明顯。

    “四?哥,你們?平日里巡視的時候都要做什?么啊?”胤祚好奇道。

    胤禛喝了口水,回想?了一下這幾個月的經歷,原本想?挑些他覺得有意思的事情說,但是想?了半天竟都是田園廬舍被?淹,百姓流離失所的人間慘象,話到了嘴邊都不知道怎么說出來。

    衣食住行,這些在宮里司空見慣的東西到了外邊都變成了求而不得的奢侈,他和胤祉好幾次隨著靳大人巡視河工的時候都會順路到百姓家?里用飯,他們?的糧食都是些好種易養的玉米、地瓜。不要說和宮里面比較了,就算是南巡北巡的路上再怎么艱難,胤禛都沒有吃過那么粗糙平淡的東西。

    但是這些在百姓家?中已經是最好的,能夠拿出來招待他們?這些天潢貴胄的東西了,就連豬下水這種連宮人都不會吃的東西在他們?眼里都算得上是難得的葷腥。

    “其實我們?做得也?不多,基本上都是靳大人在教我們?他是如何治理河道的。”胤禛笑笑,“哪些地方需要筑壩,哪些地方需要疏通,如何因地制宜……”

    雅利奇和胤祚都聽得很認真,就連對?政事不怎么感興趣的祝蘭都全?神貫注地聽著。

    百姓過得很苦,這些話是胤禛的老師顧八代長長掛在嘴邊的,但是在少年時他并不知道所謂的“艱苦”到底能達到什么程度。

    直到此次在山東逗留的這大半年,他親自走過一家?一戶,那些瘦小黝黑佝僂著的脊背,那些衣著破舊一看就知道穿了一輪又一輪的孩子,才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百姓苦,這才是百姓苦。

    他身為整個天下最尊貴的那一批人,享受著整個天下的供奉,卻?從來沒有睜眼去?看一看他們?治下的百姓,這個認知幾度讓胤禛喘不過氣來。

    為什?么汗阿瑪要重用靳輔治河,因為一旦河堤崩塌,遭罪遭難的都是百姓;為什?么汗阿瑪對?朋黨之?爭如此深惡痛絕,因為朝中重臣如今只看得見名利,卻?看不見真正需要他們?的百姓。

    “回宮了就先好好歇歇吧。”祝蘭時隔多年再一次摸了摸兒子的腦袋。

    說實話,她其實挺欣慰的。

    祝蘭并不知道真正歷史上的雍正是個怎么樣?的孩子,但是她養大的胤禛感情充沛,共情能力強——身居高位卻?依舊能夠看得見下位者的苦難。

    至于他到底學到了多少治河的道理,這些都不重要了。

    ……

    草原上早就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雪毯,公主府內外全?部被?凍得晶瑩剔透,池塘面上也?浮起了一塊一塊的碎冰子,讓布爾和不禁想?起了幼年時和姐妹們?在金水河邊上滑冰的場景。

    她裹著厚厚的大氅趴在欄桿邊上,宮人們?來來往往似乎和在宮中沒什?么兩樣?。

    “公主!”隨她出嫁的侍女秋娥匆匆從外面走進,她的臉上有些慌亂,“額駙來了。”

    布爾和秀眉微蹙:“我不是沒有宣召他么?”

    秋娥有些緊張又有些氣憤:“額駙說他與公主本就是夫妻,何必拘泥這些禮節,如今已經在公主府門前候著了。”

    布爾和目光輕移到一旁默不作聲的嬤嬤身上,前幾日她仗著陪嫁嬤嬤的身份將噶爾臧攔在門外,還沒等她展現什?么威風就被?噶爾臧的手下推了個趔趄,一把?年紀腰扭了不說,頭都磕破了。

    自此之?后無論那噶爾臧做什?么,她都是一副木頭人的模樣?,不聽不管不問。

    反正端靜公主脾性軟和是出了名的,想?必也?不會拿她怎么樣?。

    “公主……您要見他么?”秋娥抿著唇。

    布爾和一點?也?不想?見她這個蠻橫無理,只知道亂發脾氣的額駙,但是正是因為他脾氣不好,公主府里的侍衛太監都怕他得很,就算不讓他進來估計也?攔不住。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前面傳來一聲比一聲大的哀嚎,其中甚至夾雜著宮娥的驚叫聲。

    “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布爾和被?嚇了一跳,臉色蒼白有些瑟縮,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秋娥,卻?見秋娥也?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且怔怔地看著左前方。

    噶爾臧就站在她們?前面。

    他的身后是人高馬大的蒙古侍衛,身側卻?攬著一名身姿嬌小的少女,她滿臉羞憤欲絕,看見布爾和的瞬間卻?眼睛一亮:“公主救我!”

    “霜明?”布爾和愣在原地。

    霜明與秋娥都是她的陪嫁宮女,幾乎算是同她一起長大的,一盞茶前她剛讓她去?前院替她尋一些

    成套的杯盞,沒成想?居然被?破門而入的噶爾臧抓了個正著。

    噶爾臧的手緩緩移到了霜明的臉上,摩挲著她的嘴唇,隨后轉頭朝布爾和笑笑:“我知道公主嫌我是個粗人,不愿與我同房。”

    “那您身邊這幾個婢女不如就賞給我吧?”

    此話一出,不止霜明和秋娥的臉色煞白,就連布爾和的臉都白了。

    她沒有和噶爾臧同過房。

    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大婚事務繁忙,當時在京中又有許多地方需要參拜,二人都沒有這個力氣在做點?別的什?么了。

    等到了草原上……布爾和親眼從噶爾臧的營帳中被?拖出去?的女奴,她們?的身上幾乎都是青一道紫一道的疤痕,甚至還有燭油的痕跡。

    那日之?后布爾和一連發了好幾日的燒,一直病到現在。

    霜明幾人當日是陪她一起看到的,一聽噶爾臧這話幾乎是聲淚俱下撲在布爾和腳邊:“公主!求求你公主!我們?不愿意離開公主府!”

    噶爾臧的臉色一下子暗沉下來,他幾乎算得上陰鷙地掃了一眼跪了一地的宮女,勾起嘴角望向?布爾和:“公主?”

    喀喇沁部是有功之?臣,汗阿瑪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將自己下降來顯示大清對?喀喇沁部的恩寵。滿蒙聯姻并非兒戲,送噶爾臧幾個宮娥又如何?

    布爾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霜明,她那雙向?來溫柔似水的雙眸中透露出痛苦與掙扎。

    但這里分明是她的公主府,這些人分明都是她的人,為何她沒有掌管她們?命運的權利?反而要將這個權利拱手讓與旁人?

    “公主……”

    霜明眼眸有些黯淡,端靜公主性情柔順,恐怕這次她們?真的在劫難逃了。

    布爾和鼓起勇氣小聲道:“你帳中的女奴還有許多……”

    她前半句話剛說完,下一秒噶爾臧就沉著臉抬手,一聲令下他身邊的那些蒙古侍衛將公主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端靜公主。”噶爾臧笑嘻嘻道,“偉大的恩赫阿木古朗汗若是知道我只是想?討要幾個宮娥都不被?允許的話,恐怕會生氣的。”

    布爾和一下子愣住了。

    第069章 如意卷

    場面僵持住了, 偌大的公主府中一時間竟聽不見一點聲音,只有風雪呼呼地吹著,在此刻顯得無比刺耳。

    霜明拉著布爾和的手下意識地松開, 她淚眼朦朧地望著上?方慘白著臉的公主。

    “公主?”

    噶爾臧嘲諷地笑笑, 隨即一把拉過跪在地上?的霜明想要當著眾人的面去扯她的衣服——這絕對是赤裸裸的羞辱。

    不僅僅是對霜明的,也是對布爾和的, 更是對大清的。

    霜明下意識地掙扎,她不敢對噶爾臧動?手破壞滿蒙邦交, 只敢用盡渾身上?下的力氣去推開噶爾臧,掙扎間她露出了一小節手臂, 手臂后方的一小片皮膚比其他地方略白一點。

    布爾和瞳孔緊縮。

    這片傷疤是年幼的時候,霜明為了救被炭盆濺起的火星子?燒到的布爾和而留下的。

    當時她手上?的燒傷特別嚴重, 布爾和哭了好幾?天,第?一次求了額娘去給霜明請太醫。

    “咚”的一聲, 霜明被踹到了地上?。

    噶爾臧看著地上?面頰紅腫神情屈辱的霜明, 正想趁機伸手去撩她的袖子?, 卻被一道細弱而又?堅定的聲音打斷了。

    “不行……”

    布爾和囁嚅了一下, 眼圈不由自主地有些紅。

    噶爾臧雙眼微瞇, 被他重新攬住的霜明眼睛頓時一亮, 近乎希冀地看著布爾和。

    布爾和看著她那張腫脹的臉,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她突然?想起了臨拜別前的第?三天,穆圖爾賀特地跑到公主所一臉認真對著她說的話。

    “三姐,我?知道你?因為布額娘的原因不愿意麻煩宮里的任何人,也怕萬一惹出點事情害汗阿瑪不高興, 所以腦子?里總想著息事寧人。但是你?要知道, 一旦你?下降喀喇沁部,你?代表的不僅僅是你?自己, 還代表著大清。”

    你?弱,大清便弱。

    你?強,大清則強。

    “噶爾臧不是什么好東西,我?托了五哥悄悄觀察了此人很久,他脾性暴躁、貪花好色,但這都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你?身為大清下降的公主天然?便占據高位,但凡他有點腦子?就?應該把你?供起來。”

    “只是據這段日子?五哥對我?說的那些話來看,此人言行舉止中常常會透露出一些對大清的不滿,恐怕日后他不一定會把你?公主的名?號放在心上?。”

    穆圖爾賀鄭重地和她說道:“三姐,此去喀喇沁部你?要千萬小心,必要的時候你?得學會拉大旗扯虎皮,千萬不能讓噶爾臧覺得你?好欺負——否則后患無窮。”

    不能被覺得……我?好欺負。

    布爾和緩慢地蹲下身,將噶爾臧扣在霜明脖頸間的手指,一節一節輕輕而又?堅定地掰開。

    ……

    長廊外大雪紛飛,公主府的紅墻金瓦在雪中顯得愈發渺小。

    布爾和原本驚慌失措的臉色逐漸變得鎮定下來,她努力克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太陽穴的一跳一跳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緊緊聚焦在霜明那塊泛白的皮膚上?,似乎這能夠給她提供無限的勇氣。

    “‘公主不宣召,不得共枕席’,這是大清宮規不可逾越。”布爾和攥緊手,目光緩緩移到噶爾臧陰沉的臉上?,“額駙沒有宣召卻強行闖入我?公主府,是想藐視大清律例嗎?”

    藐視大清律例的帽子?扣下來,一旁強行壓著秋娥等人的蒙古侍衛都忍不住面面相覷,原先壓得緊緊的手微微松了點。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秋娥立馬撂開了他們的手,臉繃得緊緊地跑到布爾和身側。

    噶爾臧平直的嘴角微微彎起,他隨意一甩,受他鉗制的霜明被丟到了布爾和懷里。

    “大清律例……呵。”噶爾臧明明笑著,笑意卻不及眼底,看得布爾和心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還愣著做什么?”他轉頭冷著臉看了看低著頭唯唯諾諾的侍衛,氣不打一處來,隨意選了一個看起來年紀小點的踹了一腳,“逐客令都下了,還不走?”

    那群蒙古侍衛看了看噶爾臧,見他神色陰郁目露兇光,都悻悻低下腦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出了公主府。

    “公主!”霜明驚魂未定地跑到了布爾和身邊,看著噶爾臧等人越走越遠的身影,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下來,隨后她目光復雜地看著布爾和,低低嘆了口?氣,“公主長大了……”

    直到噶爾臧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了布爾和的眼前,她才臉色蒼白地向后倒了幾?步,原先屏起來的氣一下子?全部傾瀉而出。

    掌心全是汗。

    “先回屋吧。”

    布爾和感覺自己的腦袋開始不由自主地發沉,她搖了搖頭將那種如影隨形的暈眩感晃出腦袋,等進了熏得暖暖的屋子?才逐漸清醒過來。

    噶爾臧最后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布爾和雖然?有些怯懦但并不傻,實際上?能在宮里平安長大的孩子沒有幾個是真正愚笨的,她心思細膩,對于人的情感變化也就認知的更加敏感一點,剛剛噶爾臧最后的話語和態度——有著很明顯的問題。

    他似乎……看不起大清。

    她定了定神,從書?案邊上?取下筆,蘸了蘸剛剛被研開的墨水,提筆寫下了幾?行字。

    字跡晾干后布爾和將信紙塞進了信封。

    ……

    東暖閣里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掛鐘的“嘀嗒嘀嗒”聲。

    玄燁穿著家常的棉袍歪坐在炕上?,手中捧著科爾沁土謝圖親王沙律屬下鄂齊爾送上?來的密折,待到看得差不多了才陰沉下臉,將奏折一把扔到了地上?。

    鄂爾齊的密折中附著一封噶爾丹寫給沙律的策反信。

    這一出直接嚇得正準備奉茶的宮女雙膝一軟跪到了地上?,毫無防備之下痛得她原先姣好的面容都忍不住扭曲了起來,汗水浸了滿身都不敢喘氣。

    “下去吧,這里也不用你?奉茶了。”玄燁低著頭抽出了從喀喇沁部的公主府寄來的信件。

    宮女連忙叩頭下去。

    這是一日前送到他案桌上?的信件,最近一直在忙著年節和年后準備親征的事情,玄燁還沒來得及打開看端靜那邊送來的信。

    信紙上?的字并不多,只是玄燁越看臉色越沉,雙眸緊緊盯著其中的一行字,似乎要將信紙盯出一個洞來。

    “叩請汗阿瑪金安,不孝女端靜奉上?。”

    “十月十六日,額駙擅闖公主府,藐視大清律例。”

    “兒?臣倍感惶恐,心憂額駙做事莽撞,因此特派人潛入喀喇沁部下探查,幾?番探查之下兒?臣偶發現喀喇沁部似有屯兵之意,其做事隱蔽,若非細心打探恐難以發覺。”

    “如此,叩請汗阿瑪圣裁。”

    信紙上?的筆跡從一開始的凌亂無助到后面逐漸變得平穩,玄燁的神色也開始逐漸變幻莫測。

    噶爾丹的策反信——或許并不是只有沙律一人收到了。

    喀喇沁部離京師近倒是無妨,但是距離漠西更近的那些地方卻不得不防,要是有人禁不住誘惑勾結噶爾丹,他殘余勢力恢復的速度只會越來越快,這對大清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端靜……

    玄燁想到自己這個文靜內向的女兒?,他低首看了看紙張上?娟秀的字跡,或許喀喇沁部那邊還是得派人去看看。

    只不過他得想個合適的人選和合理的理由。

    ……

    雅利奇哈了口?氣在玻璃窗上?,內外的溫度差瞬間讓窗戶變得白霧蒙蒙,她一邊在窗戶上?寫寫畫畫,一邊豎著耳朵細心聽著胤禛與祝蘭的談話。

    “你?汗阿瑪讓你?帶著幾?十匹馬、馬鞍還有一百來號人去喀喇沁部?”祝蘭驚訝地放下了手中的如意卷,“先前內務府準備的妝奩的時候肯定給布爾和是帶足了這些東西的,怎么突然?讓你?再去送這些?”

    況且胤禛這才剛從山東那邊回來,休整不過幾?天,哪有又?把人派出去的道理。

    胤禛糾結了一下,眼神輕輕地瞥向一旁候著的宮女太監。祝蘭心領神會,揮揮手就?讓伺候的宮人們都下去了,隨后她轉頭看向雅利奇笑瞇瞇地說道:“你?前些日子?不是嚷嚷著要去永壽宮里頭探望瑚圖里嗎?不如正好趁今日日頭好,出去跑一趟?”

    雅利奇才不上?當,她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祝蘭旁邊,扭頭問胤禛道:“四?哥,這差事是不是跟三姐有關??”

    祝蘭嘆了口?氣,面對胤禛猶豫的目光輕輕點了點頭。

    得到祝蘭的允許后,胤禛才斟酌著將玄燁將此事托付給他的原因告訴了雅利奇:“噶爾丹野心勃勃,有沙律親王的例子?在前,恐怕不止土謝圖部中有人得到的策反信,其他蒙古部族中說不定也有相同的事件發生。”

    “噶爾臧此人面對公主毫無尊敬之意,又?在暗中屯兵,恐怕圖謀不小。汗阿瑪以缺漏妝奩為由派我?出使,一是為了給三姐撐腰震懾額附,二也是為了打探喀喇沁部是否有不臣之心。”

    前對于玄燁來說,恐怕前者?是順帶的,后者?才是最關?鍵的。

    “那個噶爾臧簡直是豈有此理!”雅利奇都等不及聽完胤禛一板一眼的復述,聽到噶爾臧不敬公主,她整個人都變得怒氣沖沖,“四?哥!我?也要去!”

    祝蘭:“你?要去干嘛?揍噶爾臧一頓嗎?”

    雖說滿族姑奶奶受的束縛確實要比漢家?女兒?小一點,玄燁也是個開明的阿瑪,但是放任未出嫁的女兒?出宮跑到蒙古去顯然?是可能性不大的,雅利奇的這個想法?剛開始萌芽就?被現實掐斷了。

    她垂頭喪氣地摸了摸逐漸浮現老態的元寶。

    “此次前去喀喇沁部要千萬小心。”祝蘭拍了拍萎靡不振的女兒?,隨后便開始仔細叮嚀胤禛,“如果布爾和的信上?所說不錯的話,說不定噶爾丹的策反信真的也被送到了噶爾臧手上?,若是被他發現咱們已經知道了那邊的意圖狗急跳墻……你?汗阿瑪可有給你?自保的東西?”

    胤禛點點頭,從身側摸出了一只黑色的小匣子?。

    匣子?里面裝的是經過胤祚反復改良過無數次的簧輪槍——其實祝蘭覺得胤祚改良后的版本已經越來越接近于現代的手槍了。

    “但是汗阿瑪也叮囑了,若非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輕易開槍。除非我?們能夠找到噶爾臧和噶爾丹往來的書?信或者?是他被策反的證據,否則他肯定會狡辯這是大清意圖給他扣上?“莫須有”的罪名?,反而對我?們籠絡蒙古不利。”

    “噶爾臧這個人可會顛倒黑白了!四?哥你?可一定要小心啊!”雅利奇癟癟嘴,“最重要的還是三姐,她可一定要好好的……”

    確實,若是噶爾臧有不臣之心一事為真,那么現在在公主府中能夠隨時給京中傳遞消息的布爾和絕對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的處境很危險。

    第070章 杏仁酥

    從京城到?喀喇沁部的路程雖說不長, 可是胤禛身上還帶著探查噶爾臧的任務,一來一回少說也要個把月,如此一來便?趕不上宮里過?年節了。

    祝蘭給他備好了足夠過?冬的衣裳, 就連外頭穿著的貂毛端罩都?被?茯苓用小毛刷仔仔細細地梳了好幾遍, 等到?將要臨行前的時候,她又往蘇培盛手里塞了好幾個保溫壺叮囑他好好照顧胤禛。

    兒行千里母擔憂。

    哪怕他如今已經娶妻, 但在?祝蘭眼里還是那個半夜做夢驚醒嚎啕大哭的嬰孩。

    “喀喇沁路途遙遠,天寒地凍, 你一定?要小心注意保暖,別東西沒送到?, 事情沒打?探出來,反倒讓自己病倒了。”祝蘭摸了摸他剛剛披上身的端罩, 擔憂地望了一眼外頭飄落的雪花,隨后將布貴人托付給她的書信塞到?了胤禛懷里。

    胤禛笑著應聲:“額娘放心, 腳程若是快些, 想必能?趕在?開春前回來。”

    他此番前去喀喇沁部雖說是打?著給三姐補送妝奩的名號, 但是實際上要做的事情還挺多的, 除了探查喀喇沁是否存在?反叛之意外還要暗中調查喀喇沁部其余親王臺吉的動向, 若是噶爾臧確實被?策反了, 那么他的郡王位置也要空出來留給合適的人。

    雅利奇圓圓的小臉被?籠在?了暖融融的狐貍毛里連連點頭:“開春的時候咱們?便?回園子里去了,四哥你可要早點回來,否則凝春堂可能?就沒有你住的地方了。”

    胤禛啞然失笑。

    ……

    布爾和抬手遮著眼睛,雪沫子不斷地在?空中打?轉,險些濺了進來。屋外是鋪天蓋地的雪, 整個公主府似乎都?沒淹沒在?了這一片雪域中, 一眼望不到?邊際。

    “公主在?看什么?”霜明端著茶盞走到?她面前,有些好奇地順著布爾和的目光望去, 只能?看見白茫茫的一片。

    布爾和垂眸:“額爾敦這次去外面已經待了十幾日了,卻遲遲沒有傳來消息。距離上次他暗地里派人捎消息進來太久了,我有些害怕……”

    萬一被?發現?了,噶爾臧必然會來興師問罪。

    若噶爾臧屯兵意圖反叛一事為真,為了避免她將消息泄露,恐怕她這個公主離“病逝”也就不遠了。

    “公主莫怕。”秋娥安慰道,“京城那邊不是回了消息說會讓四阿哥過?來嗎,如今算這日子也差不多該到?了。到?時候啊,您就讓四阿哥留在?這過?個年,借著京里的風在?額駙面前硬氣些,讓他知道您不是好欺負的就成了。”

    哪有這么簡單?

    布爾和拂去欄桿上的雪,觸手冰涼微微濕潤,她捻了捻指尖的雪沫子,風一吹就散了。

    “公主!”布爾和轉頭,一名小太監步履匆匆從另一端跑來,上氣不接下氣焦急道,“額駙拽著額爾敦侍衛已經跑到?公主府門口了。”

    “慌什么!”秋娥皺眉厲聲道,“咱們?又沒做什么偷雞摸狗的事情,額爾敦侍衛不過?奉了公主的命令去打?聽點消息,他這么興師問罪,豈不是擺明了他做了虧心事。”

    布爾和也摸不準噶爾臧此次前來為了什么,她當時派額爾敦出去探聽消息的時候也沒敢讓他做太危險的事情,就連屯兵一事也是因?為噶爾臧完全不遮掩,隨意打?聽便?能?打?聽出來的事情。

    “讓他進來。”

    零星的雪碎刮到?了她的睫毛上,布爾和原本捧著手爐的手微微緊了緊,垂著眸子不敢讓自己緊張的神色顯露出來。

    *

    永和宮的西廂房里頭,雅利奇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暖炕上玩著手里的望遠鏡,忽然瞟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她不動聲色地對一旁的宮女說道;“我有點想吃杏仁酥

    了,你去小廚房與王師傅說一聲,今日的糖要放的比從前少一些,上面再撒點芝麻碎。”

    宮女屈膝退下后雅利奇便?拉開了關得緊緊的窗戶,胤俄那張小圓臉頓時擠到?了她面前,小心翼翼道:“六姐,咱們?去看看瑚圖里吧?”

    自打?去年鈕祜祿貴妃生下瑚圖里以后,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前前兩?天氣溫驟降,貴妃不知怎的患了風寒。

    因?為怕身上的病氣過?給還不滿一歲的女兒,玄燁便?下旨將瑚圖里的住所移到?了公主所。雖說貴妃又額外撥了許多貼身的宮女嬤嬤過?去照顧,但這也就造成胤俄已經一連好幾日都?沒有見過?他的妹妹了。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光明正大的進來,偷偷摸摸的作什么?”雅利奇不免疑惑道。

    她松了口氣,穿好鞋襪后從一旁的落地架上取了件狐裘披上,隨后從暖炕上跳了下來,提著裙子跨出了西廂房的門檻。

    “畢竟我和十弟可是逃了徐師傅的課的——”

    胤禟從胤俄的身后冒出,他那雙遺傳了宜妃的桃花眼此時笑瞇瞇地看著雅利奇,熟練地拉過?她的手,往她的手里面塞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雅利奇忍不住掂了掂荷包,里面沉甸甸的,她好奇地扯開纏繞著的繩子,一整塊銀錠瞬間出現?在?她的眼前。

    “嚯!你把上次的錢拿去作什么買賣了?這么賺?”雅利奇迅速將荷包系到?腰間,瞪大眼睛只顧著問他倆錢的來路,反倒對他們?逃課的行為置之不理?,仿佛司空見慣一般。

    畢竟這兩?人逃課的行為干了也不止一次兩?次了,最近汗阿瑪又在?忙西征噶爾丹的事情,上書房的師傅們?對他們?倆的脾性又摸得一清二?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們?逃課出來也屬實正常。

    胤禟眉毛一挑得意洋洋道:“之前汗阿瑪賞我的鋪子你還記得不,德額娘先前說的那些“饑餓營銷”、“會員制度”什么的,我通通都?拿起來用上了。這兩?個月賺得盆滿缽滿,你們?先前壓在?我鋪子里的那些本金,已經都?賺回來啦!”

    雅利奇突然非常遺憾九弟的腦子為什么不長在?自己身上。

    四哥性格正直向來對經商一事不感興趣,六哥雖然活泛點但是比起經商他更對研究火器或者西洋物件和書籍更感興趣,而小十四還是個奶娃娃……永和宮養了一堆孩子,會賺錢的卻一個都?沒有。

    不過?按照額娘的說法,她現?在?怎么說應該也算九弟的“早期股東”了吧?若是日后他的鋪子做大做好了,想必也會看在?他們?這么多年的情意上,分她一杯羹吧。

    雅利奇笑瞇瞇地看著眉飛色舞訴說自己賺了多少多少的胤禟。

    探望瑚圖里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雅利奇光明正大地等侍奉她的宮女提著一小盒杏仁酥回來后,和胤禟胤俄在?西廂房吃干抹凈了才溜出了永和宮。

    冬陽很?快又被?烏云遮蓋了起來,雪沫子飄飄搖搖地從半空中落下,雅利奇將脖子里的圍脖拉拉緊,免得雪花飄進她的脖子里面。

    “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胤俄從上書房出來的時候沒有帶手爐,現?在?一雙肥嘟嘟的手凍得像紅蘿卜,整個人哭喪著臉。

    “讓你出來的時候跑那么快,如果?不是你那小太監幫你把披風捎上了,咱們?去永和宮的路上你就得被?凍死。”胤禟無奈地將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從大披風中抽出來將手爐借了胤俄一會。

    暖融融的手爐捂在?掌心讓胤俄從腳底冒出來的冷氣終于?壓下去了點,他眼含熱淚看著胤禟:“九哥你可真好!”

    雅利奇看著這對活寶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就被?糊了滿嘴的雪,冰的她瞬間打?了個寒顫:“幸好你們?上書房有炭盆,不然這么冷的天恐怕連筆都?握不住。”

    胤俄一聽這話小嘴就癟了下來:“原先那炭盆燒得旺,熏得讓人只打?瞌睡。徐師傅見我和九哥一上課就睡覺,轉頭就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汗阿瑪。不僅我們?倆被?臭罵了一頓,就連炭盆都?被?撤了好幾個,如今只留了兩?個炭盆在?角落里,只能?說不冷罷了。”

    “十一弟本來身子就弱,炭盆一撤他就有點受不住了。前幾日他又熬夜背書,結果?前日在?路上一吹風,昨日便?患了風寒。又是頭痛又是發寒,我出來的時候他正在?高燒。”胤禟搖了搖頭,“額娘急得嘴上燎泡都?長了好幾個。”

    要他說起來,十一弟這么拼命讀書也不知道圖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汗阿瑪眼里只有太子一個人,其余人哪怕書念得再好也入不了汗阿瑪的眼。

    既然如此,干嘛還要費盡心思去討他的歡心呢,就像他和老十一樣憨吃憨玩一樣過?日子不好么?

    “這天氣這么冷,屋子里不多點幾個炭盆肯定?熬不住,汗阿瑪也真是的。”雅利奇搓了搓手,“不過?好在?我也不去上書房,永和宮的炭還是很?足的,尤其是東配殿里面。章佳額娘怕冷,八妹妹又剛出生,她們?屋子里放了足足三個炭盆,一點煙也沒有,熏得整個屋子都?是暖融融的。”

    胤禟和胤俄對視了一眼,隨后胤禟便?遲疑道:“宮中庶妃分例里的炭其實是很?少的,章佳額娘那的紅羅炭應當是她花銀子買或者是德額娘撥過?去的……”

    章佳氏家中并非什么顯貴的包衣世?家,能?給她提供的銀兩?很?有限,更別說紅羅炭價格昂貴,按照她每日熏炭的程度來看,她自己是肯定?付不起這個價格的。

    祝蘭身在?妃位,烏雅家幫她購置的田莊鋪子又在?她的指點下賺了許多錢,這些多出來的炭其實都?是她勻出來給章佳氏的。

    畢竟庶妃的生活處境……真的太艱難了。

    胤禟:“說到?這件事,八哥前日在?汗阿瑪來上書房按例檢查我們?功課的時候可是大出了一番風頭。當時汗阿瑪夸了他許多,最后問他想要什么賞賜的時候,他卻說想讓汗阿瑪多給他額娘一點炭例,當時汗阿瑪直夸他有孝心,但是大哥的臉色卻有點不好看。”

    胤俄插嘴道:“畢竟覺禪額娘是住在?延禧宮的,這種事情堂而皇之的拿到?汗阿瑪面前說,難免會讓人覺得惠額娘是不是苛待嬪妃了。”

    雅利奇不免有些奇怪:“惠額娘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苛待人的樣子啊?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胤俄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胤禟則是笑而不語。他那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一挑瞥了雅利奇一眼,趁著快到?公主所胤俄的心思都?飛到?瑚圖里身上去的時候,嘴巴湊到?了雅利奇耳邊:“惠額娘想讓八哥跟著大哥……”

    跟著大哥做什么?

    雅利奇忽然整個人一怔。她已經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胤禛胤祚講話的時候不怎么避著她,零零碎碎的她也知道了一些朝廷動蕩和兄弟間的矛盾,尤其是大哥和太子之間的。

    大哥想要和太子對著干,他現?在?有還沒開府不好結交大臣,拉攏底下的弟弟和太子打?對臺就成了他現?在?的頭等大事。

    只是他底下排行靠前的幾個弟弟的額娘都?與惠額娘并列四妃,不一定?會聽他的話。七哥腿腳不便?他看不上眼,八哥卻剛剛好。

    他曾是孝懿皇后養子,大哥若是將他拉攏過?去說不定?能?借他與孝懿皇后的這段關系搭上佟家。八哥的生母又住在?惠額娘宮中,基本上事事都?要仰仗他,這樣一個軟肋捏在?手里,讓八哥替他辦事也更加放心。

    只是這樣的手段未免太過?分了一點。

    “這與炭例有什么關系?”雅利奇輕聲問胤禟道。

    “八哥的額娘自然不愿意他小小年紀被?牽扯到?這種事情里面,惠額娘一氣之下便?停了先前多撥給她的炭例,如今也不過?是回到?了庶妃應該有的分例上面。”胤禟小聲道,“這種磋磨人的手段也不過?分,但是八哥額娘的身子骨很?差,今年冬天又冷,一下子就病得起不來身了。”

    “八哥最顧念他的額娘了,如此一來便?趁機在?汗阿瑪面前告了一狀,偏殿里的炭這下才算供足了。”

    “汗阿瑪一定?會

    很?生氣……”雅利奇愣愣道。

    應該說隨著哥哥們?一日一日地長大,汗阿瑪的眉頭皺起來的時間就越來越久、越來越緊,只有在?看到?年紀小點的十三弟和十四弟的時候才會開懷一些。

    “不想這些了,我們?先進去吧,我們?也好久沒見瑚圖里了。”胤禟打?了個噴嚏,拽著雅利奇就進了公主所。

    ……

    胤禛領著人抵達喀喇沁草原的時候已經是深冬,草原上的風刮得很?大,迷蒙細雪中可以窺見那座巍峨莊重的公主府,紅墻金瓦上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門口的積雪累得高高的,已經很?久沒人掃過?了。

    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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