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名聲
在局長面前, 肖慧玉是萬萬不敢造次。但不妨礙她死死盯著林思危,就連打飯也?盯著,打完飯坐下也?盯著, 吃飯時還盯著。
同事都好奇了, 問:“小肖,那女的你認識?”
“呵。”一聲?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冷哼, 從肖慧玉鼻子?里噴出?來,“我們學校的。”
同事說:“這我知道,你們校辦工廠的嘛, 她前陣來跑過手續(xù)。怎么不去打個招呼?”
“她配嗎?”肖慧玉翻了個白眼,將視線收回,不屑道, “一個私生子?而已, 跟她打招呼臟了我的嘴。”
“私生子??”幾個同事立刻來了興趣。這年頭的私生子?, 絕對是大新聞啊。
“嗯, 反正?不是正?經生的, 沒?媽, 爸也?不認她。快畢業(yè)才到我們班插班, 就沒?正?經上過幾天學。”
同事們低聲?驚呼,之前跟林思危打過交道的,還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
“我之前還覺得她很能干, 說話辦事都很利落呢, 原來根本沒?讀什么書?”
“有點可惜哦,倒長了一張聰明面孔。”
“這么說,她后臺應該很硬吧。又能插班, 還能留校,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當?時來辦手續(xù), 她還是你們校辦廠的負責人啊。”
“對啊,辦手續(xù)時我也?在的,當?時她走了,我們不是還說,這么年輕就當?負責人,肯定是哪個大學的高材生吧。”
“原來是糧校……哦不,小肖,我不是說糧校不好啊,只是說她都沒?在糧校讀幾天書,太意外了。”
肖慧玉見?謠言散布已經初步達成?,冷笑道:“長得好看么,總歸有點用的。不然她憑啥。”
這回她不敢再說林思危和省廳領導有不正?當?關系,畢竟已經被張翠警告過,知道省廳那位欣賞林思危的領導是女的,再硬掰多少有點掰不過來。
而且她現(xiàn)在自己就在輕工局,也?不敢亂說省廳領導的是非,怕被傳上去。畢竟外公這個老?江湖早就告誡過她,到了機關,最忌諱當?眾說領導的是非。
那就丟個影影綽綽、毫無根據(jù)的方向,讓人猜去吧。
果然,幾位同事立刻就信了。大抵上,這些機關里沒?啥本事的人,都寧愿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長得好看但并不利用美貌的事業(yè)女人。
“這就說得通了。年紀小小就這樣,以后不得了。”
肖慧玉眼珠一轉,又低聲?道:“釀酒總廠的丁廠長,曉得伐?”
眾人驚:“這不至于吧,丁廠長和他家小龔感情好得很,怎么會跟這樣的小姑娘……”
“哎呀,看你們想到哪里去了。是丁廠長的兒子?,也?是我們同學,她在學校把丁廠長兒子?迷得暈頭轉向,直接弄到釀酒總廠去實習了。”
“那怎么沒?去釀酒總廠,效益那么好,總比在學校強啊。”
肖慧玉扁扁嘴:“出?了什么事吧,反正?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實習結束返校,她就已經在校辦廠了,男朋友也?換了。”
“嘖嘖,這丫頭厲害的。”同事們不由又向林思危那邊看。
林思危可沒?心思去管這些人怎么在背后編排,一群蛐蛐而已。她正?和張正?德謝寶生他們說合資的事,一腦門子?全在正?事上。
蛐蛐們見?她和領導談笑風生的,心里多少也?有些酸,但好歹她也?不是局里的人,這酸意也?就沒?有溢出?,倒是對她的桃色新聞更?感興趣。
一蛐蛐接著問:“那是她蹬了丁廠長兒子?,還是丁廠長兒子?蹬了她啊。”
肖慧玉可舍不得說半點兒實話,要她說是林思危沒?看上丁韶武,那簡直就是直接承認林思危牛氣、有資本,她絕不承認這一點。
好在她深諳“傳播三十?六計”之“模棱兩可”,語氣還是那么不屑:“這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反正?她也?不會閑著,一個攀不上,立刻就換目標,攀另一個唄。”
“那就是被甩了。不然誰會放著釀酒總廠不去,去校辦廠啊。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眾人紛紛符合,并表示林思危也?算是吃了個暗虧。
有一位蛐蛐略有些合而不同。她咬半個獅子?頭,用筷子?指著眾人道:“還真不一定。去釀酒總廠,她就算是廠長兒媳婦,最多也?就先去哪個科室混著吧。到校辦廠,她就是負責人了。這叫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也?是。她要在釀酒總廠,今天哪能跟我們張局長坐在一起吃飯。”
“手段還是高,心機非常深。”
這位蛐蛐給出了最終總結。
林思危也?不知道,就跟張正德在輕工局食堂吃了一頓簡單的工作餐,自己就已經成?了赫赫有名的、充滿力氣和手段的“名女人”。
她只知道經過那位辦事蛐蛐身邊時,她很有禮貌地和她打招呼,辦事蛐蛐雖然也?熱情,卻?頗有點皮笑肉不笑。
那一瞬間,她也?想過應該是肖慧玉又散播了什么。
但,那又怎樣。
她又不靠在輕工局的名聲?吃飯。
…
顧念申很快就安排了跟胡巧英的會面,經過商談,雙方定下合作意向,胡巧英出?資50萬,和糧校合資成?立良效食品有限公司,并委托林思危全權負責資金運營。
如?此,加上省廳的專項資金、糧校的撥款、以及銀行的貸款,良效公司的資金上了一個新臺階,達到了八十?多萬,足以建立一個相當?規(guī)模的啤酒生產線。而且還有充足的、以供后續(xù)發(fā)展的資金。
而且有一點很重要,就是在投資份額上,胡巧英占了大頭。
至此,林思危算是舒了一口氣。后世很多在八十?年代發(fā)家的企業(yè),經歷十?幾二十?年的輝煌,多數(shù)都會陷入所有制爭議,有些就在這種爭議中?被拆解,被消耗殆盡,現(xiàn)在終于可以避免良效公司也?走上這條老?路。
不過,校方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說,當?下的校方,只覺得外商投資越多越好,用你的錢,辦我的事,根本就是天上掉餡餅。
市里開始著手向外商投資管理局申請項目,良效公司的生產設備陸續(xù)到位,梁金聲?他們盡心盡力發(fā)揮余熱,唐寧莊嚴他們孜孜不倦學習,吳山海也?已經開始跑生產原料,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倒是林家歡這邊,胡巧月見?過林家歡之后,回家很堅定地跟林思危說,家歡這孩子?不像她父母沒?良心,有救。
但要等下周畢業(yè)考試結束。
林思危知道畢業(yè)考試對林家歡的重要性,卻?又擔心林家歡在最關鍵的時候掉鏈子?,便問顧洽,能不能在畢業(yè)考試那天,遠遠地跟著林家歡。
顧洽其實有些不解,這么重要的日子?,父母總會負責的吧,他雖然學習成?績一般般,當?年畢業(yè)考試,爺爺奶奶都帶著軍用水壺等在校門口,就怕寶貝孫子?考口渴了,出?門沒?水喝。
林思危卻?說,林正?清和劉玉秀都是老?師,林正?清是校長,劉玉秀好像也?教?初三,未必有時間全程接送。總之,只要熬過畢業(yè)考試,一切都好說。
顧洽一聽,言之有理,拉著林思危的小手保證,自己一定全程保護。
又歪著腦袋想了想,說我可以隔夜就開啟保護。
搞不好林家歡這狀況,隔夜就要掉鏈子?。
但他千算萬算,沒?猜到掉鏈子?的竟是他自己。
嚴格來說,也?不能算顧洽掉鏈子?。他臨時接到人武部通知,歸隊前要去省里做個英雄事跡匯報。
關鍵這通知時,人武部直接連車子?都派來了。
顧洽只能逮住顧淮:“哥,一件天大的事,我一定要拜托你。”
“天大的事?”顧淮扶扶眼鏡,被這措詞嚇到。
“就是林叔叔家的林家歡,她不是后天要中?考嗎?”
“她要中?考,跟你有什么關系?”
于是顧洽只能將林家歡的病情悄悄跟顧淮說了。
顧淮先是震驚,再想想倒也?能理解。
那天顧洽將林家歡帶回家,他還輔導了幾道題,當?時就覺得林家歡有事,但顧淮不是多事的人,加之林家歡是個小姑娘,男女有別,他也?不便關心太多,也?就沒?有多過問。
“薇薇怕她出?事,這樣子?別臨到考場,她壓力太大,又出?狀況。你知道的,對林家歡來講,畢業(yè)考試最最重要。”
顧淮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成?績最重要了,要我錯過考試,我也?想死。”
被顧洽瞥一眼,果然學霸能理解學霸。
“所以薇薇讓我這兩天跟著林家歡,反正?就遠遠跟著,不要讓她發(fā)現(xiàn)。沒?事最好,萬一有事,也?能幫個忙。我反正?閑人一個,本來打算得好好的,也?沒?想到人武部這突然有事,連車都來了。”
顧淮嘆道:“行唄,我明白了,就是現(xiàn)在你不閑了,但沒?關系,還有我閑人一個呢。”
顧洽立刻摟住他肩膀:“誰說的,只有我閑人。我哥是大忙人,哪里都缺不得的大忙人。就請大忙人百忙之中?抽一點點空,來關心一下鄰居,關心一下你未來弟媳婦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顧淮扶扶眼鏡,覺得這關系實在有點讓人頭暈,比數(shù)學題還要復雜一點。
第142章 夜晚
顧淮打小就認真, 做什么事都認真,便將這?事牢牢地記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他就在窗口看著林家歡和林家樂上學?, 心想, 這?雙胞胎兩個人一起呢,又是直接去學?校, 該出不了什么事。
傍晚他忙完調研回家,頭件事就是跑去43號門口打探。
一般來說,魚骨巷的傍晚時?分, 家家戶戶都會敞著大門生爐子打水做飯,43號院門緊閉,一點動靜都沒有, 應該是一家子都還沒回家。
顧淮正?松一口氣, 打算轉身走人, 背后傳來一個聲音。
“小淮哥, 你在我家門口鬼鬼祟祟做什么?”
顧淮嚇了一跳, 轉身一看, 一對雙胞胎背著書包, 正?不解地望著他。
顧淮頓時?臉紅到耳根,有一種做賊被?捉的感覺。
而且他從小也很少跟林叔叔家這?兩個小妹妹玩,分不清哪個是林家歡, 哪個是林家樂。
慌亂之間?, 倒被?他急中生了一個智出來。
顧淮扶扶眼鏡:“想來找林叔叔,里頭沒聲音,我正?猶豫敲不敲門。”
左邊那位揚眉笑道:“肯定沒回來。明天初三畢業(yè)考試, 我爸這?個點在檢查考場呢。”
“哦。”
“你找我爸有什么事嗎?”她又問?。
顧淮道:“沒什么重要事,我今天出去調研, 把鋼筆丟了,晚上要寫報告,想來借支鋼筆的。”
右邊那位沒說話,翻開書包蓋,拿出一只漂亮的文具盒,里面有三支鋼筆。
她挑了一支,遞給顧淮:“拿去用吧。”
顧淮一愣,他是隨口胡謅,心中還正?有些小小得意,覺得自己有些急智,沒想到林家歡倒當真了。
是的,他已經確定了,左邊這?位說話跟連珠炮似的,應該是林家樂。右邊這?位眉間?有些憂郁,似有重重心事,更?像上次在自己家做題的林家歡。
“你明天不是也要畢業(yè)考試嗎?”他不敢接林家歡的鋼筆。
林家歡卻沒說話,將鋼筆塞到他手里,轉身掏鑰匙開門,進院子去了。
林家樂對著顧淮嘻嘻笑:“小淮哥你就拿著吧,她還有兩支呢。家歡啊,萬無?一失的。”
不知怎的,顧淮心中一咯噔,總覺得此話不詳。
他拿著鋼筆回家,走幾步,又回頭看看43號的院門,突然覺得林思危和顧洽的擔憂并非無?緣無?故,而自己也不該僅僅為了完成顧洽交辦的任務。
眼下天還亮著,林家歡已經進了家門,想來暫時?不會有事,顧淮便放心回家。
不過,即便如此,顧淮也沒敢關自家的院門,一直守在院子里,吃晚飯也挑靠近門口,能看到院門外的位置坐。
天將黑時?,劉玉秀手里提著一把青菜走過去了。
天色又黑一些時?,林正?清騎著自行車過去了,還帶著一串清脆的鈴聲。
章秀琴察覺到大孫子異常,問?:“小淮你在等人?”
“沒有啊。”顧淮慌慌張張,“吃完了,我上樓了啊。”
走到樓梯上,又想起什么,跟章秀琴喊道:“我去小洽房間?寫東西,他的臺燈亮一些。”
顧明德好奇,問?章秀琴:“小洽房間?有臺燈嗎?”
“有個屁。小洽要喜歡看書,早就上名牌大學?了。”
“那小淮去小洽房間??”
章秀琴沖著老頭子擠眉弄眼,一副“這?事我懂”的表情,低聲道:“這?你就不懂了,小淮都24了,還沒對象,肯定是去小洽房間?沾喜氣了啊。”
“啊?”顧明德差點一個跟頭栽過去,“又不是結婚新房,這?就有喜氣了?”
“所以你懂個屁。死老頭子,一點不浪漫。”
“什么浪漫,全是外國人裝模作樣的東西,我看是又浪又慢。”
章秀琴朝他翻個白眼:“算了,不跟你說了,沒勁。”
見章秀琴要走,顧明德又不干了,喊她:“哎哎哎,你懂,你說撒,哪里有喜氣啊?”
章秀琴撇撇嘴,伸出手指,彈著指甲里的灰:“要么你求我。”
“你……”顧明德眼看就要跳起來,生生按捺住了,終于被?好奇打敗,“哎呀,什么求不求的,你愛說不說。給你五分鐘,不說我就不聽了。”
章秀琴這?才慢悠悠道:“小洽房間?有盆太?陽花曉得伐?”
“曉得啊,一直放窗臺上,你不是說那個叫死不了,所以才養(yǎng)的嘛。”
“薇薇家里也養(yǎng)了一盆太陽花你曉得伐。”
“這?我當然不曉得了,我又沒去過她陽川路那個家。”
章秀琴很得意:“所以,這?是一種很神秘的力?量,小洽房間的太陽花有魔力的,把薇薇給招來了。”
“哦,原來這樣。”顧明德點點頭,“所以,小淮也想沾沾太?陽花的魔力?,給自己招一個對象?”
“沒錯!”章秀琴一擊掌,覺得老頭子總算有點上道了。
沒想到顧明德“呵”一聲:“我還當什么呢,原來就這?個。這?要有用,明天我去花壇里摘一籃子回來,給小淮多招幾個。”
“那要犯錯誤的,就一個!”
顧淮不知道樓下老兩口這?么關心自己,他來到顧洽房間?,一眼就望見窗臺上的太?陽花。
五月,太?陽花已經返綠抽芽,雖然還沒有開花,卻顯出綠油油的生機。
夜幕已經降臨,他從窗口望出去,頗有點居高臨下的意思,能看到43號院子里的動靜。
雖說劉玉秀不愛讓別?人看到自家,所以將院墻上的花窗封得死死的,但她卻沒辦法?給自家屋子加上蓋子,來自高處的審視,她躲不過。
顧淮從43號的窗口看到一家人正?坐下來吃晚飯,因為角度問?題,他只能看到他們身子以下,看不見臉龐。
先?是三個人,過了好一陣,才又來了一個,在桌邊坐下。
最后這?位,應該就是林家歡吧。顧淮想。
窗口有張桌子,顧淮索性去自己房間?拿了臺燈過來,坐在桌邊看書。而他身邊就是魚骨巷的主干道,只要43號有人出來,就必定會從他眼皮子底下走。
一開始,顧淮只是看著閑書,留意著巷子里的動靜,可是漸漸地,他看到了一個自己從未關注過的魚骨巷。
天氣溫暖了,巷子里的老人又開始了保留節(jié)目,飯后散步,外加傳送巷子里當天的八卦見聞。淘氣的小孩滾了一半鐵環(huán),被?媽媽揪著耳朵拎回家,說小赤佬你還不睡覺,這?都快八點了。還有兩對他不太?認識的青年?男女,從不同的院門里出來,走到幽暗處匯合,然后小心翼翼地牽手說話。
顧淮從來不知道春夜的魚骨巷竟然這?樣溫柔。
他覺得自己沉浸在學?業(yè)里太?久了,人間?煙火也是挺醉人的。
不知怎的,他想起在省軍總時?那位口袋里總是裝著奶糖的女醫(yī)生。后來他們通過一次信,不過他有些膽怯,覺得女醫(yī)生威風凜凜的,而自己說話都不太?敢大聲。
漸漸地,孩子們都被?媽媽揪回家了,負手說八卦的老人們也三三兩兩地散去了,幽暗處的青年?男女又各自回到院門口,沒入尋常人家,留下的余香全教樓上的顧淮攬了去。
夜有點深了。43號客堂間?的燈熄了,劉玉秀出現(xiàn)在臥室窗口,一把拉上了窗簾,窗口的燈光也變成了透過窗簾的朦朧的粉色。
應該沒事了吧。顧淮想。
不過,還是再待一會兒吧。微風輕輕吹動窗簾,月亮的清輝將窗臺抹出一層微微的白霜,顧淮有點喜歡上這?樣的月色了。
突然,43號的家門有一道微光閃過,顧淮立刻扶了扶眼鏡,發(fā)?現(xiàn)43號家門悄悄打開,門上掛著的一塊銅牌折射出一道微光,轉瞬即逝。
顧淮頓時?一激靈,不由?站了起來。
只見夜色中,一個人影走出來,又小心翼翼地打開院門,隨后返身又關上。
那兩條辮子,一定是林家歡。
眼見著林家歡向這?邊走來,顧淮立刻沖下樓,透過院門的縫隙,看著林家歡從縫隙中走過。
算算時?間?,該走出去幾十米,顧淮這?才悄悄開了院門,跟上了林家歡。
林思危和顧洽果然猜得一點沒錯,林家歡真的掉了鏈子。
吃過晚飯,林正?清和劉玉秀都說,早點睡,明天就要考試了,你們輕裝上陣就好。
而且劉玉秀還挨個抱了抱兩個女兒。
林正?清則說:“我和你媽明天都要忙,不能送你們去考試,不過相?信你們一定超常發(fā)?揮,我在市一中等著你們。”
林家樂嘿嘿一笑,抱著劉玉秀的脖子不放:“考上市一中有什么獎勵?”
劉玉秀笑道:“帶你們去海城玩,要不要?”
“好!一言為定!”林家樂松開劉玉秀的脖子,大喊,“我要吃大白兔,你給我買,還要去玩很多很多地方。”
她到底還是個初中生,對海城這?樣新鮮的大城市只知好,卻也不知哪里好。
劉玉秀一邊嘴上答應著,一邊拍拍林家歡的肩:“媽媽最擔心你,你別?有壓力?啊,明天,最重要的一戰(zhàn),過了明天就什么都好了。”
本來林家歡有點松動的心,頓時?又緊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有點喘不過氣來,縱然早早和林家樂睡下,聽著林家樂均勻的呼吸聲,她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第143章 落水
林家歡聽到有人在說話?。
那?人喊:“會考砸的, 會考砸的。”聲音尖利刺耳,她不由捂上耳朵,可?那?聲音還是鉆進她耳朵里。
林家歡心里害怕極了, 心口有什么東西堵著, 喊不出來,也喘不過氣。
窗外又有一個溫柔的聲音:“來啊, 出來啊,出來就能忘記考試,忘記那?些讓你難過的事。”
那?聲音讓她狂跳的心稍稍有些安寧。林家歡被這?聲音引誘, 不由轉身望向林家樂。
林家樂睡在另一張床上,呼吸聲依舊那?么均勻。
好?羨慕她,是媽媽最快樂的女?兒。
林家歡落下淚來。要是自己考砸了, 媽媽對自己的愛就會全部消失吧。她又一次害怕起來。
她必須跟那?個聲音走, 忘掉考試, 不再害怕。
林家歡起身下床, 光腳穿著布拖鞋, 悄悄地出了門。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她跟著那?個虛幻的、溫柔的聲音指引, 從魚骨巷的一條支巷穿行而過,向運河邊走去。
顧淮遠遠地跟著,不敢驚動?她, 又好?奇她半夜三更出來游蕩是想干嘛。
其實在高?中時, 顧淮也有同學因為學業(yè)過于緊張而異常過,他親眼看到那?男生手腕上一道一道的傷痕。
雖然顧淮不善言辭,但他能感覺到這?些傷痕的疼痛。
此時他這?樣跟著林家歡, 突然有了當年?看到同學傷痕的那?種感覺,那?種痛感, 是一樣的。
前?面的林家歡已經走出巷子,穿過一座年?代久遠的橋,從橋的另一邊下去。那?橋甚高?,過橋走幾步就已經不見林家歡的身影。
顧淮緊張,也顧不得暴露蹤跡,三步并作兩步跑上橋。
卻見林家歡已經走到橋下,沿著橋墩下到了河岸碼頭?。那?碼頭?是居民平時洗衣服淘米的地方,與運河水面齊平,如今正?是水季,運河水位比往常略高?些,浸沒了幾級石階。
眼看著,林家歡就走到了水中——
“林家歡!”顧淮大喊,沖下橋去。
林家歡一驚,轉身回頭?望過來,卻見一個身影直向自己沖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那?身影就從自己身邊掠過,直接掉進了水里。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瞬間驚醒林家歡。
什么考試,什么聲音,一時間通通消失,她只見河面上有個人在撲騰。
“啊,你是誰啊,你干嘛啊。”她驚叫著,四顧尋找能救援的東西。
其實顧淮撲騰得不遠。
他看到林家歡走到水中,水面都沒過了她的鞋,顧淮想沖下去拉住她。可?是,他生來不善運動?,跟他的戰(zhàn)斗英雄弟弟、他的芭蕾女?神妹妹,完全不是同一類型。匆忙間他跑下臺階,很?不幸地,一腳踏空了……
于是他非但沒能拉住林家歡,反而自己身子一歪,掉進了水里。
可?憐的顧淮也不會游泳,驚慌地張口呼救,可?還沒出聲,河水就無情地灌進他嘴里,嗆得他沒頭?沒腦的,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撲騰間,他摸到一塊板,仿似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攀住。
那?板上似乎也有力量,拖著他往前?。
河水打在他臉上,視線一片模糊,黑暗中他依稀聽到林家歡在喊:“抓住,你抓住。”
其實也只數(shù)秒的功夫,在顧淮的感受,仿佛過了很?久。
他順著木板往前?蹬,終于攀到了河岸邊的臺階。扒住臺階,他終于感覺到自己又摸到了大地。
想哭。
他艱難地坐到臺階上,半截身子還浸在水里,狠狠地抹了一把臉,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鏡已經不見了。
瞇著眼睛再看自己從鬼門關?到岸邊的距離,其實只有——半米。
好?丟人。
等顧淮看清林家歡手里舉著的那?塊木板,更覺得丟人了。
那?是塊搓衣板,大概是哪家阿婆落在碼頭?上的。搓衣板才?多長一點點,林家歡在岸邊升個手,就把他給撈上來了。
“小淮哥?”林家歡已經認出他,驚呼出聲。
“家歡,你沒事吧?”他還不忘自己的職責,他是來阻止林家歡臨陣掉鏈子的,雖然自己也掉了鏈子。
林家歡一愣,這?才?感覺到腿上陣陣涼意。低頭?一看,膝蓋以下都在水里,布拖鞋也沒有了蹤影。
這?才?想起自己是被那?聲音引誘而來。
林家歡疑惑地搖搖頭?,那?聲音沒有再來。有時,她疑心這?是幻覺,可?大部分時間那?聲音過于真實,真實到讓她覺得真有那?么幾個人,在陪伴自己,在引渡自己。
但此刻,聲音都消失了。碼頭上只有清冷的月色、冰涼的河水,和兩個落水的人。
“我沒事。”她慌亂地向上退幾級臺階,完全脫離運河水面,似乎這?樣才?能證明自己與河水從來就沒有瓜葛。
“沒事就好?。”顧淮也從河水里爬出來,走到林家歡跟前?,很?是慚愧地,“不好?意思啊,我摔下來了,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沒有。”林家歡趕緊道。
“謝謝你啊家歡,沒有你,我今晚就要喂了水鬼了。”
林家歡卻局促地低聲道:“沒有我,小淮哥今晚也不會落水吧。”
她到底是聰明的。誰都知?道顧家大孫子文曲星下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何曾見過他夜晚出沒?
很?大可?能是顧洽跟他說過什么。
“小淮哥是跟著我出來的嗎?”林家歡問。
“嗯。”顧淮下意識想去扶眼鏡,扶了個空。眼鏡倒是喂了水鬼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林家歡低聲道。
“我晚上正?好?在看書,在樓上就看到你出門。我知?道你明天就要畢業(yè)考試,看你出門就覺得奇怪,我就跟上來了。”
顧淮不好?意思道:“看你下河,我怕出事。”
林家歡坐在臺階上,雙手揪住褲腿,深深嘆了口氣:“謝謝小淮哥,我能跟你說實話?嗎?要是你不來,我可?能真出事了。”
“是嗎?我以為是我想錯了。”
林家歡搖搖頭?:“你沒想錯。你也是聽小洽哥說過吧,所以半夜看到我出門才?會擔心。”
顧淮也不會撒謊,默默點頭?。
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安慰她道:“你放心,雖然小洽跟我說了你的情況,但我保證,我不會歧視你的。”
林家歡深深地望他一眼:“小淮哥,你成績那?么好?,你是怎么熬過考試前?夜的?”
說實話?這?題顧淮不會。
他就是愛學習,做題就有無窮樂趣,一想到第二天要上考場,他都會興奮。
熬,不存在的。
但面對被壓力擊垮的林家歡,再不善言辭,顧淮也知?道有些話?不能說。
“我就想,快考吧,考完就解脫了。就可?以……就可?以準備下一場考試了。”
林家歡愣了兩秒,這?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回答。
甚至完全不能算是經驗。
“你不怕考砸嗎?”林家歡怯怯地問,仿佛這?問題會褻瀆眼前?這?位“文曲星”。
顧淮搖搖頭?:“我從沒想過。我一直都是全校第一,我們全校前?二十都能去北京,我為什么要擔心考砸?”
他是市一中的神,哪怕幾年?過去,現(xiàn)?在的老師還會津津樂道把他當成榜樣跟學生講的那?種。
林家歡突然有些被擊中。
她喃喃道:“有人告訴我,說我會考砸。這?人無所不知?的。”
顧淮想了想,從他的經驗,這?應該是林家歡的幻覺。
若是成熟的大人,或許還能意識到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眼前?的林家歡雖然長得也是成年?人的身高?,臉龐卻還是孩子的模樣。
她應該分不清現(xiàn)?實與幻覺。
甚至會把幻覺中不合理?的那?些東西,通過自己的臆想合理?化。
顧淮問:“家歡你在哪個初中?”
“實驗初中。”
“好?巧啊,我也是!”他語氣有些興奮,似乎終于找到了共同話?題。
林家歡卻說:“我知?道的。你初中時也一直是全校第一。”
顧淮沒管這?些,又問:“你模考第幾名?”
林家歡道:“一模第二,二模第一。”
“全年?級?”
“嗯。”
顧淮笑了,語氣都輕松了:“那?你怕什么啊。實驗初中前?一百都包進市一中的。”
“可?是……”
“就算考砸吧,考砸50分,夠多了吧,按我對實驗的了解,還能在前?50,對不對?”
“嗯。”林家歡有些佩服。雖然畢業(yè)這?么多年?,顧淮對實驗初中還是那?么了解。
“也就是說,你考砸了也能進市一中的。但是,你今天要是落了水,就進不了了。”
林家歡突然被他說通了。
覺得自己之前?的擔心的確有些多余。就算考砸又怎樣呢?自己只要坐到考場上,把考卷寫完,就包進市一中的啊。
但要是人沒去考場,沒把考卷填滿,那?肯定就沒戲。
“小淮哥。其實有些道理?,我爸媽也說過,可?我總覺得他們是在安慰我。你說的,我倒是信的。”
顧淮道:“別多想了,現(xiàn)?在都這?么……啊……啊啾!”
他猛地打了個噴嚏。這?才?覺得渾身冰涼,濕衣服全都粘在身上。
林家歡也回神了:“哎呀小淮哥,你渾身都濕的,不要著涼了,快回家吧。”
“那?你也回家。”
兩人說走就走,從臺階上站起,急急地走回魚骨巷。
這?速度,比來時快了十多倍吧。
走到巷子里,顧淮道:“你先進去,你回去了我才?放心。”
第144章 伴考
林家歡手?已?伸向院門, 又縮回來?,輕聲問?:“跟我說實話,是小洽哥讓你來?的嗎?”
“嗯。這?重要嗎?”
“很?重要。”
顧淮卻誤會了。平時他少根筋、慢半拍, 偏偏這?時候, 突然靈光一閃,他就華麗地誤會了。
林家歡也16歲了。他讀初三時, 班里就有雙雙對對的了。所以顧淮以為林家歡是愛慕顧洽,所以才會這?么?說。
他頓時有些緊張,很?想替弟弟撇清, 情急之下又伸手?扶眼鏡……
又扶了個空。
他尷尬地笑笑,道:“是林思?危怕你出事,讓小洽留心你。不過, 小洽昨天去省城了, 這?任務就給了我。”
林家歡點點頭, 眼神終于不全?是茫然。她喃喃道:“還?是有人想著我的。”
“肯定的啊。你看, 我們都是鄰居, 我們都想著你的。”顧淮覺得自己有點猜到?了林家歡的內心, 又恨自己盲區(qū)太多, 嘴和身子一樣笨,周身上下只有腦子好?使。
“知道了。謝謝小淮哥。”
林家歡推開院門,閃身進去, 又關上。
顧淮站在外頭, 看著兩扇門合上的那一刻,林家歡深深望了他一眼。
眼神很?復雜,不全?是感激。似乎還?有一絲不信任。
這?讓顧淮感到?困惑。
但他想著自己說過的話, 他一定要看著林家歡進屋才放心。他傾聽院內的聲音,似乎沒有聽到?林家歡開家門的動靜。
顧淮不敢走?, 在外面站了許久,夜風依然很?涼,而他身上衣服濕透,凍得直哆嗦。
他不知道林家歡就在門縫里望著他。
林家歡不敢相信顧淮說的,他們都想著她,在意?她。就算林思?危跟她還?有些血緣關系,顧淮有什?么??
顧淮甚至只是他們魚骨巷小孩的一個精神偶像,是她小時候仰望的一個優(yōu)秀的大哥哥。
顧淮卻不怎么?熟悉她,甚至在此之前,他連林家歡和林家樂都分不清。
他只是安慰自己吧。
他只是完全?小洽哥交代的任務吧。
思?及此,林家歡內心又是一陣悲涼。小洽哥好?在乎林思?危啊,林思?危關照的事,他自己辦不到?,都會讓小淮哥來?辦。
誰會這?么?在乎自己呢?
所以林家歡隔著門縫在看,她生怕顧淮說的都是假話。其實沒什?么?人在乎她的,是吧?
可是小淮哥真?的沒有走?。
小淮哥凍得又打了兩個噴嚏,甚至還?抱起了他自己,他也沒走?。
林家歡捂住嘴,淚流滿面。
顧淮聽到?一絲動靜,就知道林家歡果然還?在院子里,沒有進家門。
他貼上院門,低聲道:“林家歡,快回家。你想讓我在這?兒站一晚上嗎?”
里頭沒有說話。
但他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上了臺階,又有輕微的開門聲,隨后是落鎖。
顧淮終于松了一口氣,打著噴嚏回了家。
…
第二日一早,顧淮不負眾望地——感冒了。
他站在二樓窗口,擦著鼻涕居高臨下觀察43號的院子。
昨晚上落水時丟了眼鏡,他翻出初中?時的眼鏡戴上,度數(shù)不夠,只能瞇著眼睛看。
遠遠地看到?林正清和劉玉秀到?院子里接水,刷牙洗臉,又看到?雙胞胎穿著一粉一綠的同款上衣,前后腳走?出來?。
松口氣,這?夜,林家歡平安。
正要退回屋子里,突然,雙胞胎中?的一位抬頭向他這?邊看過來?。四目相接,把顧淮嚇了一跳。
有一種偷窺被撞破的尷尬。
雖然對方?也知道這?是善意?的偷窺,但顧淮還?是尷尬。他手?絹捂著鼻子,訕訕地縮回屋內。心想,也不是全?無收獲,起碼確定了穿綠色上衣的是林家歡。
吃早飯時,章秀琴見他一直擦鼻涕,不由伸手?摸他額頭。
“不發(fā)燒。你注意?點啊,現(xiàn)在換季,很?容易著涼的。”章秀琴盛一碗熱粥,“趁熱喝,沖沖涼氣。”
“謝謝奶奶。”
顧明德在一旁道:“小淮今天休息的吧,跟我去街心公園曬曬太陽,保管好?得快。”
“要多休息。”章秀琴強調。
“要多曬太陽。”顧明德強調。
怕二人又要吵起來?,顧淮趕緊道:“臨時有事,我今天要出去。”
“不能請個假?你都感冒了。”章秀琴有意?見。
“我也不嚴重的,調研有點趕,今天休息不了。”
章秀琴也不懂什?么?科學調研,只得道:“那行,我去給你灌一壺熱水,你帶著喝。多喝熱水好?得快。”
沒想到?她去倒水的功夫,外頭巷子里有人說話。
“今天畢業(yè)考試吧?”
“是的。”這聲音又清又脆,一聽就是林家樂的語氣。
“兩個女狀元加油啊。”
街坊們紛紛祝福。
顧淮一聽,這?是要出門了啊,哪里還?顧得上拿水壺。將剩下的粥都往嘴里一倒,燙得齜牙咧嘴,就跑了出去。
雙胞胎已?經從顧家門口經過。
可憐顧淮今天視力不給力,幸好?一粉一綠足夠醒目,他還?能分辨得清。
趕緊三步并作兩步跟上,眼見著離雙胞胎只有十來?米——
“小淮——小淮——”章秀琴大喊著寶貝孫子的名字,高舉著綠色軍用水壺,一派革命氣概地沖過來?。
“水壺都不帶,你不要命啦!”她大聲喝斥。
前面雙胞胎聽到?聲音,好?奇地轉過身,發(fā)現(xiàn)了跟在后頭的顧淮。
又被發(fā)現(xiàn),顧淮窘得想找地洞。但沒有。
還?好?章秀琴并沒有發(fā)現(xiàn)寶貝孫子的尷尬。只要對方?沒發(fā)現(xiàn)你尷尬,你就有可能順勢從尷尬的窟窿里爬出來?。
“都感冒了,還?不知道注意?點身體。真?是一天都不能讓我安心!”章秀琴說得恨恨地,將軍用水壺往他脖子上一套,手?勁也重重的。
“謝謝奶奶。”顧淮道著謝,不敢看雙胞胎。
倒是林家樂嘻嘻笑著問?:“小淮哥出門啊?”
“嗯,去化工研究所。”顧淮故意?說了個跟實驗初中?順路的地方?。
“那一起走?啊,我們去學校,今天畢業(yè)考試,讓我們沾沾小淮哥的狀元好?運。”
那倒是求之不得,顧淮可以光明正大地“跟蹤”林家歡到?考場了。
他一聲不吭,跟在了雙胞胎身后。
過馬路時,林家樂走?得略快,林家歡有意?無意?落在后面,低聲道:“對不起。”
顧淮未解其意?,不由一愣:“什?么??”
“害你感冒了。”林家歡道。
顧淮臉一紅:“沒什?么?,不嚴重的。”
可話音未落,一道鼻涕不爭氣地滑到?人中?。可憐的顧淮,感冒讓他鼻子麻木,感覺不到?鼻涕流出,但他的人中?不麻木啊。
等他意?識到?鼻涕時,已?經吸不上去了。
在女生面前流鼻涕,就是幼兒園都沒有這?么?糗過。顧淮一低頭,趕緊掏出手?絹擦了擦。
然后腦袋就再也沒敢抬起來?過。
幸好?林家樂嘰嘰喳喳,一會兒問?顧淮還?記不記得他考試時的作文題,一會兒問?當年他畢業(yè)考數(shù)學有幾道大題,倒都是顧淮的強項,問?一句答一句,這?一路總算走?得也不算尷尬。
晉陵城區(qū)并不算大,實驗初中?離魚骨巷也不遠,十來?分鐘后,顧淮就目送她們進了學校,還?喊了一聲“加油”。
林家樂開心道:“謝謝小淮哥。”
林家歡沒說話,只向他點了點頭。
有同學四面八方?走?來?,林家樂獻寶似地大聲道:“瞧,這?位就是老師們說過的,咱們學校的狀元顧淮,是我小淮哥,送我們來?考試的。”
她是吹牛。但居然吹到?了點子上。顧淮就是送她們來?考試的。
不僅送,還?接。
他在門口打聽了上午考完的時間,提前出現(xiàn)在了校門口,然后站得遠遠的,在雙胞胎出校門后不久,又裝成偶遇的樣子,跟她們一起回家。
還?關心地問?,難不難,做出來?沒。
照例還?是林家樂嘰嘰喳喳,但其實顧淮沒怎么?聽。他只聽林家歡說了一句:“都做出來?了。”
顧淮松了一口氣。
準確說,這?兩天他松的氣,比他這?兩年都多。
下午還?有一場考試。他已?經打定主意?,反正臉皮就厚到?家吧,上午回來?路上他也已?經打了埋伏,說是中?午回家吃飯,下午一點還?要去研究所的。這?樣下午再一起走?,似乎也不是那么?生硬了。
正打算去門口“偶遇”,門口有人喊:“小淮哥,走?了。”
這?聲音沉穩(wěn),竟然是林家歡。
顧淮那個高興啊。林家歡竟然主動來?喊他,這?說明小姑娘狀態(tài)不錯。
林家歡知道顧淮是奉命保護,而顧淮也知道林家歡知道,這?相邀,其實是心照不宣。
他大聲回應:“來?了!”
然后沖章秀琴:“奶奶,水壺呢?”
章秀琴喜滋滋出來?,還?是那樣重重地將水壺往寶貝孫子脖子上一套,又伸手?將他衣兜里的臟手?絹拿出來?,塞了兩塊干凈手?絹進去。
說實話,顧淮的生活能力是比較差的。這?要是顧洽感個冒,不僅能把自己照顧得井井有條,還?能把章秀琴安排得團團轉,而且是幸福的團團轉。
林家樂自覺上午發(fā)揮得不錯,一定是有了顧淮這?等大神的照拂,所以下午也十分歡迎顧淮繼續(xù)同行。
但林家歡主動去喊,也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畢竟林家歡已?經郁郁寡歡很?久了,跟她的名字“家歡”早就背道而馳。
不過她以為林家歡是跟自己一樣的心態(tài),是想沾大神的好?運,畢竟林家歡最最在意?畢業(yè)考試。
第145章 責任
其?實林家歡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鎮(zhèn)定, 她緊張得要命。
上午她出門時,腳都是軟的?,視線也是模糊的?。甚至隱隱約約還是能聽到有人說話。
多虧了顧淮。
她怎么也沒想到, 顧淮會來送考。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翻開考卷的?那一刻, 她腦子一片空白,考卷上的?字都看不清, 如何凝神都看不清。
有那么一瞬,她想站起身,直接走出考場。
可是打開文具盒, 望見里頭的?鋼筆。她本來有三支的?,其?中一支借給?了顧淮,現(xiàn)在還有兩支。
一支在文具盒里, 一支在自己?手里。
她突然回?過神, 縮回?了手。連林思危這樣的?“仇人”都在意著?她, 連小洽哥這樣去了省城作報告的?英雄都在意著?她, 連小淮哥這樣不問世事的?人都在意著?她。
他們在意她考多少分嗎?并不。
她林家歡考得好, 并不會為他們增添榮光。她林家歡考得不好, 也完全不會損毀他們一點。
他們在意的?是, 她不要錯過最重要的?考試,不要辜負掉自己?的?人生。
林家歡的?手微微顫抖,再凝神去看試卷, 字跡已清晰可辨。她深吸一口氣, 提筆在考卷上端端正正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說,上午兩場考試,她就?是憑著?這股心氣頂下來的?。
很累, 非常累。
下午她主動去喊顧淮,正是隱隱中覺得顧淮是支撐她的?那股力量。
她想平安考完, 非常非常想。
此刻顧淮走在她身邊,隔著?兩三米遠,時不時從衣兜里掏出手絹擦鼻涕,林家歡就?想,自己?都連累小淮哥差點送了命,現(xiàn)在還生著?病,就?是為了小淮哥,也得考完吧。
林家歡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數(shù)月以來壓彎她的?分數(shù),她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想到過。
她只想寫滿,做完。
她考完出來沒有對題,也完全沒有算分。就?連等在校門口的?邱老?師關?心地問她,她也只淡淡地說:“都做完了。”
這只是一場考試,僅此而已。
到校門口,顧淮道:“最后?一場了,你們加油。”
林家樂又嬌笑?:“我們兩點半就?考完了,這下碰不上了吧。”
顧淮很認真:“我那邊工作也是兩點半結束。”
林家歡迅速看他一眼,心中一暖。即便是自己?考完了,小淮哥也還會來。
其?實顧淮心里想的?卻是,我必須要來,我要不折不扣完成小洽交給?我的?任務。我得親眼看著?林家歡從考場出來,我的?使命才算完成。
顧淮壓根就?沒走。他等二人進了考場,便從書包里掏出一本書,坐在校門口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五月的?太陽照在身上,正是最舒適的?時候。他看幾頁書,又喝兩口奶奶準備的?熱水,覺得頭也沒那么痛了,堵得死死的?鼻子也有些?松動了。
一個?半小時很快過去,考試結束鈴聲響起,顧淮立刻起身,沖到校門口,緊張地盯著?出來的?考生。
就?在他看到林家歡的?一剎那,林家歡大喊一聲“小淮哥”,而后?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
“家歡!家歡!”林家樂嚇壞了,伸手去扶她。
林家歡雙目緊閉,額頭上滿滿一層汗珠,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就?沖著?那聲“小淮哥”,顧淮也責無旁貸,立刻蹲下,喊:“快把?她扶上來。”
幾位同學上來,七手八腳地將林家歡從地上抱起來,搭到顧淮背上。
邱老?師已經從后?面跑了過來:“怎么回?事?林家歡?”
顧淮急問:“請問最近的?醫(yī)院在哪里?”
這其?實問得奇怪,晉陵城區(qū)這么小,實驗初中不出幾百米就?有兩家全市最大的?醫(yī)院。
但邱麗麗此刻也已經顧不上問這些?,著?急道:“去第一人民醫(yī)院,你跟我走,北門最近。”
又沖林家樂道:“我和顧淮送她去醫(yī)院,你趕緊去市一中喊你爸。”
林家樂嚇得臉色慘白,慌張地點頭,然后?拔腿就?跑。
可憐顧淮本來就?是運動能力超弱,雖說林家歡很瘦,到底也是背了一個?人啊。而且他還生著?病,跑得跟腳下灌了鉛似的?。
一路上邱麗麗還問:“你不是在北京讀書嗎?放假了?”
顧淮也是實驗初中的?驕傲,邱麗麗自然也認識他。可顧淮卻不回?答 ,臉憋得通紅,只管往前?沖。
不是他不想回?答,是他頂著?一口氣,生怕一張嘴,這股氣就?散了,他就?得跟林家歡一起摔倒在地上。
二人到了醫(yī)院,聽說是畢業(yè)考試的學生暈倒,立刻有醫(yī)生過來,將林家歡接了過去。
顧淮已經累得直喘粗氣,癱在醫(yī)院大廳的?長椅上,動彈不得。
邱麗麗哪能不知道顧淮的?體質,只是眼下情?況緊急,她也顧不上安慰顧淮,小跑著?去窗口辦掛號手續(xù)。
這邊手續(xù)還沒辦完,那邊林家歡已經醒來。
她對自己?在醫(yī)院一事顯得非常麻木,躺在病床上緩緩將四周打量,輕輕地說:“終于考完了。”
沒人聽到她說話,包括旁邊忙碌的醫(yī)生。
等林正清沖到醫(yī)院,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長椅上的?顧淮,而是焦急的?邱麗麗。
“邱老?師,家歡怎么樣了?”
“在考場暈倒,現(xiàn)在蘇醒了。醫(yī)生正在做檢查。”
林正清舒一口氣,又問:“她考完了吧?”
邱麗麗略有些?奇怪:“不是林家樂去喊你的?嗎,她沒說?”
“說了,是考完出來,我就?是再確定一下,她的?確考完了吧。”
邱麗麗望他一眼,想到不久前?找到學校的?胡巧月,心中百味雜陳,一時不知如何評價。
二人一同走進急診室,林正清看到躺在床上的?、蒼白的?女兒,說一點不心疼也是假的?,他還是很疼愛林家歡。
“家歡。”他走過去,拉住林家歡的?手,又摸摸額頭。
林家歡眼神空洞,毫無回?應。
林正清只得轉身,對醫(yī)生道:“我是她爸爸,請問她情?況怎么樣?嚴重嗎?”
醫(yī)生道:“目前?看來沒有大礙,手上有些?擦傷,應該是暈倒時不小心擦到。不過看她狀態(tài)不太好,懷疑暈倒是由于壓力過大,還是建議做進一步檢查。”
林正清又問:“還要做哪些?檢查?”
醫(yī)生說了幾項常規(guī)檢查,又提議,最好讓神經科醫(yī)生也來看看。
林正清一聽就?知道醫(yī)生的?意思,趕緊道:“神經科就?不要看了,我們孩子還小,就?是考試壓力大,這是考完松了一口氣,一下子弦崩了,別的?沒什么的?。把?那幾項檢查做了就?好。”
醫(yī)生看他一眼,也沒有堅持,畢竟他也只是本著?負責任的?態(tài)度,如果家長都覺得沒必要,他也犯不上多這個?事。
這邊說完,林家樂才帶著?劉玉秀氣喘吁吁跑進來了。
她跑到市一中去喊林正清,又在市一中校長室掛了個?電話給?劉玉秀,然后?趕緊來醫(yī)院,正好就?在門口碰到驚慌失措的?劉玉秀。
劉玉秀又逮住醫(yī)生一通問,醫(yī)生倒是好耐心,又將林家歡的?情?況說了一遍。
這時候邱麗麗才想起來,背著?林家歡來醫(yī)院的?顧淮呢?
她跑到大廳,長椅上已經空空如也。顧淮已經走了。
林家歡并不知道,顧淮回?去就?發(fā)高燒,躺了三天?,把?章秀琴急得罵了三天?顧淮的?導師。認為都是導師催得太緊,才會把?顧淮逼得生著?病還要去做調研。
可憐的?導師,全然不知情?就?被?章秀琴罵了祖宗十八代。
林家歡沒有住院,當晚就?被?父母接回?家。當然,是趁著?夜色,整個?魚骨巷都睡著?了,林家一家人才悄悄摸進了巷子。
從來沒有這么鬼子進村過。
林家歡也昏睡了好幾天?。那股吊著?她的?仙氣終于散了,她已經沒有需要努力的?目標。除了睡覺,她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但其?實她也沒有完全睡著?。
很多很多混亂的?夢,時醒時睡,還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嚇得林家樂都不敢跟她睡一個?屋,抱著?被?子硬是擠到了劉玉秀床上。
至于林正清,那就?只能委屈他打地鋪了。
…
顧洽在省城整整待了五天?,做了四場報告。
用顧洽的?話說,不好玩,他最不喜歡做報告。他寧愿上戰(zhàn)場打仗,對付一千個?敵人,也不愿意站在大禮堂的?舞臺上,面對一千個?觀眾。
主要是每回?做完報告,掌聲雷動之后?,總有年輕女觀眾在禮堂門口等著?他,往他軍裝兜里塞紙條。
最多的?一場,他就?走出禮堂的?功夫,兜里被?塞了十八張紙條。
離譜啊!
更離譜的?是,省里某些?領導,以晚上請他吃飯為名,還帶上自己?女兒。
顧洽頭都大了。早知道就?該把?薇薇也帶來,讓薇薇也出席。
哼,我家薇薇一出席,絕對談笑?風生,把?這些?領導女兒都比下去。
可惜我家薇薇在忙事業(yè)。
不過不要緊,忙事業(yè)她也可以跨城出場。
顧洽是心里惱火,嘴上還抹蜜的?。不管哪個?領導女兒來,他都是一通夸,然后?說:“要是我家薇薇在,一定特別欣賞你,你們一定能當好朋友。”
對方困惑:“你家薇薇是誰?”
“我對象。”
所以,有對象了?領導女兒的?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林思危:一天?天?地帶我出場,給?出場費沒?
第146章 梁家
顧洽在省城疲于招架之際, 林思危這邊也遇到?了新問題。
作為啤酒制造最基本的原料——麥芽,他們最初的想法是可以從?周邊的麥芽廠收購。
但?林思危卻覺得,依靠收購的方式, 一來?難以保證麥芽質量, 二來?萬一市面上麥芽緊張,還會被?人拿捏。釀酒總廠如今大麥收購不足, 就是個很好的前車之鑒。大麥這樣的基本農作物尚且會有?短缺擠兌,何況半成品的麥芽?所?以和吳山海商量過,又?考察了周邊的廠家, 他們決定自己制麥。
而大麥收獲之后并不能立刻進入制麥環(huán)節(jié),而是需要經過大約6到?8周的貯存 ,讓大麥度過休眠期, 從?而具備發(fā)芽能力。現(xiàn)在大部分?廠家的制麥車間基本都是箱式地面散存的方式, 但?釀酒總廠不同, 他們是全省第一家采用立倉貯藏的廠家。
立倉貯藏更科學, 也更先進, 能采用機械提升, 也能自動控制溫度和濕度, 大大提升麥芽品質。現(xiàn)在胡巧英這邊很快會有?資金到?位,林思危覺得,不如直接上馬立倉, 淘汰舊技術。
梁金聲現(xiàn)在非常有?“專家”自覺, 他也認為林思危的想法是對的。
設備不難買,吳山海一個電話自然會有?省內的同行幫忙介紹,但?需要去隔壁城市訂貨時, 梁金聲卻面露難色。
吳山海想的是,既然現(xiàn)在他們兩個主管廠里的設備技術, 那他和梁金聲去訂貨當然順理成章。
且出差也不會虧待他。
小林老師雖然平時對他們要求嚴格,但?在這方面卻一點都不摳門。可梁金聲還是不愿意出差,說做什么都可以,但?每天晚上必須回家。
林思危聽?聞,便讓龐建萍去問原由。
說起來?龐建萍如今倒也是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做事?細致,管內勤極好;脾氣也好,廠里這些人有?什么困難啊,困惑啊,開?心啊,都愿意來?跟她說。
誰讓小林老師太年輕,且工作也太忙呢。
龐建萍得知,倒也不大張旗鼓,端著茶杯來?到?制麥車間,在忙碌的梁金聲身邊站定。
梁金聲剛剛紀錄完一組數(shù)據(jù),抬頭就望見龐建萍笑?瞇瞇看著他。
“龐會計什么事??”
“沒什么事?,剛給同學們布置完任務,閑了,隨便走?走?。”
“哦。”梁金聲脫下手套,走?到?工具箱邊喝水。他每天一早過來?,總是泡上濃濃的一杯茶,原本雪白的搪瓷缸內壁厚厚一層茶垢,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
他手指一搭上茶缸,輕輕“咦”一聲,問:“龐會計幫我倒的水?”
茶水是熱的。
龐建萍笑?道:“剛剛看見你茶缸都快見底了,就順手幫你倒上。”她指指工具箱邊的熱水瓶,那示意是很方便,并不是特意為止。
“不過啊,也見不了底,你茶葉放這么厚一層啊,水都喝光了,茶葉還有?小半杯呢。”
梁金聲笑?道:“這樣味道濃。”
“不怕睡不著覺啊。”龐建萍又?問。
“濃茶么就是提神?的啊,我晚上又?不喝,就白天喝。”
“怎么了,怕上班打瞌睡啊?”龐建萍笑?道,“梁師傅你晚上做賊噠?”
晚上做賊是晉陵的一句俚語,形容晚上不睡覺的人,倒也是沒有?惡意的一句玩笑?話。
沒想到?梁金聲倒是呵呵笑?了兩聲,笑?得頗有?些慚愧:“也差不多就是做賊。我家里有?人要照顧的。”
“啊?”龐建萍覺得自己可能碰到?了真相的邊緣。
“梁師傅你負擔很重?啊。”她故意沒直接問。因為大概率梁金聲說需要照顧的,并不是家中老人,照顧老人天經地義,并沒有?什么說不出口。
“重?的啊。所?以我們廠譚科長跟我說,糧校這邊想找人,問我愿不愿意,我馬上就來?了,畢竟能多拿一份工資,減輕一點家里的負擔。”
“那譚科長肯定也是了解你家的情況,才會一下就想到?你。”
“是的。譚科長人挺好的。”說完,梁金聲好奇,“你認識譚科長?”
“不認識。”龐建萍捂嘴笑?了,“不過我聽?出來?了,應該是以前你們釀酒總廠的人,介紹你過來?的。”
“嗯。”梁金聲點點頭。
龐建萍輕聲道:“照顧人最難,比上班難多了。梁師傅你要有?什么困難就跟我們說,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的啊。”
梁金聲扯了扯嘴角,也算笑?過了,但?笑?得特別勉強。
“還好,也算不上什么困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自己想辦法熬過去。”
龐建萍見他不肯說,也不追問,只點點頭:“都是這樣的,熬過去就好了。不過……”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有?時候也需要人幫忙的。我要不是小林老師幫忙,可能就熬不過去了。”
“哦?”梁金聲頓時好奇了。
他們來這里上班也有段時間了,卻從?來?不見龐建萍回家,她白天上班,晚上就住在廠里,好像沒有?家人似的。
龐建萍道:“我是個沒人收留的,婆家不要我,娘家也不要我。是小林老師收留了我。”
“小林老師……還管這些?”
龐建萍笑道:“是不是平常看她風風火火的,以為她不近人情?”
“不不不。”梁金聲趕緊搖頭,“我看她也就是個小姑娘嘛,那么年輕,以為她只管生產,不會管這些瑣事?的。”
“才不是。小林老師啊,就是吃相不好看。其實特別仗義。”
聽?龐建萍這么說,梁金聲心里有?點活動了。
說實話他也想拿出差補貼,一天五毛錢補貼,快趕上半天工資了。
“小林老師上午還跟我說呢,說梁師傅不肯出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難啊。”
梁金聲垂頭,沉默片刻,道:“兒子?離不了人。”
“他怎么了?生病了?”龐建萍關切地問。
她的真誠終于讓梁金聲放下了防備。梁金聲長嘆一聲,仿佛嘆盡半世悲涼。
“傻的。”梁金聲只說了兩個字,頭又?垂得更低了。
這倒讓龐建萍始料未及,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下意識道:“梁師傅你太不容易了,應該照顧很多年了吧?”
梁金聲點點頭,倒也沒流眼淚。
二十多年了,他早就接受現(xiàn)實,不會再為這事?流眼淚,只是偶爾提及,總還是會內心痛苦。
“他小時候還好帶,現(xiàn)在成年了,老是晚上不睡覺。他媽經不起他折騰,晚上我就讓他跟我睡,這樣他媽晚上就能睡個全覺。”
“怪不得梁師傅你要喝這么濃的茶,還真是晚上睡不好,怕白天打瞌睡啊。”
“是啊,這些都是調試的機器,一點差錯都不能有?,不能打瞌睡啊。”
“那我去跟小林老師說,梁師傅,你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難真的要跟我們說。不然你看,還以為出差費給少了,你不樂意呢。”
“那怎么會。”梁金聲趕緊解釋,“家里少個勞動力,那小子?吃倒是真能吃,我只要能賺錢就行,哪會賺多賺少啊,實在是不方便。”
“嗯,我知道了。小林老師一定可以理解的。”
小林老師當然能理解,不僅能理解,還非常同情。
看來?這位多年兢兢業(yè)業(yè)的老勞模、老骨干,真正是克服了太多困難才走?到?今天這步。
她給譚向梅打了個電話,確認梁金聲家的情況。
這才知道梁金聲是老來?得子?,快四十歲才生了這么個兒子?,本來?一家人興奮得不得了。沒想到?六個月不會坐,八個月不會爬,一周歲也不會走?路,到?三歲也不會說話。
兒子?小的時候,梁金聲夫妻上班,孩子?就由奶奶帶。后來?奶奶去世了,好在他老婆退休,就在家照顧兒子?。
但?隨著兒子?一天天長大,雖然說話還是笨笨的,行動倒是利落了,而且長得又?高又?壯,精力充沛極了,開?心起來?,半夜也鬧著要出去玩。
一來?二去,就把梁師母也折騰得大病了一場。
這下梁金聲嚇怕了,跟老婆輪流陪同兒子?,一個陪晚上,一個陪白天,能讓老婆睡個安穩(wěn)覺。
只是這樣就苦了梁金聲自己。他靠著濃茶吊精神?已經很久了。
林思危聽?聞,也不及感嘆世間苦人多,立刻把梁金聲叫來?,跟他說不用出差了,她會讓莊嚴跟吳山海一起去。反正莊嚴隨地大小睡,但?辦正事?時不會睡。
又?說,以后每個月會給梁金聲多發(fā)十塊錢飯菜票,他可以從?食堂多打一點帶回家,給他那個胃口很大的兒子?吃。
梁金聲連聲道謝,一時激動得差點落淚。
林思危又?道:“不過梁師傅,你雖然不用出差,卻也有?另外的任務。”
“什么任務,小林老師你只顧說。”
“你應該沒有?用過立倉吧。立倉到?釀酒總廠時,你剛好退休。”
“是的。”梁金聲佩服林思危,這些細節(jié)都能想到?。
“整個蘇省只有?咱們晉陵的釀酒總廠用立倉,你能不能幫我找?guī)孜恢汽溰囬g的工人,要技術好的。禮拜天來?咱們廠里幫忙。”
這事?就不能麻煩譚向梅了。
要退休工人,這說得過去。要現(xiàn)在正上班的,多少有?些尷尬。
第147章 多話
梁金聲十分珍惜這份工作。
雖說退休后有時?間?在家?照顧兒子, 但收入低了不少。加之兒子動不動就發(fā)病,每月還要額外支出一筆醫(yī)藥費。所?以他?寧愿以濃茶提神,也要白天來上班。
現(xiàn)在聽說廠里?需要懂立倉存儲的工人, 梁金聲立刻就拍胸膛, 說他?徒弟現(xiàn)在就干這個,他?下班就去徒弟家?請人。
林思危心中一動:“他?要愿意, 晚上過來也可以,咱們?肯定會給報酬。”
現(xiàn)在的良效廠可謂是開足馬力,不停歇地工作著, 用梁金聲的話?說,這里?所?有人都干勁十足,他?從?未見過這樣奮斗的一群人。
身為局長, 張正德顯然?也察覺到了良效廠的來勢洶洶。
這天局里?開會, 丁光耀也來了。張正德找了個空, 拉丁光耀聊天, 一到辦公室就喊:“給丁廠長倒水。”
肖慧玉走進來, 給丁光耀泡了杯茶。
丁光耀一看肖慧玉, 覺得臉生, 問:“張局長,來年?輕人了?”
張正德這才發(fā)現(xiàn)來的是肖慧玉。肖慧玉壓根不是辦公室的人,張正德連她名字都想不起?來, 但記得姓肖, 便介紹道:“小肖,以前市里?劉臘根的外孫女。”
肖慧玉的辦公室離局長辦公室隔著好多間?。她是聽同事說,釀酒總廠的丁廠長來了, 一想,這不是丁韶武的爸爸嗎?
高低要去混個臉熟啊。
同事們?還在嘻嘻哈哈說丁廠長人到中年?還是這么神氣, 中年?人還保持這份氣質的不多了之類的話?,肖慧玉已經主動出擊,候在了局長辦公室門口,果然?聽到局長喊倒水。
雖然?肖慧玉名不見經傳,但她外公還是有頭有臉的。
一說劉臘根的外孫女,果然?丁光耀也向她點頭,說:“你?外公身體好吧?”
“謝謝丁廠長,他?很好。”肖慧玉堆起?一臉自?認為很美的笑容,道,“丁廠長,我還是丁韶武的同學呢。”
“哦?”丁光耀的眉毛頓時?揚起?,“你?也是糧校的?”
“是的,我也才畢業(yè)。”
“哈哈,非常好。糧校出人才啊。”
他?說這話?十分真?心,心里?想的是林思危。肖慧玉卻不知道,以為他?在夸自?己:“丁廠長夸獎了,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張正德聞言,眉毛已經擰起?。
他?這種官場老?油條,怎么聽不出丁光耀根本沒在夸肖慧玉,這位小肖同志倒是很會對號入座,實在不太機靈。
于是張正德不打算搭理她了,轉身對丁光耀道:“廠里?啤酒產線減了?”
“減了。今年?大麥質量不行。難得有幾個產地的還不錯,北方廠家?搶得厲害,價格太高,就沒利潤了。”
“上次去你?們?廠參觀,不是剛建了新的大麥倉庫?還以為你?要大干一場。”
丁光耀擺手,一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表情:“嗨,這兩年?我們?白酒效益好,廠里?資金充裕嘛,能改建的,能擴建的,都弄一弄。早知道今年?大麥這么難搞,這立倉就不建了,還不如擴大白酒生產線去。”
張正德道:“你?說也奇怪啊。咱們?這兒怎么就不流行喝啤酒呢?”
“你?喝不?”丁光耀問。
張正德笑起?來:“我還真?不喝。我還是喜歡白酒,夠味道,上頭。”
丁光耀道:“所?以吧,連張局長都不喝,啤酒還能賣給誰去啊。據(jù)我所?知,紅酒啊,啤酒啊,賣得都一般。夏天老?百姓寧愿喝汽水。”
張正德看看他?,有意無意提醒:“那天我去糧校的校辦廠,看到你?們?廠的梁金聲了。”
“老?梁?”丁光耀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又不意外,“老?梁家?庭困難,去校辦廠發(fā)揮發(fā)揮余熱,賺點錢,倒也不錯。”
“不怕他?們?把晉陵廠的生意搶了?”
“哈哈,張局長您這么一說,我倒要去糧校參觀參觀了。辦得不錯?”
張正德道:“真?的不錯。出乎我的意料。前幾天我陪一位歸國華僑去參觀,嘿,真?是像模像樣。設備和人員都在陸續(xù)到位,要是順利的話?,我倒是挺看好的。”
“歸國華僑?是姓胡嗎?”肖慧玉插嘴。
張正德這才發(fā)現(xiàn)肖慧玉還沒走,居然?就大喇喇在這兒聽著,實在很沒有混機關?的自?覺。
不過丁光耀面前,又沖著劉臘根的面子,張正德沒有發(fā)作,道:“是啊,你?認識?”
肖慧玉已經想到了,一定就是林家?樂嘴里?那位舅爺爺。
好嘛,原來舅爺爺都去糧校了,這顯然?就是沖著林思危去的啊。
果然?張正德并沒有等她答復,對她認不認識胡巧英也完全不關?心,已經轉頭對丁光耀道:“胡老?先生已經決定投資糧校的校辦工廠,以后啊,如虎添翼哦。”
“哦?”丁光耀好看的眉毛揚得更甚,“不得了,真?要搶我們?廠的生意了啊。看來我得去會會林思危那丫頭了。”
肖慧玉已經聽呆了。
什么意思?林家樂的舅爺爺,要投資糧校的校辦工廠?
雖然?她沒上幾天班,但她知道什么叫投資,就是出錢啊。
“張局長,胡老?先生投資多少?”
“50萬。”說完,張正德發(fā)現(xiàn)她還沒走,這下也是實在忍不住了,皺眉道,“小肖啊,你?先忙去吧,有事再喊你?。”
這逐客令下得很明顯了。肖慧玉頓時?漲紅臉,默默退了出去。
回到辦公室,她越想越不服氣,問同事:“你?們?聽說沒,有華僑給糧校的校辦廠投資?”
之前那位給林思危辦過手續(xù)的“辦事蛐蛐”,叫張莉。張莉立刻道:“當然?聽說了,簽約現(xiàn)場我還去了呢。”
“啊?我怎么不知道?”肖慧玉驚訝。
張莉道:“就前幾天我跟張局長一起?去的啊,在市政府辦的簽約儀式。哦對了,那天回來我還跟你?們?說那個華僑也太有風度了,你?當時?在看電影畫報上的男明星,根本沒空和我們?聊了。”
肖慧玉臉一紅,假裝想起?來:“哦,就那回啊。我也不知道你?去的就是那個簽約儀式啊。胡老?先生還是我親戚呢,這次是回來探親的。”
辦公室三個人,加上正在這兒串門說閑話?的一位,一共四?位,齊刷刷望向她——
“胡巧英是你?親戚?”
“對啊,我小姨夫的舅舅。他?出手可大方了,你?猜猜,給我兩個表妹的見面禮是什么?”
“派克鋼筆!”
肖慧玉搖頭。
“進口手表!”
肖慧玉還是搖頭。
“不會是很難買的巧克力吧?”
肖慧玉依然?搖頭,甚至表情帶了一絲不屑。
“這些算啥,普通人都買得起?。”
“那是什么?”眾蛐蛐都十分好奇。
“白金手鏈。我兩個表妹是雙胞胎,他?送了一條藍寶石手鏈,一條紅寶石手鏈,全是白金的。”
眾人聽呆。
張莉不由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紅寶石戒指。那是她今年?春節(jié)托了晉陵金店的人,好不容易才弄到的一顆紅寶石,米粒大小,花了她半年?的工資。
當時?戴著這枚戒指到單位,多少人圍著看啊,那些天她吃過飯洗飯盒都只用兩根手指,洗臉都只用左手。
而且……白金哎。
當然?,張莉作為整個輕工局行政部門最有錢的女人,也不會輕易服輸。
她以退為進:“進口的,肯定比我這粒大吧?我這粒還是從?省里?硬搶的,東南亞過來,本來到不了晉陵,省公司多少人看中了,我親戚在金店,托了人終于弄到了。”
后面一段她在局里?起?碼已經說過三十遍,大家?也已經不甚在意。
只有肖慧玉認真?回答她:“每一顆都有黃豆大小,一串手鏈上有五顆。我大表妹拿的藍寶石,小表妹拿的紅寶石。”
眾人皆驚呼。
張莉也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這一顆就花了半年?工資,黃豆大小,比她這顆起?碼要大三倍以上,那不得一年?半的工資?
不不不,寶石不能這么算。
寶石大三倍,價格絕對不是翻三倍。很可能是翻三十倍。
而且是五顆……
張莉覺得自?己有點暈,甚至開始想,為什么我就沒有一個在外國的舅爺爺呢?
不止她這么想,其他?蛐蛐也這么想。
甚至有一位蛐蛐還直接說了出來:“嘖嘖,這出手也太大方了吧,我也想要這樣的舅爺爺。”
來串門的那位,突然?想起?了什么,眉頭一皺:“你?是說,胡老?先生,是你?表妹的舅爺爺?”
“對啊。我小姨夫的舅舅,可不就是我表妹的舅爺爺嘛。”
“你?表妹姓林?”
“對啊。”
串門蛐蛐突然?一拍大腿:“原來林思危是你?表妹!”
肖慧玉懵了,什么?什么林思危?林思危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兒?
串門蛐蛐說:“我跟張局長一起?去的糧校,我聽他?們?介紹,說校辦工廠那個林思危是胡老?先生的外甥女,我聽林思危是喊他?舅爺爺?shù)摹!?br />
張莉也有點懵了:“不對啊,小肖不是說,林思危是私生女?”
肖慧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突然?覺得,言多必失,自?己好像說得太多了。
蛐蛐們?都看著她,有人已經忍不住問:“到底什么關?系,好復雜啊。”
串門蛐蛐已經忍不住笑起?來:“我懂了。林思危是你?小姨夫的私生女吧,你?小姨夫不是市一中的大校長林正清嗎?他?生的是一對雙胞胎女兒,還在讀中學呢。”
第148章 新聞
不?能更?尷尬。
肖慧玉簡直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她后悔啊, 怎么話那么多呢?她來這?兒上班第一天,就得意地把自己家有頭有臉的親戚全部吹噓了一遍。
現(xiàn)在好了,讓人給聯(lián)上了。
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偏偏那個串門蛐蛐還不?放過她, 還在那兒咕咕嘰:“胡老先生是真有實力?。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投資糧校的校辦工廠, 就是給林思危的。”
張莉終于不?懵了,也趕緊道:“對啊對啊, 我?也想起來了。簽約會上,胡老先生還說,他投資的份額, 以后委托林思危全權打理。”
委托,全權打理。
縱然肖慧玉剛畢業(yè),還不?太懂這?些經濟上的術話, 但?這?兩個詞顧名思義都能知道個大?概。
肖慧玉目瞪口呆:“你?是說……50萬都給了林思危?50萬?”
她剛參加工作, 一個月工資26。她媽工齡廠, 級別高, 一個月工資42。就算按她媽工資算, 一年500, 十年5000, 一百年5萬……
肖慧玉不?敢想下去,這?是個天文數(shù)字,竟然給了林思危。
張莉還在喋喋不?休地解釋, 委托打理是將資金委托給林思危進?行投資和監(jiān)管的意思, 并不?是把50萬送給林思危花。可肖慧玉已經聽?不?進?去了,50萬已經把她的腦回路都燒崩了。
她下班回家,立刻向劉金秀宣布了這?個特大?爆·炸新聞, 說小姨夫那個歸國華僑舅舅給林思危送了50萬。
劉金秀也被炸懵了,嘴巴張得老大?, 能塞進?兩個雞蛋。
半晌才道:“所以家歡家樂那兩條很貴的手鏈,就是小菜一碟?”
劉金秀覺得,不?能自己一個人被炸,她要立刻,馬上,現(xiàn)在就去炸劉玉秀。
胡亂吃過晚飯,劉金秀不?顧天黑,騎上自行車就往魚骨巷去了。
魚骨巷43號,林家剛剛吃過晚飯。今天劉玉秀學校忙著學生的畢業(yè)事宜,下課比平常晚,再去買菜回來做飯,又比平常更?晚了些。
到家一看,林正清也不?在家,已經考完的林家樂也出門找同學玩去了,就留恍恍惚惚的林家歡一人在家。
劉玉秀哄了林家歡幾句,又覺得她狀態(tài)還不?錯,起碼說話挺正常的,就拿個臉盆給林家歡,讓她幫忙摘菜。
林家歡自然不?會反抗,乖乖接過臉盆,將一把芹菜合到盆里,坐到院子里摘菜去了。
沒多久,林家樂旋風一樣沖進?院門,一看林家歡在摘菜,就喊道:“媽回來啦——”
林家歡點點頭,指了指屋里。
林家樂又旋進?屋子里,大?聲?喊著媽,沒想到劉玉秀今天在學校受了點氣,加之加班回家晚,心?中正不?爽,沒好氣道:“你?一個人跑哪里去瘋?不?知道在家陪陪家歡嗎?家歡一個人在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話都沒說完,林家樂已經一跳三丈高,尖叫道:“媽,你?什么意思啊!我?考完了都不?能出去玩了嗎?我?難道一定要跟家歡綁在一起嗎?她癆病鬼一樣,我?又沒生病!”
然后一陣砸東西的聲?音,夾雜著林家樂的哭聲?。
林家歡在院子里靜靜地聽?著,覺得耳朵嗡嗡的,屋子里的哭鬧聲?聽?起來很遙遠,隱隱還有媽媽哄勸的聲?音,不?太真切,但?媽媽哄勸之后,林家樂的確哭聲?漸小。
應該是媽媽又許了什么愿吧。林家歡想。
會哭的孩子總是多吃奶的。
天黑了林正清才回來,一回來就拎著公文包進?了臥室。劉玉秀見狀,立刻放下手里盛湯的勺子,跟著林正清進?了臥室。
果然,是一位學生家長想給自己孩子調個好班,送了兩條香煙。
“進?口煙啊,這?人出手真大?方。”
林正清道:“你?小聲?點,讓孩子聽?到不?好。”說完,不?免又有些得意,道,“這?家長外貿公司的,有點路道。”
劉玉秀打開柜子,將香煙放進?去,只見里頭滿滿當當塞了幾十條煙,都快把整個柜格撐滿了。
“得找個可靠的人,把這?些煙賣了。”劉玉秀掰著煙,大?致數(shù)著,“這?里能賣個好幾千了。”
林正清卻道:“你?讓春國先去黑市上問問價,你?別出面。”
劉玉秀卻搖頭:“不?行,越是自家人,越不?能讓他們知道。你?也知道的,我?姐都惦記上楊柳巷的房子了,要是讓他們知道咱家現(xiàn)在日?子好過,更?加要算計咱們了。”
林正清冷笑一怕:“你嘴上倒會說,兩孩子一人一條手鏈去你?家招搖,那時候你?怎么不?說怕人算計?”
“想吵架?”劉玉秀沉著臉,眼神兇兇地,死盯林正清。
林正清被她盯得發(fā)毛,放棄了爭論,揮手道:“算了算了不?說了,先放著吧。反正現(xiàn)在煙漲價厲害,再等等說不?定賣得更?貴。開飯。”
沒想到,吃飯的時候一眼就望見了林家樂手腕上的紅寶石手鏈。
林正清皺眉:“怎么又戴著,不?是說小孩子不要戴這么珍貴的東西?”
林家樂立刻用手一捂,歪著腦袋道:“今天和同學出去玩才戴的,平常我?不?戴。”
總之還是想出去招搖唄。
見林正清又要批評孩子,劉玉秀不?由出來護短:“別總是那么小家子氣。就咱們現(xiàn)在的背景,家歡家樂戴個手鏈怎么了?別忘了以后她們還要分大?樓房,住半條街。現(xiàn)在不?嬌養(yǎng)著,以后跟那個野種一樣沒見識啊。”
林家歡聞言,剛伸出去夾菜的手頓時縮了回來。
她可沒戴手鏈,也不?愛戴。雖然那手鏈的確漂亮,她偶爾也會拿出來在陽光下欣賞把玩,但?她覺得這?手鏈太重了,各種意思上的重,她還沒有到配得上它的年紀。
現(xiàn)在她很怕被父親一眼瞥見,又拿她當榜樣去教育林家樂。
林家樂一聽?母親都幫自己說話,就得意了:“媽媽說得對。以后我?們就是千金大?小姐,戴個手鏈怎么了,以后我?還要住洋房,開汽車。”
“嘖嘖,真敢想。”劉玉秀伸出一根手指,親昵地點在林家樂額頭上。
吃過晚飯,林家歡照例縮回自己臥室里,林家樂現(xiàn)在也嫌她有病氣,時常去跟父母擠一間大?臥室,就算回屋睡覺,也會到點了才回,一進?屋就上床,不?太愿意搭理林家歡這?個病人。
隱約中,林家歡聽?到家里好像來人了。
那聲?音非常宏亮,像是大?姨。嗯,媽媽招呼去了,正是大?姨。
林家歡正猶豫要不?要出去打個招呼,好孩子家里來長輩肯定會出去問好,哪怕問過之后再回屋,這?點禮貌也不?能少。林家歡覺得自己還是應該保持禮貌,便?起身拖上拖鞋,拉開了門。
也就開門那一瞬間,她聽?到母親一聲?驚叫:“什么?你?再說一遍?”
“你?們家老林那個歸國華僑舅舅,送給林思危50萬!”
“5……50萬?”
劉玉秀和林正清面面相覷,心?中一時竟不?知道50萬是個什么概念。
劉金秀好像預料到了這?一切,已經開始掰手指:“我?跟你?們說啊,我?一個月工資42,一年500,十年5000,一百年5萬……”
“行了行了你?別算,我?頭暈。”劉玉秀掐了掐大?腿,疼得吸了一口氣,“我?們辦公室趙老師,家里剛造了兩間樓房,一共花了不?到一萬,這?50萬……”
這?50萬,能造50座兩間樓房,還是市區(qū)的黃金地段。
誰聽?誰懵啊。
林正清率先回過神來,笑得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笑:“這?個,你?不?會搞錯了吧。我?那個舅舅雖然有錢,也沒有錢到這?地步吧?”
劉玉秀卻瞥一眼林正清:“你?懂個屁,就沖送給家歡家樂這?么值錢的首飾,就知道50萬對他不?算什么。這?錢肯定不?是給林思危的,是給你?媽的。”
林正清頓時雙眼一亮,覺得劉玉秀這?個推測十分靠譜。
胡巧英明顯是非常心?疼胡巧月的遭遇,當年他們將胡家值錢的東西都帶走?,只給胡巧月留下了地契房產。
這?些地和房子,一場土改就全沒了,等于什么都沒給胡巧月留。
而胡巧月性子清冷孤傲,要說誰給她補償點錢,她是斷斷不?會要的,所以胡巧英才使了一招迂回戰(zhàn)術,將胡巧月不?愿意接收的50萬,直接送給林思危。
劉金秀比他們還急,在旁邊大?呼小叫:“管他給誰的,現(xiàn)在給林思危了是事實啊。我?家慧玉親耳聽?到的,不?可能有錯。”
劉玉秀卻還是有些狐疑:“慧玉怎么會聽?到?不?是說已經去輕工局上班,還想要楊柳巷的那套房子嗎?”
一句扎中劉金秀。她老臉紅了紅,卻也未傷大?雅,大?聲?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啦。說重點,你?舅舅去糧校參觀,又跟市里簽什么協(xié)議,慧玉辦公室的同事都在現(xiàn)場,他們親口說的,你?舅舅給了林思危50萬。人家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沒道理來編排林思危吧。”
劉玉秀已然信了。尤其是她已經認定這?錢其實是給胡巧月的補償,現(xiàn)在卻讓跟胡巧月同住的林思危拿了。
她咬牙:“都是你?,把這?野種弄到你?媽那里去。現(xiàn)在好了!”
林正清也惱火:“那還不?是你?不?讓她住家里,你?要不?趕她走?,她會去陽川路嗎?”
見二人又要爭起來,劉金秀是又開心?又擔心?。
開心?的是,妹妹已經過得比她好了,總要夫妻不?和讓自己開心?一下吧。擔心?的是,到底還是自己妹妹,尤其這?歸國華僑送來的財產,給林思危自己是一點沾不?到,給了妹妹,說不?定自己還能跟著沾沾光,所以,要不?然,夫妻還是和一下?
第149章 遺傳
“憑什么啊!”一聲尖叫響起, 是在父母臥室里的?林家樂,聞言沖了出?來。
她在臥室里看?小?說,正?看?得津津有味, 大姨來她都懶得搭理。但一聽林思危拿了這么多?錢, 她破防了。
“哦喲,嚇我一跳。”劉金秀正?說得唾沫橫飛, 冷不丁來一聲怒吼,嚇得她心臟砰砰跳。定睛一看?,才?認出?是林家樂, 便道,“家樂你不要不服氣?,現(xiàn)在覺得一條手鏈不算啥了吧。”
林家樂手腕上還戴著那?條紅寶石手鏈呢, 被劉金秀一說, 頓時將手縮了縮, 再看?這手鏈也變得刺眼了。
“爸, 為什么不帶我們?去看?舅爺爺?”林家樂倒是立刻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
林思危能得這么多?好處, 不就是跟舅爺爺走得近嗎?聽大姨的?意思, 舅爺爺還去糧校參觀。糧校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嗎?能有市一中出?名嗎?舅爺爺為什么去糧校卻不去市一中, 肯定是林思危攛掇的?啊。
一聽林家樂這么說,劉玉秀也突然清醒過來。對啊,是這個道理。林正?清自己?倒是去見過了, 還拿回來兩?條手鏈, 可為什么沒有邀請全?家去見面?
不過,當著劉金秀的?面,劉玉秀還想保持一貫的?優(yōu)越感。
她已經開始后悔自己?先前的?失態(tài), 覺得讓劉金秀看?了笑話。
劉玉秀瞥一眼林家樂,那?意思是叫她閉嘴。然后冷冷地看?著劉金秀:“慧玉興許是聽錯了, 或者理解錯了。她舅爺那?么成功的?企業(yè)家,又不是白癡,不至于拿自己?的?錢開玩笑的?。”
劉金秀卻是呵呵一笑:“聽起來,你們?連面都沒見過。都說外甥舅家狗,沒吃都能爬灶頭。你們?老林可是他在國內唯一的?親外甥,都不邀請你們?一同見個面,說明也沒多?在意你們?嘛。”
果然她在看?笑話!
劉玉秀心中已經非常不痛快。其實她也聽巷子里街坊說過,市里領導都帶著胡巧英一家來魚骨巷懷古,卻偏偏,完全?沒有見她們?一家的?意思。
如果說,胡巧英是不知道她家住魚骨巷,那?至少也說明,林正?清去的?那?一趟,其實交談得并不深入。
但之前這份不痛快是藏在心里的?。且內心深處她也知道,這種疏離是自己?多?年來不和胡巧月來往的?結果。現(xiàn)在被劉金秀這樣殘忍地挑破,劉玉秀是要翻臉了。
“我家的?事,自己?會處理。老林和他們?也見過面了,相處很愉快。至于說其他的?,你也知道,省里市里有多?么重視他這趟探親,行程安排得根本忙不過來。我說姐姐,老肖是沒有什么顯赫的?親戚,你體會不到這些也很正?常。”
“你……”劉金秀氣?結,“好心當成驢肝肺。劉玉秀,我今天算是認清你了。”
已然翻臉,劉玉秀也沒啥顧忌了,冷笑道:“你真是好心嗎?要真當我是親姐妹,就不會說這些冷嘲熱諷的?話。你不就是妒忌我家老林比你家老肖有出?息,妒忌我家兩?個孩子也比你家慧玉成績好。仗著爸爸的?關系弄到了輕工局,要是我就躲被窩里偷笑了,還不知足,還想著楊柳巷的?房子,呵,真是親姐妹啊。”
“神經病!”劉金秀臉漲得通紅,恨恨地罵一句,打算拂袖而去。
可轉身要走的?功夫,一句“神經病”突然提醒了自己?。她轉回頭,望向一直站在房門口沒有說話的?林家歡,突然就咯咯笑了。
“我妒忌你什么?妒忌你有個陳世美老公,妒忌你有個神經病女兒?”
劉玉秀頓時臉色一變,嚎叫著就朝劉金秀撲了過去。
“你胡說些什么!”林正?清也震驚不已,剛痛斥出?聲,發(fā)現(xiàn)劉玉秀已經扯住了劉金秀的?頭發(fā),尖叫著狂甩。
這還了得?吵就吵了,打壞了可就損了我們?林家的?名聲。
不,我們?胡家!
我們?胡家可是馬上要繼承陽川路半條街、拿回所有財產、閃耀整個晉陵的?大戶人家!
林正?清趕緊沖上前拉架,從身后一把抱住劉金秀,并且呼喊著:“家樂,快把你媽拉開。”
怎么拉得開啊。
況且林家樂也根本不想拉。
她看?大姨也討厭得很,林正?清抱住了大姨,大姨動彈不得,正?是媽媽下?手的?好機會啊。
極會演戲的?林家樂,一邊大叫著:“好的?好的?,媽媽,你住手,你別動手啊,有話好好說啊。”一邊在旁邊左突右閃,看?似忙碌,其實半根毛都沒挨著。
憤怒的?劉玉秀不僅扯下了劉金秀一大撮頭發(fā),還把劉金秀的?臉抓出?了好幾道血痕。
眼見著劉金秀痛到慘叫,林家樂這才抓住劉玉秀的手:“媽,您消消氣?啊,大姨這張破嘴,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啊。”
劉玉秀猶不解恨,卻也怕真把劉金秀打傷,朝著劉金秀呸了一聲,終于松了手。
“劉玉秀!你這個瘋子,你從小?就是瘋子!”劉金秀又氣?又痛,嗷嗷地哭,“林家歡就是遺傳的?你,全?世界都知道了。”
林正?清驚訝地轉頭,卻見劉玉秀沖到爐子旁邊,一把抽出?火鉗子,死死盯著劉金秀:“哪里來的?傳言,你給我講。你不講,我捅死你。”
劉金秀來的?時候,她正?好在換煤球,沒來得及把火鉗子從煤球里取出?來,現(xiàn)在燒得火紅火紅,甚是駭人。
“玉秀,不可以!”林正?清驚呼。
今天的?劉玉秀也是他不認識的?劉玉秀了。他跟她結婚十幾年,知道她性格古怪,愛發(fā)脾氣?,卻是第一次看?到她這么暴戾。
來不及去想劉金秀的?話,林正?清知道,鬧歸鬧,打歸打,卻萬萬不能出?事。
“玉秀,放下?!”林正?清死死抱住劉金秀不敢放手,甚至一轉身,自己?隔在了姐妹倆中間?,這樣劉玉秀起碼不會輕舉妄動。
“劉金秀,說話,哪來的?傳言?”劉玉秀語氣?冷冷的?,和她手里通紅的?火鉗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劉金秀顫抖道:“聽……聽醫(yī)院的?人說的?。我家鄰居在市一院上班,前幾天……前幾天跟我說,林校長女兒發(fā)神經病去醫(yī)院了。”
“哦。”劉玉秀扔了火鉗子,通紅的?火鉗子落到水泥地上,發(fā)出?“滋”的?一聲,水泥地黑了一小?塊。
“你鄰居搞錯了,家歡畢業(yè)考試考完,太緊張暈過去,被同學?送到醫(yī)院。當天就回家了。”
“哦……”這回輪到劉金秀“哦”。
一個“哦”得陰冷而不知所謂,一個“哦”得恐懼而戰(zhàn)戰(zhàn)兢兢。
“那?是我搞錯了,是我搞錯了。”劉金秀一邊說著,瞅了個機會,一把推開林正?清,奪門而出?。
她這輩子都沒跑這么快過,好像身后有惡魔在追趕。
避免了一場惡□□故,林正?清終于松了口氣?,轉身去看?劉玉秀。卻見劉玉秀愣愣地望著門口,眼神渙散的?樣子跟林家歡如出?一轍。
林正?清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玉秀。”他輕輕喊了一聲。
劉玉秀回過神來,眼神重新聚焦在他臉上,看?了一會兒,道:“我得好好想一想,這事有點復雜。”
冷靜的?樣子,好像她從沒有瘋過。
“家歡!”林家樂突然喊起來。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林家歡不知何時已經癱倒在房門口。
林正?清和劉玉秀趕緊上前,手忙腳亂地扶起林家歡,將她扶到床上躺下?。
“我沒事……”林家歡的?聲音細不可聞。
“快去倒水。家歡,喝口水。”劉玉秀急道。
林家歡搖搖頭:“不要喝水。”她沒有昏倒,她只是覺得全?身無力,兩?條腿完全?支撐不了自己?的?體重,不自覺地癱在了房門口。
“讓我……自己?躺一會兒。”林家歡說著,閉上了眼睛,那?是將人拒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或許是這家人對于林家歡這種樣子已經見怪不怪,劉玉秀雖也心疼,卻有更煩心的?事情在折磨著她。
她給林家歡蓋上被子,擰開床頭燈,又將床頭燈稍稍轉向,讓它不那?么直直地照向林家歡。
“那?你先睡一會兒,有事喊我。媽媽在的?啊。”
林家歡點點頭。
就在她還在咂摸“媽媽在的?啊”這句話的?真誠度時,劉玉秀已經起身離開床邊,快步走出?去,并且轉身帶上了房門。
媽媽的?確在的?,她在魚骨巷43號,但,不在我身邊。
林家歡深深嘆了一口氣?,任由眼淚從眼角流下?,又流過太陽穴,濕了枕頭。
一出?女兒的?房間?,劉玉秀就看?到了站在窗口的?林正?清。
此?時的?林家樂似乎也看?出?來氣?氛不對,很識趣地躲回了父母房間?。
“院子里去透透氣?吧。”林正?清道。
劉玉秀點點頭,知道該來的?都會來,默默跟著林正?清來到院子里。
天邊掛著半彎月牙兒,院子里有棵廣玉蘭,間?或漏下?些月光。
林正?清站到樹下?,那?漏下?的?月光照得他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林正?清道:“金秀說的?是真的??”
劉玉秀已經恢復鎮(zhèn)定,反問:“50萬嗎?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說你從小?就有病,是不是真的??”
劉玉秀沉默片刻,道:“我不覺得那?是病。”
“這么說,你小?時候的?確瘋過?”林正?清的?語氣?嚴肅了起來。
第150章 戰(zhàn)場
劉玉秀沉默不說話。
這是默認。
林正清太了?解她?, 如果冤枉了?她?,她?會大發(fā)脾氣,她?會反唇相譏。
“你是默認了?。呵, 結婚這么多年, 你可真瞞得住啊。怪不得家歡生病了?,你堅持不去看病, 是怕被人知道?你也有?病吧。”
面對林正清的逼問,劉玉秀出乎意料的冷靜。
“結婚這么多年,你見過我吃藥嗎?”劉玉秀反問。
的確她?除了?吃過感冒藥, 以及最近被狗咬了?打疫苗之外,平常甚少去醫(yī)院。林正清被她?這么一反問,倒也迷惑起來。
略一思忖, 他還是不想輕輕放過, 道?:“但劉金秀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你最好還是說實?話。”
劉玉秀知道?, 林正清狠起來也是真狠, 自己要是死不承認, 他轉頭就去找劉金秀核實?, 反而不可收拾。
于是劉玉秀冷聲?道?:“青春期有?過情緒病, 治療過一段時間,完全好了?。”
這是承認了?。
林正清不由冷笑:“你心思很多啊,這么大的事都瞞著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劉玉秀橫他一眼, 眼神里是尖利的刀子, 帶著恨意的那種:“你前頭有?個野種都瞞著我,我這點事算什么。林正清,這些日子我想得很清楚了?, 當初要不是為了?回?城,要不是想分個好工作, 你會找我?我當年瞞著你,是怕你嫌棄,不愿意娶我。我是真心愛著你,怕失去你。你呢?”
她?呵呵笑兩聲?,有?點瘋,也有?點凄涼:“從林思危找上門,我知道?你前頭結過婚,還有?個女?兒,我是生氣,是憤怒,但不也原諒你了?嗎?你在學校門口?被人舉牌子,我不也忍著屈辱去支持你了?嗎?不過,你或許不一樣,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是不會像我這樣容易原諒的,對吧?”
林正清默不作聲?。
因為劉玉秀說得對,他的確沒法原諒她?,她?自己有?病就算了?,還把病遺傳給了?女?兒。
“你說話啊。是不是被我說中?了?心事,不敢說話了??”劉玉秀逼問。
林正清心一橫:“劉玉秀,你怕是忘了?,咱們已經離婚了?。”
“林正清,你……”
劉玉秀一口?氣沒順過來,捂著胸口?,臉色煞白?,跌坐在地上。
而林正清連扶都沒扶,轉身就進了?屋。
…
顧洽回?到晉陵時,正是顧淮感冒最重的時候。
可憐的顧淮,先是下河救人差點搭了?自己性命,后又一路背著林家歡狂奔拼了?一身力氣。終于病倒了?。
章秀琴哪知道?緣由,顧洽一回?來,她?終于找到了?傾訴對象,又在顧洽跟前罵顧淮導師。
這幾?天導師的耳朵何止是燙,怕是要燒起來了?。
顧洽得知了?前因后果,心里倒是十?分抱歉,尤其顧淮嗡著鼻音,虛弱地說:“我終于把你交代的任務完成了?啊。”
顧洽恨不得沖上去擁抱他這個大哥。
他這個大哥,從小?就是特別特別膽小?的那種啊。當初顧洽受傷,顧淮風塵仆仆趕到省軍總,抱著他哭得稀里嘩啦,半點主意也沒有?。
這樣的顧淮,竟然能下河救人,怎么不是一種勇敢啊。
但聽說林家竟然沒有?一丁點感謝的意思,顧洽也替大哥抱不平。林家歡是病人,又是孩子,她?不來可以理解,林正清和劉玉秀身為父母,又是住對面,怎么也該來感謝吧。
平常沖著自己的副市長爸,林正清明?明?很熱情。
顧淮卻說:“算了?算了?,我也是同情林家歡。咱們做這些也不是圖人家一聲?感謝對吧?”
“話是這么說。下河那段,還能說林家歡瞞著家里,你在考場救人,這么多眼睛都看見,林家樂都在旁邊,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顧淮吸了?吸鼻子,還是堵得厲害,只能繼續(xù)嗡著聲?道?:“我猜,他們是想瞞著吧。真來感謝,爺爺奶奶就會知道?。爺爺奶奶知道?了?……”
“那整個魚骨巷都會知道?。”說完,顧洽自己也笑了?。
終究,顧洽也不是計較的人,想著自己好幾?日沒見林思危,十?分想念,想見她?,也想把林家歡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林思危,便立即去了?糧校。
林思危正帶著工人量車間,計算立倉的坐落。顧洽遠遠地看著她?,不去打擾,越看越覺得這個忙碌的丫頭啊,怎么就這么招人呢?
他顧洽不是沒見過女?生,那些嬌媚的、可人的、會用眼角看人的,都極會撩撥。可不知道為什么,他都毫不心動。
后來他想明?白?了?,他根本就不喜歡這樣無趣的人和事。
只有林思危是例外。
林思危是漂亮的,不管走到哪兒都是極亮眼的,但在顧洽看來,美貌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她?一個人就是千軍萬馬,是戰(zhàn)場本身。
遠處的林思危,穿著一身帆布灰色夾克,是不知從哪兒淘來的舊工作服,墻上搭著一架長梯,她?就登在長梯盡頭,在墻上做著記號。
“顧洽同志。”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是龐建萍。
龐建萍在學生實?操教室那邊,隔著玻璃瞧見這邊車間來了?個陌生人,頓時責任心起,便出來張望。
一看,這哪里是陌生人,分明?是林思危的對象顧洽,那位幫自己制服了?暴力哥哥的解放軍同志啊。
于是趕緊出來打招呼。
“龐建萍同志,你好你好。”顧洽也認出來了?。他聽林思危說過,龐建萍到了?糧校工作,現(xiàn)在的龐建萍臉色紅潤,整個人都有?了?朝氣,和之前怯懦愁苦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我來找林思危。”顧洽道?。
“我去幫你喊。”龐建萍自告奮勇。
顧洽趕緊阻止:“不用不用,我不著急,不要打擾她?工作,我等等沒事的。”
龐建萍也看出來了?,這位顧洽同志好像很欣賞小?林老師工作的樣子啊。
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各種西?施,比如現(xiàn)在就是工作西?施。
龐建萍笑道?:“小?林老師工作起來特別忘我,總是這么親力親為,大家都特別佩服她?。”
“是啊是啊,思危就是這樣的。”顧洽笑得眼睛都彎了?,大白?牙露了?超過八顆,“就是太高了?,我看著危險啊,以后你們跟她?說說,讓她?別爬這么高。”
龐建萍噗哧笑了?:“我們怎么不勸啊,小?林老師才不聽呢。顧洽同志,她?聽你的,你勸勸啊。”
顧洽有?些不好意思:“這個……她?也不太聽我的……”
看出來了?,顧洽同志,是你聽她?的比較多呢。
龐建萍回?辦公室搬了?一張凳子過來:“我去忙了?,學生還等著我呢。顧洽同志你坐坐,她?馬上就好。”
“沒事沒事,你去忙,謝謝啊。”顧洽樂呵呵的,一點不介意一個人干坐著。
等林思危下了?長梯,見到顧洽,又驚又喜:“你回?來了??”
車間里的工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又高又帥的小?伙子是來找小?林老師的。先前見他一直在那兒,又和龐建萍比較熟悉的樣子,工人們就有?了?猜測,現(xiàn)在小?林老師一臉驚喜藏不住,實?錘了?撒。
魏淑芬害羞的眼珠子已經粘在了?顧洽和林思危身上,悄悄道?:“難道?小?林老師已經有?對象了??”
王小?虎鐵憨憨:“郎才女?貌,很般配啊。”
魏淑芬也覺得他們很般配,但是一想到小?林老師才十?八歲,都有?對象了?,自己都已經二十?七了?……
更羨慕了?。
林思危不好意思在工人面前和顧洽過于親密,畢竟她?是有?威信的“小?林老師”,便對顧洽道?:“去我辦公室說話。”
這是顧洽第一次到她?的辦公室。
小?小?的辦公室,卻看得出林思危的繁忙。窗邊的鐵皮柜里放滿了?文件夾,辦公桌上也堆著不少資料,有?些資料已經翻舊了?,有?些資料則攤開著顯然是剛剛看過。
“哎呀,這亂的,有?損我形象了?。”林思危嘴上說著,手?上卻一點都沒有?要收拾的意思。
還收拾啥呀,小?手?已經被顧洽牽住,騰不出來了?。
顧洽也壓根不在乎。辦公室凌亂才說明?他家薇薇工作的干勁和沖勁,他都不用看她?怎么工作,只看辦公室就能想象她?怎么“沖鋒陷陣”了?。
雖然手?被牽著,也沒耽誤林思危轉腕看了?看手?表,不免抱歉道?:“小?洽哥,只能陪你說會兒話,兩點我還有?個會。”
顧洽很有?“家屬自覺”,立刻道?:“知道?你忙的,沒事沒事,待會兒你去開會,我在這兒等你下班。”
這樣的對象,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林思危非常真誠地覺得自己幸運。
顧洽先跟她?說了?林家歡的事,林思危聽聞,也深覺連累顧淮。她?也是上班時接到顧洽從小?賣部打來的電話,才知道?顧洽要立即出發(fā)去省城。
她?本想自己抽時間去陪考,顧洽卻說已經拜托了?顧淮。
想來想去,顧淮也的確比她?合適,她?林思危太觸目,也太敏感,萬一被林家樂看到,鬧出來,怕反而對林家歡的病情不利。
現(xiàn)在這樣的結果,一方面慶幸林家歡被及時救起,沒有?大礙;另一方面也覺得顧淮未免犧牲太大,林思危覺得,自己應該去探望顧淮,以表感謝。
一聽林思危要去他家,顧洽開心得像小?狗,就差搖尾巴了?。
“今天下班就去,我奶奶可惦記你了?,你去了?她?保管開心得不得了?,都不罵大哥導師了?。”
可憐的導師,沒辦法,還是得讓你奶奶多罵一天,因為今天胡家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