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司徒厭的要求莫名其妙,沈墨卿還是照做了。
她抬頭就看見少女對著手機(jī)眼睛彎彎,笑得別提多開心,整個人都充斥著十萬分得意的感覺,沈墨卿甚至覺得,如果對方真的有尾巴,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翹天上去了。
見沈墨卿看她,還對沈墨卿笑了。
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了一邊尖尖的小虎牙。
于是沈墨卿又想,兔子的尾巴短短的,只會動彈兩下,應(yīng)當(dāng)翹不到天上。
沈墨卿回過神來,感覺自己莫名其妙的。
她頓了頓,把筷子遞給她,說:“吃飯。”
司徒厭接了筷子,隨后就無視了那個沈墨卿特意叫助理帶過來的兔耳朵醬油碟,換了個正常的碗開始吭哧吭哧干飯。
沈墨卿:“?”
沈墨卿有點困惑:“你不用這個?”
司徒厭滿臉嫌棄:“誰用這小碟子吃飯啊,這裝醬油的吧。”
“傻子才用。”
又一臉驕傲的說:“我又不是傻子。”
沈墨卿:“。”
司徒厭大抵是玩累了,手機(jī)扔一邊,也認(rèn)真吃起了飯,她吃飯小口小口的,沒再說讓人討厭的話,還問她:“這是你做的呀。”
沈墨卿:“嗯。”
“你吃過了沒有。”
沈墨卿說:“吃過了。”
司徒厭:“吃得什么?”
沈墨卿看她睜圓的眼睛,說:“雞蛋三明治。”
司徒厭順口就說:“還有冰美式,是不是。”
司徒厭說完,忽而想起了什么,立刻閉上了嘴巴,也不笑了,黑漆漆、濕漉漉的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兩圈,然后有點不安地盯著沈墨卿,好像生怕沈墨卿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似的。
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所有端倪的沈墨卿微微彎起唇,她若有所思說:“你很了解我。”
“哈哈。”司徒厭說:“我……我道聽途說來的,呃,很多人都會講你的事。”
沈墨卿眉毛微挑:“你很喜歡聽?”
司徒厭矢口否認(rèn),有點慌:“沒有!”
她咕噥著:“我才不關(guān)心別人的事。”
沈墨卿彎起了唇。
司徒厭很少見沈墨卿笑,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里也有笑意,那種冷淡和疏離感,像碧綠春湖的漸融的冬冰。
“不過他們有些地方說錯了。”沈墨卿也意識到自己笑了,她摸了摸唇角,望著窗外,"秋天到了。"
她又回頭看司徒厭,說:“今天是熱美式。”
司徒厭愣愣地,過一會兒連忙掩飾說:“你、你愛喝什么就喝什么,誰、誰管你愛喝什么……”
她小貓一樣的食量,吃了沒多少,說:"飽了。"
沈墨卿皺眉:"這么少?"
司徒厭眨眨眼:"我想吃糖炒栗子……"
沈墨卿瞧著她,并不做聲。
顯然,沈墨卿并不會去給她買糖炒栗子,而且,司徒厭還知道,對方不僅不會給她買糖炒栗子,對方還會去考cpa,拿出一個非常令人滿意的成績。
然后在她燦爛光芒下,司徒厭又在所有人眼里,成為了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司徒厭覺得自己得秉承著微自己人生負(fù)責(zé)的理念,要以身作則,給沈墨卿順生順?biāo)娜松睃c亂子。
于是她翹了翹腳,抬著下巴說:“算了,不說糖炒栗子了,你家的狗咬了我,你得負(fù)責(zé)。"
“嗯。”沈墨卿點點頭,又解釋說:“妮娜受了傷,脾氣不好,可能對陌生人有點應(yīng)激了。”
又問:“怎么負(fù)責(zé)?”
司徒厭:“我在這里沒人照顧,你得照顧我。”
沈墨卿若有所思,頓了頓,不動聲色問:“你家里人呢。”
司徒厭張口就想說你管那么多呢,但想想還是忍住了,只不耐煩說:“都死了。”
她話音一落下,病房的門就開了。
“哎喲。”陸翡秋捂著唇,笑著說:“我來的是不是不是時候?”
她今天穿了一身紅裙子,蓬松的卷發(fā),襯得面容光鮮,一雙狹長的眼睛好似被極細(xì)的工筆描畫過,眼瞳像色澤略淺的琥珀,她踩著高跟鞋,耳邊綴著一顆溫潤的珍珠,顯得婉轉(zhuǎn)多情,別有氣質(zhì)。
司徒厭:“。”
陸翡秋視線在司徒厭和沈墨卿之間流轉(zhuǎn),她進(jìn)門來,掩上了門,問沈墨卿說:“是小厭的朋友嗎?”
司徒厭低著頭撇嘴,想,誰跟她是朋友。卻又忍不住用視線余光瞄沈墨卿。
沈墨卿頓了一下,點點頭,又問:“你是……”
陸翡秋吃吃地笑:“我是她家里人。”
沈墨卿:“。”
她見來人年輕漂亮,看著像是司徒厭的姐姐,但想到私家偵探送來的資料里,似乎沒說司徒厭有個姐妹……
沈墨卿正思索著,陸翡秋已經(jīng)款款坐到了病床前,握住了少女的手,傷心地問:“小厭,你怎么又不接媽媽電話呢?”
沈墨卿記得,司徒厭的母親去世的早,現(xiàn)在這位應(yīng)該是……繼母。
沈墨卿沉默地看著這位……繼母。
她太年輕了,看起來甚至只比司徒厭大了一點兒。
司徒厭沒否認(rèn)。
那說明確實是了。
陸翡秋看了看司徒厭的腳,拉了椅子,坐到病床前,她目光流轉(zhuǎn),看了一眼沈墨卿,隨后拉著司徒厭的手,對司徒厭擔(dān)心地說:“出什么事兒了?怎么被咬成這樣?”
沈墨卿的視線落在少女被握住的手腕上。
雖然是繼母,但無論如何,對方都可以理直氣壯地自稱是翠翠的家里人,沒有人會反駁。
因為名義上,的確如是了。
而沈墨卿早就不是了。
她做事情向來喜歡開門見山,她早在打開病房門的那一刻就想過,叫她一聲翠翠,但話到喉中,終歸還是沉默。
因為她聽見自己內(nèi)心在問。
然后呢。
那段回憶于她而言是美好的,斑斕的,翠綠的群山,跌宕的飛鳥,一場徘徊在萬壑清風(fēng)之間的歡鬧,像一副美麗的油畫。
可她走得很急,很快,畫撕裂了一大半;她聽見的是翠翠在哭,說姐姐別走。
其實那天翠翠是沒有哭的,她只是仰著小臉,說,媽媽說姐姐要走了。
她點點頭。
她問她。
還會回來嗎。
沈墨卿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她的童年太過跌宕,一次次的流離失所,在不同的人家輾轉(zhuǎn)反側(cè),她也認(rèn)識過朋友,孩子間的情分有深有淺,可是沒多久,就永遠(yuǎn)的失散了,相知后的每一句臺詞都像扔下深淵的石頭,一落千丈,沒有回聲。
她一直在往前走,說出的承諾總是無疾而終。
白母許諾給翠翠的糖果,往往是騙人的,但翠翠會期待一整夜,高興得睡不著,然后在得知是謊言后,偷偷流很久的眼淚。
她不想她流那樣的眼淚。
沒有期待,就不會痛苦。
所以那時她沒有回答。
奇怪,明明覺得這樣做,翠翠就不會哭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沈墨卿深夜一閉上眼,還是會聽到她在哭。
她明明沒有騙她。為什么還是要不停地流眼淚呢。
沈墨卿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個很好的,令人滿意的答案。
好在,如今的司徒厭,看起來并不是一個很愛哭的人。
她當(dāng)初走得決絕,而翠翠也回到了自己家,有了新的名字,新的家人,與新的生活。
她變了很多,變得不太像記憶里的樣子,她脾氣變壞了,還喜歡頤氣指使,肆意妄為,記吃不記打,虛榮愛美,又花錢如流水,奢靡得不像樣。
回到沈家以后,沈墨卿見過很多這樣的孩子,他們大多都是被寵大的富家子弟,家教嚴(yán)厲些的,會很懂事;不嚴(yán)厲的,就會像司徒厭這樣。
這樣不太好,但也沒有太不好。
至少,這說明她是被家人愛著的。
她再也不是會為一顆得不到的糖果哭一整晚的翠翠了。
……
沈墨卿眉尖蹙了蹙,隨后又松開了。
其實沒有必要非要相認(rèn),只要知道翠翠如今過得很好,就足夠了。
眼前母慈子孝,沈墨卿自覺格格不入,她頓了頓,道:“你們先聊。”
又對司徒厭說:“責(zé)任認(rèn)定的事情,我們單獨談吧。”
司徒厭一聽沈墨卿要走,一下回過頭,扯沈墨卿的袖子:“你等等!你別走!”
她這一下太用力了,一下把坐那的陸翡秋都給推開了。
沈墨卿低頭看司徒厭的手:“……”
司徒厭的聲音軟下來:“你……你別留我一個人在這兒。”
她看起來很可憐,眼尾都耷拉下來,像個被拋棄的小狗。
陸翡秋在一旁嘆氣,有點傷心的樣子:“媽媽是什么洪水猛獸嗎?這么惹人討厭。”
又說,“你爸爸那邊,還有些事想跟你說……”
她既然要說家事,那沈墨卿更不好再留,她垂下眼睛,視線落在了司徒厭拉著她的手上,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陸翡秋:“小厭?”
司徒厭只好把手松開了。
*
沈墨卿走了。
又只剩司徒厭一個人面對陸翡秋了。
陸翡秋一雙眼睛瀲滟生波,親昵極了:“怎么這幅表情,寶貝。”
司徒厭被那一聲寶貝雷得渾身難受,擺出了一張司馬臉,“腿疼,腰酸,背痛。”
陸翡秋笑了兩聲,說:“我給你捏捏。”
“……”
白嫖的按摩師,不嫖白不嫖,司徒厭想了想,覺得自己現(xiàn)在是戰(zhàn)損狀態(tài),并不適合跟陸翡秋吵架,就趴下了。
少女穿著病號服,頭發(fā)沒梳,有些亂。
陸翡秋拿著發(fā)繩,五指作梳,給她把頭發(fā)分成兩股,扎起來。
凌亂不羈的銀藍(lán)色長發(fā)在她指尖變得乖巧又聽話,然后被一圈繩子緊緊地束起。
陸翡秋給她捏腰背,力道適中,指尖的溫?zé)嵬高^一層薄薄的布料,熨帖著皮肉。
司徒厭就像是一只被順了毛的貓,四肢都舒展開來,被捏得都有點犯困了。
陸翡秋溫柔問:“打針痛不痛?”
司徒厭沒吭聲。想,關(guān)你什么事兒。
陸翡秋笑笑,繼續(xù)給她捏背。
少女的背薄薄的,蝴蝶骨貼著皮肉,剛抽條一般嫩生生的,背脊挺拔,骨頭又倔強(qiáng)。
越是堅硬,越想打碎,等到粉身碎骨,再拼起來,拼成漂亮的貓咪,迷人的小狗,甜蜜的小蛋糕,拼成陸翡秋最愛的模樣。
陸翡秋說:“你最近跟沈家那個孩子,走得很近。”
司徒厭被捏得很舒服,昏昏欲睡,把陸翡秋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
“之前你出去玩。”陸翡秋也不生氣,慢慢說:“那個章乾一,是不是欺負(fù)你了?”
“我聽說……你把他打進(jìn)醫(yī)院了?”
司徒厭驟然睜開了眼睛。
“你是求沈家的孩子,幫你擺平的吧。”陸翡秋說:“遇到這種事,怎么不給媽媽打電話?"
司徒厭震撼:“你怎么知道!!”
陸翡秋捏捏她的臉,嘆氣說:“媽媽又不是真死了。”
司徒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