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別一事無成地來見我
沈郁瀾和聞硯書一前一后走進來, 兩個人并沒有言語交流,動作倒是頗為默契,中間隔著至少兩米距離, 一齊看著還在哭泣的葉瓊。
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的沈滿德大喊大叫,“你們兩個臭不要臉的, 還有臉回來, 信不信老子……”
他奮力闖進去,掄起來胳膊, 重重的巴掌想要往聞硯書臉上甩。
幾乎是同時——
沈郁瀾三兩步沖過去, 抱住聞硯書,牢牢護著她, 小聲對她說:“姐姐,我絕對不會拋棄你, 無論發生什么,我都選你, 你別怕。”
聞硯書沒有笑, 帶著愧意的眼,就沒有離開過葉瓊。
沈郁瀾站在聞硯書這一邊再正常不過。只是葉瓊的反應,出乎所有人預料。
葉瓊狠狠攥住沈滿德手腕, 阻止巴掌落下。
葉瓊和沈滿德結婚二十多年, 家庭中, 葉瓊一直都是賢妻良母的角色。雖然她性格時常潑辣,但家里的大事小事, 基本都是沈滿德做主。沈滿德說一, 她向來不說二。對于這一點, 沈滿德很是滿意。成天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吹噓,還是他有本事, 要不然老婆怎么能這么聽他話。
殊不知葉瓊其實只是為了所謂面子,在這段婚姻關系里做了妥協。
如今,他親手撕破葉瓊最在意的東西,葉瓊沒理由再繼續隱忍。
沈滿德用憤怒掩飾突然掌控不了妻子的慌亂,紅著臉吼道:“葉瓊你他媽瘋了吧,老子才是你男人!你他媽胳膊肘往外拐,你腦子穿刺了是不是!這女的把咱姑娘都禍害了,你還護著她?我打她怎么了,我他媽打不死她!”
“這是我跟硯書的事,跟你沒關系。”
這么多年,葉瓊遷就他,忍讓他,還是頭一回這樣冷眼看他。
“沈滿德,你想打誰都行,我不攔著你。但是,你要是敢動硯書一下,你信不信,老娘立刻就去刨了你家祖墳。”
沈滿德被這氣勢嚇怕了,掙脫一下,發現葉瓊力氣大得驚人,被她控制住的胳膊紋絲不動。
也是,她整日干農活,體力和身體素質方面,自然沒得說。
趴在門口看熱鬧的李二狗笑出聲,“德子,你不是總說,你家的事兒都是你做主,弟妹都聽你話嘛,我這一看,好像不是那回事兒啊,原來你跟俺們一樣,都是怕老婆的慫包蛋啊!”
李旺財擠進來一個頭,“哎呀,真巧,我媳婦兒也在呢!”
沈郁瀾皺眉,“你喊誰?”
李旺財伸手朝聞硯書一指,“就她啊!”
沈郁瀾抓著掃帚柄過去,二話不說,朝他腦袋就是三掃帚,直接把這個滿嘴葷話的家伙掃地出門。
弄出來一屋子灰。
亂成這樣,那些人還是不走。
沈滿德掛不住面兒,罵了沈郁瀾好幾句,掄起來另一條胳膊,想要打葉瓊。
這時,一根繩子從后套向他的脖子,拖著他往后走,他臉色青紫,隨時都有窒息的可能。
沈滿德被勒得直接跪地。
牽繩的人,是沈半月。
她表情極兇,看著沈滿德窒息的樣子,興奮而癲狂地笑道:“剛才上吊,那么著急去死,結果沒死成,很遺憾吧,沒事兒,我幫你。”
“你……你敢……”
“芽兒!冷靜啊!你冷靜!”周圍人勸和。
沈半月恐怖的眼神把想要靠近的人全都嚇走。
“我有病,冷靜不了一點兒,你們體諒體諒病人的情緒唄。哦,真出事兒也沒關系,我是未成年,死不了。”沈半月眼睛通紅,“而且,爸你都說了,我就是一個有精神病的變態。你覺得,我有什么不敢的呢?”
沈滿德雙膝跪地,被她拖到外面。
沈滿德越看沈半月的臉,越覺得和她親爸老韓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魂兒嚇沒了。
沈半月真不是嚇唬他,像是要來真的。
她的秘密,被他這么殘忍地撕開在眾人面前。十幾歲的小孩兒,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要不是聞硯書使眼色,張愿過去好商好量地勸,怕是今天沈家喪事就辦上了。
沈滿德的死活,到頭來只有聞硯書管。沈郁瀾沒有管,葉瓊居然也沒有管。這很奇怪。
葉瓊失神地看著聞硯書和沈郁瀾,表情復雜。
“都給我出去。”
葉瓊平日里也是個不好惹的主兒,跟她吵嘴吵不過,打架也打不過,不想禍及自身,一個比一個走得更快。
人都聚在外面,沒散。
因為沈半月和沈滿德互相對罵起來了。
屋子里就剩她們三個人。
該來的,還是來了。
聞硯書在眾人面前維持的驕傲,在葉瓊面前,沒有了。
她低下頭,像犯了大錯,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起來,連聲姐都不敢喊。
沈郁瀾深吸一口氣說:“媽,不怪她,都怪我,是我主動勾引她的,是我求著她和我在一起的。媽,讓你通過這樣不體面的方式知道了我們的關系,對不起,可我們是真心相愛的……”
“啪——”
狠狠一巴掌甩在沈郁瀾臉上,火紅的印子烙印在上面。
“真心相愛?”葉瓊嗤笑,“你才幾歲!你懂什么是愛!”
聞硯書眼睛一紅,心疼地攥下拳。
作為葉瓊信任的朋友,作為沈郁瀾的長輩,作為一個比沈郁瀾大十三歲的女人,無論用哪一種身份來面對葉瓊,她都罪無可赦。
下唇被咬出深痕,她抬不起頭了。
沈郁瀾沒有管自己的臉疼不疼,挨多少打,都是應該的,她不怕疼。腦子里都是那次吵架,她許給聞硯書的承諾。她不會言而無信,她絕不拋棄她。
她堅定地護在聞硯書身前,眼底的小心翼翼全都為了身后這個人。生怕下一個巴掌,會落在聞硯書臉上。
沒想到,葉瓊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用盡全力。
“媽!”
“你別喊我媽,我沒生過你這樣的女兒!”
前所未有的挫敗感讓葉瓊痛哭流涕,她不能夠理解,兩個女的怎么能在一起。也不能接受,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女兒和好朋友身上。
但心里再多的怨,再多的氣,她發泄給沈郁瀾,發泄給自己。對于聞硯書,連責怪一句都沒有。
“硯書。”她哽聲道。
“姐。”聞硯書愧疚地應。
葉瓊擦去眼淚,“硯書,除了你,我沒有什么真正的朋友。你和我身份不一樣,這些年來,你不嫌棄我就是個種地的,你和我交心,我真的打心眼兒里開心。不管發生什么,不管因為誰,我們的關系都不會被影響。”
她上前,捧著聞硯書的手,“這件事,是我們一家子的責任,你沒有問題,你不用對我愧疚什么,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沒有教育好女兒。”
她越說越哽咽,“我有兩個女兒,可我一個也沒教育好,都是我的錯。”
“姐,你不要這么想,你沒有錯。”
“硯書,我知道你人好,你慣著她,她想要什么,你就都給她。這孩子從小就皮,想一出是一出,你一定是被她花言巧語給騙了。”
事情逐漸往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
正常來說,被打被罵的人應該是聞硯書才更符合邏輯,但葉瓊一直對她溫聲細語。
可是,這不是好事。
她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她們相愛的事實。
“沈棗兒,我管不了硯書,但我能管你。你聽著,再給我一百年時間,我也不接受你搞什么同性戀。硯書不行,別的女的也不行。你就踏踏實實地去跟男的結婚,否則,你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
“我不要男的,也不要別的女的。”沈郁瀾牽住聞硯書的手,“我就要她。”
“你給我撒手!”
葉瓊撲過去,把她們牽在一起的手扯開。
“媽,你為什么不能接受啊,你告訴我原因好不好?”
“我覺得惡心。”
沈郁瀾無奈攤開手,“找個男的就不惡心了嗎?你是想讓我,找個像我爸那樣的人嗎?”
葉瓊強詞奪理,“世界上還是有好男孩,你不能因為你爸,你就抗拒男孩子,去搞同性戀啊,棗兒,這樣是不對的。”
“可我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才是幸福的。”沈郁瀾眼中淚光閃爍,“媽媽,難道你不想看到我幸福嗎?”
葉瓊哭著哭著就笑了,“棗兒,只要你知錯就改,大家都會以為你是在胡鬧,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忘了,還是會把你當成一個正常人來看。”
沈郁瀾難以置信地看她,“所以,你是還打算繼續跟我爸過下去嗎?”
葉瓊沉默了。
“媽,我愛她,如果失去她,我真的再也不會幸福了。”
葉瓊隱隱感覺沈郁瀾說得有道理,但讓一個封建環境下生存這些年的人接受同性戀,堪比讓死人復生。
葉瓊允許自己脫離這段婚姻,卻不允許自己的女兒走向自己認為的“歧途”。這是人類本性,一種“我是為了你好”的畸形的束縛。
不管沈郁瀾說什么,不管聞硯書向她保證什么,她都聽不進去。
她就一根筋吊在那里。
“我不接受。”葉瓊把話咬得很死,“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不會同意這種荒謬的事,除非我死了。”
沈郁瀾疲憊地點頭,“行,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那我也表個態。媽,你同意最好,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也沒辦法了。”
她認真而堅定地看向聞硯書,“我跟她走。”
她做到了。
她給聞硯書的承諾,是真的。
聞硯書眼底流轉過感動而驚喜的光芒。
沈郁瀾沒有食言,沒有拋棄她,一直一直在為了她們的未來而爭取,不曾妥協。聞硯書之所以想從她那里獲得更多偏愛,其實只是沒有安全感。但現在,不管葉瓊怎么罵,怎么吼,沈郁瀾都緊緊牽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地用行動證明她的真心——姐姐,我是真的愛你。姐姐,我只選你。
聞硯書心底殘缺的部分,終是從那年那場雪里的初見,到此刻沈郁瀾一遍遍地“我跟她走”,真誠用心地被填滿。
愛情是一輩子的事情。
而這一瞬間,就是一輩子。
葉瓊氣得背過身,哭得喘不上來氣。
沈郁瀾再一次把目光投向聞硯書那張不管看多少次、都會讓她心臟砰砰亂跳的臉,然后讀懂她的口型——
“謝謝你,我愛你。”
聞硯書眼神里充滿一種大愛的力量,不局限于只有她們兩個人的世界。
沈郁瀾最懂她,預感到什么了。
十指相扣的手慢慢被松開,沈郁瀾心慌了。
聞硯書眼含不舍的淚水,還是溫柔對她微笑,“郁瀾,我本來就不屬于這里,我早就應該離開了,雖然還是有點舍不得,但現在,我必須要離開了。”
只有她的離開,才能讓雞飛狗跳的棗鎮恢復往日的平靜,才能讓那些傳在街頭巷尾有關她們一家人的流言蜚語,通過漫長的時間,漸漸遺忘在時光里。
沈郁瀾慌張地抓住她的手,“姐姐,我們一起離開這里,好不好?”
她的手,沒有再次被拉起來。
沈郁瀾急得跺腳。
聞硯書溫柔擦去她的眼淚,推開她獻上來的擁抱,狠心轉身,把鎖起來的門完全敞開,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沈郁瀾,我們分手吧。”
“不,不分。”沈郁瀾拼命搖頭,“我不分……”
外面的人全都看過來。
葉瓊一愣,“硯書,你說的是真的嗎?”
聞硯書點頭,當著葉瓊的面,拉黑刪除沈郁瀾的微信,然后拔下來電話卡,扔了。
“從今天開始,我們不會再有任何聯系。”
她大步走向車子,火紅裙角飄起來的弧度,風都抓不住。
沈郁瀾無法接受分開的結局,趔趄地朝聞硯書的背影追過去。
“姐姐!”沈郁瀾哭著求她,“姐姐,我跟你走,你別不要我……”
聞硯書上了車。
沈郁瀾使勁拍著車窗,像是情緒崩潰了,話都講不完整。
車窗降下來一半。
她們互相看到對方的難過和不舍。
聞硯書眼尾刺紅,“郁瀾,你回頭。”
沈郁瀾慢慢回頭。
目光從那些嘲諷的嘴臉中掃過,她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拎著一筐雞蛋的阿婆滿臉擔憂,和那些嘴不干凈的男人吵得面紅耳赤的欒嬸兒,趙英,四娟兒,還有那些眼巴巴望過來的小女孩,她們眼中的期盼,沈郁瀾看得見。
她突然明白了聞硯書的良苦用心。
聞硯書哽咽道:“郁瀾,你是我的希望,更是她們的希望。”
愛可以是常伴身側,日夜相守,也可以是為了你的理想和追求,為了那些和我同樣需要你的人,為了暫時的風平浪靜,妥協成一場分離。
我們的愛,足夠打敗距離和時間。
以前,我覺得只有把你抓在掌心,才是安全的。現在,你給我足夠多的安全感,讓我有勇氣把你放逐到人海。
郁瀾,我知道,你懂得我的心。
是的,聞硯書不用再說,沈郁瀾全都懂得。
她們含淚相望。
沈郁瀾緊緊扒著車窗的手,漸漸松開。
那些不能言說的默契和不能跟她遠走高飛的遺憾,在兩支煙尾相對時、落下來的兩滴眼淚過后,永遠地留在風里。
聞硯書輕輕抵著沈郁瀾的肩,笑著把她推開,像是每一次調情。
那張野性而風情的臉龐,隨著緩慢上滑的車窗,一點一點消失在沈郁瀾模糊的眼里。
撕裂的引擎聲是這場沒有說再見的告別最后存在的痕跡。
眼淚干涸在臉上,沈郁瀾沒有回頭看她離開的方向,用力咬著煙,微微弓著背,陽光追隨她走向棗園的倔強背影。
站在那道小橋,她對著刺眼的光,吹出去一口煙。
想起剛才對煙時,聞硯書靠在她耳邊說的最后一句話——
“別一事無成地來見我。”
第111章 祝你,踏過千重浪,留在愛人的身旁
聞硯書的離開, 就像她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卻沒有掀起軒然大波。
過了幾回太陽升起落下,田間地頭八卦的那點事, 早就不是沈家了。
偶爾閑言碎語,很快就過去了。
聞硯書把縣城的房子留給了她們, 只有張愿和沈半月暫住在那里。葉瓊把沒出嫁前家里的老房子收拾出來, 一個人住,雖然離棗園遠了點, 倒也自在。經過那天一鬧, 之前撕不開的臉面,現在也不覺得有什么了。她和沈滿德算是徹底分居, 也算是勇敢邁出去第一步。
沈郁瀾沒有失戀該有的憔悴,每天兩點一線來回奔走在棗園和食雜店, 偶爾有時間就去縣城練練車,她沒什么變化, 該笑就笑, 該鬧就鬧,仿佛真的如同葉瓊跟嬸嬸們解釋的那樣——
這孩子就是一時犯混,現在已經想清楚了。
說這話時, 沈郁瀾就在一旁聽著, 她一個字都沒有反駁, 大汗淋漓地抬頭,悶半瓶最冰的水, 笑得像是迷途知返。
葉瓊十分欣慰。
沈郁瀾擦干凈汗, 把手機摁滅放回兜里, “媽,張姐和半月來了, 我過去一趟。”
“行,去吧。”
沈郁瀾跑著過去。
張愿下車等她。
自從聞硯書離開那天,小黃就跟著不見了,張愿這幾天可以說是全城搜索,看她兩手空空,估計又是毫無線索。
“找到了嗎?”
“沒有。”
沈郁瀾焦急道:“明明一直養在屋子里面,怎么就沒了,能去哪啊。”
“沈小姐,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還叫了好多人幫忙一起找,但這都十天過去了,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車窗降下,叼著一支煙的沈半月慢悠悠地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小黃是被聞阿姨帶走了。”
張愿回憶后說:“哦,我記得老板是和我說過這件事,是我忙忘了,待會兒我跟她確認一下就好。”
沈郁瀾眼神從欣喜轉向難過也只用了一秒鐘不到,“那……那我就放心了。”
這幾天,沈半月一直萎靡不振,不知跟誰學會了抽煙。
沈郁瀾自顧不暇,沒心思管她,把她交給張愿照顧,沒成想張愿事事縱著她。
額頭汗水流進眼睛,火辣辣地疼,沈郁瀾兩手使勁搓眼睛,疲憊地說:“張姐,你管管她吧。”
“沈小姐,如果你覺得你妹妹做錯了,你可以親自管教她,我只負責照顧她的飲食起居,沒有那么大的權力。”
張愿和沈半月對視一眼。
沈半月拿出討人厭的德行,高調地翹著腿,“這煙不錯。”
以前,沈郁瀾要是看到她這樣,必然是會過去搶走她手里的煙,現在就淡淡地瞄一眼,淡淡地拋出一句話,“借個火兒。”
沈半月沒動彈。
沈郁瀾探身過去,抽走沈半月手里的打火機,點著煙,打火機扔給她。
張愿詫異道:“你不管她?”
“我學會抽煙的時候,好像也沒成年吧,自己小時候都不學好,還管別人呢。”沈郁瀾扯開嘴唇笑,“半月,你現在這樣就很好,有點戾氣是好事,誰都不敢惹你,你比我強。”
她說了通莫名其妙的話,大步走回棗園里面。
周身煙霧繚繞,她挽著褲腳,走得很慢,時而低頭,時而眺望遠方,后背被汗水濡濕一大片,布料貼緊在上面,透出骨骼的輪廓。
“姐……”
沈半月喊半截的聲音被張愿用眼神制止。
張愿朝她伸出手,恭敬但不失嚴厲,“沈二小姐,你該把煙給我了。”
沈半月嘁了一聲,傲嬌地把煙塞進她指縫,“你不管我要,我也給你,什么垃圾煙,難抽得要死,要不是想試探一下姐姐最近的情緒,一口我都不抽。”
鄧主任和狗肉館王家哥倆結局差不多,人已經找不到了。
錢醫生處理完家里的事就來了,現在正住在縣城酒店,經過幾次深度聊天,沈半月好多了,要不然也不會因為擔心沈郁瀾特地跑這一趟。
張愿望著沈郁瀾的背影。
沒有郁郁寡歡,沒有一蹶不振,有人喊她,會熱情地回應。
張愿松口氣,“看來沈小姐沒什么事。”
沈半月沒有附和,趴在半開的車窗,仰頭看著張愿的臉問:“喂,你說,聞阿姨對我姐姐,是真心的嗎?”
“當然。”
沈半月看著沈郁瀾對別人沒心沒肺笑的樣子,“那為什么,姐姐會這么難過。”
“她,很難過嗎?”張愿并不認同,“如果難過,為什么笑得這么開心呢?”
“因為……”
沈半月輕輕搖頭,縮回座椅.
因為心里太難過了,所以才會在外人面前笑得那么開心。
比平時更開心。
沈郁瀾從來都不會把真正負面的情緒傳染給他人,她就是這樣的性格,從小就是。
哪怕與愛人分離,哪怕再見之日,遙遙無期。
既然愿意獻祭愛情,作為燃燒的太陽,留在這片貧瘠的土地,那她就不會輕易把自己熄滅。
還有好多好多事要做,她不能對不起自己,不能對不起聞硯書,更不能對不起她們的感情。
所有人都認為她們這段感情是在逢場作戲,要不然分開時,怎么會沒有一絲一毫地不舍。
她們表演得太逼真,就連叢容和黃玖兒都有點被騙到了。
所謂堅定不移的愛情,不都是永不分離生死相隨轟轟烈烈嗎,哪有真愛是這樣的,遇到一點困難,撒開對方的手,頭也不回地就走。
就算是真心相愛,只是被逼無奈地分開,時間久了,再深的感情也會消失。
“你們沒有真的分開吧?”叢容問。
沈郁瀾平靜地回答:“我們只是為了一些事,一些人,用暫時的分別,去換一場逾期的相守。”
“你瘋了?”
“沒有。”
叢容情緒激動地說:“關于你倆的感情,掏心窩子的話,我們說過不少,我知道你愛她,她也愛你,但是沈棗兒,我告訴你,我見過太多像你們這樣的情侶了,分開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為了未來,為了事業,什么等到功成名再和好,最后呢,事業有了,錢有了地位也有了,但愛情沒了。”
沈郁瀾沉默。
叢容接著說:“無一例外,真的,你要相信人性。”
是,人心善變。
抓在手邊,陪在身邊,抱在枕邊,這是維系感情最安全的方式。
分開的風險,沈郁瀾比誰都清楚。
可她相信聞硯書,相信她們的感情,就像聞硯書相信她一樣。
“叢容,等你痛徹心扉地愛過一個人,等一個人痛徹心扉地把你愛過,等這兩件事同時發生的時候,你就會明白我們了。”
“那你回答我,如果你們真的就此散了,你不后悔嗎?”
“如果連這點挫折都過不去,那也算不上真正的愛情了。”
叢容選擇支持她,“好,那我就祝你,踏過千重浪,留在愛人的身旁。”.
寂靜的夜里。
沈郁瀾坐在咯吱運作的風扇前,笨重的風扇腦袋隨時預備往下掉落。
地上鋪著一塊干凈的布,她咬著煙坐,手里拿著拼圖碎片,去拼那副沒有送出手的定制拼圖。
那天調來監控,截取在那道小橋擦肩而過的畫面,有種時光倒轉的恍惚感,那一次本應該抬眼的對視,構成千千萬萬的遺憾,鑲嵌在四四方方的木頭框里,走進沈郁瀾悲傷的眼底。
“姐姐,我們一定會成為例外。”
她堅信。
她把拼完整的拼圖一片一片地拆開,仔細整理好,放進箱子里,藏進柜子最深處。
偶爾消沉,但她會控制好度。
假如只顧著黯然神傷,那她留在棗鎮還有什么意義,那她們何苦分開。
睡不著,強迫自己閉眼。
在夢里想她,是一樣的。
不能不睡覺,明天還要早起,睡不好,就沒有力氣干活了。
她把自己活得像個永不宕機的機器,穿梭在棗香漸漸濃郁的田間。
嘴里咬著的煙越來越烈,后背印出的骨骼越來越明顯。
每晚,她總是留到最后,對著那株她們一起栽種的小樹苗,托著腮,發上很久的呆。
之后的日子,她強迫自己做了好多好多事——
吃不下飯,逼著自己吃。
笑不出來,逼著自己笑。
還是很難過,還是很煎熬,但樹上越長越大的棗,熬夜開很久的會、最后敲定的推廣方案,技術團隊幾次外出學習帶回來的更加成熟的經驗,棗農們一天更比一天欣喜的臉龐,都是她堅持下去的動力。
八月十六日。
這天是孫亞菲的生日。
再過幾天,就可以挑選出第一批甜棗采摘后上市銷售了。
大家一年的努力就可以看到回報了。
趁這個日子,鎮上的年輕人們坐在一起,烤肉架子支起來好幾個,圍在一起舉著啤酒慶祝。
高家女兒說:“這樹上的棗長得又大又飽滿,到時候,咱好好包裝一下,肯定能賣出好價錢!”
孫亞菲笑著看向沈郁瀾,“瀾瀾,要不要跟大家說一說,我們統一銷售的路徑。”
沈郁瀾晃晃手里空空的啤酒瓶,“于先生,也就是陳太手下的人拿走一半,開價是去年的五倍……”
“哇塞!五倍啊!”
大家激動的尖叫聲蓋過她的聲音。
吵得耳朵疼,她起身往一邊走。
孫亞菲喊她,“去哪啊,瀾瀾。”
“我吃多了,走兩圈消消食。”沈郁瀾沒有停步,沒有轉頭,一只手舉過頭頂,朝她揮揮手,“剩下的一半怎么處理,你跟他們說吧。”
“好!”
舉起來的手,脫力地垂落。
沈郁瀾步伐逐漸艱難。
越是熱鬧的場合,她就越是空虛,越是煎熬,越是想她。
她們還有那么多約定的事沒有做。
突然很想放棄這一切,去找她,去見她,看看她的臉,好好地抱一抱她,告訴她,這些日子,她過得有多糟糕。
“還沒來得及和你過一次秋天,我們就分開了。”沈郁瀾看著漆黑不見光的天,委屈極了。
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吧。
等棗賣出去了,等大家都賺錢了,等阿婆不用吃雞蛋都舍不得了,等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合身了,等外出務工的夫妻回來,等不再遍地都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等孩子們的娛樂活動不再是單調的跳皮筋和踢毽子,等黃土覆蓋的小路全都鋪上瀝青,等路上不只有趕不動的驢車,等找到誰可以替代她來做領頭人,等被時代遺忘的棗鎮能往前追一追,她就可以去見她了。
拿出手機,想要轉移注意力,看看微博。
悶雷聲從山那邊由遠及近而來,幾滴渾濁的雨,掉在她摁亮的手機屏幕上。
第112章 港島有雪,你我分離
“看什么呢, 瀾瀾?”
劉桐突然從后襲擊,想要摟她脖子。
她靈活躲開。
“其實你不用這么抗拒我,我沒想怎樣。”劉桐癟了癟嘴, “待會兒估摸著要下大雨了,你是不是沒帶傘,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沈郁瀾退到安全距離, 笑了下,“不遠, 我跑著回去就成。”
她朝大伙兒所在方向喊, “下雨了!差不多就收了吧!”
王沖大聲地回,“沒事兒, 我們再烤一會兒,沈姐, 你累了就先回吧!”
精力有限,沈郁瀾一整天都在和別人打交道, 身累心累, 她需要一點自己的空間,安靜地給疲憊的身心充電。
漫步在回食雜店的小路。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得十分舒服。
打開手機,想拍下雨水拍打河水這一幕的愜意, 攝像頭還沒翻轉過去, 兇猛大雨毫無防備地從頭澆到腳。
“姐姐, 你那里下雨了嗎?”
沈郁瀾抹了把臉,失神落魄一陣, 突然張開雙臂, 在雨里轉了個圈。
一圈不夠, 兩圈不盡興。
衣服濕透了,她樂此不疲。
好久沒有這么放松過了。
眼一暈, 腳底踉蹌一下,她下意識伸手想要握住什么。
沒有聞硯書遞過來的手腕給她牽了。
抓了個空。
眼神定格到那只顫抖的手,笑容頓時斂住。
“我怎么又忘記了,姐姐已經不在我身邊了。”
“你要是還在,這場雨里就不會只有我一個人了,你會牽我手,摟我腰,和我一起旋轉,一起淋濕。”
“因為我們是一樣的人,一樣的瘋子,浪漫瘋子。”
沈郁瀾不曾停止對她的想念。
從雨里到酒里。
烈酒入喉。
她一頭栽到床上,進入能見到愛人的夢里。
夜至深。
嘶吼的狂風肆虐摧毀安寧的小鎮,木門和窗戶快要承受不住,感覺隨時就要被大風掀開。
暴雨如注,河水上漲。
小動物們四處逃竄,尚未歸家的人們沒有落腳的地方,爬到高處避難。
小鎮亂了。
哭嚎聲喚不醒遲遲不亮的夜。
那棵立在胡同的百年棗樹攔腰斬斷,系在上面的紅布被風卷得無影無蹤。
轟隆一聲——
沈郁瀾猛地坐起來。
“沈棗兒!開門!開門啊!”
閃電劈亮沈郁瀾瞬間清醒的眼,目光透過半拉的窗簾,看到狂風卷起來雨水打碎不結實的窗戶。
摁下開關,燈不亮了。
她光腳下地,拖鞋找不見就不穿了,從外面滲進來的雨水蔓延到腳背,焦急跑到門口,門鎖打開,門扒開一個小縫,讓站在外面的劉貝琪進來。
劉貝琪是從隔壁過來的,見沈郁瀾在家,這才放下心來。
“你跑出來干什么,不害怕啊?”
劉貝琪指指綁在腰間的繩子,“嘿嘿,我有這個,那頭我爸我媽在家牽著呢。”
沈郁瀾沒跟她說笑,看著外邊仿佛要撕毀大地的狂風暴雨,眼睛不知為何紅了。
匆忙找來手機。
滑動屏幕的手指都在抖。
孫亞菲她們住的是地基扎得很淺的鋼房,非常危險,她想問問她們怎么樣了,但沒有信號,根本打不出去電話。
“操!”
沈郁瀾真急了,心里太過擔心,幾次想要沖出去,幸好劉貝琪攔住她。
“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的命是命,她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劉貝琪朝她吼,“你去了,能有什么用!再把自己搭上,讓不讓你媽活了,讓不讓你妹活了,讓不讓你那女朋友活了!”
嗓子吼啞了。
沈郁瀾冷靜了,捶了下酒后陣痛的頭,“是我沖動了。”
劉貝琪陪她待了好幾分鐘,見她真的老實了,安心回去了。
沈郁瀾站了一會兒,眼睜睜看著搖擺的樹枝被風卷在半空,雙腿一軟,呆呆地坐下去,任由滲進來的雨水從淺淺覆蓋腳背到淹過腳踝。
信號時有時無。
她先后收到很多人報平安的信息。
孫亞菲過了很久回復了她。
棗園鋼房待不了了,大家第一時間逃了出來,現在已經找到避險處,叫她不要擔心。
沈郁瀾松口氣。
趁著還有信號,孫亞菲的電話緊跟著過來。
“亞菲姐,大家都還好吧?”
“嗯,我們都沒事。”孫亞菲吞吞吐吐,“只是……”
“只是什么?”沈郁瀾心里一慌。
孫亞菲聲音隱隱哽咽,“我們第一時間進行了搶收工作,可是,雨越下越大,那些本來就要賣出去的棗,一顆一顆,全都被雨水打落了,我們去撈,根本撈不著,地上深深的積水卷起來的浪一推,就什么都沒有了。”
“沒有了,全都沒有了?”
“嗯。”
她們為之付出多少努力和心血,歷歷在目。
怎么就換來一個這樣的結果。
沈郁瀾昨天還想著,等分錢的時候,那些棗農們能有多高興。
今年多賺一點,等明年后年,慢慢就好起來了。
棗鎮已經夠窮了,人們的生活已經夠苦了,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天為什么還要這么折磨他們。
沈郁瀾累了,不想再做救世主了,可是,所有人都在往后退,總要有人站出來。
心里一萬遍在說——
算了吧,走吧。
只要她一句想走,聞硯書一定會來接她,哪管狂風驟雨。
可是,她一直記得那天聞硯書說完那句“別一事無成地來見我”,眼底燃燒的期待和希望。
她突然明白聞硯書為什么非她不可,為什么幾個小時前在雨里,她會脫口而出——她們兩個,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浪漫瘋子。
漫長的人生里,回首往事,難免有數不盡的遺憾和不甘。如果能再活一次就好了,如果能重走一遍來時路就好了,人們總會這樣想,可惜沒有人有能力實現這個愿望。時間推著人往前走,拉住另一半的手,路途也不算孤單。
聞硯書大可尋找一個和她年齡財富閱歷相當的優秀女人,共度此生。
為什么偏偏選擇沈郁瀾。
有愛,還有一些充滿宿命感的東西。
她比沈郁瀾多走了十三年的路,豐富的社會經驗造就如今事業有成的她,誰知這一路走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走向成功的道路,過程她并不滿意。
她心里有很多遺憾和不甘,回不去從前了,但她可以通過無條件對另一個人好,教授她經驗,給她錢給她所有力所能及的幫助,用最溫柔的方式把她用心雕琢,讓她得到自己曾經孤立無援時、最想要得到的東西,讓她走好自己沒有走好的路。
留在棗鎮的人是沈郁瀾,又何嘗不是聞硯書。
想做救世主的人究竟是沈郁瀾,還是聞硯書。
分不清了。
她們分開,卻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
沈郁瀾是她自己,也是留在時間長河里沒有被好好照顧的聞硯書,和她同樣年紀的聞硯書。
聞硯書追求極致的完美,要完美無暇的愛情,要專一的戀人,接吻不許走神,擁抱不許敷衍,做.愛必須高潮。
她要最好,要最最最最好。
留在這里,是為了沈郁瀾的理想和追求,同樣也是為了二十二歲的聞硯書。沈郁瀾想做救世主,二十二歲的聞硯書同樣也想。
二十二歲的沈郁瀾想走的路,和二十二歲的聞硯書不謀而合。
穿過時間的刻度,每一個同樣年歲的她們,終將重逢。
沈郁瀾想在聞硯書的教導和引領下,做到極致完美,完成自己的夢想,同時,幫助聞硯書彌補回首往事時,那些沒有做到完美的遺憾和不甘。
她們互相是對方的救世主。
靈魂到達一定程度的共鳴,她們就不曾分開。
沈郁瀾一下子感覺全身充滿力量,站起來,眼底都是亮閃閃的光。
什么都沒有了,那也沒關系,大不了從頭再來。
她使勁推開門,雙手扒著門框。
不懼惡劣的天氣,不畏無情的天災,不顧無法預知的危險,朝遠處那些穿著雨衣、站在平房避險的人們喊道:“相信我!”
請相信我,我的朋友們。
她眼含熱淚地笑了。
“請相信我,我的愛人。”.
晉中市防汛指揮部發電:
「 8月17日凌晨以來,受強降水云系影響,我市遭遇歷史罕見的洪水襲擊,超過三十個村莊出現不同程度的受災,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出現嚴重威脅。
……
洪水已過,相信只要大家團結一心,眾志成城,一定可以早日重建美好的家園!」
沈郁瀾看完手機里彈出來的新聞,“叢容,你說上面會給撥款嗎?”
“當然會啊,要相信我們的國家,但是,下面一層一層油水刮下來,留給老百姓的,可能也不剩幾個子兒了。”
“是啊。”
連續二十天的斷水斷電,今天最后一批救援隊已經離開。往后的日子怎么過,還是得靠自己,不能總想著別人能給予什么幫助。
她們站在奶茶店二層,俯看狼藉一片的棗鎮。
洪水沖走他們的家,沖走他們對秋天的希望。
有人不幸死了,有人還茍延殘喘地活著,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叢容,陪我去趟棗園吧。”
她們溜達著去了。
二十天前碩果累累的棗園,現在只有幾間被沖垮的鋼房東倒西歪地立在那里,瘦成干的老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黝黑的臉龐遍布滄桑。
沈郁瀾沒忍住紅了眼。
放了面包和水在老人旁邊,沒有多打擾。
她們往棗園深處走。
“去哪兒?”叢容問。
“去找個東西。”
沈郁瀾撿起遺棄在地上的鐵鍬,一步一腳印。
憑著記憶來到那里。
看著那一片光禿禿。
明明做足心理準備,還是外露了情緒。
叢容看著沈郁瀾的臉,“干嘛這副表情啊,怎么了?”
沈郁瀾沒有說話,一聲不吭地挖土。
她記得那株樹苗種在哪里,記得那一天,告白時的小心翼翼和緊張,記得每一段和聞硯書相處的時光,都記得。
以后再也不能想她的時候,就來看看這株茁壯生長的樹苗了。
時光里存在過的屬于她們的痕跡,消失了。
忽然有一點害怕,她扔下鐵鍬,徒手翻土。
叢容幫著她一起,“到底找什么啊?”
“瓶子。”
“瓶子啊。”叢容伸手一指,“那兒有,我去給你拿。”
“不是,不是……”
沈郁瀾還沒說完,雙手在土上拍了兩下,眼睛一亮,她用力扒開泥土,滿頭大汗時,終于找到那個玻璃瓶。
“這是什么?”
沈郁瀾破不及待地抽開瓶塞,使勁把那兩個紙團往手心倒。
先打開其中一張紙,是她寫的。
她又去展開另一張。
卷起來的紙團展開一半,心臟突突跳起來,那天她給聞硯書告白時,心情是怎樣,現在就是怎樣。
她順一口呼吸,把紙團遞給叢容,“不行不行,我不敢看,你幫我看。”
“哦。”
叢容展開一看,意味深長地看了沈郁瀾一眼,立即把紙團往身后藏,“那個,我餓了,咱先吃口飯吧。”
“寫的什么?”
“哎呀,沒什么。”
“你快給我。”
叢容不給,躲來躲去,還是被沈郁瀾搶到了。
已經準備好紙巾,打算給即將傷心欲絕的沈郁瀾擦眼淚。
結果出乎她的預料。
沈郁瀾捏著紙團的手止不住地發抖,看起來非常激動,眼淚含眼圈地抬頭,笑得像是贏了全世界。
叢容懵懵地看著她,“不是吧,沈棗兒,你要是心里難受,你就哭出來,你現在這樣,我真的有點害怕。”
“我為什么要難過,我開心還來不及!”
沈郁瀾欣喜若狂地后退兩步,朝出園的方向奔跑,就像那時候,聞硯書站在食雜店門口、等晚歸的她回家、她奔向她的樣子。
腳底像是踩了風。
叢容在她身后追著她喊:“等等我!你又要去哪啊!”
沈郁瀾慣性向前好幾步,停步轉身,隔著十幾米,指著那座山,笑得張揚,“叢容,你看那是什么?”
叢容懷疑沈郁瀾腦子是壞掉了,“山啊。”
“對,就是山。”
“啊?”
沈郁瀾額前碎發略顯凌亂,眼中的堅韌和勇敢掀起強大的生命力,這是如今殘敗不堪的小鎮最為缺失的東西。
而她有。
只有她有。
她像是肩負某種沉重的使命,認真地說:“我要承包這座山。”
叢容問她為什么。
她抬頭看天,“我要扒開這四方天,我要讓棗鎮站起來。”
那一刻,蒼涼殘陽灑在她臉上,她蓄勢待發,猶如隨時都會直沖云霄的鷹,沒有人可以阻擋她走向成功的步伐。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愛人賦予她無限力量。
聞硯書在那張紙上寫的話,叢容永遠領悟不到其中真正含義,那是比“我愛你”更加深情而真摯的告白。
「港島有雪,你我分離。」
第113章 你還在偷偷聽夠鐘
2025年, 秋。
近兩年,通過科學種植和精湛管理,大棗品質得到顯著提升。人們看到希望, 棗樹種植范圍不斷擴大。
今秋,棗鎮萬畝良田喜獲豐收, 預計大棗總產量較2024年增長百分之三十, 經濟效益大幅度提高,家家戶戶都賺到了比往年高出好幾倍的錢。
其中沈郁瀾承包的四千畝荒山在種植業發展的同時, 推行多元化經營, 將網絡直播和品牌營銷等新生態引入農村經濟體。拓寬產業鏈,大力發展生態旅游。正逢旅游旺季, 全國各地的游客不斷涌入,對拉動周邊經濟和相關產業的興盛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更是帶動外出務工人員返鄉熱潮。
短短兩年時間,棗鎮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隨處可見掛著外地車牌號的車行駛在市政府出資修建的柏油馬路, 環衛工人從早到晚在打掃, 街面一年四季保持整潔。
各類商鋪前熱鬧非凡,這些店鋪,都是這兩年開起來的, 游客多, 生意自然很好。
年邁的老驢再也不用被老人從春天趕到冬天, 老人和老驢一起歇業待在家里,養家糊口用不上他們了, 家家戶戶的青壯年都回來了, 買一輛便宜的代步車已經是很尋常的事了。
再也不愁賺不到錢了。
家里沒有地的, 沒有店鋪的,只要去找沈郁瀾, 她都會幫助他們安排一個適合的工作,能說的去直播,能干的有體力活兒,有腦子的直接帶去公司鍛煉學習,有錢的想跟她合作談生意的,凡是靠譜的,她都來者不拒。
聞硯書離開時,留在她卡里的那筆錢,雪球一樣,越滾越多。
那道小橋還保留在原位,站在橋上,往遠處一望,可見一棟特別惹眼的五層別墅。
葉瓊喜歡,沈郁瀾就給她蓋了。
不止是她家,別家,很多都翻修了房子。
棗鎮人民的生活蒸蒸日上。
曾經一個被時代遺忘的貧困小鎮,憑一己之力,讓多年來GDP增速墊底的晉中市斷層式急速飛升,前景良好,來年有望再創新高。
作為鄉鎮振興的主力軍,沈郁瀾功不可沒。
今年年初起,從地方臺采訪,到省臺,到登報,上新聞,她榮獲多項國家級表彰,前些天更是受邀參加央視網出品的“最美新農人”網絡傳播活動,專訪系列和紀錄片系列都有她的影子。
最簡單的白T配牛仔褲,過了很多遍水的帆布鞋,盤起來的長發,一雙清澈的眼不卑不亢地面對鏡頭,侃侃而談。
現在的身份不同了。錢有了,事業有了,名望也有了。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節儉,純粹。
她沒有變,可是,曾經她身邊的人,有的還在,有的已經離開。
叢容家里發生了一些變故,去年,奶茶店生意最好的時候,她把店兌出去了,選擇回到城市,幫助父母打理家里產業。
她還是一個人,還是喜歡成熟姐姐,還是要微信被拒絕。
前段時間自駕游去西藏,旅途中遇見一個小她五歲的大學生,管她要微信,她沒給。
回程路上,那女孩追了她百公里。
她心一軟,掃了女孩遞過來的二維碼。
黃玖兒一直沒有停止尋找那個能讓她產生“愛的痛覺”的人,她非常渴望一段撕心裂肺刻骨銘心的愛情,幸運的是,她找到那個人了。
兩個人愛得死去活來,難舍難分。
23年冬天,出柜失敗,她和家里人鬧掰了,義無反顧地跟女朋友去了北京,兩個人擠在小小的出租屋里,一起為了未來奮斗打拼。
她很久沒有回來過了,沈郁瀾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沈半月去了倫敦留學,張愿陪她一起。
換了新環境,認識新朋友,再加上治療得當,沈半月性格變得外放很多,可能,這就是她本來應有的樣子,當初只不過是壓抑了本性,現在整日流連各種party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每天玩到凌晨回家,張愿怎么管都沒用。
直到有一天,張愿被她氣哭了。
然后沈郁瀾就再沒收到張愿發來的控訴沈半月貪玩的微信。
謝香衣走了。
去了哪里,是個秘密。
聽初中同學提起,謝老師在朋友圈官宣了一個女孩子,年齡和她們相仿。
沈郁瀾不知道是不是當年那個女孩子,也沒興趣知道了。
葉瓊和沈滿德起訴離婚了。
沈郁瀾有本事,讓她把丟出去的臉面全都長回來了,現在她住著大別墅,家里還有保姆打掃,她只管享清福就行。
每天都有村鎮的人提著禮物上門,來找沈郁瀾辦事。
葉瓊退回禮物,事兒都給辦到。
別人夸她會生女兒,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嘴上謙虛,心里樂開花。
也是最近,她松口了。關于沈郁瀾的感情生活,她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阮思棠和鹿童感情穩定。
上個月,沈郁瀾和她們一起吃了頓飯,聽到了一個喜訊。
七年戀愛長跑有了好結果,她們要結婚了。
劉貝琪婉拒父母安排的相親,連鎖包子鋪開得風生水起。還是老規矩,沈郁瀾吃她家的包子,永遠免費。
小敏在上海讀研,娜娜放暑假的時候,小敏就帶著她妹去上海玩了。
媒婆三天兩頭帶著高帥和李大平去這村那鎮相親,同齡女生都忙著搞事業,不著急結婚,敷衍著看一眼就算對家里人交差了。他倆父母急得不行,那也沒辦法,只能在家干瞪眼。
村委會重新進行選舉,趙英高票當選村主任,放下鍋碗瓢盆,走向廣闊天地,遲了很久,但她把年輕時意氣風發的自己,找回來了。
四娟兒從喪子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她跟過去的自己和解了,開始收拾打扮,最近和鎮上一個小年輕談起了戀愛。
孫亞菲和劉桐總是鬼鬼祟祟待在一起,有回沈郁瀾撞見她倆拉手,倆人臉一紅,默契地甩開對方的手。
沈郁瀾懷疑她倆有一腿兒。
還有秦霜和秦敘。
深夜海邊,秦敘強吻秦霜,被狗仔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拍到了,公關團隊也不作為,熱搜榜上掛了一整天,粉絲都瘋了。
沈郁瀾坐在山腳休息區,抿了口不銹鋼茶杯里的溫開水,刷著有關秦敘和秦霜的八卦。
孫亞菲過來說:“我也關注她倆呢!”
“亞菲姐,你這興趣愛好還挺廣泛呢。”
“還好還好啦。”孫亞菲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
沈郁瀾看透不說透。
“老板,抽煙!”山上跑下來的員工給沈郁瀾遞根荷花。
沈郁瀾笑著拒絕,“嗓子不咋舒服,不抽了。”
遞煙的人是劉嬸兒她老公,劉嬸兒把沈郁瀾推回去的煙推回來,“抽一根吧,瀾瀾。”
看在劉嬸兒的面子,沈郁瀾把煙接了。
煙咬在嘴里,沒帶火兒,就沒點,看著小溪里游著的魚。
沒到五秒,一個男的在她身邊彎腰,幫她把煙點了。
她愣了下,說聲:“謝謝。”
她還是沒太適應這種站在高處的感覺,煙不用自己點,酒不用自己倒,車不用自己開,總有人爭先恐后地為她做。
第一次接受電視臺采訪時,她開口第一句是,“大家好,我是沈郁瀾。”
當時棗園里的人聚在一起看電視里的她,還在詫異地吆喝,“棗兒叫這個名字啊!我才知道!我還以為她就叫沈棗兒呢!”
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喊她沈棗兒。
第無數次接受采訪時,他們記住了她真正的名字。
等她真的變得很有錢很有能力之后,那個很淳樸的名字,再也沒有人喊了。
瀾瀾。
老板。
沈姐。
這是現在大家對她的稱呼。
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棗鎮,就沒有棗鎮人民現在的富裕生活。
她是棗鎮穩固的基石。
再也沒有人敢說教她,沒有人敢瞧不起她和她的家人。
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歡她,至少在她面前,都得陪足笑臉,因為他們得罪不起她。
她終于完成了小時候的夢想——要靠自己這雙手,出人頭地。
孫亞菲拍拍她的肩,興奮地說:“瀾瀾,你看你看,央視新聞哎,你也太牛了!”
沈郁瀾笑笑,站起來,拍了拍手,把周圍的人召集過來,“今年的收尾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大家都辛苦了,獎金翻倍!”
抬手壓一壓雀躍的歡呼聲,接著說:“明天開始,給你們放個長假,休息期間,工資照發……”
話沒說完,她就被大家簇擁起來了。
又是祝她長命百歲,又是祝她壽比南山,給她戴上一頂又一頂高帽。
她尋個縫隙,鉆出吵鬧的人群。
正好碰到欒嬸兒從小汽車下來,“瀾瀾,你過來,過來過來。”
她神秘兮兮地朝沈郁瀾招招手。
“怎么了,嬸子?”
欒嬸兒東張西望后小聲說:“那個,嬸子有件事想跟你說。”
“嗯?”
“就是……”
“什么啊,嬸子,你直說。”
欒嬸兒咳嗽一聲,“是這樣的,瀾瀾,你看你都二十好幾了,一直一個人也不是事兒呀,就沒考慮談個朋友呀?”
“這事兒啊。”沈郁瀾笑,“嬸子,你也知道,我情況不一樣。”
“害,怎么不一樣了,一樣一樣。”欒嬸兒生怕沈郁瀾跑了,握著她的胳膊,“你聽嬸子跟你分析哈,你是一個人,我家小文也是一個人,你倆年齡一樣,性別也一樣,這不巧了嘛,多合適多般配啊,還有呢,你這么喜歡吃嬸子做的飯,你倆要是成了,你不就能天天吃嬸子做的飯了嘛。”
“為了這事兒啊,嬸子。”沈郁瀾哭笑不得。
“可不呢!”
沈郁瀾委婉拒絕說:“嬸子,我跟小文是朋友,你這扯遠了。”
“什么朋友不朋友,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嘛!”
“我真沒那心思。”
欒嬸兒看著跑過來的楊嬸兒,頓時生出危機感。
昨天她們幾個聚在一起搓麻將,嘮到孩子們的親事兒,說來說去,哪家男孩都不滿意,不知道誰提了句——
瀾瀾不也喜歡女的嘛。
四個人面面相覷,各自揣著小心思。
欒嬸兒當即決定,必須早點行動起來,要不然被別人搶了先,腸子不得毀青了。
楊嬸兒果然是來搶人的。
欒嬸兒眼疾手快,一把給沈郁瀾推上車。
沈郁瀾想下車但來不及了。
欒嬸兒一腳油門,車開出去了。
沈郁瀾透過后視鏡,看著楊嬸兒追到沒力氣,叉著腰,氣哄哄地喊著什么。
“瀾瀾,嬸子就相中你了,你好好考慮考慮我家小文,行不?”
“嬸子,可是我有喜歡的人了。”
“誰啊?”
“你們都知道呀。”
欒嬸兒想了想,明白過來了,“瀾瀾,我跟你說,你倆都分多久了,你心里還有她,她可不一定。”
“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沒有我?”
欒嬸兒反問:“你怎么知道她心里還有你?”
沈郁瀾抿著嘴唇,沒有回答,車子開到祥和酒店門口,她找借口下車了。
站在曾經的“CR”奶茶店前面,望著橫七豎八的車停在祥和酒店門口。
那天扛著鐮刀,驚鴻一瞥,此刻腦海里反復回蕩。
紅色跑車前的風情女人,把陌生的港風吹向土里土氣的她。
初見時候的沈郁瀾,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別扭。
暗戀時候的沈郁瀾,因為自身的弱小,自卑過痛苦過。
在一起時候的沈郁瀾,經常覺得兩個人的身份是不對等的,自己有點配不上,自己撿了大便宜。
兩年未見。
她在棗鎮很想她。
遠在香港的她,是不是同樣想她。
“是的。”
沈郁瀾一直都知道。
她把耳機塞進耳朵。
飽含情緒的歌聲進入她的耳朵。
聞硯書不常營業“甜仙”那個微博賬號,但是這兩年,每隔半年,她都會唱一遍那首歌,音頻形式發布在微博。
評論區轉發區的粉絲都在猜測她是不是受了情傷。
那首歌是曾經沈郁瀾轉發到朋友圈的一首歌——
《夠鐘》
聞硯書聲線多變,唱粵語歌音色最御,說不出的性感。
何事落到這收場枯死在你的手上
風花月似戲一場遺容任你瞻仰
壯觀得夸張你可會流著淚冥想
最終你吐出這一句別勉強
……
沈郁瀾抬頭看著遠方。
“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在關注我,想必現在,你已經看到央視新聞了,你一定很為我驕傲。我們的分開,沒有白費。我沒有辜負你的期許,沒有辜負自己的努力。現在的我,不是無名無姓了,不是一事無成了,可以和你比肩,可以牽你手,和你光明正大地走在棗鎮的街道了。”
“我們,可以見面了。”
沈郁瀾一遍一遍循環播放這首歌。
剛才欒嬸兒問她,怎么就知道聞硯書心里還有她,她在心里答了——
“或許你們知道嗎,有句話這樣說。你還在偷偷聽夠鐘,說明你還沒有死心。”
第114章 正文完
終于下定決心把那座荒山承包下來, 花了很多錢,他們明里暗里笑話我傻,說我年輕氣盛, 最后一定血本無歸。
我不在意那些嘲諷的眼光。
我相信我自己。
——2023.9.1
吃蛋糕的時候,記得吹蠟燭, 記得許愿。
——2023.9.14
不長眼的鳥, 又來!
早上才洗的頭發啊,嗚嗚嗚。
——2023.10.3
開始戒煙了, 再抽煙我就是小黃。
——2023.10.17
喵喵喵。
戒不掉煙, 戒不掉想你。
——2023.10.18
羨慕半月,可以隨心所欲發瘋。
我就做不到。
要不然怎么說, 我們這樣的人,活得更累呢。
——2023.10.28
wys, 我牙疼。
——2023.11.6
網購一雙拖鞋,商家給我發來兩只左腳。
我生氣地問他, “兩只一模一樣的, 讓我怎么穿!”
他回復我,“親親,這邊操作失誤, 會給您補發右腳哦。”
“那發錯的這只呢?”
“送您啦。”
“……”
不勞而獲一只拖鞋, 占了便宜, 我卻更生氣了。
——2023.11.25
因為離婚的事,我媽和我爸打起來了, 互相指著鼻子罵街。
我媽贏了, 她把我爸踹進那條結冰的水溝。
我看到了, 但我轉身就走了。
——2023.12.2
大紅花棉襖很好穿,很暖和。
和村頭奶奶們撞衫了。
奶奶們都夸我眼光真好。
——2023.12.13
跨年的氣息只能在網上才能感受到, 小鎮很早就關燈了。
深更半夜,我一個人,忽然失眠。
——2024.1.1
討厭冬天。
——2024.1.19
春暖花開。
——2024.3.1
其實我酒量很好,但我不會再喝大酒了。
喝酒誤事,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和冷靜。
你要放心。
——2024.4.17
我好像真的干出來一點名堂了。
從那些本來看不起我的人,突然對我變化的很明顯的態度里看出來的。
——2024.4.26
老同學陸陸續續開始結婚了。
隨出去好多份禮金。
國內同性婚姻什么時候能夠合法化,不然我真的會考慮辦一個三十大壽。
——2024.5.6
在山上監工,吃了員工盒飯。
一口一塊碎姜。
本著不浪費糧食的美好品德,全都吃完了。
已經過去一下午,還是很想吐。
下次不會再吃了。
——2024.5.18
聽說隔壁鎮子有個女孩考上北大了。
好羨慕。
祝她前路順利。
——2024.7.16
每晚都要聽你唱的歌,不然睡不好。
——2024.8.3
好熱,防曬也沒用,太陽不要再曬我了好不好。
——2024.8.5
去年今天,洪水來了。
想起來還是心有余悸。
十點半,看到你微博上線三分鐘,心里突然就踏實了。
———2024.8.17
你是不是剪頭發啦,感覺發尾短了一點。
我厲害吧。
一眼就能看出來。
———2024.9.4
看完紅毯了。
我這條命就是為了港姐而生的。
——2024.10.11
風沙撲面我未怕為你暴走。
——2024.11.8
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都離開了,每個人都在奔赴未來更好的生活。
——2024.12.31
我好想你,在每個清晨午后和傍晚。
——2025.1.16
沒有你的夜晚,總是很漫長。
——2025.2.2
下雨了,天晴了,想你想哭了。
——2025.3.4
除了你,我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
——2025.5.7
那天和朋友提起,關于你的近況。
我知道的,和她知道的,是一樣的。
我強顏歡笑。
嗯,我有點難過。
——2025.7.9
我還在堅持。
——2025.8.3
你的生活里有很多條條框框的規則,可我只想隨性散漫地過這一生。
這是我以前所想。
當我真正一個人走過那些孤獨的瞬間時,我想的都是,你要是在我身邊就好了。
沒有任何事情,比被你狠狠掐住脖子,更加幸福。
雖然我已經有兩年沒有見過你了,但我們不曾分離。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還是想要問問你。
香港的月亮,有棗鎮的圓嗎?
還是想要問問你。
現在的我,能不能和你遠走高飛?
還是想要問問你。
奶奶滿意我了嗎?小姨跟你和解了嗎?秦特助和K小姐在一起了嗎?小黃聽你話嗎?
還是想要問問你。
宿醉難不難受?煙戒了幾回?
還是想要問問你……
幾顆淚珠啪嗒啪嗒砸到屏幕。
沈郁瀾仰起淚眼,望著天空飛機拉出的長線,模糊的眼睛看不清鍵盤,打不出剩余文字。
這兩年,難過時強忍的委屈都釋放在接下來那聲呢喃里。
“還是想要問問你,有好好吃飯嗎?”
瞬間淚崩。
千萬次克服不了想念,可她扛過來了。
就像當初所有人都不相信她能做出一番事業,可她就是做到了。
他們敬她,怕她。
沒有通天的本事,至少如今在這個小鎮,她就是那個擁有最高話語權的人。
記憶里每一次精神共振都作數。
——一個人有多大的本事,就有多大的話語權。
從她們認識開始,聞硯書就反復跟沈郁瀾說過這句話,那時候,風把她們的鈴鐺同時吹響,沈郁瀾看著聞硯書的眼,不懂她為什么總是如此憂傷。
當她被迫面對分離,痛苦中學會成長,走過以前沒走過的路,見過以前沒見過的世面,直到今天,站在曾經想都不敢想的位置。
晚了很久的精神共振,這一秒鐘,遲到了,但完成了。
有的感情,時間會證明,有多不堪一擊。有的感情,時間越是搓磨,越是無法分離。
她們是后一種。
沈郁瀾有每天至少發三條微博的習慣。
有一次,孫亞菲無意間看見。
都是一些流水賬的東西,一日三餐吃了什么,早晨幾點醒的,晚上幾點睡的,今天見了什么人,明天打算見誰,有趣的見識,煩惱的難題,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發生什么,全都要記錄在里面。
孫亞菲一眼看穿,“瀾瀾,你是給她看的吧?”
“嗯。”
“她會看嗎?”孫亞菲問。
沈郁瀾本來落寞的眼瞬間堅定,“會的,她一定會。”
“為什么?”
沈郁瀾默默放了那首《夠鐘》。
日落西山,灑向頭頂的光越來越暗,她臉上分明充滿一日更比一日強烈的思念。
愛很強大,但距離和時間同樣很可怕,即使分隔兩地,她們沒有一分一秒放棄,都在用獨特的方式,給對方一份心安。
那段音頻里的聲音,完美得沒有一點瑕疵,如果非要挑一點毛病,兩分三十秒,沒有消音的哽咽聲算不算。
誰都不能知,分開的日子,聞硯書究竟唱了多少遍夠鐘。
誰都不能知,逞強的堅強背后,是多少悲傷和眼淚。
沈郁瀾擦干凈眼淚,打完整段文字,發送出去微博。
這大概是最后一次發這樣的微博了。
兩年,近萬條微博。
字字句句,都是愛。
路過員工把她圍起來,走路功夫,她買好明天去香港的機票。
摁滅的手機放回兜里,五分鐘沒到,她的微博多了兩個最新關注。
她沒有關注的網絡世界,因為聞硯書和甜仙兩個賬號的同時關注,她的微博在網友的瘋狂轉發下,十分鐘被推向熱門,迅速發酵,僅僅二十分鐘,她的微博名字作為詞條上了熱搜。
“今夜港風替我吻你”.
對于網上發生的事,沈郁瀾一點都不知道。
最忙的幾天已經過去,突然一下子,好多人來找她說話。
晚上九點,都準備睡了,孫亞菲的團隊小組非要開會。
無論哪個部門的會議,每一次,沈郁瀾都會參與,她很負責,從頭待到尾。
會議結束,折騰累了,她就在食雜店將就睡下了。
這里的很多建筑都變了。
沈棗兒食雜店已經變成十二小時自助營業,現代化經營模式,卻依然保留很有小鎮特色的原貌。
沈郁瀾念舊,舍不得變。
早晨汽笛聲響徹天際的時候,外地車輛堵成一排慢慢前進,各家商鋪陸陸續續開門營業,沈棗兒食雜店的藍銹木門也推開了。
“終于開門了!”
等在外面多時想要買水買煙的游客爭先恐后地涌進去。
沈郁瀾穿戴整齊,坐在門口編織的小竹椅。
旁邊包子鋪隊伍長到快排到馬路,里面做活的員工看到沈郁瀾出來,跑著送過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漿。
“姨,餓了我就自己去吃了,真是太麻煩你了。”
“麻煩什么呀,要不是你帶著我姑娘干,她現在估計還在外面找不到工作,連房租都交不起,是你幫了我們一家人啊!”
沈郁瀾謙虛地說:“應該的。”
躲在胡同偷偷玩手機的小學生派來一個代表過來買雪糕。
沈郁瀾笑道:“進去拿吧。”
小女孩拿了五根雪糕出來,遞給沈郁瀾十塊錢。
沈郁瀾推回去,“不要錢,請你們吃啦。”
小女孩嘴巴特甜,“謝謝瀾瀾姐!”
沈郁瀾不是很有胃口,起身去把熱包子送回屋里。
欒嬸兒的小汽車穩穩停在店門口,車門拉開,她跳下車。
沈郁瀾回頭,“嬸子?”
欒嬸兒上下打量沈郁瀾。
利落的盤發,整潔的襯衫,挽著一截褲腳的牛仔褲露出腳踝,搭配小白鞋,怎么看都是賞心悅目。
欒嬸兒不由得滿意地點點頭。
沈郁瀾被盯不自在了,“這么看著我干嘛啊?”
欒嬸兒笑,“這身兒俊,好看好看,瀾瀾,你今天是有事要出門嗎?”
“嗯。”
“去哪啊?”
“香港。”
“幾點啊?”
“十一點從這里走。”
欒嬸兒看眼日頭,大概知道現在的時間,生怕一不注意沈郁瀾就跑了,忙不迭說:“瀾瀾,我來是想跟你說件事,我長話短說啊,今年大家都賺了好多錢,心里頭高興,想在今晚辦個慶功宴,場地布置得可好了,你不是不著急走嘛,現在跟我去看一眼唄。”
“行啊。”
沈郁瀾痛快地跟著欒嬸兒上車,走了一段路,想起來問:“嬸子,在哪兒辦呀?”
“祥和酒店。”
順著車窗往外望,各個分叉小道涌出來一輛又一輛車,主道匯成直線,朝同一個方向駛過去。
沈郁瀾片刻失神,總覺得此情此景,說不出來的熟悉。
很久很久之前,發生過。
但她有點抓不住遙遠的過往。
欒嬸兒一直用眼瞄她,車越開越慢,直到所有車輛把她們超了,落在最后。
就像那一天,沈郁瀾幫欒嬸兒推著那輛走不動的三輪腳踏車,最后一個到達祥和酒店門口,是一樣的。
車排的很長,開不進去,離那道坡還有一段距離。
欒嬸兒說:“瀾瀾,你先下車吧,我找地方停車。”
“好。”
沈郁瀾下車第一步,腳底踩的就是灑落彩帶的紅毯。放眼一望,果然熱鬧非凡。
她笑著調侃一句,“還挺像那回事兒。”
露天咖啡店播放的音樂優雅舒緩。滿街可見汽車,本地的,外地的,都有。年輕人懷里抱著穿衣服的小狗。嬸子們不再急匆匆趕去做一頓飯,慢悠悠逛在街上,討論最近什么顏色的頭發最時髦。
小鎮人們的視線終于探出那閉塞的四方天,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改變原本貧窮的生活。
唯一沒有變的,是他們對這片土地近乎瘋狂的熱愛。
沈郁瀾由衷欣慰。
放松地走向前面人群聚擁之處。
每向前一步,站在中間擋路的人們都會朝兩邊散開,自動給她讓出一條路。
優雅舒緩的音樂播放到高潮,漫天都是氣球,五顏六色的彩帶掛了沈郁瀾滿身。
漸漸有點看不清路。
大家站在兩邊,中間那條路留給她。
她側頭看著那些笑著鼓掌的人,有葉瓊,有嬸子叔叔,有她的朋友,有熟悉的人,還有沒說過幾句話的人,但他們都在那里,就連三年沒起來床的蔣奶奶都來了,坐在輪椅,笑瞇瞇地看著她。
“這慶功宴未免也太隆重了。”她呢喃。
撥去擋在眼前的彩帶,依稀能夠看到,飄在天空的氣球全都是心形。
余光瞥見一抹火紅,總算意識到不對勁,猛地朝前一看,心臟砰砰一跳。
沈郁瀾的眼神拴在那里好久好久,那輛車,還有那個像是被加了電影濾鏡從90年代隧道里走出來的港風女人,吊帶長裙,濃密蓬松的卷發,烈焰紅唇,氣質里充滿野性禁欲矛盾并存的復古風情。
沈郁瀾咬緊下唇,下意識抓緊衣角的掌心是一層厚厚老繭。
女人懷里抱著貓,眼神一秒鐘不曾離開過沈郁瀾,帶著柔情蜜意的眷戀和思念,把她們之間剩下的幾步路走完。
兩年前,她說想要跟她遠走高飛,為了她的夢想,為了那些更需要她的人,為了更遠的將來,她把她留在這里。
兩年后的今天,她來接她了。
飛揚的裙擺上是風,聞硯書眼里都是她。
腳踝和手腕鈴鐺同時被風吹動,叮呤叮呤,比不過感受到對方逼近的氣息,加速到快要窒息的心跳。
聞硯書綻放出最美笑容,優雅地朝她伸出手,“沈小姐,好久不見。”
沈郁瀾沒有哭,沒有笑,不卑不亢地與她握手為禮。
多少委屈,多少難過,多少難捱的夜晚,在兩手相握、兩個人同時變紅的耳尖過后,煙消云散。
她們站在全世界祝福的聲音里。
沈郁瀾眼含心疼地看著她失而復得的愛人,小聲說了句,“你瘦了。”
聞硯書愣著挽了下頭發,低頭笑了。
這里有那么多人,小鎮的熟人,外地的陌生人,相機交錯閃爍的閃光燈緊緊簇擁她們,跟隨她們。
她們面對鏡頭微笑,牽緊的手被濡濕,身后是山河煙火,身邊是最愛的人。
她們,再也沒有放開彼此的手。
聞硯書時不時朝她一笑。
沈郁瀾知道,她想要接吻了。
那一年,聞硯書把沈郁瀾留給他們。這一天,沈郁瀾終于可以無所顧忌地跟她走。
毫不猶豫地撥開人群。
沈郁瀾拉緊她的手,和她一起奔跑,逃離人群,去往只有她們的地方。
“還是想要問問你,可不可以換我來咬一支煙。”
聞硯書蠱惑的聲音忽然響起,伴隨氣喘吁吁。
沈郁瀾回頭,一如每一個相愛的昨天,看見聞硯書脖頸的汗珠和落在她肩上的光,害羞地笑了。
“可以。”
當晚,她們在棗鎮牽手奔跑和深情對望的視頻照片爆上熱搜。
聞硯書沒有對此去做任何公關,當即公開承認她們的關系,并且置頂公開戀情的微博。
白雪皚皚,她們擦肩而過在棗鎮破舊不堪的小橋,沈郁瀾低頭看手機,聞硯書滿眼憂傷地看著她。
照片上面有一行字——
「港島有雪,你我分離。」
寫在瓶子里的秘密,不再是秘密。
沈郁瀾帶聞硯書光明正大地走在棗鎮的街道,聞硯書光明正大地把她們的關系公開給全世界。
沈郁瀾明知故問,“姐姐,為什么是那句話?”
聞硯書細細的肩帶落了,咬在嘴里的煙也落了,“港島永遠沒有雪,你我永遠不分離。”
港島怎么可能會下雪,她們怎么可能會分離。
“姐姐,你輸了。”
聞硯書勾起她的下巴,堵住她嘴唇前一秒說:“愿賭服輸。”
夜深,沈郁瀾抱著沉睡的聞硯書,置頂發布于2023年6月的一條微博——
「小鎮的街道不夠寬敞明亮,我也沒有什么特別遠大的理想,可是她來了,穿著花花綠綠的吊帶長裙,倚著沈棗兒食雜店掉漆的藍色木門叼著煙,逗著貓,頭頂復古暖黃的光影灑落,她看著我的眼神總是充滿憂傷和深沉的思考。」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