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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討封討封,你等我討了,……

    對于中國老百姓來說,說他吸毒,比說他開房僅五分鐘就出來了還要受不了,朱陽急于證明自己的清白,當即就答應帶著片警一起去。

    一般警察出警是兩個人,這次所里跟著去了六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隨時準備把人按在地上。

    圍觀的鄰居們議論紛紛:

    “哎哎哎,這么多警察,是不是出了兇殺案?”

    “肯定是,不知道犯罪現場在哪。”

    “臥槽,千萬不要是我家,我剛去中介那里掛牌賣房呢。”

    “看他不像壞人啊。”

    “哪個壞人把壞人兩個字寫臉上的?”

    ……

    朱陽百口莫辯,想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還是跟在一邊湊熱鬧的李寅寅說:“他家養的蛇,昨天跑出來嚇到人了。”

    人民群眾這才松了一口氣:

    “沒死人就好。”

    “我好像刷到那個視頻了,是不是一條黃金蟒?被黃鼠狼用磚頭拍暈了?”

    “我們小區還有黃鼠狼啊……哎喲,我的雞……”

    ……

    片警們跟著朱陽進屋,李寅寅在樓下聽鄰居們說八卦,這個老小區的鄰居們有些是住了幾十年的,也有一部分是外來的租戶。

    老鄰居們都不喜歡租戶,覺得人太雜,把小區都搞亂了,垃圾亂扔,半夜瞎鬧騰,特別是幾個男的合租,簡直就是垃圾堆。

    “本來我們這幾棟樓沒什么老鼠的,自從租戶多了,哎喲,我晚上回家,看到像貓那么大的耗子,嗖就跑過去了,眼睛綠油油的,可嚇人了!”

    “三棟一樓的那幾個,還把院子都給加了頂,硬給擴出那么大一間,本來我家住二樓,還安全一點,現在小偷直接就能踩著屋頂走到我家來啦!害得我都得裝安門窗,把家里搞得像監獄一樣。”

    不滿歸不滿,到底也沒人去敲那幾個年輕男人合租房子的門,畢竟法律沒有規定不能在自己家里堆垃圾,院子也沒說不能加頂,萬一那幾個男人被說急眼了,真要動起手來……屬實有點沒必要。

    “寅寅姐,那個酸臭味,是從一樓傳出來的。”黃少蕓藏在李寅寅的背包里,小聲對她說。

    “能確定是哪個單元的?”

    “……我去看看。

    李寅寅趁沒人注意,拉開背包,黃少蕓一溜煙地就躥到草叢里,再從草叢里跳進一樓的院子。

    此時,對405的搜查已經結束,朱陽家確實干干凈凈,沒有任何不法物品,勉強能算得上含有上癮致癌物品的,就半包香煙。

    朱陽激動起來:“我就說我沒吸毒!隨便污蔑我,我要告她誹謗!”

    這搞得警察同志們很被動,剛才分析了半天黃金蟒異常行為的李寅寅自然被應泉抓來。

    胡亂猜測別人吸毒,怎么著也得給人道個歉吧。

    李寅寅沒道歉:“那條蛇的行為就是不正常,劉警官還在醫院里呢!告我誹謗行啊,先說說你的故意傷害罪唄。”

    劉勇被蛇絞傷這事,朱陽也知道,頓時不吭聲了。

    李寅寅也很想知道,昨天那蛇到底是怎么回事,閑著也是閑著,她開始復原昨天黃金蟒的整個行動路線。

    按照朱陽所述,他昨天在陽臺曬完衣服,忘記把陽臺門插上就走了。

    可能黃金蟒順著曬衣服的鐵架爬出去,樓旁邊種著幾棵有五層樓那么高的樹,它可以輕易地躍過去,攀著樹干下去。

    “緬甸蟒是一種領地意識很強的動物,它不會輕易離開自己的領地,吸引它的,可能是樓下的大老鼠,然后,不知道為什么,它忽然就暴躁了……”

    朱陽抓住了重點詞:“那它也是到了一樓才暴躁的,跟我有什么關系。”

    “要不是你沒關陽臺門,它也沒機會暴躁。”應泉出聲幫腔。

    “我保證!我馬上就買一個自動關門器,絕對不會忘記,你們把它還給我好不好?養了好多年了,真的有感情……”

    朱陽在跟片警討蛇的時候,李寅寅終于等到黃少蕓,它立在405門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發出輕輕的聲音,把李寅寅叫過去:“就是105,沒錯!味道濃的嗆死人。還有……”

    黃少蕓轉過身,把沾在尾巴尖尖上的一點白色粉末給李寅寅看:“就是這個!不好的海!”

    “哎?怎么有只黃鼠狼?”應泉突然出現,歪著腦袋打量著黃少蕓:“你是老劉養的那個嗎?”

    李寅寅點點頭:“對,就是,它昨天被消防員嚇著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尾巴上還沾了一堆白色的粉末……不知道的還以為它跑去制毒工廠了。”

    “是在菜場賣面粉的攤子沾到的吧。”應泉不以為意,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制毒販毒什么的,對他來說僅存于電視劇里,就連分銷和抓癮君子都是酒吧街那邊片區的事情。

    “這可絕對不是面粉,我從小就吃面食,面粉什么樣,我還能不知道。”李寅寅堅定地帶著他往那邊想。

    老警察已經打了個電話給森林公安那邊,得知他們還在為黃金蟒檢查身體,確認它發狂傷人的原因。

    “再等等,還有我們也要確定一下,黃金蟒能不能由普通人飼養。”

    不管朱陽愿不愿意,至少也沒把話說死,他也不能繼續鬧下去,只得答應等消息。

    李寅寅抱著黃少蕓一路跟著他們回到派出所,等到了之后,再次對他們說起這事。

    盡管應泉覺得李寅寅完全是看禁毒片看得上頭,才會看什么都像毒品,不過,他也認同,還是查一查比較好。

    要是沒事就罷,要是有事,那可是個大案。

    電影里拿著粉末往嘴里一舔就能嘗出白面品種和質量的人,都是跟毒品打交道很久的,不是反派,就是專業緝毒人員。

    派出所的同志們完全沒有企圖這么干,第一,把黃鼠狼尾巴上沾過的東西往嘴里放,有點心理障礙。第二,放了也嘗不出來啥。

    片警們小心收集了黃少蕓尾巴上的末末,上交到分局化驗。

    “這要是真能抓著大魚,咱們人均三等功吧?”嘴上說不信的應泉,莫名的又期待了起來。

    另一個年輕的警察小吳接碴:“起碼二等功!”

    “那我們所的打擊指標,不就完成了?”

    “肯定完成了!”

    “耶!”兩人開心地一擊掌。

    老警察搖搖頭:“想點好的吧,轄區里真出這么大的事,報告寫死你!”

    應泉雙眼放光:“報告上的第一作者可以掛我的名字嗎?”

    老警察拿起小本子拍在他腦袋上:“你寫論文啊,掛名字。”

    李寅寅回店里去了,黃少蕓按她的指示,死皮賴臉的留在派出所里,她想坐在劉勇的椅子上,讓這里的人們習慣“黃鼠狼精通人性”的設定。

    “哎哎?它坐在那里,還真像個人哎!”應泉驚訝。

    黃少蕓開心起來,還低下頭,看著桌上新派發下來的文件,搖頭晃腦地看。

    小吳看著它那樣,大為驚訝:“不是吧,它識字?”

    應泉不信:“怎么可能,肯定是模仿人,我聽寵物店老板說,它以前一直跟人生活,有樣學樣唄。”

    卓婭非常好奇:“要不,試試?”

    應泉隨手在紙上寫了七個大字:“不是人不準進屋。”

    然后遞到黃少蕓面前。

    黃少蕓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紙條上的字,一股委屈涌上心頭:我幫你們打蛇!我幫你們找線索,就因為我不是人,你們就這樣對我!

    她黑亮亮的眼睛盈滿了淚水,然后,低眉耷眼的跳下座椅,飛快地跑出辦公室的門。

    留下應泉、小吳和卓婭三人目瞪口呆看著她消失的地方:

    “臥槽?”

    “臥槽!”

    “成精了!”

    黃少蕓沒地方去,只好在外面轉悠,很快,就饑餓難耐。

    身為黃家嫡系后裔,混得這么差,被人趕出門,要是去寵物店找李寅寅,肯定要被問為什么,她嫌丟人。

    她縮在派出所對面的小夾道里,看見有人撿到一只走失的狗,送去了派出所,然后,應泉出來買了好多火腿腸,而且,不是便宜貨!是雙匯王中王!他給那只狗喂了好幾根火腿腸,那只狗快樂地搖著尾巴,腦袋在應泉的腿上不停地蹭來蹭去。

    她又要被氣哭了,憑什么呀,那只臭狗什么都沒干,就能有吃有喝,而她就要被趕出來。

    “真不要臉!丟人現眼!就知道討食!”黃少蕓腦中反復循環著老祖教過她的話:想要討封成功,修得正果,就得比人還像人,有志氣的人,講究不吃嗟來之食……

    不行,不能哭,丟人!她伸出小爪子捂著自己空蕩蕩的肚子,咬緊牙關,決定自己動手。

    滿街小吃店,香氣四溢,但都得用錢買。

    有小吃店的地方,就必然有老鼠,老鼠是黃鼠狼的主食。

    她剛到的時候,李寅寅就讓她小心一點,不要看到老鼠就激動,要確認一下老鼠有沒有吃過老鼠藥,不然,她前腳吃了老鼠,后腳跟老鼠一起手拉手死掉。

    她只能挑挑撿撿,選了一個小超市,貨架太多影響視線,她觀察一圈后,決定跳上超市里面的監控攝像頭,居高臨下的觀察老鼠行蹤。

    占領高地果然是個好主意,沒一會兒,她就吃飽了。

    忽然,她就聽見從收銀臺傳來聲音:“怎么沒圖像了?!”

    “是不是接觸不良?我去看看。”

    幾個人向監控攝像頭的位置走來,他們一抬頭,看見一只圓頭圓腦圓耳朵的東西蹲在攝像頭上面,眨巴著一雙無辜的黑眼珠望著他們。

    另一個檢查電源的人:“電線被咬斷了!”

    站在下面的一個人叉著腰,看著黃少蕓:“肯定是它咬的!”

    “是不是它想偷咱們的雞蛋?”

    “不得了,成精咧!偷雞蛋之前還知道要拔監控。”

    黃少蕓什么都能聽懂,但是她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在那幾個人去找竹竿和麻袋的時候,她一個箭步跳下攝像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出小超市。

    天下之大,能去的地方,只有虎虎寵物店。

    進門才知道,李寅寅不在,帶馮墨出去遛彎了,不然這只醋勁沖天的狗不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事來。

    薛姍不知道躥哪兒曬太陽去了,還捎著介老頭一起。

    只有蘇靈衣看家,蘇靈衣見她滿臉傷心,便去旁邊的烤雞攤買了一只烤全腿遞給黃少蕓。

    她捧著烤雞腿,忽然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

    幸好現在是工作日,寵物店里沒有外人,不然黃鼠狼一只爪子抓著烤雞腿,另一只爪子抹著眼淚嚎啕大哭的樣子,肯定要被人拍下來發網上。

    “嗚嗚嗚,他們污蔑我,嗚嗚嗚……”

    蘇靈衣無奈地看著她:“你先吃點東西,有力氣了再哭,好不好?”

    “我……我……剛才已經吃過了……嗚……”

    蘇靈衣“噢”了一聲:“那就是不吃了?”

    他作勢伸手要把烤雞腿拿回來。

    黃少蕓往后退了兩步,一只爪子緊握著雞腿,另一只爪子擋在雞腿前,抽抽噎噎:“我……等一會再吃……”

    “歡迎廣昂~~臨~”

    有人進門,進門的是中午放學回家的樂樂,他背著小書包,看著哭得非常認真的黃少蕓,在她身邊蹲下:“蕓蕓姐姐你為什么哭呀?”

    “她心情不好,你趕緊去洗手,下午還要上學。”蘇靈衣起身去廚房給樂樂熱飯熱菜。

    等他端著飯菜過來,聽見黃少蕓哭得更大聲了,樂樂手里拿著一本童話書,正在給黃少蕓讀故事。

    那個故事叫《野天鵝》,公主為了救哥哥去找蕁麻做成衣服,但是她不能說一句話,否則哥哥們就永遠不能變成人了。

    劇情進入到已經成了皇后的公主被人污蔑成女巫,馬上就要被燒死了,國王也不幫她說話,就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架上了火刑柱。

    “都是假的,別信。”蘇靈衣一把抽走童話書,對樂樂說:“吃!飯!”

    黃少蕓心事重重的抱著雞腿:“可是美人魚的故事,也是這樣呀,小人魚說不出話,王子就跟別的公主跑啦!”

    “哎,你想想,就算小人魚會說話,王子為什么要娶她啊?就憑她有救命之恩?去參加搶險救災的軍人一天結一次婚都輪不過來。鄰國公主有錢有勢,小人魚能干嘛,能幫王子打造無敵艦隊還是建立日不落帝國?”

    從浪漫愛情故事,突然跳到如此現實的問題,讓黃少蕓從傷春悲秋里抽離出來,她想了想:“可是,小人魚還是好可憐……”

    “不可憐啊,哎,你看的這個是刪減版,開頭,人魚追求的就是干好事,升天堂,獲得永恒不滅的靈魂,最后,她升天堂,得靈魂。所得即所求,有什么不好的。就像你,你是來討封成人的,中間你愛上了劉勇……”

    “我不喜歡他。”

    “……行,那就應泉,隨便啦,這個不重要。最后,他跟別的女人結婚了,婚禮的時候,他說你像仙,然后,你就成仙了,你會因為他跟別的女人很痛苦嗎?”

    “我也沒想著要跟誰結婚啊……”黃少蕓糾結地看著手里的雞腿,思考這個她從未想過的問題。

    “那不就行了,雞腿你還吃不吃了?不吃給我,別浪費了。”藏狐的厭世臉突然湊近,好像真的要搶雞腿,黃少蕓“啊嗚”一口,腮幫子塞了鼓鼓一塊。

    下午,李寅寅剛回店里,就接到應泉打來的電話,讓她帶著黃鼠狼來所里一趟。

    李寅寅抱著黃少蕓往派出所走的時候,被小超市老板看到,她驚呼:“哎喲,這東西是你養的啊!把我們店監控的電線都給咬斷了。”

    黃少蕓又委屈地要哭:“不是我咬的!真的不是我。”

    李寅寅拍拍它的背:“學人就要學正常人,只會說臣妾百口莫辯是很丟臉的,你知道是誰咬的嗎?”

    “不知道。”

    “不知道就查,追出宮也得查。”李寅寅順嘴接了一句,就跟著超市小老板進去看電線被咬的痕跡。

    她掃了一眼就看出電線上的咬痕是嚙齒類動物留下的,在城市里最常見的嚙齒類動物,就是老鼠。

    李寅寅:“這是老鼠咬的,不是它。”

    黃鼠狼有人養,有損失能找李寅寅賠,要是老鼠咬的,那可上哪兒找人說理去,超市老板不服:“有什么證據?”

    李寅寅去旁邊的包子攤買了一個饅頭,遞到黃少蕓面前:“咬一口。”

    黃少蕓依言咬上去,李寅寅把饅頭上的咬痕給老板看:“大小和形狀完全不一樣。”

    確實差異挺大,超市老板錯怪了黃鼠狼,企圖挽尊,小聲嘀咕:“我們店從來都沒有老鼠。”

    她話音剛落,黃少蕓就躥到后面的倉庫,過了一會兒,拖出一條破舊的牛仔褲,老板的女兒驚呼一聲:“這不是我的褲子嘛!我說去哪兒了!”

    牛仔褲被團成了一個窩,窩里有六只禿毛小老鼠,眼睛半開半閉,出生還未滿二十一天。

    店里不止有老鼠,還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了。

    小超市老板看著老鼠,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對不起,對不起,冤枉它了。”

    她從貨架上拿下一只鄉巴佬鹵雞腿,剝開包裝袋,遞到黃少蕓嘴邊:“對不起呀,給你賠禮道歉。”

    黃少蕓氣乎乎地扭過頭,不肯接:哼,一只小雞腿就想收買我!我可是剛剛吃了五只老鼠,一個烤雞腿的鼬!

    李寅寅替她接過:“誤會解除了就好,她很乖的。”

    李寅寅抱起黃少蕓就往外走,黃少蕓只在李寅寅的肩頭露出一個腦袋,氣呼呼地瞪著他們,“吱吱”了幾聲:“哼,壞人,冤枉我!”

    小超市老板的女兒看著黃少蕓,滿臉溫柔姨母笑:“它好可愛哦……它好像還能聽懂人話……剛才生氣的樣子,簡直像人一樣。”

    黃少蕓全身一僵,如被雷擊中,有人說她像人!有人說她像人!!像人啊!!!

    該死的,為什么不是在她開口討封之后說的啊啊啊!!!

    黃鼠狼討封流程非常的死板,第一步必須是由她親口問出:“你看我像人嗎?”第二步,才是等待人類給出的答案。

    如果她沒有問,就算全世界的人一起說她像人、像神、像玉皇大帝、像圣母瑪利亞都沒用。

    “放我下來!讓我回去!我要再問一遍!”黃少蕓在李寅寅的懷里拼命掙扎,想要跑回去,被李寅寅死死按住。

    “你不想活的話就回去!”李寅寅冷冷地在她耳邊說。

    “你信不信,剛才要是你先問了,他們只會慘叫一聲暈倒在地,或者立馬找法師捉妖。”

    想起過往那些失敗的討封往事,黃少蕓不動了,伏在李寅寅肩上哭了起來:“我的命好苦啊。”

    “別哭了,這次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幫你討封的主意,你再等等,肯定有機會。”

    說話間,前方就是派出所,李寅寅站在辦公室門口往里看,不止有那幾張熟臉,還有三個陌生人。

    所長和警長都在,見到李寅寅站門口,都招呼她進來:“這是市局刑偵支隊的……”

    李寅寅剛要邁步進門,黃少蕓忽然用力一扭,從她懷里掙出來,落在地上,如人一般立在門口,不肯進去。

    “這是怎么了?”李寅寅不明白,她想把黃少蕓拎起來,卻一拎沒拎動。

    黃少蕓沒說話,緊抿著小嘴,兩只小爪子死死摳著門框,黑溜溜的圓眼睛憤憤地瞪著應泉,他此時正埋頭翻看本區各重點關注人員資料,完全沒注意到門口發生了什么。

    其他人不明就里,卓婭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應泉!”

    “到!”應泉朗聲應道,“怎么啦?”

    卓婭笑道:“快跟它道歉,它不肯進來。”

    連老持穩重的所長都問:“應泉,你怎么得罪人家啦?”

    “也沒什么……就開個玩笑……哎不是吧,它還真的識字啊?”應泉把上午的事一說,一生堅信唯物主義無神論的所長沉默了。

    馬戲團和街頭表演的動物識字、動物做題,那都是練了多少回的條件反射行為,跟識字根本沒關系。

    應泉臨時突發奇想寫的字,這只黃鼠狼竟然真認識,并且理解?!

    連那三位市局的同志都驚呆了,盡管他們在遇到疑難案件的時候,也夢想過能像《包青天》里面演的那樣,烏盆里的冤魂能自己把來龍去脈說清楚,他們只要對著去查就行了……

    但是,當這種事真的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只有震驚,根本沒有立馬撲上去求大仙指點的想法。

    李寅寅眼睛眨眨,立馬與他們分享自己現編的故事:“哎,說穿了一錢不值,它以前的主人為了省事,就在不讓它進的地方,都貼了字條,寫著‘不準進入’,而且還設置了懲罰機制,進了不準進的地方,就要餓肚子,或者被打屁股,你這七個字里,有三個字跟它原來主人寫的字條一樣,它看到就害怕……它不識字的,就是認個形狀而已,動物是會認形狀,這不是很合理嗎。”

    “哦,原來是這樣,以前被打的時候肯定很痛吧。”應泉討好地把站在門邊的黃少蕓抱進來:“不生氣啊,你是我們的貴賓,是我們請你來的,寶寶坐。”

    他把黃少蕓放在劉勇的椅子上,把寫著“不是人不準進屋”的字條撕個粉碎,扔在紙簍里,像哄孩子一樣,還說了句:“紙條,壞!”

    身后,卓婭輕笑說了一句:“剛才它真的好像人哦。”

    黃少蕓抬頭看著李寅寅,豆豆眼里竟然擁有含恨帶怨的情緒,啊啊啊!第二次!我又錯過了!我好恨啊,嗚嗚嗚

    第32章 小黃啊,你長大成人了……

    本小區看著安寧祥和,普通人安居樂業,其實也有不少要重點關注的對象。

    比如刑滿釋放人員,比如強戒放出來的人。

    片警們對這些人的身份了如指掌,時不時的還要跟他們聯系聯系。

    從最新一次聯絡走訪的結果看,重點關注對象應該沒有復吸的,但是既然發現了毒品的痕跡,就說明出現了新的情況。

    這么大個社區,要一口氣排查完,得投入大量的人手。

    從一棟一單元101開始盤查起,萬一嫌疑人住在別處,聽見風聲,把東西都收起來了,那就是打草驚蛇,還是得精確打擊。

    市局的同志們過來,是想排除一下干擾項,了解一下黃少蕓有可能會鉆去什么地方。

    他們已經做好了多跑幾趟,以及忽悠人的話術,畢竟黃鼠狼不是狗,不像狗那樣,聞聞味兒,就能懂主人讓它去哪里。只會亂躥的小東西,指望它能精準定位不太現實。

    等李寅寅聽明白他們的訴求之后,表示沒有問題:“你們要換身便衣嗎?現在就可以出發。”

    黃少蕓興沖沖地跳下椅子,往前走了幾步,這就要帶路,甚至沒等李寅寅看她一眼。

    李寅寅趕緊把她抱回來,黃鼠狼蹲一邊聽人類開會,居然還聽懂了人類說話的內容,而且還蹦蹦跳跳地就要執行去了!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

    李寅寅用只有妖物才能聽得見的聲音對黃少蕓說:“小笨蛋,做戲做全套,讓我干點什么,你再走啊!”

    此時的人類對眼前的一切還懵懂無知,應泉開玩笑說:“哈哈哈,真是一個積極的好寶寶,這就要幫咱們干活了。”

    李寅寅打著哈哈:“它大概餓了,哈哈,聽說派出所有老鼠出沒,要不咱們等等,讓它逮幾只吃飽了再走?”

    “怎么能讓熱心群眾自備干糧,等一下!”應泉拉開自己的抽屜,摸出一根王中王火腿腸,剝開遞給黃少蕓,黃少蕓想起這是喂給不勞而獲的臭狗吃的,她扭過頭,不愿意與臭狗同等待遇。

    “它不吃唉……”應泉苦惱地抓了抓頭。

    卓婭打開自己的抽屜,里面有真空的鹵雞翅和鹵雞爪:“寶寶吃這個……對了,它叫什么名字啊?”

    李寅寅回答:“黃少蕓。”

    “……”在場的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不是,寵物的名字一般不都是什么寶寶、貝貝、甜甜、乖乖、多多、墨墨之類的疊詞嗎?至少也是一聽就是個聽著就挺寵物的名字。

    為什么會起這么一本正經的名字,感覺登記在戶口本上都毫無違和感。

    卓婭第一個接受了這個設定,她捏著鹵雞翅遞到黃少蕓面前:“蕓蕓乖,嘗嘗這個好不好吃。”

    黃少蕓悲傷地扭過頭,她今天吃了好多東西,真的一點都吃不下了。

    卓婭嘆氣:“不喜歡呀,我這邊真的沒有好東西給你了。”

    其他片警紛紛在自己的抽屜里扒拉食物,所長還問李寅寅:“它平時吃什么,我去給它買。”

    為了擺脫“吃貨”這個標簽,黃少蕓只得趴在飲水機旁邊,示意自己只是口渴了,不是想吃東西。

    喝了兩口水意思意思,李寅寅開始完整的表演,她讓警長拿出裝過毒粉的紙巾,在黃少蕓面前晃了晃,黃少蕓假裝思索,然后終于可以出發了。

    便衣、社區工作人員與李寅寅走在一起,黃少蕓走在前面,一路順順當當走到三棟105的院子后面,然后,“哧溜”,從墻頭與棚頂之間的縫隙里鉆了進去,蹲在墻頭,一動不動。

    “就是這家。”李寅寅說。

    “你怎么知道?”

    “它蹲下了。”

    便衣不理解,緝毒犬聞著味兒會蹲下,是經過多次的訓練,他也聽說過豬也能聞見毒品的味道,可以協助緝毒,可是黃鼠狼也有這技能?

    雖然不理解,但是涉及到毒品就得重視,不管是什么線索,都要追查,哪怕是假的。

    社區工作人員找了個借口去敲門,門里傳來了輕微的動靜,但是始終沒有人來開門。

    便衣記下了這戶的門牌號碼,三人便離開了。

    片警通過門牌號碼查到了房東,房東一開始也在裝死,因為沒有簽正經的合同,怕被征個人所得稅,所以不想配合,說那個人不是租戶,是自己的朋友,直到聽說那人可能犯事了,才被嚇得趕緊說實話。

    租戶是前幾個月來的,是在夜場上班的保安。

    “警察叔叔,在酒吧上班的,也不是壞人啊,我哪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事了?是不是被掃黃大隊抓到了?不會是捅死人了吧?”

    房東腦補了一場古惑仔大戲,他的房客跟著一群花哨紋身的人對著大背頭金鏈子的人叫大哥,然后舉著西瓜刀向前沖……

    “他把人家的車蹭了,一個招呼都沒打就跑了!”片警現編了一個理由。

    房東不以為然的“哦”了一聲:“能有多少錢啊?”

    “那車是勞斯萊斯,整車處理一下,大概要十幾萬吧。”

    “嘶……”房東頓時理解為什么房客要跑路,以及為什么警察還要追查這事了。

    不管怎么說,這事都不會跟自己再扯上關系了。

    片警叮囑他別亂說,要是讓人跑了,十幾萬的噴漆費就要由他負責。

    房東連連保證:“不說不說!我跟他又不熟,就是純潔的金錢關系……”

    這邊警方在緊鑼密鼓的調查,那邊李寅寅在頭疼地哄狗。

    誰能想到啊,馮墨的醋勁這么大,前幾天還以為已經哄好了,結果,這家伙得知李寅寅帶著黃少蕓協助警方破案,他的眼睛都變綠了。

    “我,德國牧羊犬,全世界公認的最優秀的警犬!為什么你不帶我去,就帶它去,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馮墨抱著李寅寅的腿蹭,滿臉的哀怨。

    “蕓蕓身材小,能鉆進去,你去干什么,撞門嗎?哎,下次有需要武力的事情,我一定會帶你去的,在我心里,你才是這個家里最能干的!”

    薛姍懶洋洋趴在窗臺上,她可不稀罕能不能干,能者多勞,你行你上。

    樂樂連個四則混合運算都做不對,他對自己能不能干還是很有數的。

    介老頭在睡覺。

    蘇靈衣在旁邊畢恭畢敬地幫腔:“可不是!我這輩子都沒跟誰動過手,見了兔猻都客客氣氣的,生怕它把我給咬了。”

    馮墨還是不依不饒,堅定地要求李寅寅帶他把今天黃少蕓去過的地方也走一遍,名為“我要替她把把關,查漏補缺”,實則是“她有的,我也要有。”

    李寅寅被他打滾撒嬌纏的沒辦法,只得答應:“行行行,走走走。”

    此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四十分,小區里共鳴回蕩著天氣預報的《漁舟唱晚》,以及輔導孩子寫作業的動靜。

    李寅寅路過小花園,看見一個女人在小區鍛煉器械上搖晃,李寅寅認得她,是三棟505的住戶,之前帶孩子來過一次寵物店,跟孩子說,只要他考到全班第一,就給他買只小狗。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李寅寅剛跟她打了個招呼,忽然,從三棟高處傳來一個男人的咆哮聲:“看象限!看象限!”

    站在云中漫步機上的女人笑出聲:“你也聽到了吧!哈!他還說我不懂怎么教育,說我太兇,光會吼,我也就是喊得隔壁能聽到,他的聲音在這都能聽見。”

    李寅寅深表贊同:“嗐,輔導作業本來就煩,誰管誰知道。”

    “我吃完飯就出來散步,再等十分鐘我回去看看,他輔導出個什么結果了?”

    李寅寅:“才十分鐘?不再多等等?”

    女人苦笑道:“算了,要是耗到半夜三更作業做不完,他轉頭回房間一蒙頭睡覺去了,最后還不是我倒霉,誰生的孩子誰心疼。唉,哎,煩死了,還不如你們家墨墨。”

    蹲在一邊的馮墨驕傲地昂著頭。

    兩人正聊著,李寅寅看見出入小區的五個門的方向,各有一隊人浩浩蕩蕩地過來。

    盡管每路人只有五六個,可是,那種感覺,就是浩浩蕩蕩。

    普通百姓就算是三五個人一起走,就算在路上不說笑,不打鬧,神情和走路的樣子也會非常放松,這群人怎么看都是來尋仇打架的。

    他們很快分散在幾個單元樓的門口,沒有進去,而是在靜靜等待著什么。

    連在器械上健身的女人都感覺出了異常,停下腳步,壓低聲音:“那些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李寅寅其實感覺到了這些人的身份,不過,鑒于不好解釋她的目光怎么穿透昏暗的小道,看出這些便衣的身份,也只好裝傻。

    忽然,這些人動了,不多時,從七個單元樓里,押出了好幾個人,那些人也不掙扎,不叫喊,垂著腦袋就被帶走了。

    女人看得心驚膽顫:“他們堵在我家單元,我一會兒怎么回家啊!”

    李寅寅笑笑:“沒事,他們是好人。”

    女人不解:“你怎么知道?”

    “壞人哪有一口氣抓這么多人,被抓的人還這么老實。”

    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李寅寅牽著馮墨一馬當先走在前面,女人小心翼翼地離她三米遠。

    還有幾個人留在單元樓門口,沒有交談,就這么分散著站在那里。

    雖然,他們沒有一個人穿警服,可是,他們之中有好幾個人穿了防彈背心。

    李寅寅牽著馮墨路過的時候,他們只是掃了她一眼,然后又不看她了。

    女人這才放心地走進單元門。

    李寅寅還看見了應泉,打了個招呼:“喲,你也在啊,你怎么沒有穿防彈背心啊?”

    “哎,我還在實習期,都沒給我安排打頭站的任務,專管掃尾,他們抓人,我搜屋,就不穿了。”應泉非常遺憾,他也想參與威風霸氣的抓捕,利落地給人上拷,他練了好久呢,結果除了把自己拷上打不開,向119求助,成了本區大笑話之外,一次正經用途都沒趕上。

    李寅寅繼續往前,前方一百米的拐彎處,停著一輛特別特別大的車,上面刷著兩個字“公安”,里面已經坐著好幾位“乘客”,他們都挺安靜,沒有像法制節目上常見的那樣鬧騰“我干什么了?”“你們憑什么抓我!”

    看來,他們對自己干了什么,相當的清楚。

    忽然,一聲厲喝穿透黑暗:“不許動!別跑!”

    急促的腳步聲、草葉被踩的嘩嘩聲,越來越近,一個長相極為普通,穿著T恤牛仔褲的男人一路狂奔,向著李寅寅的方向而來。

    他正不要命的跑,卻發現前方的黑暗中,出現許多影影綽綽的身影,并向他包抄過來,正在絕望之際,他看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那里,左手拿手機,右手牽了只狗,應該是出來看熱鬧的老百姓。

    他心中瞬間冒出一個想法:“抓住這個女人當人質!”并且馬上動手實施了。

    “讓你的狗老實點。”刀子閃著寒光,架在李寅寅的脖子上。

    李寅寅眨眨眼睛,用腳輕輕踢了踢蓄勢待發的馮墨:“乖,別動哦。”

    馮墨垂頭喪氣地蹲在一邊,嘴里發出“嗚嚕嚕”的聲音:“讓我咬他吧,讓我咬他嘛!我好多年沒有咬過活物的肉了!你根本不愛我,你都不讓我咬他!”

    “現在都沒有人拍照,也沒記者,急什么。要是等一會兒再沒人來,你再咬他也不遲,你要是沒事干,就把毛舔舔,注意上鏡形象。”

    男人極其兇狠地對著警察們叫囂:“讓我走,否則,我要她命。”

    有人質!

    為了李寅寅的安全,警察們不敢再向前,隔了十多米,與男人對峙。

    與如臨大敵的人類不同,在墻頭上忽然響起一聲嫵媚的貓叫:“喵嗷~”。

    李寅寅抬頭望去,只見貓型的薛姍站在墻頭,開心地搖晃著尾巴。

    在她的背上趴著一只小倉鼠和一只小龜,李寅寅無語,這一貓一狗的感情是真的鐵,這里離寵物店有八百多米,她這扶老攜幼的專門趕來,就是為了看馮墨的笑話。

    “給我一輛車!加滿油!你們都退開,退開!不然我捅死她!”男人大叫。

    李寅寅嘆了口氣:“兄弟,不是我說你啊,你明明就是一個吸毒的,吸毒又不會被槍斃,不就是強戒嘛,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閉嘴!”男人勒著李寅寅的脖子,一步一步向后退。

    李寅寅忽然聞到了蘇靈衣的氣息,就在身后。

    馮墨也聞到了,他大怒,由俯趴資料變為站立,并向男人走了幾步。

    男人驚恐萬分,手里匕首更加用力:“讓它別過來!聽見沒有,別過來!”

    就在此時,他的腦袋忽然挨了重重一擊,只感覺天旋地轉,眼前就像電視機沒了信號,雪花亂飛,接著,就倒下去了。

    蘇靈衣手里拎著半塊磚頭,看著李寅寅:“你沒事吧?”

    李寅寅蹲在地上,惆悵地摸了摸男人的鼻息:“打就打吧,還沒打死。”

    蘇靈衣抓抓頭:“那……要不再補一下?”

    “算了,你的功德這么淺,就別犯事了。”

    “哪里犯事了,我明明是見義勇為。”

    李寅寅笑笑:“別,你還是回去先看看法條吧。根據正當防衛的司法解釋,你剛才那一下,要是把他給拍死了,那不算違法,現在補上一下,把他打死,你就是防衛過當致人死亡了。”

    “哦……”蘇靈衣默默在心里的閱讀計劃上又添了一筆。

    “你沒事吧?”此時警察們圍了上來,為首的人詢問李寅寅的情況。

    李寅寅:“沒事,他也沒事,還活著。”

    他腰間的對講機傳來聲音:“九棟有人跑出來了!”

    “沒事,五號門一直鎖著。”

    “被人打開了!”

    “!!!”

    馮墨自己叼起牽繩,如同一道閃電,奔向五號門的方向。

    今天要是不干點什么,要被薛姍嘲笑一輩子。

    五號門那里是疏散用的臨時通道,平時都鎖著,路燈壞了也沒人管,通道就當車位用。

    現在,拴在門上的鐵鏈不見了,鐵網門大敞著。

    一個身影急速向門口奔去,在門外,就是大路,路邊,停著一輛沒有熄火的黑色桑塔納。

    只要跑出去,跳上車,就算逃出生天。

    忽然,停在路邊的汽車后面躍出一個穿著睡衣和拖鞋的人,與他扭打在一起。

    此人是病假在家的劉勇,他家就在這個小區,那車就是他家的車,剛才,他媳婦讓他到車里拿手機充電線的時候,他看見有人拿著液壓鉗把門上的鐵鏈給剪了。

    他還以為是偷車賊,結果那人剪完鐵鏈,并沒有對車下手,而是徑直回到路邊的車里,還發動了汽車。

    他便也沒聲張,藏在黑暗中,想看看這人是在等誰。

    “你他媽的找死!”來人抬手對著劉勇的臉就是一拳,劉勇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腳。

    兩人打成一團,等在車上的人聽見動靜也下來了,他一邊伸手探向腰間,一邊急步向通道走來。

    在他向通道走來的時候,通道的另一個方向也出現了一個身影,是應泉。

    他和同事們分散追蹤,別人都往可以通行的門跑,只有他稀里糊涂跑到常年閉鎖的五號門。

    應泉聽到了打斗聲,正要快步上前,突然,對面站著的人影突然抬手對他開了一槍。

    “啪!”槍聲響起,引得周圍汽車的防盜報警裝置此起彼伏地慘叫。

    周圍居民樓里的人罵罵咧咧:“神經病啊,大半夜的放炮仗,吵死了。”

    子彈擦過應泉的臉頰,有些刺痛,他拿起對講機:“他在五號門,兩個人,有槍!”

    劉勇的骨裂還沒有痊愈,挨了幾拳之后,便落了下風,應泉有心相助,無奈還有一個持槍的人站在那里虎視眈眈,他不得不找車子做掩護,在地上摸石子,向那人砸過去,吸引他的注意力,等待援兵。

    持槍者躲開兩次襲擊,發現只不過是石子,便不再躲避,對著地上的人喊:“分開!”

    地上那人一拳打在劉勇的肚子上,劉勇吃痛手軟,兩人分開,持槍者對著劉勇的腦袋扣下扳機,應泉一個飛撲,撲向持槍者的手,可是槍聲已經響了。

    “走!”兩人奔向桑塔納。

    應泉下意識回頭看躺在地上的劉勇,卻發現劉勇的腦袋上趴著一只大黑狗,劉勇正揮舞著胳膊想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黑狗挪開。

    “師父,你先躺著,我去追他們!”應泉扔下一句話就跑了。

    劉勇沉悶的聲音從狗肚子下面傳來:“別去!!!”

    這個老小區,車位緊張,到了晚上沒人管,整個小區徹底成為亂停亂放的絕佳圣地。

    黑色桑塔納艱難地在共享單車、早餐車、拖板車的夾縫中挪動。

    應泉緊追不舍,一邊跑,一邊向同事們匯報桑塔納的位置。

    先跑一百米的桑塔納,現在與應泉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五米。

    對方手里有槍,應泉并不想真的跟對方貼臉開大……他大不過人家。

    但是,那車突然像喝醉了酒,開得搖搖晃晃,最后,還直接撞上了路邊的電線桿,再也開不動了。

    車門開了,兩個人手捂著口鼻,一邊嘔吐一邊從車上下來,像逃命似的遠離桑塔納。

    這么近的距離,不動手就可惜了。

    應泉飛撲向先前那個持槍的人,想要先將他控制住。

    那人連槍都來不及從口袋里拿出來,就抵著應泉的肚子開了一槍。

    一聲慘叫……

    叫的是開槍的人,這槍居然炸膛了,痛得那人捂著手大聲嚎。

    應泉剛想轉身找第二個人,不料,背后一涼,緊接著劇烈的刺痛從他的傷口如電流一般散布全身,一股一股的熱流涌出,把力氣也一同帶離他的身體。

    被炸傷了手的人見他倒下,迫不及待想要逃走,卻被應泉死死抱住腿,他用力將手肘砸向應泉的傷口,應泉吃疼,依舊不肯松開一點。

    生命漸漸消散,應泉的眼前漸漸一片模糊,他聽見頭上傳來一聲慘叫,還有重物倒地的聲音,但是,他的眼睛已經模糊一片,看不清東西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仿佛傳來同事們急切地呼喊:“應泉,應泉,你醒醒,醒醒啊!”

    “快打120!”

    “來不及等120了,把我們的車開過來!”

    “上我的車!”

    應泉意識昏沉,感覺身體被人抬起、搖晃、躺下,他努力睜開眼,只能看到一個身影,在給他按著傷口,一邊按著還一邊嗚嗚嗚的哭,聲音嬌嬌的,像一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子。

    大概是被路過的群眾救了吧……

    他勉強支持著意識,安慰道:“別哭……我還沒死……”

    “真……真的啊?!”那個聲音抽抽噎噎,手上似乎還在努力給他的傷口纏布條,纏得水平……屬實不敢恭維。

    應泉輕聲說:“要纏得緊一點。”

    “噢!”突如其來的用力,痛得應泉差點抽過去。

    從駕駛座上傳來一個聲音:“輕點,下這么重的手,你簡直不像人。”

    嬌嬌的女聲委屈地大聲說:“你才不像人呢!”

    然后,還討好似的問應泉:“你說我像人嗎?”

    唉……不要為我吵架,應泉努力扯了扯嘴角:“像……”

    接著他的大腦像突然斷電那樣,徹底昏了過去。

    “啊,他死了!你們不是說,他不會死的嗎,嗚嗚嗚嗚嗚……”

    “哇哦~出現了出現了,十萬年來,第一個死在青龍面前的人出現了!”

    “放屁,他哪死了!你要是再笑,饕餮的事你一個字都別想聽到!”

    “小氣……到了……醫生!醫生!有人被刀捅傷了!”

    李寅寅微笑看著站在身邊,已經是十二三歲少女模樣的黃少蕓,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恭喜你,討封成功了。還是小姑娘可愛,漂漂亮亮,香香軟軟,不像某些七八歲狗都嫌的小氣青龍,臭哄哄,臟兮兮。”

    一旁坐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他雙手抱在胸前,冷著臉:“呵,你以為這種幼稚的方法會讓我生氣?”

    黃少蕓臉上卻沒有一絲欣喜,她緊繃著嘴唇,拿出一張紙,遞給李寅寅。

    第一行兩個大字——遣書

    “什么遣書?”李寅寅一頭霧水。

    往下看,黃少蕓把她所有的身家財產應該分給誰都做了詳盡的規劃,連李寅寅都分得了一個在景區買的文創布偶。

    不是遣書,是遺書……

    “為什么寫這個?”李寅寅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黃少蕓的眼淚唰唰往下流:“我殺人了,我會被天打雷劈的……嗚嗚嗚。”

    仿佛是回應她的話,窗外的天空轟然響起了一聲炸雷。

    第33章 我是一只小青龍,小青龍……

    “你是怎么殺的?”李寅寅才不相信一個剛化形的小妖怪,就能用妖術殺人,這讓修煉了幾百年的妖怪們怎么想,日子還過不過了!

    黃少蕓扁著嘴,低著腦袋:“我……”

    太丟臉了,它不想說。

    持刀的人要捅第二刀的時候,黃少蕓瞧準機會跳到他的臉上,揮爪攻擊,那人吃痛,抓著它就要往地上摜,把它嚇得不停放屁,那個人被熏得整個人癱軟在地,最后一句話是:“臭死了……”

    “他被我臭死了,嗚嗚嗚。”黃少蕓剛說完,窗外又是一聲響雷,嚇得她往李寅寅的腿上跳,把頭埋在她的懷里,瑟瑟發抖。

    李寅寅揉揉她的頭發:“你放的又不是**,死不了的,別怕。”

    “那外面……”黃少蕓偷偷往窗外看了一眼,“庫叉!”又是一道閃電橫貫天空。

    李寅寅掏出手機,翻開天氣預報:“預計我市局部地區,今晚22:00將有短時強對流天氣。本來就要下的,跟你沒關系,你總得允許人間自己也想打個雷閃個電吧。”

    “噢!”黃少蕓覺得好有道理,破涕為笑。

    應泉的同事們已經趕到,所長給李寅寅轉了五百塊錢,說這是洗車費。

    李寅寅大大方方收下:“放心,應泉不會有事的,那我們先走了。”

    從醫院出來,李寅寅牽著黃少蕓的手,站在銀色比亞迪旁邊:“開門。”

    臭臉小男孩瞪著她:“那錢是給我的。”

    李寅寅哼了一聲:“你自己召喚水靈不就能洗車了?還要什么洗車費,這五百塊錢是我的代駕費。”

    “哼,我可以叫里面的人出來一個幫我開回家,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李寅寅雙手抱在胸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小屁孩,你很勇嘛,這么牛逼,還要求我幫你搞定饕餮?”

    “那你可以不參與。”

    黃少蕓怯生生地看著激情對噴的兩人,她從背的小挎包里摸出一千港幣遞給臭臉小男孩:“我給我給,不要生氣啦。”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

    “呵,還要小朋友倒過來哄你,青龍星君真是現眼啊!”

    吵到停車時間到了59分的時候,臭臉小男孩發動了汽車,李寅寅一腳踩下,輪子滾動,開出停車場。

    兩人完全沒有商量,連個鋪墊都沒有,配合默契,縱享絲滑。

    車停在虎虎寵物店門口,還沒熄火,一直蹲在門口的樂樂就撲過來,臉上哭成了個小花臉:“寅寅姐姐,嗚嗚嗚……”

    剛哄完了一個,又來一個,越哄越熟練了。

    李寅寅尋思著自己是不是可以再開一個虎虎幼兒園。

    李寅寅蹲下,給他擦掉臉上的淚痕:“乖乖別哭,怎么啦?”

    “墨墨哥哥快要死了。”

    李寅寅眉頭微皺,大步流星走進房間,床上蜷縮著已經化成本相黑狗的馮墨,他縮成一團,全身不住的顫抖,床單上浸出一灘鮮血。

    蘇靈衣坐在窗邊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就好像絕望的家屬。

    白貓形態的薛姍在他身邊趴著,不住地舔著他的傷口,用臉蹭蹭馮墨的臉。

    見了李寅寅,她抬起頭,兩眼含淚:“救救他,救救他……”

    薛姍一向與馮墨打打鬧鬧,不是打翻了馮墨的食盆,就是跳進馮墨的水碗里打滾,然后被馮墨追著咬。

    就連今晚,薛姍還專程跑去看馮墨的笑話。

    李寅寅看了馮墨一眼,柔聲對薛姍說:“你不是很討厭他的嗎?死了正好,換一個你喜歡的。”

    薛姍不敢相信李寅寅居然說出這么無情的話來,她拼命搖晃著腦袋:“不討厭,我不討厭他!”

    “那你還老欺負他。”

    “我是跟他鬧著玩呢。”

    李寅寅嘆了一口氣:“你為什么不早說呢,一定要讓等待變成遺憾才說。”

    薛姍哀求道:“星君,你一定能救他的,對不對,你一定能……”

    李寅寅搖搖頭:“我救不了,我只管殺人,不能救人。”

    薛姍心里明白這一點,問出口,只是為了一點渺茫的愿望,如今愿望落空,她全身無力地趴在馮墨身邊,一只爪子搭在他的脖子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腦袋。

    仿佛馮墨一死,她也要跟著殉情的架勢。

    站在一旁的黃少蕓大惑不解,剛才在車上,李寅寅已經向她介紹過這個臭臉小男孩的身份,雖然有些陰陽怪氣,夾帶私貨,不過,基本內容還是沒問題的。

    四方神在數千年前,失去了在人間被尊奉的地位,不得不將神格交給在人間還稍有些信眾的四圣獸代為保管,免得徹底涼涼。

    李寅寅收的是西方蓐收,青龍收的是東方句芒,掌管萬物生機,只要魂魄不曾離體,重要臟器沒丟,就沒有他拉不回來的性命。

    她親眼看見青龍是怎么手一抬,一按,應泉后背上那個“窟窟”流血的刀口立馬像被擰緊了的水龍頭,一滴都沒有再流。

    就馮墨這個出血量……就算他不是人形,不能像人噴得那么多,但根據她淺薄的知識,好像也不是特別嚴重。

    嗯……也可能傷口有毒,無法愈合,血流得雖然不多,但一直沒收口。

    黃少蕓讀的書里有提到“關心則亂”,一定是李寅寅這么厲害的星君看見自己親近的人受傷,也會著急,亂了陣腳,忘了身邊就有一個能肉白骨、活死人、妙手回春的青龍。

    她好心提醒:“寅寅姐姐,青……”

    一句話沒說完,她就被李寅寅抱在懷里,嘴還被捂上,李寅寅情緒飽滿:“再看一眼你的墨墨哥哥吧,他快要不行了……”

    黃少蕓:“???”

    李寅寅抹了抹眼睛,對黃少蕓說:“好了,我盡力一試,如果實在不行,那也是天命。你把姍姍抱出去,讓她自己靜一靜,你什么都不要說了……唉……記得把門關上。”

    黃少蕓一頭霧水地抱著一臉生無可戀的薛姍出去了。

    李寅寅剛才那副悲痛欲絕的臉忽然一變,冷笑一聲,其表情變化之快,堪比川劇絕技“變臉”,她抬手就對著馮墨的肚子戳了一下:“了不起啊,學會裝病搏同情了啊,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機靈,是你教的吧!”

    最后半句話是對著蘇靈衣說的。

    “冤枉啊!清湯牛肉面大老爺!我們高原的子民,都是淳樸天真不諳世事的,我可是人類親封的‘高原三傻’之一呢!你怎么能憑空污我清白!”

    “呵!”

    “滴滴滴”一陣鈴聲在房間里響起,眾人一起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是臭臉小男孩手腕上的小天才電話手表響了。

    他威嚴地看著房間里的眾人:“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他的聲音陡然夾起來了:“喂,媽媽~~~”

    手表里傳來一個焦急的女聲:“你去哪兒了,怎么這么長時間還不回來?!”

    “我遇到同學了,我們在說明天考試可能出的題。”

    “早點回來!”

    “嗯,馬上。”

    掛了電話,他看著李寅寅想笑又強忍著的臉,又變回了威嚴的聲音:“要笑就大大方方的笑,何必鬼鬼祟祟。”

    李寅寅笑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青龍孟章星君,人間的名字叫孟清華,哈,做夢都想上清華,北大怎么得罪你了……專會指使別人替他賣命,自己坐在后方混吃等死。現在為了逃避責任,化身未成年,結果,哈哈哈哈哈……連他的手下都無奈,怎么就遇上一個這么不思進取的上司。”

    自打孟清華一進門,蘇靈衣就感覺到了相當的壓迫感。

    知道這個長著三好學生臉,放學在家還戴著“三道杠”袖標的小男孩不是普通人,只是李寅寅沒開口,他也不敢問。

    等李寅寅介紹完畢,蘇靈衣方才單膝下跪行禮:“拜見青龍星君。”

    “起來吧,在人間不必客套。”孟清華冷著臉望向李寅寅:“不是我化身未成年!我可不像有些人,把力量都自己拿著,不管手下的死活!”

    “我手下活得挺好啊,年薪幾百萬,不像你的手下,能力是有,就是連個精舍的門都進不去,還得來求我。”

    “哦?那你囤積財富的本事呢?你只開了這么一家小店,而不是全國連鎖,方便你找人,不會是不想吧?”

    李寅寅冷哼一聲:“確實是我不想,不然,我隨便去非洲當個傭軍,隨便干兩個月,就能統一全境了。你呢,最多當個醫生,實習完了要參加資格考試,規培,專培、認證,要是遇上醫鬧,就只能跑。你別不信,蘇靈衣過來,咬他!”

    “啊?”

    蘇靈衣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只當是看熱鬧,誰知道李寅寅居然叫他上。

    他的表情如同被九頭蟲命令去干掉唐僧師徒的鯰魚精。

    青龍白虎的關系一向不好,在人間見面就打,不死不休,就算在仙界不便動手,見了面也得互相陰陽兩句。

    如今靈氣衰微,身在法制社會的兩位星君也不得消費降級,在人間也只能動嘴了。

    孟清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抬腕看了一眼他那粉藍色的小天才電話手表:“我要回去了。有事明天再說。”

    門一開,就發現薛姍伏在樓梯口,滿臉期待地昂著頭望向房間。

    孟清華硬梆梆地甩出一句:“我已經盡力了。”

    然后,就擺著撲克臉,徑直下樓梯。

    不出意外的,他聽見身后薛姍哭哭啼啼,李寅寅無奈安慰的聲音。

    哼,你不是嘴皮子很利么?那就多說幾句。

    馮墨的肚子被子彈擦過,流血了,但問題不大,他正想自己爬起來回家,一轉頭就看見表情僵硬的薛姍,想到她一天到晚看狗血言情劇,最喜歡看男女主生離死別,馮墨突然靈感大爆發,就這么促不及防的演上了。

    他甚至說的都是電視劇里的臺詞,就是想逗一逗薛姍。

    結果一向霸道蠻橫的薛姍居然哭了,一點沒聽出來他純屬玩梗,還化成人形,把原形那么大的他抱起來,貼在胸口,一邊哭一邊往回跑。

    這下馮墨更不敢說實話了,只能假裝半死不活,任由薛姍折騰。

    他那個擦傷,本來不至于那么深的,被薛姍那根帶著倒刺的貓舌頭在傷口上舔來舔去,舔去舔來……再努力的血小板也頂不住這么強力的重復攻擊。

    面對淚眼婆娑的薛姍,李寅寅編了個謊話:“馮墨沒事,每天靜養,吃點好的就行。”

    薛姍點點頭,并且執意今晚要睡在馮墨身邊,電視劇上都演了,受傷當晚,肯定會發燒,不是叫口渴,就是要換額頭上的布巾。

    雖然,馮墨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得非常完美,也吃了抗生素,根本不會有發燒的可能,不過……她想的話,就隨她去吧。

    白貓黑狗蜷在一處,遠看像一個太極圖。

    李寅寅扯扯嘴角:“以前吵成那樣,結果是兩個死傲嬌。”

    “那你和青龍呢?”蘇靈衣在她身后,幽幽開口,語氣里說不出的別扭。

    李寅寅聳聳肩:“我們是真的互相捅死過對方至少五次以上,你不會覺得這是情趣吧。他現在只能管管治療,以前可不是,他被人王奉為權力的象征,而我只是獲得權力的手段,在人王那邊低了他一頭,可惡。”

    蘇靈衣了然,他在網上看到過一個問題“如果你撿到傳國玉璽怎么辦”,有年輕人玩梗“哎呀,這可讓朕怎么是好。”

    更多的人比較務實:要么犯法往外賣換錢,要么上交國家。

    連孫策他爸爸孫堅都知道上交袁術,沒兵沒槍,光有個傳國玉璽有個屁用,都不用東風31,一把左輪就結束話題了。

    人類在務實和象征之間反復橫跳,青龍與白虎在數千年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蘇靈衣決定問點務實的事:“那他以前除了治療,還能干什么?”

    “統籌吧,打仗打的是后勤,我不是說了嘛,他就是一個坐后方瞎逼逼的,連他的手下,都是在妖管局當局長,而不是跑業務,還不如小野豬可愛!”

    蘇靈衣微微松了一口氣:“你們怎么遇上的?”

    “這就是我要跟你說的問題了。”

    應泉的傷,比馮墨那個裝腔作勢的傷口重多了,李寅寅看出他的性命最多只剩八分鐘。

    而這邊就算開車去最近的醫院,也要十五分鐘,人到了,也不用進急診了,可以直接驗尸。

    黃少蕓一時激動,想拿出自己的一半修為去救應泉的命,如果這樣的話,她就失去了說人話的能力,起碼得再修五百年才能恢復,就等于要過五百年才能考慮找人類討封的事。

    要是黃少蕓帶著即將化形的修為而來,變成一只普通小黃鼠狼回去,李寅寅都不知道如何面對那位黃家老太爺。

    在李寅寅還在想辦法的時候,青龍出現了,還帶著他家的車鑰匙。

    “孟清華”的年齡只有八歲,不能開車,便假稱是李寅寅的車。

    在路上,青龍除了對應泉進行急救之外,還說出了自己愿意出手相助的原因。

    “饕餮來了。”

    李寅寅聳聳肩:“恭喜你們父子團聚,團圓飯不用請我,最近股票虧了,沒錢給五侄子紅包。”

    饕餮,龍之第五子,貪婪兇惡。

    孟清華斷然否認:“他不是我兒子,天下又不止我一條龍。全世界七十億人,難道都是從一個女人的肚子里出來的嗎?”

    他的語氣相當的憤怒,就像對著中國人說他長得像日本人。

    “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嘛,這么激動干嘛,他要吃人?四大兇獸之一來這里,總不能是投資建廠,拉動GDP的吧?”

    孟清華冷著臉:“他是來投資開發美食城項目的。”

    李寅寅:“……”

    很好,很強大,饕餮開美食城,很多人小時候都夢想過長大以后,冬天賣紅薯,夏天賣冰棍,春秋天賣烤羊肉串,一邊賣著一邊吃……不過,美食城一天的出餐量,足夠老板本人監守自盜嗎?

    “咳,他來開發美食城不是挺好的嗎?獅子橋夜市落魄以后,能拿得出手的大型夜市也就老門東了。不要用刻板印象去想他,畢竟連我們都能在人間和平共處了,再出怪事我也不會驚訝。”

    孟清華看李寅寅的表情,像在看大傻子:“你真的相信,他會老老實實當一個生意人?你就不怕哪一天,垃圾箱里出現被切成幾千片的人肉,泔水桶里冒出被油炸過的手指?”

    李寅寅笑笑:“不怕,饕餮一向吃人吃得很干凈,連骨頭都會嚼碎咽下去。再說,他要是想吃人,還開什么美食城,去戰亂國家隨便吃,那些地方的人命比草賤,一夜消失幾千人,是被導彈炸死的還是被饕餮吃掉的,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尾火虎上次拜托你查的精舍,最后窫窳被你弄死了,可是,那么多怨氣呢?”

    那些怨氣,一部分被克扣下來,被大螃蟹柳舒留著復活女丑,其他部分……確實在窫窳死后不見了。

    如果是消散在空中,那么整個城市都會受到極大的影響。

    最輕微的后果,就是治安案件暴漲,膽大的殺人,膽小的自殺。

    但是,無事發生。

    “我觀察了那段時間本省,包括附近城市的所有案件,保持在一個穩定的水平。”

    李寅寅當時就清楚那一大堆怨氣被收走了,只不過一時沒有線索。

    后面很快她又找到了婁金狗,卻發現婁金狗沒有能力,無法做為七宿歸位助她增強實力。

    所以,她的心思都放在怎么讓婁金狗恢復能力,而不是借著怨氣的線索,去找其他手下。

    孟清華繼續說:“就是饕餮拿走的,他將所有怨氣引入自身,力量比以往更強大。我怕他會為怨氣干出更加瘋狂的事情。你身為白虎星君,不能坐視不理。”

    李寅寅聳聳肩:“饕餮好歹也是上古四兇之一,照你說的,他現在還是最完整的狀態。

    我的白虎七宿,只找到了一個,而且還是一個毫無能力的打工人。我有什么辦法,我也很絕望啊。不像你的青龍七宿那么有出息,尾火虎都當上妖管局的局長了,干掉饕餮的事,你們青龍集團商量著辦就行,不用通知我。”

    孟清華沉默片刻才開口:“尾火虎不認識我了。”

    “呃?”

    “我跟你不一樣,仙界與人界斷開的時候,我在輪回井里!”

    提起這事,孟清華就生氣。

    因為在輪回井里,所以,他的力量完全沒有,青龍七宿無法與他產生聯系,他們并沒有參與輪回,而是以妖的身份日復一日的活了下來。

    問題就來了,青龍七宿根本都不認識他,也無從談起七宿歸位。

    大概的感覺就是普通人指著周大福、周六福、寶慶說:“這些店里的金銀珠寶全是我的。”

    說是可以說的。

    反正說說也不犯法。

    真進店里,抱起一頭金豬就走試試呢?

    哪怕他找了尾火虎,說了過往的事情,尾火虎發自內心的相信他就是青龍星君,也沒有用。

    就像搶公章有用,是因為他真的是公司創始人。

    如果是一個路人甲跑去搶了公章,又能怎樣?

    想有資格發號施令,那得董事會、股東大會認可才行。

    青龍七宿與孟清華不能發生星命共鳴,就等于中天紫微垣不認孟清華的身份,就算他們七個愿意為孟清華去死都沒用。

    想到這,孟清華就頭疼:“甚至我在人間的名字,都是由此而來。”

    孟清華剛出生就得知如此噩耗,恨不能一個跟頭蹦上紫微垣弄清楚事情原委。

    后來家里出了點事,一直沒給他上戶口,也沒起正式的學名。

    最后母親卡著期限,決定在他滿周歲的當天,上午抓周,然后根據抓周結果給他起學名,下午去登記戶口。

    他滿心想要上天,于是,抓周的時候抓了一個火箭模型。

    他的媽媽覺得叫“孟火箭”不好聽,轉念一想,學習火箭,那不就是理科,全中國有名的理科圣地,那不得是清華么!

    于是,給他起名叫孟清華。

    李寅寅笑出聲:“就是就是,你媽媽也太草率了,不查一查,應該給你起名叫孟哈工,哈工大的火箭才厲害呢。”

    孟清華面露不悅,決定說幾句難聽的話氣她:“相比之下,你比我好多了。我的能力甚至都不能當著人類的面使用,你可以肆無忌憚。”

    實現“生命的奇跡”也得遵守基本法,雖然他能讓頭都被砍了的人活過來,但是,他不能這么干。

    李寅寅嘻皮笑臉:“你說得沒錯呀~殺人只需要殺就好了,但救人要考慮的就很多了。”

    孟清華繼續刺激她:“你的七宿能認識你,還都是廢物,你可以直接死了這條心。我呢,他們不認識我,我還不能放棄,還得找出與他們的靈體恢復聯系的方法。已經知道家里真的沒有一點遺產的人可以徹底擺爛,手握藏寶圖的人,不把寶藏挖出來,總是不甘心。”

    李寅寅扯扯嘴角:“我教你個方法,保證馬上就能找著寶藏。”

    “什么?”

    “把一只眼睛給弄瞎了,弄塊布蓋上,把一條腿剁了,裝上木頭的,把手也剁了,裝上鐵鉤,再在肩膀上放只鸚鵡,頭上戴個三角帽,劃個小破船,掛個畫著骷髏的黑帆,包你一周之內找著寶藏~”

    眼看前方快到醫院了,兩位星君才結束幼稚的嘴炮。

    孟清華嚴肅地說:“饕餮的妖力里不僅有怨氣,還有一些上古靈獸的純凈法力。我不知道他抓了多少靈獸,不過,萬一,他抓靈獸不僅是為了吸法力,還有其他用處,比如以萬靈祭火淵,毀天滅地……你我在人間也過不下去了。”

    “……行吧,你說服我了。”

    李寅寅把事情經過給蘇靈衣說了一遍,最后說:“饕餮肯定會把靈獸藏起來,我感覺不到哪里有強烈的靈力波動,我想,也許那些靈獸里,有你的媽媽,以你對她的了解,也許你能有感覺?”

    這是在給他希望嗎?

    李寅寅是想暗示,他的媽媽還活著。

    “應該……不會有她的,都這么多年了……”蘇靈衣苦笑一下,艱難地擠出這幾句話。

    “狐族大祭司,得天地之靈氣,聚日月之精華,如果綁了她的東西只為吃掉,或是剖丹,那就太有病了,肯定得養著,吊著她的命,慢慢吸。”

    看著蘇靈衣越來越慘白的面孔,李寅寅中止了殘酷的描述:“總之,不管是不是,先找找唄,萬一呢,反正又不要錢。”

    “……好……”蘇靈衣轉身離開。

    路燈的光穿過窗臺,落在他的背上,孤單的影子被拉得長長,融入前方的黑暗。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見。

    蘇靈衣心中酸澀,如同在大千世界找了幾千年的自己,那么久了,都沒有一點消息,怎么可能正好就出現在身邊……

    對于不可能的事情就不應該抱有期望,否則,難過的還是自己。

    “啪”,突然間,周圍光明大盛。

    他轉過頭,李寅寅站在房間門口,手指還搭在電燈開關上:“這么黑,開個燈啊,又不是付不起電費,還得是我幫你,不然你什么都看不到。”

    蘇靈衣:“?!”

    難道……李寅寅能聽到他的心聲?剛才他心里想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李寅寅指了指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兩個身影,一只黃鼠狼和一只倉鼠正撂在一起疊高高,倉鼠罪惡的小爪子已經抓住了放在小餐柜頂端的堅果罐。

    蘇靈衣飛撲過去:“這是明天做蛋糕用的!”

    兩只偷吃的小壞鼠鼠飛快逃躥。

    李寅寅抱著胳膊,倚在門邊微笑,這只笨蛋藏狐,情緒都寫在臉上了,還挺好哄的嘛~

    第34章 快考試了,管他有沒有用……

    第二天,上午,李寅寅撥通孟清華的號碼,想問問他知不知道饕餮所在的位置,結果剛響了一聲,就被按掉了。

    再撥一次,一樣的結果。

    李寅寅看了一眼時間,哦……九點三十分,小學生還在上課。

    又過了一會兒,李寅寅掐著下課的時間打電話過去,又被掛掉了。

    五分鐘后,孟清華才回撥過來,語氣不善:“第一次打過來我不接,等我回電就好,怎么打個不停!”

    李寅寅:“那怎么下課了都不接?”

    孟清華的聲音更大:“你沒上過學啊!不知道老師會拖堂?!”

    巧了,李寅寅還真沒上過學,古代也不存在什么嚴格的上下課時間,講完了就放,講不完就拖,聽說現代學校每節課都有標準時間,誰知道已經說好的時間,還能拖延。

    電影里可不是這么演的,幾個人分頭干大事之前,都要先對表,精確到秒。

    算了,這不重要。

    “饕餮?人住在江岸明珠,公司在河西綠堤商務區,你不要輕舉妄動,他現在是成功企業家,你要是動了他,招商引資和財務稅收部門要先弄死你。”

    聽著孟清華用稚嫩的聲音說出這么老氣橫秋的話,李寅寅替他擔心:“你在學校里這么說話,不會被同學排擠,說你裝逼太過嗎?”

    正說著,就聽見一個小朋友氣勢如虹:“我們青龍幫……”

    有人小聲提醒:“是學習小組……秦老師說過了……”

    “我們青龍學習小組的小組作業必須在中午放學之前就交給秦老師!不能輸給她們女生!昨天被她們搶先了,今天,我們誓死捍衛我們的尊嚴,弟兄們!給我沖!下一節是自然課!上課先偷偷寫一點!”

    很好,很有精神。

    “貴校精神狀態如此超前,確實不用擔心你暴露,我想辦法去他們公司探探情況。”

    憑空跑人家公司里實在不象樣,李寅寅回到店里,環顧四周,尋找自家有什么東西可以跟人類的餐飲行業扯上關系……貓糧、狗糧、鳥食,總不能說跟美食城合作,教人類有哪些剩飯剩菜是可以帶回家喂寵物的吧?

    屋子里有些過于安靜了。

    樂樂在上學,馮墨坐在輪椅上被薛姍推到公園里曬太陽了,黃少蕓和介老頭也不在。

    對了,介老頭說過,他今天要去城南一個老宅子,可能把黃少蕓也帶去了。

    李寅寅很少去城南,雖然那里才是本市人文底蘊最豐厚的地方,不過夫子廟也成了“專坑外地人”的代名詞,提起來就是“我們本地人都不去的”,總有一種去了就好丟臉的感覺。

    不過,今天她約了牛阿姨的侄女何莉吃飯,那位小妹子說下午要先去大成殿拜拜,祈求學業順利,到時候去旁邊隨便找點吃的就行了。

    李寅寅贊同,往夫子廟的車上,她一直在埋頭苦搜外地游客寫的“避雷攻略”“拔草攻略”,然后發現了不少新開的小飯店,排除掉“超級出片”“點心超級美貌”“裝修很INS”之類的,剩下還有一家說是開在老宅里的茶館,兼賣簡餐和點心,想到小妹子是建筑專業,帶她去老宅茶館也很合適。

    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

    李寅寅從來沒進過在大成殿,她的主營業務與大成至圣先師的主營業務幾乎沒有重疊,偶爾有那么幾個厲害的,比如校書郎班超、比如主簿呂布,比如進士年羹堯。

    文武可以兼修,小妖怪想多發幾篇論文,不知道他能不能幫忙保佑一下。

    小妖怪去求,肯定沒戲,說不定還得給她添點堵。

    想著自己答應河貍妖,要好好照應她侄女,于是,李寅寅毅然掏了三十塊錢門票進門,打算跟小河貍一起找至圣先師談談。

    自己跟文曲星君在天上都算是不同崗位的相同職級,在肉身成圣的人類圣人面前,多少應該有點面子。

    全國有一千六百多座文廟,也不知道能不能跟他面談。

    李寅寅心里想著,過了檢票口,高考已經結束,考研考公還沒開始,今天在大成殿里磕頭的人并不算很多。

    李寅寅一眼就找著小河貍,她扎著利落的馬尾,雙眼緊閉,雙手合什,嘴里念念有詞:“保佑我的論文成功發表,保佑我的論文成功發表……”

    “要精確。”李寅寅擠到她身邊,向她笑笑。

    何莉一愣,李寅寅向她自我介紹:“你是何莉吧,我是李寅寅。”

    “啊,星君……”何莉馬上向李寅寅行禮,拉都拉不住,好在周圍都是忙著跪拜的人,多跪一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寅寅跟她說:“你得跟他說,你是誰,想在幾幾年幾月幾號之前,想要發幾篇論文,發在什么地方,且要保證你是一作。不然,有人盜用你的論文發到核心,那也是發了,如果你的名字在五六七八作的論文發了,又有什么意義?不要真的以為神仙的眼睛是雪亮的,出錯的時候多呢。”

    何莉莉恍然大悟,趕緊雙手合什,又對著孔子像嘀嘀咕咕念叨了一番。

    李寅寅立而不跪,看著孔子像:“老孔,出來出來出來,我知道你一直在人間晃悠,這小丫頭今年想發個論文,你就幫幫她唄。”

    片刻之后,從石像中傳來幽幽聲響:“她的學術水平還沒有到這個程度,我不能幫她。”

    老頭子還挺有原則,雖然李寅寅不覺得發一篇水文會對世界建筑行業會造成什么危害,不過,她尊重專業。

    李寅寅悄聲在何莉耳邊說:“不行,你今年發不了論文,學術水平不夠,你看看你還有什么愿望?不卡學術水平的。”

    何莉一怔:“你怎么知道。”

    李寅寅:“我問的啊,行了,趕緊說,老頭子忙得很,我好不容易才把他請來的。”

    石像里傳來一聲冷哼,顯然,他不覺得“出來出來出來”算“請”。

    何莉什么都聽不見,她只是初具人形,至于法力什么的……人家女媧能獨力運作補天工程,而她,連核心刊的一作都發不上去,還聊什么法力。

    本來她對李寅寅只是一種禮節上的尊敬,現在她終于感受到“白虎星君”的含金量了,她能直接跟孔圣談。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何莉開始報菜名:“我我我……我想拿國家一等獎學金、院里的獎學金、省級三好學生、省優秀學生干部、省先進……”

    等她報完,李寅寅看著她,淡淡道:“嗯……你知道求神的原理嗎?”

    “啊?”何莉莉抓抓頭,她是在人間出生的,看過很多次人類許愿。

    求神還要什么原理,不就是買了票,買了香,跪在地上“哐哐哐”嗎?

    李寅寅悠然道:“只有在你的實力差不多到了標準線,但是,又欠那么一點運氣的時候,拜了才有意義。

    范進遲遲不能中舉,那也不是他只會寫上中下、人口手,只是沒有遇到喜歡他文章的考官罷了。所以,遇到喜歡他文章風格的考官,他就中舉了。

    雖然不是沒有發揮超常的說法,不過,福氣是有使用邊界的,一次兩次可以,次數多了,你就得考慮考慮,是不是能背得起因果了。

    就你剛才許的那么多,要是真成了,還愿的時候你起碼得出錢把整個大成殿從大門到屋頂到金身全部修一遍,還要再捐上一年的日常運營成本費用……”

    不僅何莉,周圍的人也聽住了。

    何莉趕緊調整目標,尋找離自己實力不遠的夢想。

    在李寅寅身邊,一個三十不到的女人小心翼翼地笑著湊過來跟她搭話:“小姐,你是不是很懂這些啊?”

    “不是很懂,玄門里的事情,稍微知道一些。”

    江湖騙子才會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天上知道一半,地上無所不知,像她這么謙虛的,一定是真有點本事。

    女人問道:“我兒子成績很好,但是,他想考的學校,要先搖號才能獲取考試資格,否則只能回戶口所在地的直升校……您看……這事要是能成,我應該供奉些什么合適?”

    全市有這種要求的初中只有一家,那里精英云集,早年出名的是奇高的出國率和升學率,后來有一個在課間喝奶茶的少女走紅。

    李寅寅不解:“你兒子成績真的很好?那他肯定參加過一些比賽吧,要是經常拿獎,可以不參加搖號,有直通面試。”

    女人面露難色,欲言又止:“就是……咳,沒參加過……”

    “哦。”李寅寅心里在“成績很好”上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要是成績真的超好,再垃圾的學校,都會想辦法送他去參加競賽,為學校爭光。

    哪有不參加的道理。

    那孩子說不定是什么爛學校的全班前十,親媽眼看孩子,覺得可棒了呢。

    不能打擊人家,李寅寅沒再多說什么,告訴她:“如果實力足夠,純求運氣的話,上三根香就行了。”

    反正她求的不是考試運,而是搖號中簽,本質上跟買房中簽、買車牌中簽是一條賽道上的,不歸老孔管,燒燒香意思意思就完事了。

    女人虔誠地拜了又拜,嘴里叨叨:“求孔圣人保佑我兒子孟清華能得償所愿,搖到號……”

    李寅寅的耳朵微動,孟清華?

    不會是青龍那貨吧?

    她又仔細看了看女人的頭頂,百會穴上會透出一個人的氣,好人有正氣,庸人有濁氣,壞人有邪氣,大多數人的氣場區別不大,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團灰色,壞得不明顯,好得不認真。

    李寅寅只見過一回氣場黑白明顯的人,是一個入室盜竊的時候,發現屋主販毒,于是一溜煙跑去報警的小偷。

    這個女人,氣場分界比那個小偷還清晰。

    而且,她不是黑色與白色,而是黑色與青色。

    黑色像深不見底的深淵,不僅幽暗,而且還有一種勾人心魄的意思,青的像滿翠滿水的翡翠,純潔的好像佩戴它都是一種褻瀆,要高高地供起來。

    什么人身上能出現如此極端的兩種氣場?

    想不通……

    “星君,我們出去吧。”何莉已經想清楚自己到底想求什么,已經拜完了。

    李寅寅點點頭:“走吧。”

    不管了,那個女人要是犯了法,自有法律會懲罰她。

    離了大成殿,眼前就是秦淮河,李寅寅帶著何莉往右邊走。

    如今十里秦淮,滿眼商店大招牌,當年李香君所居的媚香樓的招牌不如亮黃色的M扎眼,完全看不出當年八艷之一的身家底氣。王謝世族所住的烏衣巷口也完全感受不到“王與馬共天下”的豪橫。

    單沖著它們,不遠千里而來的游客,往往在親臨之后,就打開社交軟件,激情碼寫“避雷”“拔草”。

    “可惜了,秦淮八艷的故居,只留下了媚香樓,其他人的故居都已經找不到了。”何莉雖然貪心,不過她對專業是真愛。

    老宅茶館離秦淮河不遠,七拐八繞,不小心還差點錯過了路口。

    老舊青磚壘成兩道墻,夾著一條狹窄小巷,一個身高一米六的人伸出胳膊抵住墻都伸不直,路口掛著一個不起眼的小牌——甘雨巷。

    往里走到底,豁然開朗,一間挺大的院子,從大門進去,分為三進。

    大概有十幾間房子,現在被分別租給了茶館、古琴社、國畫興趣班、漢服攝影工作室。

    商戶們雖不是同一個老板,不過大家關系相當融洽,喝茶彈琴畫畫,順便再拍照,一條龍服務,連道具錢都能省不少。

    李寅寅向茶館老板打聽有沒有見過一個老頭帶個小姑娘,老板向正堂方向一指:“喏。”

    正堂沒有出租,擺著一些民國時的家具和照片。

    介老頭帶著黃少蕓,坐在正堂旁邊樹下的石凳上,正說著什么。

    “聊什么吶?”李寅寅笑道。

    黃少蕓抹了抹眼睛:“介爺爺給我講這個房子的事呢……”

    李寅寅看著她紅紅的眼睛,打趣道:“哎?怎么又哭了。”

    “太可憐了……”黃少蕓扁著嘴,眼眶又濕了。

    “房子可憐?”李寅寅不明白,何莉也十分好奇。

    介老頭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指向屋子:“看那邊有什么。”

    “墻。”李寅寅的回答引來介老頭鄙視的眼神。

    何莉莉回答:“那面好像墊著什么東西?”

    她起身去看,片刻后又回來:“石龜?”

    介老頭搖搖頭:“不是石龜,是真龜。晚明的時候,這屋子的主人聽了風水先生的話,找了四只三百歲以上的龜,在奠基的時候埋下去。它們都還活著,一動不能動,沒有吃、沒有喝,硬生生被困死在泥土里……”

    “那不就是活埋?為什么?”李寅寅摸摸鼻子,她曾下界歷劫,化身白起,坑殺趙卒幾十萬,不過,這是戰爭需要,帶著這么多俘虜,要管他們吃管他們喝,還要防著他們突然暴起反殺,壓力太大。

    但是她看不懂活埋四只龜的意義是什么。

    “為了升官發財,保他一世榮華。”介老頭慢悠悠說著。

    “保住了嗎?”李寅寅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自己都不信。

    上天神靈要活祭干什么,嫌人口太多要回檔一下的那位在國外,中國神仙不愛干這事。

    活祭不是具有表演性質,比如商湯自焚,讓人民群眾看看咱王就是大氣,為了咱們命都不要了,賢君吶!

    或者是為了帝王自己死后享樂,比如明代讓宮女后妃殉葬。

    獻王花式虐殺了一堆人,要是真有用,他早就進了長安,殺了鳥皇帝,奪了鳥位,何至于被大漢鐵騎追得像喪家之犬逃進深山。

    總之,不會有正經神仙因為活祭,而實現愿望。

    介老頭摸著胡子:“保住了,朝代更迭,活到八十多。”

    “哦,聽起來是有邪神保佑他。”李寅寅從桌上摸了根牙簽,叉了塊桂花糯米藕。

    “蠻夷之地的妖族而已,算不得邪神,只是他運氣好,遇上那新來的妖族想站穩腳跟,就庇佑了一批像他這樣的,助他吸了四只龜的氣。”

    何莉問道:“這房子到底是誰的啊?”

    “嗯……”介老頭陷入沉思,腦袋一會兒向左晃,一會兒向右晃……晃完,他閉上眼睛:“想不起來了。”

    “活埋你同族的人,你居然不記得他的名字?”愛記仇的李寅寅不相信,財神的黑虎曾說“你是虎我也是虎,我們是一樣的”,都被她踢了屁股。

    介老頭笑笑,又倒了一杯茶:“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墊在這屋下的龜族,如今在這世上只剩下兩只,還都是公的,等它們壽數盡了,它們一族便從此消逝世間,如果都要追究,我要記多少名字?”

    李寅寅能理解,介老頭自數千年前的上古時代活過來,同族早已死絕,又見過多少動物滅絕,要是想不開,只怕早已郁結而死,哪里能活到現在。

    “咱們說點別的吧,這位何莉,是建筑專業的高材生,主攻橋梁,咱們這附近有什么典故可以跟她說說?”

    介老頭眼睛微瞇:“文德橋,你們去了嗎?”

    “應該……路過吧。”李寅寅趕路趕得虎虎生風,腳下踩過的是路還是橋也沒注意。

    介老頭:“要去的,仔細看看,那里是學橋梁的人應該去的地方。我們這有句歇后語,文德橋的欄桿——靠不住……”

    那橋始建于萬歷年間,建橋原因不是真的特別需要橋,而是因為當時有人認為本地已經多年沒出進士,完全是因為風水被新造建筑搞壞了,于是,建橋以蓄“文氣”,建成第二年,立馬就有人考上狀元。

    就是這橋不太行,塌了一回一回又一回,最后一回塌,是光緒三十二年的端午節,一個十歲的孩子本來跟同伴相約去看賽龍舟,結果他生病沒去,橋塌了,他的同伴死了,把這孩子給刺激到了,他立志造出不塌的橋,然后就成了橋梁專家。

    李寅寅接話:“就是茅以升,你們這行的大神,專業課考試前,你們拜他嗎?”

    何莉雙眼放光:“哎呀!原來就是這個文德橋啊!我要去!正好馬上要期末了!哎,可惜,今天還沒到中秋,不然能看到橋把月亮切成兩半。”

    李寅寅笑笑:“中秋你敢來?我都不敢!把你擠成河貍肉餅!”

    天色已晚,這邊所有的店鋪都已經打烊,連正堂都被上了鎖。

    介老頭起身:“我要回去了。黃丫頭,跟我走嗎?”

    “我也想去看看橋。”黃少蕓剛才聽了許多關于秦淮河的故事,對走過一遍的平凡街道忽然有了新的感覺,還想再去看一遍。

    “哦,那你們慢慢玩吧。”介老頭在每個屋角灑了一杯茶:“我走了,有空再來看你們。”

    景區里所有的燈都開了,霓虹耀眼,紅紅綠綠,華彩非常。

    除了中秋和農歷十一月十五,它就是一座平凡的石橋,不會有人特別在上面停留很久。

    何莉本著雖然不知道靈不靈,先拜了再說的精神,拎著九塊九的瑞幸去拜見本專業大神留下的圣遺物。

    她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嘴里還叨叨:“大神保佑我能拿到一等獎學金。”

    “關外小妖,也想求江南文脈?”一個男子的聲音在橋邊響起。

    他身穿紅色繡孔雀官服,足蹬白底皂靴,頭戴烏紗帽,神色威嚴,把何莉給嚇得現出河貍原型,“撲通”一聲跳進河里。

    黃少蕓早早地露了本相,小爪子死死抱住李寅寅的右腿。

    “呵,原來是一只水老鼠,如今是什么世道,連老鼠都可求取功名了?”

    他又望向李寅寅:“你一介女流,與這些妖物混跡一處,也不怕損了陰騭。”

    在他指指點點的時候,李寅寅看見了他的發型:在腦后拖了那么一細溜。

    從他的官服看,應該是個明朝官員,可是這發型么,雖然看不清頭頂是什么樣,但是就那一細溜,怎么看都像樂樂課外書上畫的“金錢鼠尾”,是清初的發型。

    課外書上還寫了“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

    給孩子讀讀課外書是有好處的,李寅寅一下子就想起他是誰了。

    “……你比尋常人有靈性,自當早早嫁人,為夫君教導孩兒,令其為國效力,也可光耀門楣,怎可與妖物夜游,且不說你貞潔難保,更是會令男子一時沖動,觸犯律法,壞人前途,你豈不慚愧!”

    官服男子正教訓地興起,李寅寅擺出古代女子嬌羞地模樣:“大人教訓的是呢~我為女子,若貞潔不保,是不是應該投水自盡呀?”

    官服男子鄭重點頭:“若是為守貞如此,你可當得烈女。”

    李寅寅點點頭:“大人為何會在這里?”

    男子:“此乃文德橋,我奉命守于此地,以鎮泮池文氣。”

    李寅寅冷笑一聲:“是嗎?是奉命,還是被拘在這里,走不得了?”

    男子神色陡變:“何意?!”

    李寅寅悠然道:“我聽說有一句話,叫做男死忠,女死節。我若應該為失貞而死,你又為什么會在這里呢?”

    見男子不說話,她又追問一句:“大人是甲辰年亡故的吧?可是,我怎么算出,你當死于十九年前的乙酉年呢?”

    男子大怒:“胡說八道!人的壽數乃天命,活到了便是活到了,有什么應該早死的!”

    李寅寅轉頭對著橋下水面喊道:“莉莉,水涼嗎?”

    一只河貍的腦袋“BIU~”從水面鉆出來:“不涼呀!”

    李寅寅微笑地看著男子:“乙酉年五月的水太涼,現在的水不涼了,請大人下去吧。”

    男子全身僵硬,一動不動。

    李寅寅繼續說:“呀,大人莫不是想不起來乙酉年是什么時候了?那我再提醒幾句,明弘光元年,隆武元年,大西大順二年,大順永昌二年……或者,大人更喜歡順治二年這個年號?”

    那一年,公元1645年五月,豫親王多鐸率大軍南下,史可法苦守揚州不成,揚州城破,此后“揚州十日”。

    多鐸大軍兵臨金陵城下,城中最高等級的官員與愛妾走到水邊,意欲殉國,他伸足點了點水,對愛妾說:“水太涼,算了吧。”

    歌妓出身的愛妾一怒躍入水中,被他死命拉住。

    李寅寅手指微動,聚氣如彈,打中他的烏紗帽,帽子落地,露出一顆光頭,僅留一撮,果然是清初滿人的標準發型。

    李寅寅笑道:“宗澤三呼過河,岳飛留字還我河山,您做為江南文壇領袖,最后給世人留下的六個大字:水太涼,頭皮癢,也是挺有意思呢,對不對啊,錢大人?”

    第35章 狐狐哇,你長大了,可以……

    身穿官服的男人怔了幾秒,面紅耳赤地沖著李寅寅喊:“婦人之見!我那是為了保住百姓性命,他史可法為了青史留名,死不投降,然后呢!揚州十日,十室九空。我呢!我背下污名,重逾性命的名聲我都不顧了,只為保住金陵城中數萬百姓!我有什么錯!我有什么錯!我就該入廟封神!”

    他越說聲音越響,越說越理直氣壯,最后昂著頭,對著大成殿的方向咆哮。

    “騙騙別人就算了,可別把自己都給騙了。”李寅寅倚在橋欄桿邊,伸手指向東方:“喏,那邊,梅花山,埋著一個跟你有著相同想法的人,姓汪,曾刺殺攝政王,寫下‘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他說要曲線救國,然后,就跪了日本人……你要不跟他做伴去吧,一定很能聊得來……哦,對了,他的墳給炸了,估計沒有靈智,湊合用吧。”

    “我不服,我不服!”靈魂喊得超大聲。

    盡管他生前入《貳臣傳》,還是乙編。但他相信,那是自己曲線救國,得罪了清廷的結果。

    盡管他的靈魂被拘泮池數百年,但他相信,他是來守護文氣的,是守衛不是犯人。

    靈魂的力量,來自于信念,堅信自己做的事是絕對的正義,就能擁有極其強大的力量,對于好人和壞人都適用,畢竟沒有人會真心的把自己定義為壞人,自己這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李寅寅不想跟他繼續講道理了,她的主營業務里面基本上不包括用嘴炮解決對手,那是文臣的事。

    普通老虎私拘死人的靈魂做倀鬼,地府都不敢說個不字。

    她堂堂白虎星君,撕了一個煩人的鬼魂,地府還能弄死她不成?

    李寅寅手中白光乍現,猶自滔滔不絕的男人突然痛苦地彎下身,全身扭曲,在地上翻滾。

    他瞪著一雙眼睛,不甘怒吼:“你就算殺了我,也不能改變事實!真理是殺不死的!”

    “星君請住手……”大成殿方向傳來圣人的聲音。

    “怎么,你要替他求情?我這可不是不教而誅,這是教而不善,不如殺了算。”

    “不是為他求情,是他身上確有功德,不能單純以惡鬼處置,否則……星君想想,我為何能容到他今日,是我提不動刀嗎?”

    最后那句話的話氣,多少帶了點私人情緒。

    不知什么時候偷偷游上來的何莉小聲說:“聽說孔圣人有個叫子路的學生,也喜歡給自己找理由,孔圣人還罵過他呢。”

    李寅寅:“他到底有什么功德?因為他后面做了清朝的官之后,又反清了?”

    “有一部分原因,還有他確實為經學與史學做了很多事。”

    怕死是真的,慚愧也是真的。

    在政治立場上反復橫跳是真的,在其他方面有貢獻也是真的。

    李寅寅想了想:“就算不能讓他魂飛魄散,也不能讓他就在這里待著,他還以為自己是被獎賞了呢,哪能讓他這么開心。他為什么不能去地府輪回?”

    “因為他堅信自己應當入廟為仙,因為確有功德在身,鬼差也不能硬拉,我便將他拘在此處,想慢慢教化,不想……唉。”

    李寅寅:“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教化的,你自己不都說過一句經典名言‘朽木不可雕也’,該放下就放下,教化了這么多年都沒結果,就該換個方法。讓我把他帶走,我保證不弄死他。”

    “也罷……”到底是帶過三千門徒的人,沒那么執著于親自說服。

    大成殿中風聲起,文德橋上金光一閃即收,是圣人收了拘禁之法。

    李寅寅看著他:“你生前是個體面人,要是老老實實跟著我走,我便不用手段押著你。如果你不老實,我現在就撕了你。”

    那道靈魂自信滿滿,昂首挺胸:“我倒要聽聽有什么歪理能捍動天理!”

    聽到此話,李寅寅左腿邊冒出一個黃鼠狼的腦袋,右腿邊冒出一只河貍腦袋,兩只小動物嫌棄地沖他吐舌頭。

    黃鼠狼小聲嘀咕:“怎么有人說話比我的屁還臭。”

    李寅寅帶著兩只小動物和一個靈魂,一路向南,穿過秦淮河,路過長干里,繼續往南,一路上的行人與車輛越來越少。

    最后,李寅寅在一座石雕前停下了。

    此時已是深夜,沒有一個人,草坪上卻很熱鬧,有男有女,衣著也不同,就連制服都不一樣。

    當李寅寅他們出現的時候,周圍所有靈魂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他們都有功德在身,能看見妖物與靈體,唯獨李寅寅,他們誰都看不明白,看起來像是人,但是,哪有人類會腿上粘著兩只小妖怪,身后還跟著一個古代的靈魂。

    有一個男人的靈魂飄過來,伸手在李寅寅面前揮了揮。

    李寅寅笑道:“我能看見你們,這邊有政委在嗎?”

    “我就是。”

    李寅寅轉頭,沒好氣地說:“過來。”

    官服男子傲然地邁著官步走到前面:“就算你們想要仗勢欺人,也不能改變我的心意。”

    李寅寅朗聲向周圍所有的靈魂介紹了一遍關于此人曲線救國,抵抗會死得很難看,投降方能保平安的理論。

    原本在散步、看星星,說笑打鬧的靈魂瞬間安靜,聚攏過來。

    “投降能保平安?你跟日本人說去吧!”

    還有一個情緒激動,戴著德制M35鋼盔的靈魂大怒:“我們教導總隊全體殉國,你個王八日球的在說什么風涼話!”

    他邊說邊撲上來。

    他身上的功德比穿著官服的男人厚多了,只要他想,立時就能把這穿著明朝官服留著清朝發型的靈魂徹底毀掉。

    李寅寅悄聲對政委說:“殺人不如誅心,現在讓他灰飛煙滅,他還覺得自己是個為理想而戰的英雄。你看,你能讓他認錯就讓他認,要是連你都不能讓他知錯,那把他綁在紀念碑那邊待著,我給他弄個跪像,讓他看看后人是怎么對待他的。”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是誰?”

    李寅寅信口扯了個謊:“本地城隍不在,我是代班的,清理一下滯留鬼口。對了,你們怎么在這不走?”

    “不知道,沒人讓我們走,我們也不知道應該去哪兒,不過也沒有關系,每天都能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太太平平過自己的日子,知道我沒白死已經夠了。”

    李寅寅點點頭,剛要走,忽然又有幾個人跑過來,為首的一個人不好意思地問:“難得遇到一個能看見我們的……我想問問,靜海寺怎么樣了?”

    “挺好啊,在那呢。連在靜海寺租出去的香港都收回來好久了。”

    那幾個人才大大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在打仗的時候,炮彈無眼,我們沒守住,給鬼子炸了,哥幾個還挺遺憾呢,是重修了吧……沒想到,英國人還挺守信用,說租99年,真還了?”

    黃少蕓跳到李寅寅的肩膀上:“不是他們想守信用,主要是打不過。”

    她舉起右爪,指向天空:“尊嚴只在劍鋒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

    一句說完,周圍掌聲雷動,剛才還中二氣十足的黃少蕓,一下子就害羞了,掉頭鉆到李寅寅懷里,就露出一截長尾巴在外面搖晃。

    李寅寅帶著黃少蕓和何莉告辭,走出大門,又回頭看了一眼高高的“雨花臺烈士紀念碑”,大概猜著他們為什么留在這里。

    按理說,中國人的靈魂,死后有那么幾個去向:

    地縛靈,怨念特別深,就在自己死的地方蹲著,連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都沒轍,只能等他自己怨氣消散。

    不管是信佛信道信耶穌的,都跟從教義,或是天堂、或是地獄、或是轉世輪回。

    非常堅定的什么都不信的,要根據生前功德來安排,普通人就在地府里待著,跟在地上過得差不多。

    有功德的靈魂,不可能下去當一個普通鬼四處晃蕩,天道都有了安排,要么去地府當公務員,要么上天當公務員,還有分配去各地當城隍。

    所以,這里還有這么多靈魂,是因為兩界斷開,仙界無法安排仙箓,讓他們上崗。

    大概就相當于畢業生已經簽好了合同,檔案也已經到了單位,但是單位突然憑空消失,現在關系轉不了,想簽別家也去不成,卡這了。

    要是別的問題,李寅寅還能幫幫忙,這事,真幫不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仙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回到寵物店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李寅寅剛進門,就看見孟清華那個小屁孩,翹著二郎腿,兩只胳膊架在桌上,十指交叉,頂著下巴,那是一個十分囂張的坐姿。

    李寅寅唇角微揚:“翹二郎腿會容易得膝關節骨關節炎,還會脊柱側彎,你會變成一個歪屁股龍。你又沒兒子,裝什么碇司令。”

    孟清華哼了一聲,悻悻把腿放下,高傲地走到李寅寅面前,身高不夠,他還得退后幾步。

    “行行行,你坐吧,大半夜跑出來,你家人不管你嗎?”李寅寅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孟清華平靜地開口:“你愿意收養我嗎?”

    “啊?你是發燒了、中邪了,還是被奪舍了?……小學應該沒有什么社會人性調查的課題吧。”李寅寅疑惑地看著他。

    孟清華定定地看著她:“我爸已經死了,我媽可能要坐牢,沒有任何親戚能收養我,如果你不管,我就得去社會福利院。我想我們都這么熟了,就先問問你。”

    聽他說得鄭重,李寅寅也收起玩笑的表情:“怎么回事?”

    孟清華閉了閉眼睛:“昨天晚上不是有緝毒行動嗎?今天已經查到我媽跟他們有關聯了。”

    青龍轉世這具身體的生物學父親,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因為販毒被死刑了。

    生物學上的母親當時是一個向往小混混自由生活的無知少女,輟學想出去學人混社會,在酒吧差點被其他小混混**的時候,是正在走貨的毒販救了她。

    那一瞬間,電視劇里所有英雄救美的美麗泡泡涌上無知少女心頭。

    之后就是古老的橋段,無知少女以身相許,未成年還未婚,懷了孩子且堅決不打,活生生氣死了父母,所有親戚都與她斷絕了往來,而她以此做為熾熱愛情的證明:即使與全世界為敵,我也要與你在一起。

    孟清華出生的時候,毒販子被抓,所以,孟清華才會一直拖到周歲才有名字才上戶口,沒過多久,毒販子就死刑了。

    在那之后,無知少女稍微正常了一點,打算好好把孩子養大成人,結果,她突然焦慮起小升初的問題。

    她把全市所有的好學校都查遍了,除了一個要搖號的公立初中,還有一個是300分滿分,分數線是295以上的民辦初中。

    孟清華的分數不是問題,300分能考299,還有1分是語文作文,但是搖號要看命,搖上了才有資格去考,民辦要收錢,考上之后,一年五萬塊的學費。

    “現在她當臨時工,一個月三千塊。不吃不喝也攢不到五萬塊。所以,她又跟那個男人以前的手下聯系上了,提供一些消息,做掮客,介紹兩頭認識,收介紹費,昨天被抓的那幾個人,已經把她供出來了,今天早上就被帶走。”孟清華搖搖頭。

    他滿臉的疲憊與無奈:“她說什么為了我也都是假的,我現在八歲,上六年級,我沒有上過任何輔導班,能連跳兩級還不能說明問題嗎?我非得上那個五萬一年的初中不可嗎?明明就是她自己過得不舒服想要錢,非要拿我做借口。”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我估計,她應該是出不來了,我查了一下法條,平均水平是三年以下,我不知道她干了多久,介紹過多少人,也可能就死刑了。

    總之,我要么有人收養,要么去福利院。去福利院很麻煩,所以,我來問問你,要是你肯收養我的話,以后我們能更方便的合作。”

    李寅寅聽完他的身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這對父母,是上頭硬攤派的,還是你自己挑的?”

    孟清華隨口答道:“現在哪還有上頭,當然是我自己挑的。”

    “我想采訪你一下,你挑選這樣的兩個人做你的父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孟清華雙手抱在胸前:“你知道你我轉世,必會刑克至親嗎?”

    自古以來,就時常有窮酸書生夢想著天仙下凡給自己生孩子做家務,然后被無情的王母娘娘以神仙不得思凡動情而拆散。

    王母當了很多年的反派,但是“神仙不能動情”的天條是有其存在價值的。

    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別說天神了,擁有強大力量的人和國家對誰有了特別的心思,都少不得要多偏袒,多照顧。

    什么叢林里面長出無人機,沙漠里面長出核彈,劇情再離譜都沒事,反正又沒人敢追究。

    掌握殺伐的白虎和掌握復蘇與王權象征的青龍更是如此。

    要是白虎跟誰感情好,等回歸天庭,也時不時放點水,幫自己做人時的國家打仗,那還不殺穿地球。

    白虎還算好的,最多幫幫自己見過的爹、媽、兒、孫三輩人,再往后也不熟,不幫就不幫了。

    要是青龍跟誰感情好,用神力保他不死,一個人,殺來殺去殺不死,就算天上不管,地府也得管,這生死簿一天天的勾不掉人,工作還怎么推進!KPI還怎么完成!年底總結還怎么寫!

    何況青龍還是王權象征,他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下凡在某個人頭頂上飛著轉一圈,這人就算不去當皇帝、當教主,單是去賣保健品、開靈修班都能賺翻。

    所以,天道對青龍轉世體的親人格外苛刻,父母幾乎都在青龍剛記事就死了,然后讓他在不同的養父母之間輾轉,確保對誰的感情都差不多。

    或者生身父母都對青龍很刻薄,讓青龍對他們無法產生感情。

    白虎轉世為人,抓緊時間還能留個后。

    青龍轉世為人,字面意義上的天煞孤星,跟他沾邊的父、母、夫、妻早早亡故,子女?想都別想,一夜情對象想帶球跑都懷不上。

    就算沒有記憶,做為普通人,看著自己的至愛親朋,手足兄弟一個個早逝,也很痛苦。

    這次青龍帶著記憶投胎,他決定自己挑父母,只要一開始就什么都沒有,那就不會因為失去而悲傷。

    孟清華淡淡道:“如果是好好的兩個人,家世好,愛他們的人很多,他們又很相愛,就因為要成為我轉世的父母,所以就得早死,我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對我不好的父母,我也不想要,整天不是打就是罵,我又沒特殊癖好,喜歡被虐待。

    我就干脆挑兩個壞人當我的父母,他們死了就死了,我不會難過,說不定還會因為甩掉了兩個累贅而開心。”

    李寅寅給他倒了杯水:“你說得還挺有道理,不過有個問題啊……法律規定,年滿三十才能收養孩子。”

    孟清華眉頭微皺:“你沒三十?”

    “那當然,現在我的法律年齡是二十三。”李寅寅聳聳肩:“再說,我可不想再當你媽了,上次當你爸,在戰場上沒死在敵人手上,反倒被你一箭射死,這事我還記著呢,不孝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你自己睡午覺還能睡得元神出竅啊!”孟清華撇撇嘴,又問:“那其他幾個呢?”

    “馮墨二十五,薛姍二十一,樂樂五歲,蘇靈衣……我問問他。要是蘇靈衣不行的話,介老頭可以的!他身份證上的年紀是九十,我記得九十歲不能考駕照,沒說不能收養孩子。”

    “九十……”孟清華抬手擰了擰眉心,“實在不行就他了。”

    漆黑的小房間里,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單人床上的蘇靈衣睡得正香,忽然,他的耳朵微動,眼睛睜開。

    李寅寅站在他的面前:“你在人間登記的是多少歲?”

    “啊?”蘇靈衣的聲音略帶沒睡醒的沙啞,他迷迷糊糊打開房間里的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凌晨兩點,美女夜探帥哥房,只為問一句“你幾歲”。

    蘇靈衣把跟著薛姍看的所有電視劇想了一遍,都沒領悟李寅寅的意圖。

    “三十,怎么了?派出所來問了?不可能啊,我是人口普查的時候上的戶口。”蘇靈衣很緊張,一下子坐起來,他努力回憶自己的身份可能出的紕漏:“我報的是在西藏山里出生的,又從沒犯過案……我是好人!”

    被子滑落,露出什么都沒穿的上半身,又嚇得趕緊把被子抓住,一氣拉到下巴。

    “別緊張,身材挺好,我不會告你耍流氓的。”李寅寅笑起來,向床邊走了幾步:“三十歲好啊,恭喜你,到了可以當爹的年紀。”

    “啊?”蘇靈衣驚恐地看著笑得陽光燦爛的李寅寅,把被子捂得更緊了:“你……你什么意思……我們藏狐是有原則的,我不是隨便的狐!我……我只出賣勞動力,我不出賣身體!”

    “噫,你的思想太骯臟了。不是我找你現生一個活的,是青龍,哦,孟清華,這貨刑克至親,眼看著就要沒媽了,想找個人收養他,我們年齡都不夠,只有你到法定年齡。

    如果你不愿意的話,就找介老頭了。但是介老頭老是被人報警說他死了,已經被掛號成了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收養手續會有麻煩,還得開證明他其實是有自主自控意識的。”

    蘇靈衣大腦一片混亂:“你等我想想……”

    “別想了,他可是青龍,雖然現在所有的能力只剩下治療,別的屁用沒有,但是,他的手下能力都在,萬一,其中某一個手下,知道你媽媽的下落呢?青龍白虎幫你一個人,這福氣還能小得了?”

    聽著自己心心念念數千年的事情,忽然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幫手,蘇靈衣當機立斷:“好!我可以收養他!”

    為了找媽而收養兒子這個事情,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事實上也確實奇怪,只有當事狐對此表示情緒穩定。

    第二天,社區工作人員和派出所人員上門來探望這個不幸的孩子,這孩子也太慘了,投胎到這樣不幸的家庭。

    他們找了孟清華的其他親戚,問他們是否愿意收養,親戚們聽見這事,都像聽到瘟神要上門,紛紛拒絕收養,說早就跟他家斷絕往來了。

    收養?想都別想!

    誰知道他爸媽是不是還留了什么沾黑帶毒的事沒收拾干凈,到時候睡家里呢,被尋仇的人一槍崩了,這上哪兒喊冤去。

    沒有人愿意收養他,如果他的母親真的名正典刑,那么家里的錢、奢侈品,可能都要被罰沒,什么也不給他剩下,他只能去兒童福利院。

    社工是個快六十歲的中年女性,她看著這個就比自己孫子大一些的男孩,想到他的際遇,萬分同情,小心翼翼地遣詞造句,生怕刺痛了這個可憐孩子的心。

    孟清華看著她緊張糾結地說完,平靜地開口:“你們不用為我操心。我父母做了錯事,就應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我已經找到人收養我了,等我媽的判決下來,就可以去辦手續。”

    社工和片警被他的冷靜和說話的內容震驚。

    這他媽是八歲?

    第36章 貓貓舊事

    “其實不用這么著急,你媽媽可能很快就出來了,這個收養手續可能不太好辦。”

    孟清華垂下眼皮:“到時候再說。”

    確實不像個小孩子,太早熟了,來之前他們就知道孟清華是一個成績非常好的孩子,沒想到他不僅是行事,就連說話的口氣都像飽經風霜的大人。

    那些哄小孩子的話不需要再說,沒多久,他們便離開了。

    他們前腳剛走,孟清華后腳就去了寵物店,現在是放學時間,有許多孩子在店里看小動物。

    看著孩子們對著空蕩蕩的籠子露出開心喜悅的表情,孟清華對李寅寅說:“你不如開個馬戲團,用幻術,連演員成本都省了。”

    “你以為是我不想嗎,馬戲團的手續太復雜了。”李寅寅聳聳肩。

    “你好……”有人向李寅寅走來,是一個穿著深藍馬甲和白襯衫的女青年,看她的衣服,好像是附近某銀行的制服,看她后腦挽成的發髻,還有與馬甲同色系的發網頭花,沒錯了,就是在銀行上班的。

    她看見孟清華,也微笑著向他打了一個招呼:“你好呀,小孟弟弟。”

    李寅寅好奇:“你們認識?”

    “嗯,她想讓我買理財,但是我年齡沒到。”

    女青年笑道:“你可以讓你媽媽做代理人呀。”

    “她坐牢了。”孟清華輕飄飄的四個字,結束了對話。

    女青年頓時手足無措:“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她活該。”

    李寅寅轉移話題:“你想買點什么?”

    “那只小貓,要多少錢呀?”她指著趴在籠子頂上的薛姍。

    嗬,真有眼光!在一堆漂亮嫵媚可人的幻象里,挑中唯一一只真的。

    幻象們翻肚皮、歪腦袋、乖巧坐著,一下一下撥弄著眼前的小玩具,連睡相都可愛至極。

    與幻象相比,薛姍好看是好看的,但不夠完美,主要是她那拽的二五八萬,傲慢地居高臨下,一副“我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的模樣。

    在她的襯托下,連脾氣不好的奶牛貓幻象都顯得只是稍稍有些傲嬌。

    傲慢跟傲嬌還是有相當大區別的。

    “你要它?”

    “嗯。”

    “好,明天來拿吧,我們今天要給她洗個澡,做個全身寄生蟲檢查,確認沒有問題了再給您送去。你可以先買個貓窩,還有自動飲水機,還有貓砂、貓糧、貓條……”

    得爭取一點時間,找著跟薛姍差不多的白貓,再稍做處理。

    “要這么久啊……好吧。”

    女青年留下名字、訂金,然后買了兩千多塊錢的貓咪相關產品回家了。

    晚上一結賬,今日消費最多的就是看中了薛姍的銀行柜員,叫梁拾金。

    這名字……感覺不像是二十一世紀的城里人。

    算了,萬一她確實不是城里人呢。

    李寅寅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幾乎與薛姍一模一樣的小白貓。

    但是薛姍卻說她想親自去梁拾金家住幾天,理由是梁拾金讓她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李寅寅若有所思地看著薛姍:“你不會是因為她買了我們這最貴的貓窩和貓爬架才動心的吧……薛姍,你要是去了她家,我們還能見面嗎?過幾天,我會不會收到你的信,告訴我:此間樂,不思蜀。”

    “哼,我又不姓劉!怎么會!”薛姍高傲地斜了李寅寅一眼。

    孟清華一邊替李寅寅記賬,一邊問道:“你們是怎么認識的?貓妖一向不是看不起虎妖么?”

    他說的是貓給老虎當師父,老虎又跳反想找貓的麻煩,貓沒有教虎爬樹的那段傳說。

    李寅寅笑笑:“她是自己找來的,要是她看不起我,豈不是在否定她自己的眼光。”

    李寅寅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沉睡之前,身邊什么都沒有,一覺醒來,身邊多了一只白貓一只黑狗。

    薛姍和馮墨能成妖,完全是因為蹭了她的靈氣。

    剛才只是開玩笑,要說薛姍貪圖別人家的好吃好喝就要放棄西極正神的靈氣,那簡直就像是憑自己本事殺出血路的女皇突然想放棄權位,只愿給心愛的男人老老實實做后宅主母一樣可笑。

    第二天,李寅寅帶著薛姍上門,一人一貓進了電梯,門還沒關上,就進來了一男一女,看起來有六十多歲,不過李寅寅知道他們的實際年齡也就是五十。

    不注意防曬、煩心事多,就是容易顯老,最嚴重的時候能跟同齡人的面相看起來相差二十歲都很正常。

    女人手里拎著一個大號的紅塑料袋,里面一條一條的,有頭有尾,散發出淡淡的魚腥味,大概是魚干。

    她看了一眼被李寅寅抱在懷里的薛姍,還緊張地把紅塑料袋也抱在手里,好像生怕被薛姍搶了去。

    他們掃了一眼樓層,沒有動,應該是與李寅寅去同一層。

    電梯門開了,李寅寅徑直走向1103,按響門鈴。

    兩人先去了另一頭,然后一家一家的門牌號看過來,在李寅寅身邊停住了。

    門開了,梁拾金看見薛姍,開心地眼睛都彎了起來,伸手就去抱:“乖寶寶~呀,真干凈,真漂亮……”

    中年女人忽然跟著伸出手,要去抱梁拾金:“女兒!我們終于找到你了,女兒!”

    梁拾金向后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雙手,眼里充滿了警惕:“你是誰?”

    “我是你媽媽呀!我們分開了二十多年,今天,終于全家團聚了。”中年婦女聲淚俱下,又想上前抱住她。

    屋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呀?”

    一個六十多的男人走出來,看到那對夫婦的時候,他像被雷劈中,定在原地一動不動,許久,才抖著嘴唇:“怎么是你們?”

    中年女人見了他,激動地雙眼放光:“梁大哥,是我們呀,許慧和楊正勇啊!”

    “爸,他們是誰?”梁拾金看著男人。

    男人全身都在哆嗦:“他們是……是……是你的親生父母。”

    “啊???”梁拾金震驚地差點把薛姍都沒抱住。

    見梁拾金的父親承認了他們的身份,兩人也不管梁家鋪著地板,一腳就踩了進來,在門口粉藍色的腳墊上留下四個黑色的鞋印。

    許慧將手里拎著的紅塑料袋想往梁拾金的手里塞:“這是媽親手曬的魚干,放在飯上一蒸,可香了。”

    梁拾金沒有接,她看著自己的父親:“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許慧笑容滿臉:“這事說來話長,媽跟你好好說說……哎,這個送貓的小姐,我們家還有事,你要不,先回去?”

    梁拾金冷著臉:“我倒想聽聽,有什么事是不能當著別人面說的。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們家新成員的家長!李小姐,請你留下來,一會兒幫我看看我們家給咪咪準備的還行嗎?”

    “哎,好吧,這也沒什么不能說的。”

    二十多年前,許慧意外懷孕,生下一個女嬰,但是,當時計劃生育查得緊,她不得不把親生女兒送走。

    “都是那個時代的錯,不然,我們怎么會骨肉分離二十多年。”說著說著,許慧就抹著眼淚,痛哭失聲。

    坐在一旁的楊正勇伸手環住妻子的肩膀,低頭嘆息:“我們前幾天才打聽到你的下落,你媽高興的不得了,專門找了認識的漁民,一條一條挑了最好的魚,白天曬、晚上烘,幾晚上都沒合眼,就為了給你親手準備見面禮。”

    梁拾金轉頭看向梁父:“是這么回事嗎?”

    “你……我……”梁父躊躇著,不知道該怎么說,生怕哪句說不好,傷了女兒的心。

    最煩你們這種欲言又止的,人都找上門了,還磨磨蹭蹭什么。

    李寅寅悄悄在暗中給他一點“虎了吧唧”的勇氣,讓他一口氣把真相都說了出來。

    他以前是一個“破爛大王”,二十多年前的雨夜,他想趁著同行們都懶得出來的時候,抓緊時間去垃圾場先挑一圈,沒想到,易拉罐還沒撿著幾個,就聽見垃圾堆里有嬰兒的哭聲,臉都紫了,要是不管,一夜過去,這孩子保準死得透透,等白天處理垃圾的人一到,不是焚燒就是填埋。

    只上過小學一年級的梁父,覺得世人都管女兒叫做“千金”,他憑空撿了個女孩,那就撿到了千金,以他的工種來說,這是一個大大的吉兆,要是扔了,就是自己把千金給扔了,不吉利。

    他想了又想,便把女兒帶回家養著,還起了一個吉利的名字——梁拾金。

    也是希望女嬰的到來,能保佑自己天天拾金。

    開頭是封建迷信,感情則是在慢慢相處中產生的。

    梁拾金打小就懂事聽話,他在外面撿垃圾,六歲的孩子在家踩著小板凳做飯炒菜。

    后來,他用攢下的錢,跟人合伙開了物資再生回收公司,也許真的是好人有好報,他連續踩中了幾次好風口,家里不算大富大貴,但也可以讓梁拾金隨便報輔導班、上好學校、穿漂亮衣服,過上城市小康家庭的生活。

    “不是這樣的!”許慧激動地開口:“當時你不知道,查得有多嚴,一旦被發現,我們家里的東西都要被拿走罰款。你已經有了一個姐姐,要是……要是家里的錢全被拿走了,你和你姐姐,我們都養活不了啊……真的是沒辦法啊……”

    許慧突然起身給梁父跪下了:“這么多年來,你為我們把女兒養大,你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但求你能行行好,讓女兒認我們,讓我們骨肉團圓。”

    薛姍忽然從梁拾金的懷里蹦出來,在梁拾金面前又是露肚子打滾,又是用頭蹭梁拾金的小腿,發出嬌滴滴的“咪咪”叫,然后,眼巴巴地看著梁拾金。

    梁拾金不明所以,只是伸手摸了摸薛姍的腦袋。

    薛姍甩開她的手,就跑到李寅寅面前,打滾露肚皮磨小腿……原樣來了一套。

    李寅寅笑著從包里掏出一根貓條,遞到薛姍嘴里,薛姍一口叼住,卡卡幾下吃完,又向李寅寅投來期待的目光,嬌滴滴地叫了幾聲。

    “不行,你吃太多了。”李寅寅擺手。

    薛姍氣鼓鼓地轉身,尾巴啪地打在李寅寅的腿上,自顧自地跳上窗臺趴下睡覺。

    李寅寅笑道:“它呀,做小伏低,撒嬌賣乖只有一個目的,向你討吃的,或者要你陪它玩,反正,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示好,要是你不能給它你想要的,它翻臉比翻書快呢。”

    正跪著的許慧一愣,立馬變了臉色,厲聲喝道:“你說誰!”

    “說貓呀,”李寅寅無辜地指了指趴在窗臺上的薛姍,“不然呢,還能說誰?”

    梁拾金嘴角微揚。

    許慧皺眉:“貓就是勢力的東西,不像狗,貓是養不熟的。”

    “是嗎?我覺得它很好,很通人性呀。再說了,是我要養貓,又不是你們養,不用你們指指點點。”梁拾金對這突然冒出來的親生父母毫無興趣。

    剛才她被晴天霹靂震得有點懵,現在回過神來了,她看著眼前的兩個陌生男女:“你們說把我送人,爸說我是在垃圾堆撿來的,你們憑什么就說是我的父母?”

    “哎呀,你畢竟是我們的親生女兒,我們哪能真的就把你扔了呢!我們一直守在旁邊,偷偷看,有沒有好心人把你撿走。等確定有人撿了,我們才走的呀,我們還一直跟到他家呢,記住了他的名字,不然我們怎么能找到這里來呢。我們還給他寫了封信呢。”

    他們進門就報自己名字,企圖認親,所以梁拾金沒有懷疑寫信的真實性。

    但是她想到了一個尖銳的問題:“寫信?信里有夾錢支付生活費嗎?”

    “唉,那個時候,我們也很困難,你姐姐和你弟弟都那么小……”

    “等等?!”梁拾金捕捉到敏感詞:“弟弟是什么東西?”

    “那個……我們這個……不小心又懷上了嘛,有過把你送走的經歷,我們實在是不忍心再送一次,所以,就留下來養著了。”

    說著,許慧心虛地抬頭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丈夫,見丈夫贊許地對她點了點頭,便又充滿了自信。

    許慧繼續可憐巴巴地說:“媽知道,媽對不起你,你可以不認父母,但是,你要認你的同胞兄弟姐妹呀!以后等我們沒了,他們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你要是有個什么事,也有人可以有商有量,不會覺得孤立無援。”

    梁拾金變了臉色,她已經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行了,他們兩個有商有量就行了,我不用跟任何人商量,我可以自己做決定。你們兒女雙全,還找我干什么!走吧!”

    許慧還想再說什么,楊正勇拉了老婆一把,語重心長地看著梁拾金:“我們明白,你一下子接受不了,不過血濃于水,我們是一家人,這個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我們先走了,你再好好想想。”

    說著,兩人起身,向門外走去。

    梁拾金指了指桌上的紅塑料袋:“拿回去,我們家不吃這種東西。”

    許慧擠出一個笑臉:“這是很好的魚干!自己家曬的,干凈,你好歹嘗嘗,這也是媽媽的一片心意。”

    “拿走。”梁拾金冷漠地吐出兩個字。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狠心吶!”許慧眼圈一紅。

    楊正勇勸道:“再給孩子一點時間吧,她也不容易。”

    兩人就這么走了,梁拾金皺起眉頭,正要親自抓起紅塑料袋塞回去,只見一道白影“嗖”地閃過,薛姍叼起裝著魚干的紅塑料袋躥出門,扔到電梯口,又躥了回來。

    梁拾金適時把房門關上。

    許慧和楊正勇沒有再過來敲門,屋里一片安靜,只有薛姍“卡卡”抓貓抓板的聲音。

    梁父沉默這么久才開口:“如果,你要認他們,就認吧。畢竟是親生骨肉……他們能找到我……可能,當時真的在垃圾站那里等了很久……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

    “一分錢沒給,也從來沒上門看過我,有什么難處?”梁拾金對這種天降骨肉親情一點感覺都沒有。

    “你為了我,一直沒找著對象,現在才有幾個人愿意,你還怕她們對我不好,不想結。以前家里有一塊肉,都是給我的。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心里很清楚。”

    深夜,薛姍留下身體在梁拾金家里趴著睡覺,元神回到寵物店,陪“重傷初愈”的馮墨。

    李寅寅算完今天的賬,問薛姍:“你為什么想親自在梁拾金家住幾天?總不會是你能掐會算,知道今天有這么大一個八卦吧?”

    “梁拾金很像我以前的主人,薛貴妃。”

    薛姍手上拿著一支木梳給馮墨梳毛,慢慢說起了很久以前的舊事。

    那一年,她是一只剛剛出生不足一個月的小波斯貓,雙眸異色,一藍一綠,全身如雪團一般,十分可愛,便被人做為禮物,送到宮中,贈予了當時最得寵的妃子薛嬪。

    薛嬪美麗又聰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皇帝來時,她善于察顏觀色,小心應對,皇帝有時會對她說起政務上的煩心事,她也會善用歷史典故來安慰他,甚至能提出幾樣古人曾說過做過的舊例。

    后來,薛嬪一個孩子都沒生,居然也能在短短幾年之間一路升至貴妃。

    宮里其他人都說薛嬪漂亮會討皇帝喜歡,甚至有人猜測,薛嬪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房中術技巧,才勾得皇帝五迷三道,非她不可。

    “我知道,那一切都是她步步為營,如履薄冰換來的,皇帝喜歡標榜自己節儉,卻不知道身上一塊補丁價值20兩銀子,她還得哄著,連海外各國的語言,有什么風俗忌諱,她也夜以繼日的學習。有時宮里請公使夫人們來享宴,只有她能不需要翻譯與公使夫人們聊天。皇帝升她做貴妃,就是為了接待方便。可惜啊……”

    這樣一個聰明漂亮,積極進取的女孩子,竟然栽在自己原生家庭上了。

    她家中本不寬裕,做了貴妃后,父親官職略有進步,下面幾個弟弟也都得了官身。可是家里猶嫌不足,有機會就給她寫信,讓她多照顧些家里,多幫著些弟弟們。

    媽媽說:幫弟弟也是幫她自己。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薛貴妃的弟弟們并不想當衛青霍去病,也不想效仿佟半朝,只想當楊國忠,薛貴妃雖覺得家里人不妥,但她也沒有辦法,只要家里人打著她的名號,就能做壞事,這已經不是她能控制的了,終于釀成大禍。

    雖然皇帝沒有因此誅殺薛貴妃,但也將她從貴妃降為貴人,一直到死。

    李寅寅忽然靈光一現:“那你是為什么跑到我身邊的?總不會是宮里人覺得皇帝去薛貴妃宮里不是為了薛貴妃,而是有你這個小貓妖勾引人吧?”

    “哼,才不是呢。”薛姍生氣地伸爪子拍了李寅寅一下。

    “破皇帝死了第十年,新皇帝突然跑到避暑山莊去了,薛貴妃當時住在圓明園,聽說英法聯軍打進來了,她怕被壞人侮辱,有損皇家顏面,就上吊了,她死了以后,園子里就起了大火,我一路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就跑到了山里,正好有個洞,我就鉆進去,看到你在睡覺,我也就睡了。”

    “哦!!!”馮墨做恍然大悟狀,“原來你沒比我早幾天啊!那還總欺負我!”

    這只傻狗,他來的時候,看著白虎旁邊躺著白貓,于是有端猜測:它們是早就相識的。他小心翼翼地把薛姍當李寅寅一樣,就算薛姍總欺負他,他也不敢反抗,生怕得罪了貓科動物,被趕出門,成為字面意義上的喪家之犬。

    “哼,誰讓你總擺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就想欺負你!略略略。”薛姍沖他吐舌頭做鬼臉。

    貓狗鬧狗了,薛姍才認真地看著李寅寅:“我不想梁拾金步薛貴妃的后塵,這么好的一個人,不應該被她的家人拖累。她家里人沒有給過她恩惠,她也沒有必要為家里人承受苦果。”

    “那就要看她夠不夠堅定了。”李寅寅見過太多類似的案例,過著好好的日子,忽然聽說自己是被撿來的,忽然就特別想見見自己的親生父母,忽然就血緣啟動,愿意被吸血。

    當然,也有心性堅定的。

    從目前的情況看,梁拾金還算堅定,不過,她猜許慧和楊正勇兩口子不會就此罷休。

    就看是走強硬路線,還是走親情路線了。

    一大早,李寅寅的社交賬號首頁就被推送了一篇小作文,內容是“爸媽得知失散多年的二姐下落,歡天喜地提前準備了一個星期,親手曬魚干,轉了好多次車才找到二姐家,沒想到二姐根本就不愿意認他們還把魚干扔了出來。媽媽沒有辦法,只得把魚干送給了小區的保安,希望保安能多多照顧二姐。”

    后面還有一大段說母親回家就病倒了,父親也唉聲嘆氣,說家里確實不如二姐養父家有錢,二姐不愿意回來也是應該的。

    他說他不理解,有錢就很了不起嗎?就可以連親情也不要了嗎?

    還把李寅寅也捎上了,說他們小區賣寵物的都那么牛逼,說話陰陽怪氣,夾槍帶棍。

    配圖十六張,只有一張是他們家的照片,老破小,房間里被舊東西占滿。還有十五張,是梁拾金家小區周圍環境、梁拾金家的門牌號、梁拾金工作的銀行大門、梁拾金的臉、李寅寅的寵物店門口,還有李寅寅的臉。

    煽情效果拉滿,那篇貼子下面的評、轉、贊,從幾十很快就沖上了幾百,到中午午休的時候,上了兩千五,熱搜第二十。

    “要不要處理一下,這樣對我們店不好。”馮墨可不想自己哪天被人偷拍到從狗變人,或是從人變狗。

    李寅寅眉毛微挑:“嗯,要處理的,他們自己身上也不干凈,充什么大尾巴狼。”

    第37章 大團圓包餃子?想都別想……

    到了下午下班高峰,網上又多了一個貼子。

    題目叫做《我不想認回親父母,工作沒了?是報應嗎》

    內容是自己被養父撫養長大,親父母忽然上門,死皮賴臉非要認回“我”,“我”看著他們破舊的衣服,粗魯的舉止,還有全是土的鞋踩臟了家里的地板,心生厭惡,心想你們現在看我有好工作,工資高了就想把我認回去,真惡心,就把他們趕出去。

    什么晾了幾天的魚干,臭死了,我平時都吃幾百塊的鰻魚、鱘魚,連聞著那臭魚干的味兒都想吐,我家的貓都不愛吃。

    貼子最后一句話:“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找到我的單位,單位領導說連父母都不孝順的人,有損我們銀行的聲譽,不配在我們銀行上班,當天就讓我停職,并要求我明天辦理離職手續。我有什么錯?!”

    大數據將這個貼子推給了所有早上打開過那篇哭訴姐姐無情貼子的人,以及曾經對親子關系貼子發表過評論的人。

    雙貼連動,效果拔群。

    吃瓜就是要連續給料,要是只放一個料,那看看就算了,只有源源不絕,才能讓人看得爽。

    今天是周五,很多搞996福報的公司,包括但不僅限于某里,某為……都會裝模作樣讓員工早點下班。

    吃瓜人數就更多了。

    有人為梁拾金不平,有人為許慧楊正勇生氣,有人說銀行領導一腔正氣,維護傳統美德,有人說銀行領導吃飽了撐的多管閑事。

    吵得越厲害,流量就越高。

    等李寅寅看見的時候,果然上了熱搜第十五,剛好掛在首頁能看見。

    李寅寅等了很久,也沒有等著認為父母沒錯的人,義憤填膺地沖進店里來,指責她縱貓行兇。

    事實上吃瓜的主要群體都只想隔著網線湊熱鬧,又不是說某地有好吃的好玩的,跑去體驗一下。

    除了想搏流量的人之外,誰會專門為了別人家的事情,跑去線下跟人對噴,贏了沒好處,輸了更抑郁,正常人誰干這事。

    “打聽到了。”薛姍風塵仆仆地趕回來,她跑去許慧和楊正勇家,把他們家的情況調查了一個清清楚楚。

    家里生的第一個孩子是女兒,健康又可愛,兩口子一琢磨,覺得必然得兒女雙全,湊一個“好”字,便跟大女兒說:“你想不想要一個弟弟,有弟弟將來才不會被人欺負,等弟弟出生以后,就有人陪你玩了,好不好啊。”

    小女孩懂什么,聽說有人跟自己玩,稀里糊涂點頭了。

    家里人又跟她說:“一會兒去一個地方,誰問你什么,你都要故意答錯,不然,我們家的房子會被沒收,你的玩具也要被沒收,晚上你只能睡在橋洞下面,你也會被帶走,從此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大女兒被徹底唬住,在做智商測試的時候,整一個胡說八道,把醫生都給震驚了,最后得出結論——弱智。

    大女兒弱智,根據政策,他們獲得了生二胎的指標,然而,二胎還是個女兒,這回不是政不政策的問題了,是再拼三胎,家里養三個孩子,是真的養不起。

    他們回來對外宣稱生下來就是死胎,已經埋了,鄰居們也不好再多問什么,生怕揭了夫妻倆的傷心事,世上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呢,孩子沒了,最傷心的肯定是他們。

    再生一個,終于生出了他們家的獨子楊耀祖。

    “不是還有一個姐姐嗎,怎么就獨子了?”李寅寅對薛姍的用詞進行指正。

    薛姍攤手:“他們家都這么說的啊,說家里只有一個男孩兒,那可不就是獨子。”

    “他們管大女兒也叫獨女?”

    薛姍搖搖頭:“那倒不是,家里她就叫‘姐姐’,在外面,鄰居叫她耀祖家的姐姐,說不記得她的名字,天天聽那兩口子喊耀祖,聽多了就只記得耀祖了。”

    他們家現在條件確實不行,大姐是一個普通上班族,結婚了,夫家也是個有脾氣的,對家里的經濟嚴防死守,不愿意陪著她當扶弟魔。為此兩家還鬧過矛盾,男方家說大不了就離婚,看你一個帶孩子的女人還能攀著什么高枝去。

    為免大女兒真的被夫家離婚,兩口子就打起了二十多年都沒有想過的二女兒的主意。

    李寅寅點點頭:“可以啊,這才一天,你就打聽出來這么多。”

    “我把整個鎮的貓都叫來了,他們告訴我的。”薛姍驕傲地昂著頭。

    忽然,李寅寅的電話響了,是梁拾金打來的,她驚慌失措地說:“咪咪她一動不動!也沒有呼吸!我放的水和貓糧,它一口沒動!!!”

    在一旁聽著的薛姍先是一愣,猛地想起:“壞了,今天出門著急,忘記把貓糧和水處理掉了。”

    “我馬上就來!”李寅寅掛了電話,帶著薛姍的元神急匆匆往梁拾金家跑。

    李寅寅敲門,屋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梁拾金幾乎是飛撲出來開的門:“快幫我看看……”

    “看什么?”李寅寅微笑地看著她,又低頭笑道:“你好呀,怎么又淘氣不吃飯了?”

    梁拾金困惑地低下頭,大為震驚,剛才還氣息全無的白貓,這會兒正蹲在自己的腳邊,一搖一晃地甩尾巴。

    李寅寅從包里拿出一根貓條遞給她,她叼著就跑了。精神振奮,活力四射,跟剛才那副剛斷氣的模樣判若兩貓。

    “它……它這是怎么回事?”

    “作息問題,它白天就喜歡睡覺,晚上出來活動。這樣也挺好的嘛,免得你出去上班,它在家里砸東西,等你回來想跟它玩,它卻睡著了。”

    李寅寅胡編了一個理由。

    雖然不知道真不真,但是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梁拾金覺得這樣也挺好。

    李寅寅又順便問起了今天在網上發生的事。

    梁拾金茫然:“我不知道啊,今天行里忙得要死,我都沒拿手機。”

    “你們不是五點就下班了嗎,都沒空看一眼?”

    “五點是銀行關門,我們哪能走得了啊,今天有培訓接考試,中午吃飯都在看培訓資料。”梁拾金嘆了口氣,抱起薛姍,用臉蹭了蹭它的背:“我是聽同事說,如果養只貓,晚上不管多晚回家,它都會第一時間撲過來撒嬌,特別治愈,結果今天一進門,看到它一動不動,我差點被它嚇背過氣去。”

    李寅寅揉揉薛姍的腦袋:“記住了沒有。”

    薛姍昂起頭,嗲嗲地“喵”了一聲。

    等到梁拾金拿起手機,看完網上的消息,冷笑一聲:“那個冒充我的人上過班沒有,我在銀行是有編制的,我一沒犯法,二沒違背道德,就算是總行也不能讓我今天就滾。”

    “我猜這是你那個弟弟發的,他沒考上高中,上了當地最差的一個技校,那個學校老師什么都不管,就這,他在技校里的成績都是倒數第一。現在也沒有正經工作,但是好像談了個女朋友,女方家說沒有市里的房子就不結婚,估計就是找你要錢買房子。”

    梁拾金冷哼一聲:“呵,猜著了,二十多年不認,突然找上門,不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李寅寅眨眨眼睛,幸好黃少蕓不在,不然又要哭好久。

    “這些資料給你,想怎么用,你自己看著辦。”李寅寅遞了一個U盤給梁拾金,里面都是薛姍搜集來的信息和資料,由于無法提供“人證”,所以,給的都是硬核物證,包括:楊耀祖學習成績的照片、楊耀祖學校幾次持械群毆的新聞報道。

    證明在這么差的學校都能當倒數,是個什么樣的人才。

    許慧楊正勇的工資總收入與他們看中房子的總價,他們一家子去售樓處的照片。

    證明他們絕不是因為突然思念女兒才找女兒。

    ……

    “你怎么會有這么多東西?”梁拾金看完,大為震撼。

    李寅寅笑道:“他寫小作文捎帶上了我,那我不得報仇嘛。我又不上班,坐在那里沒事干,又不是只有他會找照片,我也會呀。”

    梁拾金知道“人肉搜索”有多厲害,只要想,哪怕不用違法手段,也能找到很多東西,當下也沒多想。

    小作文的作用,完全沒有楊耀祖想象的那么厲害,這幫網友,很快就被某天王疑似擁有四個天王嫂的八卦給轉移了注意力。

    他反正沒有正經工作,整天就寫信給各大媒體。

    剛好有一家電視臺想要學央視《等著我》加東方臺《老娘舅》,搞個尋人加親情類的節目,正想著第一期應該上哪兒找勁爆當事人,這就送上門了一個。

    生恩大還是養恩大,這事在傳統文化里都沒分出個高低來,話題極具沖突性,而且,還已經有了熱搜,自帶流量啊。

    誰家制作人能拒絕這樣的當事人。

    許慧楊正勇楊耀祖痛快的接受電視臺的節目邀約。

    到梁拾金這里,她不是很想去,覺得完全是在浪費時間,跟楊家人沒什么話好說:“他們堅信他們是對的,只會胡攪蠻纏,浪費時間。”

    李寅寅笑道:“你如果不去,就是他們在節目上說話,想怎么抹黑你,就怎么抹黑,你上節目說話,不是說給他們聽的,而是給旁觀者聽的,你不是要他們認同,而是要爭取輿論的支持。

    不然,為什么再強大的國家打仗都要講究一個師出有名,都要寫書立傳,證明自己的正統性和合法性,輿論陣地厭惡真空,你不占領,就會被別人占領。”

    想當年,李寅寅也是個戰前動員的一把好手,隨便發揮一下,就讓梁拾金改變了心意,她答應上節目,并且像認真對待面試那樣,猜測他們會問什么,會說什么,會用什么手段逼她認親,以達成“讓我們一起~包~餃~砸”的大團圓結局。

    離上節目還有幾天,她每天白天要上班,晚上翻查資料:民法典、古代傳統道德、詩詞歌賦、某句對她不利的名言出處是哪里,以及說這句話的人是不是有道德瑕疵。

    背單位要考的培訓資料令她疲憊而煩躁,找這些資料,她一直查到半夜兩三點都精神亢奮。

    薛姍每天晚上陪著她,梁拾金查資料的時候,薛姍乖乖趴在一邊,梁拾金累了,趴在床上休息的時候,薛姍就跳到她的背上,像貓踩奶那樣,用小爪子按呀按。

    把梁拾金喜歡得不行,抱著她又摟又親,臉對臉貼貼,舍不得放開。

    “要是節目組不知好歹,我就讓老鼠去咬他們電視臺的電線!”薛姍恨恨。

    李寅寅笑道:“那你弄錯對象了,要追根溯源,找這件事的起因,他們為什么來找梁拾金,因為兒子要房子結婚。”

    薛姍舉起右掌,亮出尖尖的爪子:“我這就去殺了他。”

    李寅寅抓住她的右爪,按回桌子:“別這么野蠻嘛,兵法有云,上善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

    “呵呵……小小貓妖,竟敢大言不慚,妄圖取人性命,看來應該早早將你收了,免得將來為禍人間。”門口響起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有人進門,門口那兩只鸚鵡竟然不喊“歡迎廣昂~臨”,李寅寅抬頭看著他:“你是哪位?”

    來人穿著制服,臂章上有“警察”和“公安”字樣。

    絕對不是輔警。

    殺人確實得警察來管,但是……李寅寅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他的本相是一只長得小狗似的小灰狼,單看面相,跟狗沒什么區別,要不是尾巴夾在兩條后腿中間,誰還能分得清它跟哈士奇的區別。

    妖怪能在人間做很多工作,進編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想進國家暴力機關,這狼就算有再大的功德都不行,只能投胎為人。

    小灰狼妖亮出警官證,姓名那一欄寫著:郎白。

    李寅寅嘀咕一句:“哪里白了,明明是灰的。”

    “你能看見我的本相?!”小灰狼眼神陡然變得犀利。

    他只能看見李寅寅的人形,認為她只是一個跟妖物勾勾搭搭的人類法師而已。

    可是,人類法師怎么可能看見他的本相。

    “能看到,你能看出我的嗎?”李寅寅嘴角微勾。

    郎白努力看了半天,怎么看都是一個人,他心里有些慌,不知李寅寅是什么來頭。

    “坐。”李寅寅示意他坐在椅子上,郎白的身體不聽使喚,自己向椅子一步一步走去,乖乖坐下,雙手放在腿上。

    李寅寅看著他的眼睛:“你為什么能有官身?”

    “主人讓我有的。”他茫然地回答。

    “你的主人是誰?”

    “是主人。”

    李寅寅皺眉,看他不像個弱智,可能他的主人真的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真名吧,確實不需要。

    “你的主人本相是什么?”

    “不知道。”

    行吧,等級差,他看不見主人的本相。

    “你今天來干什么?”

    “告訴朱陽,蛇不能給他。”

    哦,原來是找黃金蟒的主人,挺好,居民區里養大蛇,左鄰右舍還不都嚇死了。

    “那條蛇為什么發瘋?”

    “被蜱蟲咬了。”

    嗯嗯,蛇蛇是無辜的,不是生性愛發瘋。

    李寅寅滿意地點點頭:“你可以走了。”

    郎白茫然起身,向門口走去。

    “偶棉肥來納~~~”樂樂背著小書包,左手拉著黃少蕓,右手拉著馮墨,嘴里嚷嚷著不知道在哪里學的咬舌音,蹦蹦跳跳地進門,剛好迎面與郎白撞上。

    郎白茫然的眼睛瞬間變得清明。

    他本來以為這里只有一只貓妖,怎么還有倉鼠妖、黃鼠狼妖、狗妖!

    這是一個巨大的妖怪窩點!

    居然沒有法術界的人類管嗎!妖管局的人呢!

    其他幾只妖怪,他都能看見本相,就算他們一涌而上,他也有自信不落下風,可是屋里還有一只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的人形生物,甚至還會催眠!

    單打獨斗必然吃虧!得找人幫忙!

    他腳下生風,跳上警用摩托就不見了。

    樂樂困惑地看著他,又看看李寅寅:“警察叔叔撞了我,沒有說對不起!”

    真是壞狼,不知道給孩子帶個模范帶頭作用,李寅寅安慰道:“叔叔今天有事,特別著急走,你先記在賬上,下次等他來了,讓他說。”

    “噢!”樂樂拿出小本本,認認真真用鉛筆一筆一劃地寫“shu shu zhuang我”。

    薛姍嫌棄地看了一眼小本本:“四個字只會寫一個,看了那么多童話書,就這水平?”

    李寅寅不以為意:“他還小嘛,現在沒有書寫的訴求,自主學習的動力僅限于讀出來,哪天他需要寫了,就會自己好好寫的。要不,你引導他一下,讓他從要我學,變成我要學?”

    “不用了!我可不想像三棟505的那個男人,昨天輔導作業,把自己輔導去醫院了,聽說得做心臟支架呢。”

    薛姍哼了一聲,便不再搭理樂樂。

    周六是與電視臺約定好的拍攝日子。

    自從某些綜藝惡意剪輯引導輿論被曝光之后,大家對于特別抓馬狗血的節目都沒什么興趣了,反正都是臺本和引導。

    這家電視臺為了節目效果,搞的延時直播,就是沒有后期剪輯和特效,現場拍了現場播,只是延時五分鐘到達觀眾那里而已,避免嘉賓突然大腦一抽,嘴里說些什么不利于安定團結的話,或是突然從懷里掏出個什么見不得人的旗幟。

    而且搞多機位,每一位嘉賓的臉部正面都有一架攝影機,瞬間的微表情全都能被記錄下來。

    人的第一反應最真實,到時候想怎么發揮,想怎么解讀,就是觀眾的事了。

    這種節目,除了拍雙方嘉賓,還得拍拍一句話說出去之后路人們的反應,就像小說里主角開大裝個逼,總得有配角給出驚訝仰慕感嘆的反應,不然豈不就等于衣錦衣行。

    李寅寅和寵物店里的妖怪們是坐在臺下的氣氛組,連介老頭都來了。旁邊還坐著梁拾金的養父。

    節目開始后沒多久,許慧率先進攻,拿出眼淚攻勢,說自己當年如何不容易,扔了孩子后,如何痛心疾首,如何思女成疾,吃不下睡不著。

    梁拾金反問:“思女成疾的意思是扔了我之后的第二個月就懷上了楊耀祖?”

    “這……這不小心懷上了,我有什么辦法,家里又沒錢打掉。”接著又是那套已經感受過分離之苦,所以不忍心再扔一次楊耀祖的理論。

    梁拾金則拋出“二十多年來,你們從來沒有看過我,也沒有給養父一點生活費”。

    楊正勇說家里窮,梁拾金拿出他們強迫大姐裝弱智,又強迫她高中畢業就工作,給楊耀祖攢學費的證據。

    這次不需要現場工作人員舉牌子,氣氛組那里已是一片嘩然。

    后面又經過幾輪交鋒,雙方簡直要上升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但是現在的風向就是大團圓包餃子,節目組是希望吵完以后,雙方各自認識到自己的不對,然后抱在一起,失聲痛哭,最后來個“都挺好”式的結尾。

    現在這樣,別說包餃子了,雙方互砍都很合理。

    于是,導播告訴主持人,趕緊引導方向:“一個連自己父母都不愿意認的人,將來讓你的孩子該如何面對你?”

    梁拾金果斷回答:“如果我在我孩子一出生的時候就把他扔了,這個問題還存在嗎?”

    主持人被噎了一下,又說:“你是不是擔心認回親生父母,會讓養父不高興?如果是的話,那他也應該反思自己,心胸是不是太狹隘了。”

    臺下的梁父眉頭緊鎖,全身都緊繃。

    梁拾金回答:“不,我擔心認回親生父母,會顛覆社會倫理和道德,到時候滿街被遺棄的女嬰,你養嗎?等她們成奧運冠軍,成能往家里賺錢的人之后,你再把她們送還給當初重男輕女的父母?”

    主持人還是想再努力一下:“可是中國傳統倫理,就是不管生身父母做了什么,都是帶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當然,養恩也很重要,《論語》里說,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你不必因養恩而斷了生恩。”

    他沒有給梁拾金繼續說話的機會,不然又得吵起來,他面對臺下氣氛組,說想聽聽觀眾們的意見。

    鏡頭對準觀眾席,梁父剛想站起來替女兒說幾句話,他的胳膊忽然被猛地一拉,是坐在他身邊的介老頭拉的,借著這一拉之力,老頭子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梁父的耳邊輕輕飄地一句話:“你坐,我來。”

    以他這個年紀,以及旁邊那群年輕人,所有人以為這是一個三世同堂的大家族,那他肯定是向著父母方的。

    介老頭對著主持人悠悠開口:“你剛才那句話不是《論語》里的,我精研古文七十多年,《論語》兩萬三千多字,沒有這句話,它也不在《孟子》的離婁章句下和《史記·管晏列傳》里,應該是后人編出來的,此人品性未知,這句話如何就能被定義為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說著,他還拈了一把飄飄長須,介老頭一身對襟唐裝,說話慢而有力,雖然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但氣勢是給足了,他說的那些一時也沒法求證,這種直接攻擊論據的手段,讓主持都不知如何接話。

    節目尷尬的靜默了三秒。

    好在導播發現情況不對,立馬安排觀眾席上的自己人站起來,繼續發表他的看法,主持人不需要回答什么,就可以繼續拍攝工作。

    最后主持人已經放棄讓梁拾金認回親父母,他退而求其次,建議他們在臺上拍個全家福大合照,也算全了父母的心。

    “全家福?這不是還少一個人嗎?我那個被迫當弱智被迫輟學的姐姐不算家里人?”梁拾金的氣還沒消,她連一丁點讓步都不愿意。

    最后,節目在充滿惋惜遺憾意境的BGM里結束。

    雖然沒有包成餃子,但是確實一炮而紅了。

    節目組原以為的目標客戶群體是:五六十歲,愛看婆婆媽媽家長里短的已婚女性。

    沒想到二三十歲的年輕人貢獻了最多的收視率,她們不僅愛看,還愛宣傳,拿這一期素材剪了很多視頻,楊耀祖聽說姐姐表示她的錢就是她的錢,跟弟弟毫無關系的時候,他雖然沒說話,但是那瞬間睜大的眼睛、翕動的鼻孔,緊咬著的牙關,活靈活現的展示了什么叫“氣急敗壞”。

    當初那兩個小作文已經被刪了,但是早有人截圖下來,反復鞭尸。

    梁拾金的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李寅寅問薛姍:“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可以了。”薛姍很滿足,她終于不用再看到聰明堅強積極向上的女孩子被原生家庭拖進泥潭,以后的事情,她相信梁拾金一定都能應對自如。

    懷著一點私心,薛姍對用來交換的小貓進行特訓:

    梁拾金的腳步在走廊里響起,那只貓就會趕來叼拖鞋,然后咬著“歡迎媽媽回家”的旗幟在客廳里跑來跑去,還會把拆下來的快遞包裝叼到垃圾桶旁邊,自己睡覺會蓋被,以及真的會翻跟頭。

    李寅寅看著特訓成果:“你這也太卷了吧,讓其他貓怎么活!”

    “那就讓其他貓無路可走,只能到我們寵物店!最后,我們形成一個巨大的拖拉斯!”薛姍昂首挺胸。

    “……然后被反拖拉斯法懲罰。”李寅寅揉揉額角,唉,算了,自古以來,有誰跟貓講道理成功的嗎?

    在上節目之前,楊家人認為自己穩贏,呼朋喚友,全鎮的人都知道鎮子上有一戶人家要全員上電視了。

    節目播出之后,鎮上人民群眾茶余飯后又多了一個大大的談資。

    過于丟臉,原本與楊耀祖談婚論嫁的女方家都不愿意了,婚事告吹。

    楊耀祖怪他爸媽沒用,他爸被罵急眼了,就說結婚是你自己的事,你長這么大了連個媳婦都娶不到,你爹我當年一窮二白,還不是把你媽娶進門了,你媽還自帶嫁妝,你怎么就不能有老子的一點點本事?!

    父子倆發生激烈的爭吵,最后楊正勇抽了他一耳光,楊耀祖大怒,當晚便拿了家里放著的所有現金,離家出走,留書一封,說自己堂堂男子漢,必能干出個樣子來,拿的三千塊錢就當是借的,很快就能賺到三百萬。

    父母報了警,找了很久,在云南景洪發現了他最后停留過的痕跡,和幾個人在一起出現在離邊境不遠的城市,然后,就消失了。

    在家里電腦上,警方找到了他經常登陸的中泰勞務輸出公司的網站,注冊地址在泰國,楊耀祖與在線客服關于如何當人妖、怎么賺錢、能賺多少、具體操作手法進行了深入探討。

    看得出,剛開始他很抗拒,但是看著名目繁多的獎金、小費、提成……他心動了。

    電腦上大量的搜索記錄展示了他的心路歷程:

    #有哪些高薪工作#

    #有哪些技校生能做的高薪工作#

    #泰國人妖月入二十萬是真的嗎#

    #怎么成為泰國人妖#

    #當人妖需要陪男人睡嗎#

    #人妖能不能當1#

    #當0會痛嗎#

    #當0一天能做幾次#

    許慧和楊正勇當即找到公安局,要求國家派軍隊去泰國把楊耀祖救回來:“他是被騙到邊境以后綁架的!你們怎么能坐視不理!”

    幾個月以后,有人在芭堤雅看到了一個會說中文的人妖,拍了視頻發到網上,被熟人認出,就是楊耀祖。

    李寅寅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已經是幾天以后了,介老頭瞇著眼睛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卷著袖子搬鐵籠的李寅寅和正在追打馮墨的薛姍。

    老龜銳評:“他比你們倆嫵媚溫婉多了。”

    第38章 不要隨便玩請仙

    “郎白,怎么還不回去?”

    “我先查查資料。”

    “年輕人愿意拼是好事啊,走的時候記得關燈。”

    辦公室里只剩下郎白一個人,他翻看著本市近十年來不可思議的各種案件,那些懸而未決的案子,有些可能是聰明狡詐的人類所為,有些只能被劃入匪夷所思的范疇。

    這類奇案一般會由尾火虎所在的妖管局負責,他們也負責登記在這片區域里生活著的妖怪,保證他們不違法亂紀,招惹麻煩。

    郎白把所有的在冊妖怪信息都看了一遍,沒錯,虎虎寵物店里的那些妖怪沒有一個在冊的,也就是說,都是黑戶。

    那么一大窩黑戶,妖管局居然不管,也許說明他們已經被腐蝕了。

    郎白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斷,在他的意識里,尾火虎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不,應該說,青龍七宿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有一個想法,想自己調查出以李寅寅為首的虎虎寵物店有什么黑料,然后拿給主人,狠狠打妖管局的臉。

    為此,他走訪了曾與虎虎寵物店的妖怪打過交道的妖精們。

    在學校教書的赤狐表示:小倉鼠精除了淘氣一點,經常逃學,還不做作業,沒有別的毛病。

    同時滿懷期待地問:“你能治治他這毛病嗎?”

    郎白表示不能,不想上學這病,得用強制手段。

    問了一圈,他準備走了,路過教室的時候,他聽見赤狐精對小倉鼠說:“你要是再不做作業,這個警察叔叔就會把你抓走!他是森林公安!他會把你抓到森林里面,走一百年都走不出來的大森林!”

    小倉鼠嚇哭了。

    在快遞驛站工作的松鼠精表示:那只黑狗就單純的過來拿快遞,沒跟我說過話。

    送外賣的鼯鼠精提供了重要線索:“他們家出現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不像人,現在在動物園的水族館里工作,以前那家動物園不搞動物表演的,她去了之后,水族館里的那些魚啊豚啊鯨啊,一開業就興奮地不行,又翻跟頭又蹦迪,我懷疑她是不是用威脅的手段,或者下了藥。”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

    那個女人,可能就是李寅寅邪惡計劃的第一步,先測試控制普通動物,然后就是控制妖物,最后讓全天下的妖物為她所用,她就可以剖他們的妖丹、吸他們的精氣……

    壞,太壞了!

    郎白果斷去水族館查探情況。

    水族館里人山人海,小朋友們趴在玻璃邊,看著水里的魚們游來游去,白鯨鬼鬼祟祟地出現在小朋友們的身后,再突然張嘴嚇他們,要是只是嚇一跳,白鯨會悻悻游開,要是被嚇哭,白鯨會開心地游來游去,翻身打滾,還要跟路過的海豚對著頂鼻子,就好像人類快樂的擊掌。

    動物們確實特別活躍,非常有表演欲望。

    郎白看不出它們被用藥,或者是被精神控制,都挺開心的。

    就好像不是人在圍觀它們,在它們身上尋找快樂,而是它們在圍觀人類,以逗人類為樂。

    朗白慶幸自己看不起妖管局,所以沒有直接去告狀。

    不然,一定會被尾火虎嘲笑。

    他還想找柳舒探探情況,同事說她不在,今天休假。

    “有她的聯系電話嗎?”

    “沒有,我們互相不問聯系電話,上班用釘釘,下班不聯系。”

    “什么?那有急事要加班怎么辦!”郎白大聲說出來了,妖怪還休假?他入職森林公安以來,一直是24小時待命,半夜兩點打電話給他,他也得跳起來去局里。

    同事困惑地看著他:“我們這邊的飼養員是三班倒的,為什么要加班?”

    郎白說不出話來,憤憤地走了。

    這個柳舒,肯定也不是什么強大的妖怪,居然愿意待在不用加班的單位混日子。

    離女丑徹底氣絕已經過了七七四十九天,期間柳舒也想過各種辦法幫她還魂,可惜都失敗了。

    頭七的時候,柳舒明知道女丑的魂魄其實早就離體了,但她還是在地面細細鋪了面粉,想著也許女丑會回來看看她。

    哪怕不跟她說話,肯回來走一圈,留個痕跡也是好的。

    可惜天亮之后,面粉平平整整,女丑根本就沒有回來過。

    如今柳舒已經徹底放棄,只想找一片安靜的開闊水域把女丑的骨灰灑了:“她生前為了求雨而死,如果能埋在水邊,她會高興的。”

    李寅寅拿了天孫錦,也算是得了女丑的好處,便主動過來幫忙找地方。

    問題就是長江中下游,是全國最繁忙的航道,開闊是夠開闊,想要安靜確實有點困難,除非自行降低對“安靜”的數值要求。

    兩人自下游往上游走,從早上到下午都沒有合適的,柳舒已經決定放棄江蘇段,決定繼續向上游的安徽段再找找。

    要是江里實在找不著,就送到北海去海葬,也算是魂歸故土。

    在兩省交界處的某條水勢相對較緩的支流,李寅寅和柳舒看到有四個人并排坐在水邊釣魚。

    身為水族的柳舒皺眉:“現在不是禁漁期嗎,怎么可以釣魚?”

    其中一個戴著草帽的男人聽到了,回答道:“是不讓撒網,但是單人單桿是可以的。”

    然后,他又指了指前面一塊大石頭:“要是在那邊就不行了。”

    李寅寅好奇:“為什么?”

    “那邊是江蘇省境內,江蘇在禁漁區禁止所有捕撈行為,上回不知道,差點被罰錢。”

    他身旁的男人哈哈大笑:“都是因為你,才有了這個規定吧,哈哈哈哈哈!”

    能以一己之力定一個新規則的人,李寅寅只知道是某本電競小說里,因為垃圾話太多,把組委會都惹煩了的黃姓男子。

    李寅寅更加好奇:“他干了什么?是市長在水里游泳,他把市長釣起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下四個人都笑起來。

    “不是,是這樣的,我們釣魚界都說,是因為我們釣魚打窩比釣上來的魚多,所以禁漁期才允許我們單人單桿釣著玩。但是他……”

    男人指了指戴著草帽的男人:“他每次釣不上來就急眼,非要說水里沒有魚,到處打窩,釣一次魚,打窩用的魚食就有十幾斤,魚都來不及吃。我跟釣協的人打聽過了,江蘇段不讓釣魚的原因,就是說打窩會造成水體富營養,是污染。”

    草帽男惱怒:“去你的吧,照你這么說,趵突泉的錦鯉都是被你撐死的。”

    一眾人又大笑起來,笑聲未絕,坐在岸邊的人臉色陡變,瘋狂提桿,另外三個人也趕緊扯線。

    “你們這是……一起釣著了?”李寅寅睜大眼睛,想看看釣上來了個啥。

    釣線被快速從水中提起來,最后一個鉤子出水之時,一條深灰色的大魚跟著蹦出水面,它全身光溜溜,無毛也無鱗,生著一個大圓腦袋,長長的嘴。

    沒咬著魚鉤,它很不高興,對著坐在岸上的人“撲撲”吐口水。

    柳舒的褲腳被它噴濕,它又開心了起來,翻了個肚皮,又沉到水下。

    “真倒霉,跑這么遠,躲開禁漁區,又遇上江豚。”

    “走吧走吧,它要是死了,咱們都說不清。”

    那四個人剛走,渾濁的江水里又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從水下往上浮,越來越清晰,直到飛出水面。

    那是一個圓形球體,黑色的布條一綹一綹地粘在圓球上。

    圓球的下面,是快樂的江豚,它對著圓球用力一頂,頂到岸邊,它在水里打滾、翻轉,游來游去,好像等著岸上的人把圓球扔回來,跟他一起頂球玩。

    “水族見到你都很開心啊,難怪你們館不讓動物表演,動物還成天自己要表演。”李寅寅開玩笑,上前打算去撿那個球,給江豚扔回去。

    她低下頭,伸出手,手停在半空。

    那個球上,有兩個黑洞洞的大孔,末端還有整齊的一排牙。

    這不是球,是人頭。

    李寅寅嘆了口氣,拿出手機,按下110.

    可能涉及人命案,警察很快就到了,法醫判斷這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大概死了半年左右。

    “沒有身體,要查身份不容易啊。”警察們發愁。

    “她要是沒有看過牙醫,連牙齒記錄都沒有。”

    “也不知道DNA能不能找到配對的。”

    “先查失蹤人口吧。”

    ……

    岸上的人們在忙碌,水里的江豚還沒走。

    它左游右游,發現沒人理它,而且它的球就這么被留在岸上,幾個人類圍著它轉圈,就是沒人還給它,它對著岸上的人“撲撲”吐了幾口水,向人類傳達它的不滿。

    柳舒轉身望向它,眼眸深處泛出幽藍色的光,江豚吐完一口水,又潛回水下,過了一會兒,再次浮出水面,搖頭晃腦。

    這次被它頂上來的,是穿著衣服的上半身遺骸。

    警察們正在煩惱如何找出頭骨的身份,卻發現岸邊又出現了新的線索。

    “哇,這是什么運氣……要是全身就好了。”

    柳舒回答:“沒有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懷疑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如果有的話,它會再頂上來的。”柳舒指著江豚。

    警察們看她的表情,就好像見了鬼一樣,其中一個人小心翼翼地問:“你能跟動物說話?”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迪斯尼公主。”柳舒坦然回道,“我是市動物園水族館的飼養員,鯨目的動物之間是有語言體系的,高低起伏代表著不同的意思,只要發音在它們可以聽到的范圍之內,就能溝通,如果聽不到,就算是鯨魚,也無法能找到同類……”

    “這個我聽說過!是一個鯨魚!”一個年輕的警察大聲說。

    那是一只叫ALICE的鯨魚,發音波長跟其他鯨魚完全不匹配,別的鯨魚聽不見它的聲音。

    不過就算有科學解釋,就算有事實案例,但是當這事突然擺在眼前,其魔幻程度跟灰姑娘能跟小鳥說話差不多。

    “你們不信?”柳舒看著他們。

    在場警察沒一個信的,動物園里飼養員和動物能溝通,那是長期相處和訓練的結果,哪有跟野生動物這么熟的。

    柳舒微微張開嘴,從喉部發出類似蟲鳴的聲音,江豚抬起頭,它雖然沒有翻白眼,但是那個樣子,確實有點像翻白眼。

    它潛下水,浮上來,往岸邊放了一塊石頭。

    如蟲鳴般的聲音還在繼續,江豚幾次沉浮,又連續叼上來五塊石頭,最后在江邊出現了三堆石頭:一塊、放在一起的兩塊、放在一起的三塊……

    石塊擺得這么有規律,說柳舒嘴里發出的怪聲跟江豚拾石頭行為沒有關系,那也太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眾人看著她的眼神,肅然起敬!

    不是迪斯尼公主,勝似迪斯尼公主啊!

    既然有科學解釋,又有現場表演,大家都痛快地接受了這個設定。

    反正不可能是這個女人在半年前殺了人之后,又訓練了這頭江豚把尸體翻出來,還自己報了警,沒必要。

    水警也趕到了,潛水員下去尋找,不僅有遺骸,還有養殖用的網箱,網箱上掛著牌牌——翔龍美食娛樂公司。

    李寅寅心中一動,那是饕餮開的公司。

    這邊的水流雖不像主航道那么急,但也流得嘩拉拉,這具女尸已經死了半年,還沒被沖到海里,會不會是饕餮搞的什么活人祭祀?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他干的,反正他是四大兇獸,有事先算他頭上,想來他也不會反對。

    等潛水員浮出來之后,李寅寅才決定為饕餮平反,確實冤枉了他。

    女尸之所以沒被沖走,就是被卡在網箱上了,沒有腿,是因為上半身和下半身連接部分的軟骨腐爛,下半身被沖走了。

    李寅寅和柳舒確實沒有嫌疑,去局里做完筆錄,就出來了。

    “你就這么回去?不處理一下?”柳舒掃了一眼李寅寅的身側,離她五米遠的地方,有一個穿著淺灰西裝套裙的女人,她的齊耳短發被水貼在臉上,看不清容貌,只有上半截身子,下半截一團如霧似煙,水淋淋的往下滴。

    李寅寅笑笑:“沒關系,她想跟著就跟著唄,我都被嘲笑過好幾次連一個隨侍的倀鬼都沒有了,有半個跟在身邊,讓我到處轉一圈,看誰還嘲笑我。”

    深夜,天朗氣清,明月當空。

    虎虎寵物店隔壁的游戲吧里還坐著幾個年輕人,李寅寅也在其中。

    她想體驗一下所謂的劇本殺是什么東西,結果,體驗非常差。

    今天的是八人本,臨時湊的車,結果,有兩個人是小情侶,男的是兇手,女的沾了一點嫌疑的邊,她的任務是幫男的脫罪,同時自己的嫌疑也要摘干凈。

    女的一直在幫男的說話,男的卻拼命把所有的猜疑和證據都往女的身上引。

    一局沒玩完呢,女的就被活生生給氣哭了:“我們在一起八年了,你眼睛一轉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拼命替你開脫,想幫你推給別人,沒想到,你把所有的鍋都給我背!!!你就這么恨我?!”

    然后,她跑,他追……兩人就這么跑了。

    八人局,只剩下了六個人面面相覷。

    時間已經快到晚上十二點,不可能再開一局,也不可能臨時再找出兩個人來補上。

    錢,花了。

    游戲,玩了半拉。

    有人喊著老板退錢。

    老板出來笑嘻嘻地打圓場,送飲料送小吃,賠笑又賠禮,至于退錢,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告到工商局,他們自己臨時在茶吧里拉的兩個小情侶跑了,都不關老板的事。

    大家都很郁悶,這他媽叫什么事啊,一百多塊錢呢!

    對于經濟實力雄厚的人來說,遇上不可抗力,損失一百多,也就嘀咕幾句就回去睡覺了。

    除了李寅寅之外的五個人,來自于附近不同三所大學,兩個男生三個女生,學生的經濟來源有限,這口氣實在咽不下。

    他們罵了一會兒那不講武德的兩口子,還是很惆悵,決定把老板送的東西吃完了再走,光吃也沒意思,有一個男生提議:“你們要玩碟仙嗎?”

    一個扎馬尾的女生當即反對:“噫,那有什么好玩的。”

    “咱們不問你怎么死的之類的無聊問題,問點有用的啊,比如明天彩票號碼、考試選擇題、A股后天有哪些股票上漲,明天應該多少錢買入……”

    一聽說賺錢,大家的精神都來了。

    茶吧里的玩具相當豐富,包括玩碟仙用的通靈板,板子上有字母,有數字,有“是”和“否”。

    還有一個瓷碟,碟子上用朱砂……也可能是紅油漆畫的箭頭。

    另外附帶一張紙,上面寫著幾行請仙禁忌,都是各種鬼片里都提過的,比如請到仙之后,全程不能把手松開,必須一直按著,直到把仙送走。

    六個人坐在一起,手按在碟子上,低聲念叨:“碟仙碟仙,請您現身……”

    最期待到底會出什么東西的是李寅寅,她想知道到底能不能招出來東西,以及想知道會被招出來的是個什么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時鐘跳到0:00的時候,六人手中的小瓷碟動了。

    一個女生驚呼:“你們誰動的?”

    “不是我!”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大家紛紛否認。

    到底是誰在搞鬼,已經不重要了。

    他們問了第一個問題:“一個小時之內,會下雨嗎?”

    碟子緩緩指向“否”。

    接著問第二個問題:“明天開獎的彩票號碼是多少?”

    碟子又動了,卻指向的是字母:“I dont know”

    大家心里一松,現在確定,肯定是六個人之一在搞鬼,一個女生笑道:“還挺幽默。”

    接下來問股票,也是同樣的回答。

    土木系男生問自己的專業課的選擇題答案,也是“不知道”。

    臨床醫學的女生問某門課的補考答案,還是“不知道”。

    漢語言系女生問,碟子一動不動,這個女生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就是湊個熱鬧,我們沒有選擇題。”

    “哦~~碟子是你動的吧!”眾人恍然大悟,她是獨自一個人來的,別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專業,也不知道她們專業考試方式。

    不是她還能是誰。

    她連連否認也沒有用,大家已經決定了:就是你!

    后面法律系的女生已經不想問了,大家也沒抱什么期待,肯定還是“I dont know”唄。

    不過,來都來了,還是問問吧。

    她不問明天,只想求證碟仙是不是靠譜,她嘴里念叨:“碟仙碟仙,今天早上《民法分論》的選擇題答案是什么?”

    碟子動了。

    “ABABA……”很像那么回事。

    法律系女生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是……是真的……真的有東西……”

    其他人一起嘲笑她:“別裝啦,你真能記得答案啊?”

    她鄭重點頭:“記得,當時我們還開玩笑,說這個答案是在嘲笑我們,答不出來,只會啊吧啊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沒有來得及輪上提問的男生看著漢語言文學的女生:“你們倆是本來就認識的吧!一起逗我們呢。”

    “不是,真不是,我們都不是一個學校的。”

    臨床醫學女生開口:“就算不是一個大學,也有可能是同一個中學的呀,還有可能是因為打工認識的呢。”

    總之,他們堅信這兩人絕對是一伙的,搞鬼嚇唬大家。

    沒有輪到提問的男生索性把手指從碟子上挪走:“不問了,我們倆一個班的,他問不著,我也沒什么要問的了,困死,走了走了……”

    挪開手的那一瞬間,三個女生都嚇得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等了幾秒,無事發生,電燈好好的亮著,周圍也沒有陰風陣陣,太平的很。

    她們才大大松了一口氣:“呼……”

    那個男生聳聳肩:“我就說是假的嘛,鬼片都是編的。”

    大家一起出了門,分開走向不同的方向。

    漢語言文學系的女生突然指著他的背影:“你的腳……”

    眾人一起望向他的腳,他向前走了五步,每一步都留下了水跡。

    就好像他在水里踩過一圈,又上岸了一樣。

    “哎,不要大驚小怪,剛才我去了一下廁所,里面燈壞了,我不小心踩在一灘水上面。”

    臨走的時候,他確實去了廁所,眾人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別之后,各自離開。

    一個男生伸手敲打著肩膀:“哎喲,坐太久了,肩膀疼。來給爸爸揉揉。”

    另一個男生飛起一腳:“去你的吧。”

    李寅寅默默看著那兩個男生的背影,原先跟著她的那個女鬼跳槽了。

    半截緊貼在其中一個男生的背后,全身淋漓,腦袋搭在男生的肩膀上,裙擺上的水順著男生的腿往下流。

    男生每走一步,就是一個水淋淋的腳印。

    第39章 殺殺殺是挺爽的,但是沒……

    “哎你們學校龍湖校區有個男生昨天晚上跳樓了,到底什么情況啊?”

    “不可能吧,我沒聽說。”

    “聽說是校方封鎖消息了,我高中同學是他們學校的,他打了一夜游戲,大清早回來,剛到宿舍門口,就看見一個人從樓頂跳下去,好大一聲……”

    校方的封鎖努力在數量龐大的學生面前是沒有用的。

    早上六點的事,八點就已經在所有校區以及幾個大學傳開。

    不僅傳,還瞎編。

    李寅寅所在的寵物店旁邊有三個大學,中午,會有大學生出來打牙祭,順便來看看小動物們。

    她們就如同中世紀的吟游詩人,為李寅寅帶來學校里的八卦,原版信息只有1%:“龍湖校區有一個男生跳樓了”,其余的“他評優沒評上”“他失戀了”“他四級沒及格”“他被同宿舍的人霸凌”……都是各位吟游詩人的不同二創版本。

    關于那個男生的照片也已經傳得到處都是,李寅寅看了一眼,就是昨天一起玩碟仙松手的男生。

    “歡迎廣昂~臨~”門口兩只鸚鵡高呼。

    進來一男一女兩個人,李寅寅認識那個男生,就是昨天和跳樓男生來的那個。

    “你好,請問有黑狗嗎?”女生開口直奔主題。

    “想要什么品種?我們有泰迪、德牧、杜賓、拉布拉多,都是黑的。”

    女生:“隨便,只要是黑的就行。”

    哪有買寵物的人只看毛色,不管品種的?

    李寅寅耐心給她解釋:“有些狗可以一直待在家里,有些狗一定要出去遛,習性和食量都不一樣,要根據你們家的具體情況來。”

    “嗯……要機靈一點……”

    李寅寅想了想:“是要護衛犬嗎?”

    “啊?”

    女生十分茫然,看了一眼男生:“什么護衛犬?”

    進門就說只要黑色,也沒有研究過犬種,李寅寅有理由相信,她要的不是寵物狗,就是黑色的狗……不會是在搞什么奇怪的儀式,需要黑狗血吧?

    李寅寅小聲問道:“你是想要驅邪嗎?”

    女生被看穿心事,嚇了一跳,先點頭承認,想想李寅寅可能會因此不把狗賣給她,又趕緊搖頭否認。

    “今天早上跳樓的是你朋友?”李寅寅看著男生,此時男生也認出李寅寅就是昨天一起拼桌玩的人,表情放松下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也沒什么好瞞的。”

    那個男生是住宿舍的,他和女朋友在校外租房住,結果今天早上就聽到男生跳樓的消息,想到昨天晚上回去,女朋友嫌棄他身上有一股魚腥味,以及傳說跳樓而死的男生全身濕透,像從水里被撈上來的一樣,他和女朋友都害怕了。

    一整個上午,兩個人都在琢磨要上哪兒搞些法器來辟邪。

    取過很多性命的刀子——城里殺豬都在肉聯廠,上哪兒搞刀去,排除。

    桃木劍、五帝錢、符咒——網上有售,且不說真不真,送貨要三天,來不及。

    糯米、黑驢蹄子……是對付僵尸的,沒聽說過能對付鬼。

    最后他們根據網友建議,買了國旗、國徽、毛選,但還是覺得心里不踏實,還是想搞個傳統一點的驅邪手段,挑來選去,感覺最有性價比的還是找一條黑狗。

    聽說黑狗的眼睛能看見人類看不見的東西,也能驅邪,于是,他們直奔最近的寵物店。

    “所以,你們根本就不是喜歡狗,所以才要養狗的,而是想驅邪?要是邪驅走了,你們想把狗怎么樣?”

    兩人尷尬地不知道說什么,他們沒想過這個問題,誰知道這邪事要跟著他們多久。

    實在不行,就養著唄,農村里的狗不都是人吃什么,它們就吃什么,根本就不用管。

    李寅寅搖頭:“雖然我是開店的,不好歹也是一條命,不能這么不負責,這樣吧,狗的話,你們都要上學,養起來費勁,不如我租給你們一只鳥,你們不用管它吃喝,只要開著窗,它會自己到我這里來找吃的。等你們什么時候覺得已經沒事了,租期就算結束。”

    “鳥啊……沒聽說鳥也能避邪。”女生猶豫道。

    李寅寅笑道:“你覺得鳳凰可以避邪嗎?”

    女生點點頭:“可是鳳凰不是傳說里才有的嗎?”

    “傳說,只是因為它們死得早,其實,都是有的。我這里有一只鳳凰的親戚,鵸鵌。”

    “奇途?”兩人跟著李寅寅來到禽鳥區。

    眼前有一根樹樁,樹樁上棲著一只鳥,周身的羽毛五彩帶有紅色的紋路,隱隱泛著藍紫色的光澤,脖子兩邊有兩個突起的小球,遠看好像有三只腦袋,六根長長的尾羽如同畫中的鳳凰那樣,自然下垂,遠看如同有六條尾巴。

    光單外形,確實有鳳凰那味兒了,就是這顏色,看著很怪。

    “黑的啊……”女生小聲嘀咕,“鳳凰不是五彩的嗎?”

    “哎,你也要允許物種多樣性嘛,火鳳凰聽說過嘛?刀白鳳呢?藍鳳凰?還有老娘黑鳳凰又回來了。”

    盡管都只是后人編的名字,不過一旦舉出例子,忽然感覺眼前的黑鳥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這個奇途,有什么習性啊?”

    “它跟它親戚鳳凰一樣,對棲息的樹枝、吃的東西喝的水有嚴格要求,吃的喝的我這里都有,如果你們想要租它的話,就得連這根樹枝一起租回去。”

    租鳥一周的價格,跟他們計劃買狗的花銷差不多,但是狗還有狗糧、遛狗等后續付出,這只鳥不用管,省了不少事,兩人嘀咕了一番,便決定簽約了。

    看著租賃合同,女生用手指在桌上描畫著兩個字:“鵸鵌……原來是這兩個字啊,真復雜……”

    “你可是文科生,怎么能這樣。”

    “喲,是哪位理科生跟我說,這次考試布辛涅斯克理論公式寫錯了,大題被扣慘了。”

    男生沖女生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女生沖他做扮了個鬼臉,兩個人打情罵俏后付了錢,便一人抱著鳥,一人抱著樹杈,開開心心地離開寵物店,走路上還你擠我一下,我擠你一下。

    坐在門口的老太太笑著感嘆:“小年輕,真是……”

    關于大學校園里有人跳樓的事情,沒有引起多大的水花,最后的定論是:他考了幾回四級都沒及格,根據學校的傳統,四級成績跟學位證書掛鉤,不及格就沒有學位證,所以,他絕望跳樓了。

    學校方面緊急出了個通告,說今年本校的四六級考試已經不跟學位證掛鉤了,這個同學看的是去年的消息。

    其實大家都知道,學校規定里有一條:畢業時,大學外語成績尚未達到學校授予學士學位標準者,不授予學士學位。

    就是說,不管怎么著,都得有個外語成績,只是這個外語成績不一定是四六級。

    那天晚上一起玩通靈游戲的三個女生都來找過李寅寅,問她有沒有出現異狀。

    她們都說在那個男生自殺之后,自己身邊也出現過異常,現在明明不是梅雨季,自己的床上和東西卻總是濕搭搭的,有一個女生曾經骨折過,天陰下雨骨折過的地方就會酸痛,這幾天明明天氣晴朗,她卻感覺到傷處總是隱隱作疼,害得她“天氣神算子”的顏面盡失。

    李寅寅搖頭:“什么事都沒有。”

    要是那個鬼找上她,她高低得帶出去遛幾圈,讓全市的妖怪看看:“我,有倀鬼了!還是主動送上門的。”

    后來,那幾個女生又來過,說怪事在持續一周后就沒有了,她們自我安慰:可能是那段時間濕氣重。

    李寅寅還推薦了幾個牌子的養生袪濕茶給她們。

    那對養了鵸鵌的小情侶,按照李寅寅的要求,每天開著窗,讓它自己回寵物店吃喝。

    “別急,慢慢吃,我給你的人設是鳳凰的親戚,要是讓人看到你這吃相,還怎么幫你抬身價?”看著狼吞虎咽的鵸鵌,李寅寅搖頭。

    “誰能看到!”鵸鵌吃飽喝足,抬起頭來,滿足地拍打著翅膀。

    這只鳥的全族都在人仙兩境斷開的時候搬到另一個空間去了,就它沉迷于潛伏在人間,聽人說家長里短的八卦,結果等它回去,全族都不見了,只好在人間繼續待著,它又不想被人捉到動物園里當寶供起來,那樣聽不到八卦,聞著寵物店里有妖氣,它就撲楞著翅膀自己沖進來求收留。

    李寅寅給它起了外號“八卦鳥”,它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為自己安排了定場詩:青鳥不傳云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意思就是如果沒有它傳八卦,大家都要愁得吃不下睡不好。

    李寅寅對此評價:“呵,小心青鳥知道,告你侵犯名譽。”

    “有本事它就來啊!”鵸鵌滿不在乎。

    要是王母座下的青鳥能出現在人間,就說明王母也在人間,那就說明人間與仙界通了,十方世界再次洞開,它可以回家聽同族的八卦了,不虧!

    反正青鳥又不能打死它。

    這次李寅寅派它去小情侶家,它可高興了,天天晚上聽完八卦,白天就跑來跟李寅寅說。

    那繪聲繪色,那聲形俱備,農村樹下那些談笑間路人身敗名裂的閑人都不及它說得生動。

    過了幾天,鵸鵌來吃飯的時候變得垂頭喪氣:“有個挺好的大公司來招人,他們都在忙著準備簡歷和筆試,在家還練面試,兩口子都不說人話,沒八卦聽了。”

    “我是讓你去盯著鬼的,鬼呢?”

    “沒來,要是有鬼,我還能開心一點,沒有八卦聽,我都沒有吃飯的動力了。”鵸鵌哀怨地把面前第三次被吃空的鳥食碗推開,“唉,今天就吃到這吧。”

    李寅寅:“……”

    后面鵸鵌不斷傳回前方戰報:“他們吵架了!”

    “他們和好了!”

    “他們又吵了!”

    “他們砸東西了!是枕頭。”

    “他們和好了。”

    “又砸東西了,這次是碗!”

    ……

    全是家長里短那些無聊的事情,而且沒有任何進步,李寅寅煩不勝煩,她對鵸鵌下了封口令:“除非他們中的一個出軌了,或是死了,你再跟我說,這種小破事,你跟樹上的麻雀說去,我不想聽。”

    鵸鵌悻悻飛走,不一會兒,它被麻雀轟回來了,它們也覺得它說的故事太無聊,即不血腥也不暴力。

    一個月后,鵸鵌被送回來了,是女生一個人送回來的。

    女生告訴李寅寅,她明天就要出國,去美國讀書。

    “你們倆一起嗎?”

    女生搖搖頭:“不,我們分手了。”

    “這么快!”李寅寅很驚訝,這才一個月啊,不過,仔細算算,現在是畢業季,各個大學都在上演“畢業即分手”的戲碼,現在大家都現實的很,除非兩人剛巧都能簽到一個城市工作,一旦異地,就跟分手差不多,能走到結婚的少之又少。

    “哦……他的工作是土木,工作地點很偏是吧?”

    那些很偏的地方,對于文科生的需求確實不高,保得了男生的工作,就保不了女生的。

    “呵,地點再偏,我都能忍,沒想到……那天你們玩劇本殺的時候,是不是有兩個情侶吵架?”

    “對。”

    女生苦笑一聲:“他回來跟我說的時候,我還說為了這點小事就鬧,真沒意思,呵,他倒是聽進去了。”

    女生告訴李寅寅,本來她是想跟男生一起的,面試的時候,那個公司希望女生未婚未育無男友,免得剛進公司就婚假產假一起來。

    但是希望男生已婚已育有女友,這樣男人就會安心工作,為了養家糊口而埋頭工作,再苦再累也得忍著。

    這是公司的潛規則,沒有在明面上說。

    社會上大多數公司,對于女生的要求是相似的,很少聽說對男生有要求。

    小情侶倆在面試前就已經說好,互相假裝不熟,等入職再說,入職以后,同事之間搞辦公室戀情,誰還能攔成這成,就說是入職以后再愛上的,天雷勾地火怎么啦!

    女生是前一天面的,男生托人打聽女朋友面試結果怎么樣,說女生成績還可以,肯定能進,“內應”順便告訴男生公司內部關于男生的潛規則。

    男生得知此事之后,沒有告訴女生,第二天面試的時候,面試官問他有沒有對象,他說有,不僅說有,而且為了證明自己所說屬實,還指名道姓說出了女生的信息。

    男生被錄取了,女生因為在面試時弄虛作假,疑有道德問題,簡歷被否了。

    “他還想裝,說他的工資足夠養我,我可以跟他一起去報道。要不是有人告訴我,我這輩子都被他蒙在鼓里。”

    “有人告訴你?”李寅寅沉吟片刻:“嗯……你確定告訴你的這個人,是可信的嗎?會不會是嫉妒你們倆感情的第三者,就是想讓你們分手,她好取而代之?”

    “那個人是否可信我不知道,但是我也托人問了,就是說我弄虛作假!我學歷是真的、績點是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除了戀愛是假的……而且,我男朋友的簡歷上,還有面試官用筆寫的我名字,如果不是面試的時候他提到了,面試官寫我名字干什么!”

    女生在談戀愛的時候,她就已經考過了雅思,也曾試著申請過海外的學校,并拿到了OFFER,但是看男朋友并不想出國,她為了愛情,決定放棄OFFER,留在男朋友身邊,誰能想到,男朋友來了這么一出,幸好及時發現。

    “是我自作多情了。”女生搖搖頭,辦完手續后與李寅寅告別。

    等她一走,李寅寅揪著鵸鵌的尾巴:“你敢私藏這么重要的八卦。”

    “你自己說的,除了有人出軌,有人死掉,不然都不要說!”鵸鵌滿腔悲憤,拍打著翅膀。

    “是誰告的狀?”

    “我哪知道!”

    錯失八卦,李寅寅內心十分悲傷。

    更悲傷的是,晚上,郎白又來了。

    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一匹狼,而是七匹狼

    郎白這次沒有穿制服,連證件都不出示了:“你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你們這里是干什么的,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懷疑你跟徐耀華之死有關,你怎么解釋。”

    徐耀華,就是白天那個女生的男朋友。

    剛簽了一個不錯的好公司就死了?

    李寅寅很驚訝:“怎么死的?”

    “少裝蒜!你把羅羅鳥放在他家里,就是伺機迷人心魄,引人自殺,你再趁機吃掉他的靈魂!我已經查到了,你是一只虎妖!沒有捕獲倀鬼的能力,就伺養了這么多妖怪替你捉人。”

    李寅寅十分無語:“我要是養他們是為了捉人,那我為什么到現在一只倀鬼都沒有?”

    郎白理直氣壯,字字鏗鏘,置地有聲:“因為他們都是廢!物!”

    “別攔著我!!!我要咬死他!”

    “喵嗷!!!”

    蘇靈衣眼疾手快,左手撈住馮墨,右手拉著薛姍:“算了,狗哥貓姐,算了算了……”

    誰能想到,郎白連蘇靈衣都不放過,他指著蘇靈衣:“養著一只狐貍精,還說不是想勾引人!沒實力讓九尾狐聽命于你,就養了這么丑的藏狐!還說不是沒實力!你們都老實點,跟我去妖管局一趟!”

    “你算什么東西!”蘇靈衣一拳揮過來。

    亂了,亂了,全亂了。

    樂樂蹲在高處,對著七匹狼“撲撲”的吐瓜子,介老頭雖然身形不靈活,可是他甲厚,負責為全隊提供防御。

    連著鵸鵌也加入了戰斗,它一怒騰空起,俯沖下來:“你才是羅羅,你全家都是羅羅!!”

    空中力量與地面力量協同作戰,近戰與遠程齊飛。

    李寅寅都沒有動手,戰況就已經一面倒,郎白帶著絕對的自信而來,氣急敗壞而逃。

    他與六個手下雖不是得了仙箓的正牌神仙,但也是正神的手下,在人間的身份又是體制內,何曾敗得這么難看。

    “郎哥,要不,去找安局長?”一只被薛姍撓成大花臉的狼妖眼巴巴地看著他。

    郎白咬牙:“胳膊折在袖子里!絕對不能找他!我自有辦法,你們別管了!”

    第二天早上,李寅寅看見本地新聞報道,一個叫徐耀華的男生,被人發現在落仙湖溺亡。

    李寅寅向朱長樂詢問細節,得知是夜釣的釣魚佬把他的尸體勾起來的。

    徐耀華衣服穿得整整齊齊,肯定不是游泳的時候不小心溺亡,而是存心求死,一般人還會在湖邊猶豫片刻,但是,他一點都沒有猶豫,大步流星走向湖里,就這么把自己淹死了。

    “有監控嗎?”李寅寅問道。

    朱長樂搖搖頭:“那邊是監控死角,我們這是自然風光帶,怎么可能到處都是攝像頭,又不是大馬路,連換長椅的經費都申請不下來,叫我們自己想辦法,真是的……本來就是免費景區,能自己想什么辦法啊,賣票給那些游泳的,讓他們付費尋死嘛!”

    他越說越來氣,那么漂亮的景區,年年死人,在網上的名聲是“陰氣特別重,特別邪門,人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李寅寅皺眉:“別人確實是非常自信的淹死了,這個……確實有點莫名其妙。”

    一個為了工作出賣了女朋友的人,會因為女朋友分手而想不開嗎?

    李寅寅覺得不可能。

    李寅寅來到落仙湖邊,看見了那個穿著西裝套裙的半截女人坐在湖中央,她坐著的是一個男人的靈魂,是徐耀華。

    徐耀華的靈體迷茫地跪趴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只聽話的坐騎。

    “是你誘殺了他?”李寅寅問道。

    那個女鬼向她張開嘴,露出空蕩蕩的口腔,表示她沒有舌頭。

    李寅寅:“我不需要你有舌頭,能聽見你的心聲。”

    女鬼有些意外,她試著發出幾個音:“能聽見嗎?”

    “能。”

    女鬼咬牙切齒:“是我誘他自盡的,他不僅出賣了女朋友獲取工作,還告訴身邊所有的人,他的女朋友收了他家的彩禮,跟外國人私奔了。女孩子的名譽,豈是他能隨意破壞的!他該死!”

    “你跟那個女孩子認識,還是你跟徐耀華有什么舊仇?”不然李寅寅不太能理解一個鬼,還是剛被撈出來的鬼,怎么會去管別人的事。

    “不認識……那又怎么樣,他們該死……”

    “在宿舍樓跳樓的男生,也是你干的?”

    “對,他在外面染上了臟病,又傳回來給女朋友,被醫院檢查出來的時候,他反咬是女朋友把臟病傳給了他,讓女朋友被人罵,只能休學,他也該死!”

    聽起來,這些人都有該死的理由。

    女鬼咧開嘴,看得出,心情非常好,她一巴掌拍在徐耀華的頭上:“有了他,以后我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做更多的事。”

    李寅寅點點道:“看來,你還是一個行俠仗義的鬼俠,不過……你這么做,會惹來麻煩。”

    “我又沒錯,會惹來什么麻煩!你是不是也想阻止我!”女鬼不服,她張口咆哮,湖水翻騰,許多大魚被嚇得跳上岸,在泥土里絕望地拍打著尾巴。

    “你看,你這不就開始了么?它們又有什么錯?”李寅寅手中綻出白光,將湖邊數十條魚推回水中。

    有掀動湖水的實力,她已經不是普通的鬼,而是半鬼半妖。

    難怪不見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來拘魂,也不見尾火虎的手下來捉妖。

    擱這卡BUG呢!

    其實,李寅寅也不想管。

    到目前為止,這個女鬼殺的人,都是在惡心人,屬于道德范圍,遠沒有到達法律處罰的地步。

    李寅寅跟著樂樂看過一本漫畫,內容就是主角是一個很有正義感的人,他可以在小本本上寫人家的名字,然后那個人就會暴斃。

    剛開始,死的都是有罪的人,然后,就慢慢變成了想要揭穿他身份的人。

    當權力不被約束,只會走向糟糕的結局。

    所以天道會平衡所有世界的力量,就連她這個正神到人間,都要遵守天道法則。

    別說打個響指殺掉一半人口,就連打個響指,給自己憑空變出一座金山都不可能,經濟秩序也是秩序,也是要遵守的。

    “沒有誰來找你麻煩,不是因為你強大,而是因為你太弱了,還不足以引起他們的關注,但是你現在想拘人靈魂驅使,這已經過界,你還是把他放了吧。”

    女鬼看著她,露出不屑的笑容,水波滔天,像一座透明水墻向她壓下來。

    “哎哎哎哎哎……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打起來啦!”朱長樂聽到動靜,匆匆趕來,看著湖水被掀起,湖中水族再次被掀到岸邊,絕望撲騰,他也很絕望。

    他完全無力阻止,只能變成小豬模樣,沿著湖岸飛奔,把魚全給丟回水里。

    女鬼驅動著徐耀華四肢著地的身體,向李寅寅撲來。

    李寅寅真的挺不想殺她的,但是,她未免也太飄了,留著她,以后還不知道會干出什么來。

    “大膽妖孽!”一聲厲喝在她身后響起,原本掀起的水墻向后倒塌,砸在湖床里,濺巨大水花。

    以郎白為首的七個人飛奔向前,化做七道灰色光束,郎白咬住女鬼的頭,其余六人,咬住她的身體、胳膊,以及徐耀華的靈魂,紛紛拖上岸。

    郎白將女鬼的頭丟在地上,變回人形,高傲地看了一眼李寅寅:“你的那些妖們不是很能打么?不是很厲害么?怎么今天一個都沒帶出來?還得小爺出手救你。”

    朱長樂把所有魚都拱回水中,帶著一身泥匆匆趕來,熱情地要與郎白握手:“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郎白看著他一手的泥,向后退了半步。

    朱長樂雙手尷尬地懸在空中,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李寅寅從口袋里扯出一包濕紙巾遞給他:“擦擦。”

    “哎!”朱長樂順勢接過。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湖畔的小路上。

    司機下車,拉開后座的門,郎白等七匹狼畢恭畢敬向他單膝跪下:“主人,女妖已經抓住,請主人處置。”

    見一旁的朱長樂和李寅寅還站著,郎白一瞪眼:“你們倆還不快跪下!”

    雖不知來人身份,但見此人生得濃眉大眼,身型高大健壯,比起妖管局的安局長也不輸分毫,而且制服上的星很多,穿得還是白襯衫。

    朱長樂來不及數他到底是警司警監還是警督,總之就是有官身,能讓擒住女妖的狼聽話,可見非常厲害。

    人在體制漂,最要緊的,就是有眼力勁,反應快,他“撲通”就跪下,跟其他狼妖一起俯身低頭。

    郎白余光一瞥,站在他身邊的李寅寅居然還是一動不動,郎白急了,又喊了一聲:“你怎么還不跪?”

    李寅寅笑笑:“算了,你穿著這身衣服,還是不要跪了,影響不好。”

    “你是不是……”郎白皺起眉頭,覺得這個奇怪的女人是不是瘋了,感覺不到主人異于尋常妖物的威壓嗎?

    他的話沒說完,只見來人上前,向李寅寅欠了欠身:“多謝星君體諒,奎木狼拜見星君。”

    第40章 與鬼差搶人

    盡管奎木狼沒有按舊日規矩行大禮,但他謙恭的態度已經足夠把郎白嚇死。

    他偷偷轉臉看著身旁規規矩矩跪著的朱長樂,朱長樂對李寅寅的身份居然一點都不驚訝,還在樂呵呵地看李寅寅和奎木郎敘舊。

    郎白壓低聲音:“你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

    “知道呀,白虎嘛。”上次半夜去找她要賬的時候,就已經看過她的本相了,超兇的白色大老虎。

    郎白倒吸一口涼氣,他居然直接叫她白虎,而不是白虎星君,或者星君大人,這說明什么!

    必然是關系非常親近的人。

    這么傻了吧唧的小豬,怎么看都不像是足夠跟星君攀交情的上古大神。

    難道……其實朱長樂是北極正神玄武的手下室火豬?!跟自己上司奎木狼是平級?!

    想到自己剛才對朱長樂愛搭不理,他主動握手,自己都嫌棄他手上有泥。

    雖然他一手泥巴就伸手確實太不講究了,但是……萬一那是室火豬呢!

    那可是跟自己主人并列的二十八宿之一。

    傳說玄武星君是四極正神中最平和的一個,平時誰無心冒犯,他也都樂呵呵的,連著他手下的七宿也是如此,只要沒有傷到根本利益,他們豁達得可怕。

    玄武星君平和,玄武七宿集體咸魚。

    白虎星君暴躁,白虎七宿性烈如火。

    又或者……其實他是奎木狼的親戚?

    北斗七星中的天樞貪狼,早年被稱為天蓬星,又名彘星,后來人王大禹射封豨,才將天蓬星歸入奎木狼十六星之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只小野豬與主人的關系,比自己還要近。

    想到自己昨天到寵物店,還把店給砸了,郎白想死的心都有了。

    得罪了主人的親戚,又得罪了主人的主人……

    他的腦中閃過奎木狼往日作風:

    不是那么生氣的時候,會罵一頓;

    生氣的時候,會打一頓;

    真的非常嚴重的時候,表情不怒不忿,就像李寅寅那樣,平和的看著犯了事的妖,說“處理得干凈點”,郎白就是負責“處理”的人,哪能不知道那些妖去了哪里。

    現在郎白全身僵硬,腦中飛快轉動,思考自己現在應該是馬上撲過去求饒,還是求死個痛快。

    正想著,忽然聽見奎木狼望向自己:“……這是我的屬下郎白,他很上進,剛化形沒多久,就考上了編制,其他六個還在做輔警,都有重大立功表現,工作也很努力認真,就是看不進去書。”

    李寅寅微笑:“難得見你這么欣賞一個屬下。”

    奎木狼頗為無奈:“過去仙境就在頭頂,所有妖都積極進取,想要為自己謀得仙箓,如今,通道關閉,留在人間的妖精都心灰意冷,只想湊合活著,能化形的也不愿化形,都搬去自然保護區生活。愿意化形為人,還做事積極的,確實不多了。”

    確實,上升通道關閉了,何必這么卷自己,李寅寅想起婁金狗公司的那幾只貓貓狗狗對婁金狗說的話:“變成人干嘛,像你一樣加班嗎?”

    “好是好,就是脾氣大了點。”李寅寅掃了郎白一眼,郎白連大氣都不敢出。

    “往后要分清敵我,不要把所有人都拉到對立面,否則,就連我都保不住。”

    奎木狼聽出李寅寅話里的不悅之意,瞪視著郎白:“你做什么了?”

    郎白結結巴巴:“我……我與星君,有點誤會……”

    “先說說她的事吧。”李寅寅看著被小狼們叼回來的女妖身體。

    女妖未死,一雙眼睛含恨帶怨地看著眾妖。

    “你是誰?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李寅寅問道。

    女妖恨恨:“要殺就殺,哪來這么多廢話。”

    “能以殘魂修成半妖之身不容易,就你目前所做的事而言,我也沒有一定要收了你的意愿。如果你打算繼續修行做尸妖,就去妖管局掛個號,反正建國后偷摸成精的也不止你一個,如果你想做鬼投胎,我也能幫你跟地府說說情,不算你滯留人間。”

    女妖還是不信:“你又在玩什么花樣?”

    李寅寅笑道:“只有實力比你弱的才需要玩花樣,如果我想弄死你,你能反抗嗎?”

    話雖然難聽,卻是實話。

    李寅寅也不慣著她:“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強迫你,反正有冤的是你,誰報不了仇誰著急。”

    女妖終于開口:“你真能幫我?”

    李寅寅懶得回答如此無聊的問題,轉身就要走:“奎木狼,處理得干凈點。”

    “是。”

    女妖已不見了剛才的氣勢,向李寅寅祈求道:“等一下!求你……等一下……”

    她太渴望成妖了,被卡在網箱上被江水沖刷那么久,沖到她骨肉成渣,而那個害她的男人卻好好的活著,坐擁金山銀山,受世人景仰,所到之處,雖不能說是百官跪迎,至少也是恭敬客氣。

    “我叫許蘭,大學生創業大賽的時候拿到了一等獎,當時祥龍公司的總經理許朗給我頒獎,他說他很欣賞我,還說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希望我畢業的時候,能進祥龍公司,他一定會幫我。”

    哦,好熟悉的渣男套路,李寅寅不以為意,直接說了一個套路版的結局:“后面你們相愛了?但是他有老婆不能娶你,所以始亂終棄殺了你?”

    “不是。”

    許蘭嘆了口氣:“我爸重病去世,我媽悲傷過度,中風癱瘓在床,需要有人照顧,家里還欠了很多錢,我只好退學打工還債。”

    根據薛姍看的眾多韓漫,此時許朗就應該出現了,付錢讓許蘭做自己的小情人,天天晚上對她干不可描述的事情,不讓她出來見別人。

    然而……還不是。

    許蘭確實再次遇到了許朗,但是,許朗只告訴她:“你的能力我很欣賞,我們公司的入職要求必須是本科,我可以幫你特批,不必是全日制統招,但必須要有國家認可的學歷。”

    于是,許蘭一邊打工一邊照顧母親一邊拿到了自學考試的文憑。

    拿到文憑的那一天,許朗又出現了,約她面試。

    經過五輪面試篩選,許蘭成功入職祥龍公司的市場部,她從未覺得自己是許朗特批,就可以混日子,而是更加努力工作,生怕丟了許朗的臉,她聰明又努力,再加上還沒進公司就已經小有名氣,在祥龍公司升職速度很快,受到大老板龍興武的接見。

    龍興武與許蘭喝了一回茶,非常欣賞她的能力,讓她做了新綜合商業體的開業宣傳規劃工作,無論是招商還是開業都非常順利,許蘭也被提拔成為市場部主管。

    到目前為止,都是很勵志的許蘭升職記,純大女主爽文,甚至沒有一點愛情元素。

    “沒想到,我以為的事業起點,是人生的終點。”許蘭的聲音滿是苦澀。

    她對工作精益求精,知道公司每次開新店選址都很有講究,還會請大師來看風水,做法事。

    她知道很多有錢人和年輕人對這些都很有興趣,這些都是公司的目標消費者。

    于是,她做過幾期關于公司風水的宣傳專題,大意是公司的風水是與客戶并肩共贏,來公司消費的客戶都發財了。

    但是研究著研究著,她就發現事情似乎沒這么簡單,公司風水格局與普通的商業格局不太像,與澳門賭場倒有幾分相似,卻又不完全一致。

    澳門賭場的格局是讓人思維混亂,容易沖動,賭客們很少有能保持清醒的,他們哪怕只贏過一次兩次,都愿意繼續一擲千金,傾其所有,豪賭下去,期待著某一次的大翻盤。

    可是,這是商場,是電影院,是美食城,有必要讓人這么瘋嗎?

    人再能吃,能吃多少?

    再說,人的錢總是有限的,再怎么沉迷看電影,實在不行,還有線上能看。

    再怎么想購物,也有網絡平臺可以采購。

    再怎么想吃……人一頓又能吃多少。

    她向公司里請的那位風水大師請教過,但是大師只是對她說:“你看得太粗淺了,風水格局只要稍稍動一點,產生的效果都會大不相同,你只懂一點皮毛,就不要去看,看了反而會對你不好,看得對,五弊三缺找上門,看得不對,自己嚇自己,沒意義。”

    總之,大師是不愿意教她的。

    本來,她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不學就不學。

    但是,后來她想要做年終重點客戶盤點的時候,發現那些客戶都有一個共性:貪婪。

    包括曾經不貪婪的人,也變了,他們一個個出現在新聞上,與數目眾多的貪污金額和被罰沒的房產數在一起,成為市井坊間的談資。

    如果只是如此,那也沒什么,人性本如此,誰不是有了木盆就想要屋子,有了屋子就想當貴族,當了貴族又想當皇帝。

    但是,許蘭發現,連自己都有些不正常了,有一回她去貴賓室拍照做素材,正好遇到貴賓室的接待員,她們似乎也沒做什么,只是說了幾句話,許蘭就非常想擁有貴賓室里提供的所有商品。

    她明明對名牌包一點興趣都沒有,對瓷器油畫也不欣賞,但是莫名就想要,哪怕是她根本買不起的價格,她也想要,她幾乎忍不住想要開各種貸款了。

    直到許朗出現,問她工作進展,并讓她先回辦公室開會,她才清醒過來。

    走在路上,她都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想要那些東西。

    “許朗讓我不要再做風水玄學方向的選題了,說影響不好。我聽了他的話,放棄了,沒有繼續做,但是我自己還在繼續學,許朗還推薦我去參加公司安排的中層培訓班,說等我通過學習,就能升為高層。

    那個培訓班……”

    許蘭頓了頓:“我竟然毫無記憶,只記得最后一點記憶,是幾個人把我抬到車上,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也被抬上了車,扔到江里,我在落水的時候,本來是沒有知覺的,但是,我看到了許朗!是他指揮那些人把我們扔下去的,他看著我,冷笑了一下……他居然冷笑了一下!”

    說到這里,許蘭又激動了起來,雖然她的升職故事里,沒有一點愛情,但是,一個年輕少女,在她剛剛獲得成就的時候,有一個高位的男人對她表示欣賞,又是他,在她覺得人生無望的時候,出現給了她一點希望,還是他,在工作中總是提攜她,幫助她。

    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不可能的。

    別說許朗生得俊俏,比其他禿頭大肚子油臉的X總們養眼許多,但凡他五官稍具人形,在許蘭眼里,他都帥得地動山搖。

    一個讓自己頗為心動的男人,忽然就這么辣手無情地把自己給殺了,不僅殺了,還露出一個冷笑。

    哪怕他表達出一丁點后悔、無奈、悲傷、被迫的情緒,她都不至于怨念如此深重,肯定會像其他人那樣,人死如燈滅,咽氣了就跟著鬼差去投胎。

    李寅寅明白了,許蘭在生前已經研究過許多玄學內容,身上佩戴著具有靈能的法器,再加上臨死前那因愛轉恨的瞬間精神沖擊,于是,讓她的靈魂從可以被鬼差帶走的鬼魂狀態,進化到了半鬼半妖。

    “我恨他,我恨他!”許蘭靈魂發出嘶吼,李寅寅還是不明白:“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你有靈力,既然他沒死,你為什么不去找他,而是去殺其他人?”

    “我……我進不去公司,也進不了他家,有東西擋著我,我用盡辦法,一步都進不去。”

    李寅寅問道:“陣法?符咒?”

    許蘭的聲音里充滿絕望:“我不知道……”

    “他總有出門的時候吧。”

    “他身上有護身符,我一靠近,符上的雷光就會打在我身上,我連碰都碰不到他。”

    這就是許蘭想要拘人靈魂的原因,她想也許有徐耀華的靈魂做盾牌,自己就能順利靠近許朗。

    “你有沒有考慮過一雷雙殺的可能性?徐耀華的靈魂像個呆子一樣,他又不是法拉第籠,還能保你通關?”

    許蘭確實沒有考慮過,她愣愣地看著前方,眼睛里慢慢流出血淚:“我……”

    她應該知道的,仇恨蒙蔽了她的雙眼,只想著自己的目標,忘記了合理不合理。

    世人皆是如此。

    如同徒步的旅行者,明知道路就是這么長,卻忍不住不斷的問路人“還有多久到山頂”,哪怕一千個人告訴他,還要四小時,只要有一個人回答“兩分鐘”,他就會莫名的相信兩分鐘才是正確答案。

    李寅寅從許蘭這里打聽到了祥龍公司的許多事,全是公司里的人事糾葛、方針政策等等商業信息,唯一有點用的是公司格局的布置。

    被大師說半吊子之后,她努力學習,雖然沒學出什么,但是留下了很多珍貴資料,資料在她的電腦里,她的電腦在家。

    家里沒人,鎖是電子密碼鎖,李寅寅可以正大光明的進去。

    許蘭全部說完,已是黃昏,湖面泛著金光,住在附近來散步的人們呼兒喚女回家,許蘭的靈魂發出一聲嘆息,她已經回不去了。

    “你想好是當鬼投胎,還是當妖,繼續留在人間?”李寅寅問道。

    許蘭茫然地看著她:“我不知道。”

    “當鬼呢,以你干過的事,可能會先把你扔到十八層地獄里待幾年,再找個畜牲道,輪回個幾世。

    當妖呢,建國后成妖,靈氣不足,可能會保持很長一段時間半妖半鬼的狀態,完全成妖要被雷劈一次,劈不死,你就繼續,到能化形了,再劈一次,還劈不死,你再繼續……”

    李寅寅的就業指導相當簡單粗暴,一點好處都不說,只有壞處。

    “我……”許蘭沉默了,她只是一個滿懷怨恨而死的普通人,對修煉什么的并沒有執著,特別是還要被雷劈一次又一次,但是,就這么變成鬼,被抓下去,看不見許朗的下場,還有她惦記的媽媽。

    醫生說過,只要好好調養,好好照顧,媽媽還是可以重新站起來的。

    她幻想過無數次媽媽能再站起來,為此,她努力賺錢,想要給媽媽最好的護理,可是……還沒有等到媽媽恢復如常,自己就死了。

    她不甘心。

    許久,她下定決心:“我要做妖。”

    “修煉很難的。”李寅寅提醒她。

    “沒關系……我只想在人間多待一段時間,我想看看我在意的人最后會怎么樣。”

    愛的人也好,恨的人也好,她一定要看到他們的大結局,哪怕用輪回轉世的機會去換……反正,她也不稀罕當幾輩子的畜牲,就算灰飛煙滅,也算是賺到了。

    夕陽在湖面的盡頭收盡了最后一縷光,李寅寅叫來郎白:“你帶著許蘭去找妖管局掛個號,免得哪天把她當成雜妖給收了。”

    “是!”郎白痛快地答應一聲。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提心吊膽,不知道李寅寅會怎么處理了,他心里的遺言都已經準備好三份了,手機都已經準備好格式化了,既然派他做事,就說明不想殺他,太開心了。

    他高興地太早了,剛走出沒幾步,便有一個身穿黑袍,頭戴黑色高帽,上書“天下太平”四個大字,一手拿哭喪棒,一手拿鐵牌與鐵鏈的胖子。

    胖子臉色慘白,面容兇悍,攔在郎白面前:“她是陰司逃魂,還請把她交給我他,也好了卻生死簿上一段舊賬。”

    郎白只服自己上司,就連尾火虎,他都愛搭不理,何況是跨集團的鬼差。

    郎白不耐煩:“半年前她剛死的時候你們干什么去了,現在她是妖,不是鬼,你那賬,隨便報個壞賬不就得了,有什么為難的。”

    “陰司有序,不比凡間可作弊行手段,還請將游魂交給我。”

    地府里拘收一般的鬼魂,都是派的合同工,也就是各地的普通鬼差。

    黑白無常、牛頭馬面是判官之下的中層干部,很少親自來。

    為了收許蘭,黑無常竟然親自來了,可見地府對她這個靈魂確實非常重視。

    但是……如果在李寅寅跟她對峙的時候,黑無常就來了,李寅寅會大方的把許蘭讓他帶走。

    現在,等什么事都談好了,李寅寅都已經答應許蘭,讓她在妖管局掛號了,黑無常才冒出來搶靈魂,這要是都允許了,未免顯得她沒面子,做的承諾像放屁。

    李寅寅悠然開口:“陰司有序?你們的崔鈺崔判官,偷摸著改了李世民的壽數,硬是把貞觀一十三年,改成了貞觀三十三,這就是你們的有序?”

    不愧是常在人間行走的黑無常,被人拿話懟在臉上,他還能冷靜回答:“那是吳承恩胡說的,他已經因此受到處罰,星君身份貴重,還請慎言。”

    “是啊,我身份貴重,那么,說出去的話,自然不會更改。郎白,愣著干什么,還不送許蘭去妖管局?”

    郎白滿臉興奮,白虎星君直接替他撐腰哎!說出去能吹一百年!

    “請留步。”黑無常手拿生死簿,堅定地擋在郎白面前,郎白不敢真的與黑無常動手,他轉頭看了一眼奎木狼與李寅寅,希望得到兩人的許可,只要他倆說可以,他就敢咬黑無常的屁股!

    “呼呼呼……”山林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響動,對于普通人類來說,那是松濤,黑無常的神情陡然變得緊張,那是怨魂的聲音。

    怨魂,天然會被濃烈的殺伐之氣吸引。

    白虎,司管殺伐的星君。

    奎木狼,為白虎星宿座下第一先鋒。

    整個世界都找不出比這兩個殺伐之氣更重的了。

    此時兩人完全沒有收斂身上的煞氣,曾死于兵戈之下的怨魂,紛紛現身,一時間妖風慘慘,鬼氣森森。

    怨魂不好收,往往要黑白無常聯手才能收服一個。

    如今冒出來二十幾個,就連黑無常都要煩惱。

    李寅寅悠然開口:“沒事盯著半妖之體不放,還以為你把城里的魂都收完了,在這查漏補缺呢,原來還有這么多漏網之魂。哎?你怎么不收啊?不會是它們太兇了,你收不了吧?你們這有序的陰司,只會收老實魂,欺軟怕硬呢?”

    忽然,飄來游去的怨魂全部停下了,他們老老實實站成一排,低頭垂手,好像等待放學的小學生。

    郎白還以為是李寅寅動的手腳,正想夸自家頂頭上司牛逼,能讓幾十個怨魂說來就來,說聽話就聽話。

    不想,在虛空之中,有一只腳先踏了出來。

    接著,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出現。

    奎木狼向他抱拳:“鐘判。”

    那男子回禮:“奎君……”又對著李寅寅單膝跪下:“拜見白虎星君。”

    他滿臉大胡子,長相著實有些抱歉,正是罰惡司兼鬼王的鐘馗。

    “鐘判已多年不曾出現在人間,也不管捉鬼,今天怎么來了?是來看妹妹?”李寅寅明知故問,自然是因為這么多怨魂突然出現,驚動了地府。

    鐘馗呵呵一笑:“難得今日有這么多未消賬的靈魂同時出現,為免人間秩序被擾,還是早日將他們帶回的好。”

    “是呢,還有好多怨魂、地縛靈沒帶走,地府還是把心思多放在如何消解他們的執念上比較好,不要只想著挑省事的活做。”

    “多謝星君指教。”鐘馗非常客氣,黑無常都沒見過那張威嚴可怖的臉居然也會笑。

    等李寅寅她們乘車離去,鐘馗對黑無常說:“要是再遇上她,休說是半妖半鬼,就算她要的是靈魂,也送給她吧。”

    黑無常不服:“她雖是西極正神,既在人間,也合當守人間規矩。”

    鐘馗嘆息:“收魂不是打打殺殺,收魂是人情世故,便是閻君見了她,也要禮讓三分,你與她說規矩?唉,小范,你得改改這脾氣,想想為什么小謝有老婆,你沒有。”

    黑無常昂首回答:“他身材比我好!”

    鐘馗搖頭:“你真是油鹽不進,走吧,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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