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時間輪回·終(完)
記憶是一瞬間擠壓到腦中的,那些記得記不得的東西,猶如潮水一般灌入。
秦弈景想起來第一次和祝慈見面的那一刻,為何感覺那么熟悉,原來真正的第一面,不是在地下城,而是在新手副本里。
這算不算一種錯亂時空。
秦弈景:“你欠我的人情已經還清,不必再幫我了,瘟疫。”
“那可不行,”瘟疫搖頭,她笑得淡淡,“幫人幫到底。”
有了所有記憶的秦弈景開啟了權限,將小創隱藏起來,拖延一段時間。
而她倆,則是侵入系統。
據瘟疫所說,主神除了讓她放置時間卡以外,還和饑荒有秘密的任務,促成“戰爭”的產生。
“饑荒一定在當初那條時間線的點上,我們得想個辦法,進入系統的內部。”
秦弈景想了想:“從格雷戴斯進?”
“好主意,”瘟疫稱贊,“那么格雷戴斯又怎么進去呢?”
話音剛落,兩人對視一眼。
格雷戴斯的中轉站。
藍翎村。
頂替了《深山有紅蠱》副本的紅巫位置,她們來到后山的祭臺旁,找尋進入的通道。
兩人幾乎用上了所有能用的探測道具,時間不多了,小創消失后,主神要是查出是誰搗鬼,并且追蹤至她們兩人身上,可謂是容易萬分。
得快一點。
“紅巫大人,您在找什么?”
清脆的女聲從樹林中穿風而來,落到她們的耳中。那個女子一身淺藍色的服飾,表情似水,好像是將將路過。
是副本中的NPC。
秦弈景抬眸:“你回村子里去,不要多問。”
那女子沒有答應,指著祭臺底下:“人死后,靈魂在祭臺上被獻祭到格雷戴斯,那么祭臺下,亦可身軀前去葬送之處。”
二人狐疑地檢查了祭臺底下,果真是有一個小小的傳送點,每次僅供一人使用。
那個女子從身后,拿出一支小巧的藍翎花,花瓣脆弱,在風中搖曳,遞給了秦弈景。
“別忘了,藍翎花銜接因果,陷入時間漩渦、無法逃脫之人,身上會有纏繞不盡的因果,興許藍翎花可以拯救她。”
“你是?”秦弈景接過花,面露疑惑。
那女子彎起眼角,身形逐漸化為透明:“我曾經做了很多錯事,最大的錯誤,就是欺騙我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話,請把她救離深淵,這是我的心愿……”
結尾的話,隨風消散在陽光熾烈之下。
秦弈景稍顯動容,但時間明顯不及,在瘟疫的催促下,她先行傳送,進入了格雷戴斯。
格雷戴斯空間曠闊,靜默如斯,一個一個墳墓放置排列,上面篆刻了每個人類的靈魂。而旁人所不知道的是,所有的靈魂都被痛苦地囚禁其中,向下供給,給整個游戲提供了養分。
接收養分的核心樞紐,就是在所有墳墓之下。
正在發愁如何進去時,秦弈景胸口的藍翎花亮了,那花朵無風自起,從胸前的口袋處飛出,張開所有的花瓣,四散到周圍,擺成一個行陣,又圈起一整塊區域,開啟了到達核心樞紐的出入傳送。
“這個真的有用!”瘟疫滿臉驚異,觸碰進入傳送點。
系統的核心是一整片虛無,雖然黑暗滿溢,但也能清晰地看清對方的模樣,像是自身在發出光芒。
“要小心,這里和主神息息相連,我們要做的,就是刪除數據,其他的一概不管。”瘟疫說完,朝著唯一一處亮光那里走去。
秦弈景緊跟其后,不時還注意外面是否有異動發生,也不知道系統有沒有注意到小創的癱瘓,開啟追蹤。
亮光隨著二人的走近,越變越大,霎時間展現一大片刺眼的光明,后又歸于微弱,逐漸縮減,變成一小處手掌大小的光球。
瘟疫將手覆蓋上去,摸到了深入內部的冰涼。
“主神系統喚醒,你好宿主,是要增加主神欄嗎?”那個好久未能出現的機械女音婉婉道來,比起副本結尾念結算時更加富有感情。
瘟疫:“增加,將我作為備用主神。”
“備用主神2號正在添加……請不要移動手掌。”
“添加這個干什么?”秦弈景疑問,她主要負責瑞德沃菲爾的管理,協調各個副本。對于主神系統,她了解的程度不如瘟疫。
瘟疫站著未動,向她解釋:“整個游戲是由主神系統進行控制,而秦空則是最高權限的管理者,小創屬于她的助手,雖然也能刪除副本數據,但是說服那個機器人,不如直接盜了主神的系統。我們現在進到了這里,只有給自己一個主神權限,才能達到目的。”
“……備用主神2號添加完成,請宿主松開手掌。”
成功了。
下一步,就是刪除那個副本的數據,倒帶游戲時間,就可以徹底結束了。
秦弈景閉了閉眼,沒有想到這么容易,她有點感慨。
可是瘟疫卻愣在原地,遲遲未動。
“怎么了?”秦弈景問了出聲,事情發展的太過順利,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你。”
瘟疫低落著頭,睫毛微顫,原本強壯的肩膀青筋暴起,掩蓋不住她的奇怪反應。
“秦空是個做事很謹慎的人,她把核心樞紐藏在無人能進的格雷戴斯之下,不給小創最高的權限,分散我們四個人的能力,管轄不同區域……最重要的是,她想到了最后一層,若是有人敢進入核心區域,開啟主神系統……就會,被她吸收。”
秦弈景一時之間沒有聽懂,但她貌似有點感知:“吸收?吸收是什么意思,你好好跟我說明清楚!”
“就是會成為她的一部分,”瘟疫笑了笑,她打算自己一個人承擔這這一切,“受她的思想影響,被她的意志控制,最后把靈魂永困核心。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這件事,也不能讓你來做這些。”
“為什么要這樣?你明明可以不用做到這種地步!是我要救她的,是我要和秦空對抗,是我……”秦弈景眼眶蓄溢淚水,劃過臉頰。
“你以為,刪除數據后,主神就沒辦法再來一次嗎?”
瘟疫胳膊上的青筋彌漫,往下延伸,到了手背上,她差點堅持不住,倚在了那顆光球上:“她只用了一張時間卡,就戲耍了你這么久,沒有人能逃脫的了,所有人都會被困在這里,直到她榨干所有靈魂的價值。”
“說得好,小美人。”
饑荒用手撐頭,居高臨下掛在黑暗高處,有些玩味地笑。
“看戲看夠了吧。”瘟疫剮了他一眼。
饑荒跳下來,雙手插兜,走到她倆面前:“原來你知道我在,雖然主神讓我離開核心,但是這里難得能來一次,我不太舍得走。看,這不就發現了兩只迷路的小貓?”
他說話用詞太過惡心,秦弈景皺起眉頭:“快點滾,別在這里礙眼。”
“還是老樣子,災厄,你什么時候能對我溫柔一點?我只是想看看你們來這做什么,沒想到是這種事。”
瘟疫臉上出現了機械霓虹的橫條,切割了整片臉型,她痛苦地大叫,秦弈景沖過去,扶住了她的身體。
“我已經通知主神大人了,她正在趕來的路上,不錯啊,這次連小創都放倒了,簡單地扣工資是解決不了了。”饑荒瞇瞇眼笑,他本身是屬于奧斯汀在游戲的研合體,權限僅次主神,輕易能待在核心,或者直通主神系統。
瘟疫雖浸染痛苦,卻并未表現出任何絕望,相反,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下。她輕推遠秦弈景,走向饑荒,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斜眼抬頭:“饑荒,你不過是個數據的整合,而我是有靈魂的,你懂嗎,你知道靈魂是什么嗎?”
饑荒笑容未減:“靈魂很重要嗎,你是最早的RM,不過是那場復興戰役里,早就死去的人類罷了。”
“哈哈哈,你當然不懂,靈魂代表了我是人類,和你,和小創,那種機械構成的東西不一樣,我和主神才是一類體。”瘟疫說著說著,終于戳中了饑荒的心思,見他的眼神漸漸變了,笑容不再,她反倒大笑起來,“那場復興戰役,是戴安娜王發起為了抵抗地表的怪物,是真正的血的戰役,我不許你侮辱它。”
“我侮辱的是你,不過是死去的人,和我們這些數據有何不同?再過一會,你,還有她,你們兩個都將變為核心的養料,生生不盡地耗費你這高貴的靈魂吧。”饑荒收起玩物不經的樣子,說的話狠毒無比,他摩擦著后槽牙,頹廢的臉上滿是猙獰。
瘟疫雙手未松,轉頭了半側,眼角瞥向秦弈景:“我們是朋友,對吧?”
這話問得突如其來,秦弈景懵了懵,還是認真地說:“是的,這么久以來,我其實早就把你當成朋友了。”
瘟疫彎起一個微笑,身上爆發出劇烈的光芒,迷住在場所有人的眼睛。
秦弈景什么也看不見,只聽得饑荒凄厲地慘叫,她著急地喊:“瘟疫,瘟疫!你做了什么!”
“我不叫瘟疫。”
“我已經刪除了那個地下城副本數據,重裝了系統,饑荒被我殺了,四個騎士只剩下你一個。在被主神吞噬之前,我把權限全部轉移給了你,你現在是最高權限的GM,行動往復可以不受主神的控制。”
“你說……你說我們是朋友。是朋友的話,就答應我一個請求吧。”
“拜托你,毀掉這個游戲,放了所有被困住的靈魂。”
“你知道嗎,從你說不放棄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決心,決意這么做。因為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可以拯救我們所有人……”
“不要為我難過,我做了作為人類來說的,最后一件事……”
“我真正的名字,叫施蓉。”
第82章 古堡十二夜(一)
祝慈睜開眼睛。
柔軟蠶絲的觸感輕撫了她的腰肢,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奢華古樸的大床上,低眉垂思半晌,她緩緩坐起身。
“這是哪……”
熟悉又許久未聽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祝慈猛地捂住脖頸。
這是她的聲音嗎?
記憶混亂不堪,一些人的身影碎片般地閃過,她只要往那方面去想,頭腦就如同撕裂一樣地疼痛。
不能再想了,她扶額坐了一會,下了床。
整個房間的各個角落都透露著一股股奢靡氣息,裝飾雕花欄棟,昏黃的燭光在暗夜中點綴,幾幅壁畫掛于墻壁,就連剛剛躺過的床上,也有幾片暗紅色的天鵝絨床幔。
雖然如今記憶出現了斷層,但祝慈敢保證,她沒有來過這個地方。
四處轉了轉,她默默自言自語:“這都是什么東西……有沒有人在啊。”
沒人搭理她,但是翻來找去,她倒是誤打誤撞找到了房間的出口。握住木質門的把手,她猛地推門而出,恰好和一個匆匆的女人撞了個正著。
祝慈跌坐在地,那人表情和善,沒怪罪她,反而伸出手來:“你不要緊吧?”
“沒事沒事,”祝慈捂著被撞疼的額角,暗自揉了幾下,“是我不小心,對不起。”
“怎么會呢?”
那個女人挽著襯衫袖口,一身簡單的白衣搭配上黑色的長褲,頭發長到及肩,微微輕笑:“應該是我道歉,我叫秦弈景,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祝慈把這個詞在嘴里咀嚼了兩遍,實在沒有想出來,便道:“不好意思,我好像忘了。”
“忘了?怎么會有人連名字都忘了?”秦弈景張了張嘴,表情驚訝。
祝慈尷尬:“不瞞你說,不止名字,我其實什么都想不起來,連為什么在這里都不知道。”
面前的人轉了兩下眼,似乎很是詫異,稍稍思考一會,她道:“這個……總會想起來的,我們先去餐廳集合吧,其他人估計都到齊了,只剩我們兩個了。”
祝慈應聲,她雖不清楚狀況,但卻本能地相信面前這個人。
秦弈景走在前方,領著她穿過走廊,頭發擋住半張臉龐,面上不顯,內心卻如同震天的擂鼓,咚咚作響。
找到她了。
她沒有事。
在那之后,她一直在找她。
幸好,除了失去記憶以外,她沒有變化。
這次,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寶物。
祝慈跟著秦弈景去了餐廳,幾個人已經坐在長桌邊,神色各有不同。
其中一個男人不耐煩地敲桌,手下不停,還抖著腿:“這玩家一個接一個跟春筍似的,NPC也不來,再等下去,老子都要歇出好歹了!”
周圍沒有人接他的話茬,都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秦弈景拉著祝慈坐下,終于有機會跟她解釋:“我們現下是在一個游戲的副本里,要發現游戲的真相,找到出口才能逃脫,不過,這你應該也不記得了吧。”
祝慈搖搖頭,甩得發絲飛揚,像撥浪鼓的鼓點:“游戲……副本?那我為什么會在這?”
“這個說來話長,畢竟全世界的人都在游戲……”
“喂,那邊那個女人。”
最先出聲的男人見無人理睬他,聽得他滿心煩躁,只想找后來兩人的茬。
“你竟然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哼,真有意思,這可是地獄副本!大家注意了,這人一定是第一個死的。”
他嚷嚷吵鬧,一番話引得眾人側目,秦弈景不動聲色地擰眉,心情不悅。
祝慈上下掃視了那個男人兩眼,不甘示弱:“你是誰?和你有什么關系?”
打量的眼神和拽哼的語氣像是踩中了男人的尾巴,他一腳蹬在桌子上,翻身一躍,直愣愣地湊近祝慈面前,相隔半尺:“誒,死女人,誰允許你這么跟我說話?聽說過黃昏嗎,你睜開你的眼好好看看我是誰,我可是排行榜上頂頂有名的黃昏隊主力成員——山蝦,你又是什么東西?”
“什么?什么瞎?”祝慈絲毫不慌,她淡定自若,兩手抱肩,臉向前更是縮短了距離,“我看你不像是個瞎子啊。”
“你!”
山蝦惱羞成怒,黃昏隊伍排行第六,平日里橫行霸道慣了,一直沒人敢跟他當眾叫板,這次算是碰到了鐵釘子。
得給這不怕死的小妮子一點教訓,否則,他以后怎么混下去?
“好你個狗雜,老子要教你重新做人!”
秦弈景正要出手阻止,卻晚了一步。
山蝦兩柄長劍出手,直沖祝慈面門,祝慈微一側身,扼制住他的手腕,向后一甩。
體重約有兩百斤的成年男性被她輕松拎起,一個倒轉扔出了好幾米,重重地撞在墻上,失去了知覺。
在場其余人本在看熱鬧,這一下全都徹底驚呆,連祝慈本人都錯愕地驚奇。
秦弈景:“你震驚什么?這可是你做的。”
“啊,我……我沒想到,我這么厲害的嗎?”她撓了撓頭,眼睛睜得圓圓,顯得格外天真。
秦弈景暗自奇怪,按理說,刪除數據以后,作為戰爭的她也不復存在,道具卡應該全部消失,恢復了普通人的狀態才對,可是怎么還能做出如此反常的事?
“嗯,你很厲害。”
秦弈景笑著夸了夸,她給祝慈解釋了一些關于副本,以及副本之間難度的事情,還有游戲的開創等等情況。
山蝦歪在一邊,玩家們并不分眼神,仿佛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兩人正聊的愉快,有個女人從長桌的另一邊站起身,走了過來,投下一片陰影擋住了正在坐著的祝慈:“你好像,有點面熟。”
祝慈昂首:“我們認識嗎,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
那人盯著她許久,仿佛要在她的臉上盯出一個窟窿,看得秦弈景滿臉不耐煩:“你要沒事的話,可以先離開嗎,很礙眼。”
那個女人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走了,丟下一句話:“可能是我認錯人了。”
祝慈略有探究,這個女人該不會認識以前的她吧?
玩家之間聊到無話可聊,才終于有像NPC一樣的人進來,他花白了頭發,穿著管家服飾的燕尾服,戴了一雙雪白的手套,給所有玩家鞠躬敬禮,端上美味的佳肴。
“哦,我的上帝,請原諒我錯過了時間,年紀大的人,總有點老糊涂。遠道而來的候選人們,請享用晚餐,伯爵夫人會在明日清晨接待各位。”
自稱為伊恩的男人說自己是城堡的管家,負責個中大小事宜,若有需要,可以直接搖動桌子上的鈴鐺找他。
玩家們早就餓了很久,迫不及待地開始大快朵頤,祝慈往嘴里塞了小塊牛排,含糊不清地說:“秦弈景,說了那么多,我還不了解你呢。”
秦弈景拿著叉子的手頓了頓,又挑起一小塊西紅柿放入嘴中。
祝慈一臉“說吧說吧”的八卦表情,讓她不得不擦了擦嘴:“沒什么好說的,以前的我,活得很迷茫痛苦,我更喜歡現在。”
“啊,對不起……我是不是戳到你的傷心事了,我沒有記憶,要是有的話,興許我就不會這么問了。”
秦弈景見她泄了氣,連忙安慰:“總會想起來的,我可以幫你。”
“真的嗎,你人真好。”
祝慈興奮地喊起來,她現如今失了憶,整個人倒是生動了不少,握緊她的手不松,眉毛輕揚,說著“靠你了”之類的感謝話語。
“嗯,”秦弈景笑容繾綣,“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來幫你。”
SSR地獄難度副本《古堡十二夜》,簡介只有一句話:請活下去。
對于這種故弄玄虛的簡介,稍微老資格的玩家不是特別在乎,他們只在意這個副本中,能不能拿到更好程度的特殊道具卡。
用完餐,管家推了一個小推車進來,給每個人發了一張身份卡牌。
只是發到秦弈景的時候,他低聲輕“咦”,動作定了一瞬,但還是繼續發放,順便給躺在地上的山蝦指尖插了一張。
“今日請各位好好休息,明天到第一束陽光照進燭臺上,便是集聚的時辰。”管家把車推走,顫顫巍巍地進了深不見底的走廊。
除了山蝦以外,包括她倆人在內,一共還剩六名玩家,祝慈拿起身份卡牌,看了一眼上面寫的字。
“長女”
“你是什么,秦弈景?”她看完了自己的,又歪了腦袋去看別人。
秦弈景揮了揮,手上身份卡牌顯示“賣花女郎”,她不在意地笑笑:“不太理解。”
“那個老頭說,我們是候選人們,還提到了伯爵夫人,會不會,這個就代表了我們每個人的身份,然后我們是競選的對象?”祝慈饒有興致地分析,這種事情對于目前的她來說,還是第一次經歷。
“還有,副本名字叫《古堡十二夜》,簡介又是活下去這種模棱兩可的話,我斷定,在夜晚,一定會發生些事情。”
祝慈的猜測一點沒錯。
在眾人回了房間,短暫地持續深夜的靜默之時,山蝦死了。
第83章 古堡十二夜(二)
“這是你做的吧。”
天色漸明,聚集在大廳的玩家們對著山蝦的尸體指指點點,議論萬分。
“只有你和他有過爭吵。”
最先“認錯人”的那個女人倒是先行開口,簡單兩句話,將所有人的目光轉移到祝慈的身上。
山蝦死得凄慘,除了后腦勺的重擊是最輕的傷口,身上有多處刀割的創傷,數一數,將近有一兩百處。
不止如此,他全身經脈寸裂,手筋腳筋都被挑斷,像是被厚重的大卡車碾壓過篩。
祝慈低頭查看了一番,后腦的重擊是她昨日做的,但不至于致命。尸體的瞳孔放大,牙齒被拔掉了好幾顆,下巴脫臼了,大喇喇地敞著嘴。
“不是我,”她站起身,表情平淡,還聳了聳肩,“我昨天已經當眾把他扔出去了,要是懷恨在心,我應該當場就殺了他,而不是趁你們睡著了偷偷返回,這毫無意義。”
那個女人抿唇,繼續道:“誰知道呢。”
在副本里死人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山蝦的死狀太過,既然不是有人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把他千刀萬剮,那么這一切,只可能是RM所做。
地獄副本里的RM,都是擁有規則武器的高等RM。
要真是它們做的,只能代表,它們已潛伏到身邊。
危機四重。
清晨已到,那個蒼老的管家進來,搖了鈴鐺,讓玩家們先行用餐,再自己把尸體慢慢抬了出去,染紅了一雙白手套。
混雜著血腥味的早餐沒有影響到任何一個人,祝慈也吃得津津有味,還拿起一塊黃油面包遞給秦弈景。
秦弈景見她滿手楓漿,思索著拿夾子去接,后又想到了什么,磨蹭地低下頭去,湊到那塊面包前,一口咬住,叼了回來慢斯條理地吃。
還不忘抬了抬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珠。
祝慈似乎沒什么感覺,只以為她是不想弄臟雙手,索性又理所當然地拿起另一塊喂她。
就這樣,兩個十分和諧般地吃完早餐。
管家拖完地面,清理了滿是血跡的墻壁,脫下手套站在一旁,恭敬道:“各位候選人,伯爵夫人請大家移步宴會廳。”
剩下的六人逐步起身,跟隨管家進入那條走廊。
地面上鑲嵌的寶石發出各種耀眼的光芒,在宴會廳里還種植了原生態植物,垂蘭落地,交相輝映,而一個身著華麗的洛可可風,中世紀拖地長袍的女人端坐于主位。
管家向她行了鞠躬禮,她輕抬手,示意眾人入座。
“候選人……對吧,請坐。”
無人敢坐,在場的都是游戲老玩家了,深諳這個游戲的套路。地獄副本中越是平靜祥和,設置的陷阱越多。
見大家都不動,祝慈奇怪地轉了轉頭:“怎么,都站著干嘛?”
說罷,她往伯爵夫人正對面的座椅上盤腿一坐,身子一癱,沒半點坐相。
秦弈景坐在了她的旁邊,背卻挺得筆直,像是一直以來的習慣。
眾人見此,知曉這里沒有什么問題,也都相繼落座,只有那個女人暗暗掃了祝慈一眼,坐得離她很遠。
“讓你們都來,實屬下策……伯爵早逝,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打點所有的財產以及這棟城堡,但是現在,我病得很嚴重,急需想下一位繼承者來承襲爵位,你們,身份證明都帶了吧。”
伯爵夫人沙啞的嗓音一出,整張清秀的臉也變得慘白幾分,她用手帕捂住口,輕咳幾聲,嘴唇泛起殷紅。
不過,什么是身份證明?
玩家中有個樣貌年紀不大的男人謹慎發問:“請問,身份證明是昨天給我們發的身份卡牌嗎?”
管家補充解釋:“候選人先生,不是的,那只是我用來統計的身份牌而已,夫*人要的,是和每個人身份相匹配的證明。”
“我哪有證明,我可什么都沒帶,秦弈景,你有嗎?”
祝慈小聲和一旁嘀咕,被管家捕捉到,他笑了開懷:“這位候選人小姐,不用擔心,時常是有這種情況發生的,像你們候選人來得匆忙,沒有帶也是常事。沒關系,在座的各位候選人都是正統繼承人,和伯爵有著息息相關的血緣關系,在這座城堡之中,興許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他的話已經說的很淺顯了。
如果沒有,就去城堡里找。
伯爵夫人的身體不能支撐她坐得太久,宴會廳里又響起猛烈地咳嗽聲,她道:“咳咳……我的時間不多了,醫生說,我活不過這個月,還有十一天,找到身份證明、最有望繼承爵位之人,我將把這個古堡和所有的財產給他,讓他在這里,延綿生生不息。”
她話盡于此,被管家扶著走遠,出了宴會廳,玩家們坐在一起,并沒有第一時間去往城堡搜尋,心里各有盤算。
那個女人的眼睛就沒離開過祝慈,伯爵夫人走后,她喊了喊坐在最邊上的那個男人:“你,和我組隊。”
那個男人皺眉,他獨來獨往成慣,不愛組隊,正要拒絕,卻見那女人的眼中閃過一瞬又一瞬的光點,繽紛錯亂,讓他感覺被針定在原地,不自覺地張嘴:“……好。”
“嗯,”那女人勾唇,“焦冬琪。”
那個男人介紹自己名叫“章瑞”之后,焦冬琪起身向門外走去,示意他跟上,走之前,還給祝慈丟下一個眼神。
這個眼神復雜怪異,充滿難以形容的色彩,卻實實在在地被祝慈接收到了。
秦弈景不爽,這人從今早開始就一直各種插科打諢渾水摸魚,針對的意圖不要太過明了。
祝慈反倒無所謂,她失去了記憶,做事隨心所欲,并不在意。她拉著秦弈景起身:“我們也走吧,再不快點,要被別人搶先啦。”
剩下的只有兩個男人,他們互相沒有組隊的意思,各自分散。
祝慈她們決定先從古堡的一樓找起,一樓除了有候選人的房間以外,還有幾個大的宴會廳,餐廳和會客室,以及一處很漂亮的平地花園,范圍較廣,找起來比較方便。
候選人的房間自然進不去,祝慈和秦弈景也已搜索過自己的房間內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東西。
“我們分頭行動,你從南,我往北。”祝慈提議。
這句話很耳熟,讓秦弈景有一點既視感,她拉住正要離開的祝慈的手腕,顯得有些緊張:“我們一起吧,好嗎?”
祝慈被拽得往后踉蹌了一下,回過頭,安撫性地摸上她的手,拍了拍:“那就一起,反正也不著急。”
宴會廳很大,光線暗淡并不緊要,能見的東西一目了然。
她們邊翻找,邊聊天:“秦弈景,那個伯爵夫人說,大家都和伯爵有血緣關系,那我寫著長女,是不是代表我是他的第一個女兒的意思?可你又是賣花女郎,這就讓人有點捉摸不透。”
“可能,我賣過花給伯爵?”秦弈景拿起一個瓷瓶,朝底里看。
“那怎么會有血緣關系呢!”祝慈走過去,彎下腰低頭看她,給她看得臉有點發紅,“可能,你是伯爵的姐姐妹妹,職業是賣花女,或者……你是伯爵的私生女。”
“伯爵都死了好久了,我應該不是他的妹妹,姐姐更不太,嗯……可能。私生女的話,倒是有點說法。”
秦弈景沒忍住,點了點她的額頭,指尖上留下秀發揮散的香氣。
祝慈伸出手指搖了搖:“當做備選項吧,凡事不能太早下定論,我們要找的,就是與此有關的證明。嘶,你說,要是別人搶先一步拿了我們的證明藏起來怎么辦?啊,得快點了!”
她霎時想到了關鍵,趕緊鼓足士氣,搜尋一個又一個房間。
宴會廳沒有,餐廳和會客室連張紙也找不到,那么一樓,只剩最后一個地方。
她們兩個踏進平地花園,地域花團錦簇,不止有未知未名的花朵,更有爬墻的山虎,頑強叢生。
站在一眾藍色的寬大花朵中的,是一個抬頭仰天的男子。
平地花園有高高的圍欄,圈起屏障,禁止了玩家出入,要是有人敢爬到圍欄外面,保不準會迷失掉落到瑞德沃菲爾的深處。
秦弈景直接無視那人,從邊緣開始搜找。
祝慈偏頭望了望,這人方才一直沉默寡言,如今,倒是扮演起電線桿了。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好奇,上前詢問。
那人不說話,靜靜地看天,祝慈拿手舉高,在他眼前打個響指:“喂,你不會是神游了吧。”
那人抬起一根手指頭,放在他自己的嘴邊。
“噓。”
“噓什么呢,你在看什么,你告訴我,我也看看。”
秦弈景見她在那邊糾纏,嘆了口氣,把祝慈拉了回來:“你不是要快點找嗎。”
祝慈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內心抓耳撓腮,垂頭喪氣地瞪了那個男的,開始繞圈。
“我在看天空。”
那個男人說話了,聲音很厚重,像經常抽煙的人會有的音調。
祝慈昂首,天空灰蒙蒙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看天空的變化,預知未來。”
“你會死在明天的夜晚。”
第84章 古堡十二夜(三)
怎么有這種人,上來就詛咒她?
秦弈景站立于樹蔭下,用充滿危險的眼神掃過那個男人:“你再說一遍。”
那個男人被她的氣勢嚇到,腳步往后點了一步,也不昂首看天了:“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有一張預知未來的道具卡,這是我預知到的……”
眼見自己的話并不能動搖面前兩個人,更是讓秦弈景的眼神愈加冷冽,她瞇起眼睛,仿佛下一秒,武器就會從某個地方被召喚出。
他連連后退,兩手舉過頭頂。
“冷靜,冷靜!”
祝慈冷哼:“誰會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時候冷靜?”
“啊啊啊!”
他感覺到周圍的磁場開始有所變化,以為這兩人要殺了他,嚇得大叫,直接鉆了空隙,從花園大門處落荒而逃。
“膽子倒是挺小的。”
和方才那副不理人的模樣截然相反,祝慈聳聳肩,她對于沒來由的詛咒不太放在心上,見那個男人跑了,也就這么算了。
反之,秦弈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唇抿得很緊。
不能,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那個男人手中的,應該是“星觀預知”思想卡,只要進入他觀星范圍內的人,都能測出接下來時間不等的運勢。
老實說,這個預測道具卡還從未有過失手。
明天晚上嗎?
不論怎樣,這次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她。
再也不能重蹈覆轍。
花園的幽深小徑鋪設了滿滿的鵝卵石,踩上去有點濕滑,祝慈正在上面行走,突感腳下一咯。
她移開腿,摳出了那塊石頭。
接連帶出來一塊懷表。
“秦弈景,快來快來,快來看,這個是什么?”祝慈招呼著還在另一邊的秦弈景,打開懷表,最里圈一層刻有一行小字。
“贈予我最親愛的哥哥的獨子,賀祝五歲生辰”
“哥哥的獨子,那不就是侄子?”祝慈捏著滿是泥土的懷表,拿到秦弈景眼前,撐臉沉思。
秦弈景:“要是我們這有誰的身份卡牌上寫著侄子,那這個,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證明,先收起來,到時候可以作為情報交換。”
祝慈表示有理,她抬起手,懷表宛如被按下暫停鍵,瞬間在手心中消失。
“誒,哪去了?”她詫異不已,卻在思考那個東西去處時,又從手中冒出。
“有意思,”她找到訣竅,收回放出,樂此不疲,“秦弈景,看,我還有個存儲空間呢。”
秦弈景盯著她的手,若有所思。
沒想到連曾經沒有的空間道具卡也擁有了,她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一樓徹底找完,就連邊邊角角都沒漏掉,時間也已接近傍晚,她們決定先去餐廳吃點東西,再往二樓上。
在餐廳的門口,好巧不巧碰到了那兩人。
焦冬琪走在前方,后面跟著手拿探測儀的章瑞,顯然是在找東西的路途。
差一點,祝慈就撞上了她。
秦弈景適時地將她向后一拉,微微靠在自己懷里,才躲過了這一局面。
章瑞見到她們兩人,點了點頭,當做打招呼。
焦冬琪的目光只停留在祝慈身上,視線交匯,祝慈輕挑眉。
四人無話,只是擦肩而過,同時進了餐廳。
落座后搖鈴,管家自然而然地進來,端上了菜肴。
“這里除了伯爵夫人,就你一個人嗎?”祝慈吃著吃著,對在一旁笑瞇瞇站立的蒼老管家詢問道。
焦冬琪心不在焉,隨意往嘴里扒拉食物,不時抬眼看她。
被秦弈景瞪了回去。
“當然不會,候選人小姐,諾大的城堡,只有我一人可忙不過來,還有一位女仆小姐,但她一般不愛走動。”
管家垂目,回答詳細,他很有禮貌。
章瑞:“那女仆在哪?”
“我不太清楚,呵呵,她總是令人捉摸不透。”
雖問不出實際的答案,起碼她們現在可以知道,有一個女仆NPC在這棟城堡里。
祝慈和秦弈景吃完后,準備到二樓去搜尋,焦冬琪搶先一步,走過去攔住她們:“等一下,你們去二樓?”
“貌似與你無關。”
祝慈偏頭,她現在很懷疑自己是不是欠了這人八百萬,以至于時刻受她關注。
“我的意思是,沒有必要,樓上三層我們全都探測過了,該拿的東西也已拿到手。要是有想要的,你們和我做交易就可以。”
章瑞手上的探測儀器,便是副本專屬道具探測采集附魔卡,除了道具卡以外,一切想要的都能探測到。
“前提是需要你們把身份卡牌告訴我,我就可以把相應的證明給你……”
“全都探測到?那為什么這棟城堡有個女仆,你們卻絲毫不知?”祝慈的話一針見血,戳得焦冬琪無法反駁。
他們確實搜尋了上面三層所有的地方,拿到了大部分證明,但并未見到那個所謂的女仆,說到底,她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有待考證。
秦弈景牽過祝慈的手,繞過這個堵路的人:“既然那么厲害,還和我們做交易干什么,直接去找伯爵夫人繼承儀式不就行了。”
“該不會,你們害怕事情沒有這么簡單,想拿別人先試水?”
焦冬琪望著那兩人離去的方向,眼神中波瀾如水,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倒是章瑞有些不安:“她們猜到了,怎么辦,要不然我們去繼承試試,興許,興許沒有陷阱呢?”
或者……再換別人……
“你自己去吧。”
焦冬琪轉過頭,眼中一瞬又一瞬的光點重現,點滴明亮,晃住了章瑞的思想意志。
他點點頭,直沖門外走廊去,消失在黑暗中。
焦冬琪揉了揉眼角,似有些疲憊,她揉搓了一下眼珠,取下了一副隱形眼鏡。
只有她,只有祝慈,才能永遠不受自己的道具控制。
那個人,絕對是祝慈。
現在,又多了一個人。
祝慈她倆往樓上去,牽著的手沒有松開,秦弈景的指尖冰涼,手心卻很溫暖,讓人不舍得抽出。
說實在,剛才焦冬琪所說的,她其實信了大半,那個探測儀器明顯就是道具卡,要是都按照她在花園里那樣容易地撿到證明,那么那兩個人說他們已經全部拿到手,不像假話。
現在再往樓上去,只是為了去尋找證明的話,已無太大必要,都被那倆人收集光了。
但要是,去找到管家口中的那個女仆……
興許能打聽到點什么。
祝慈沒有再說“你從這邊,我往那邊”這種話,她看得出來秦弈景不太喜歡,而且暫時,她不想剝離這種狀態。
“先去找那個女仆,我覺得副本的逃脫條件,并不是繼承爵位。”
秦弈景沒順著她的話說,反而岔開了話題:“你冷嗎?為什么手這么冰?”
“啊,我不知道,感覺還挺熱的,走了好幾步,身上還有點汗。”她捏了捏自己的發梢,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祝慈的頭發亂糟糟的,長發披散,許久不好好打理,翹起好幾根呆毛。秦弈景見她不斷撥弄自己頭發,停下了腳步,扶住她的肩膀,輕輕幫她整理。
把多余的發絲別到腦后,頭頂卷翹捋平,指尖插進頭發的縫隙里,隨意掃下。
距離太近,兩人鼻尖幾乎湊在一起,祝慈抬眼,見秦弈景在往下看,目光鎖定了她的嘴唇。
她不自在地咽了口水。
這種感覺……好奇怪。
但,不排斥。
秦弈景理完,笑了笑,神色很是溫和:“嗯,現在看起來是不冷了,臉紅得像燒炭了一樣。”
意識到她在揶揄自己,祝慈有點忿忿,氣得蹲在一旁,不愿意走了。
她兩手抱懷,膝蓋抵胸,任秦弈景怎么推都不動,甚至僵硬地可以輕松整個端起來。
兩人鬧了一會,祝慈可算是屈尊降貴站起身,自顧自往前走去,不時看看后面那人是否有跟上。
秦弈景無奈地跟著,但心情頗好。
祝慈繞過二樓走廊一個拐角,她起了玩心,匆忙躲進拐角處,想著等她來,嚇她一下。
等了許久還是不見人來。
不應該啊,她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隔得不是很遠。
祝慈悄悄探頭,往墻側邊望。
一個人也沒有。
明明沒有穿堂風,卻感覺到了陰冷的寒氣。
“秦弈景?”
祝慈剛開始,本以為她也在和自己玩鬧,但情況持續,有點不對。
“天要黑了,別玩了,快出來。”
她的聲音在走廊游蕩,傳到對面,又彈回,形成了回音繚繞。
沒有人在。
祝慈站在走廊上,窗戶外投射的夕陽逐漸西斜,影子拉得很長,天空都被染成了粉紅色。
“一個……”
“兩個……”
……
“九個……”
遠處,有人在數數,數得緩慢虛弱,像是沒有力氣的人,在垂死掙扎。
祝慈喊道:“是誰?”
“我少了一個……你有沒有看到我的……”
那個聲音渾濁,問的話含糊不清。
“你少了什么,我可以幫你找找。”祝慈真以為有人丟了東西,她耐心地說。
“少了……少了一顆頭!”
第85章 古堡十二夜(四)
怪叫的聲音擴散,一個黑影撲了過來,祝慈側身避過。
那黑影撲了個空,發出了更大的怒吼聲,轉而再次撲來。
她挑起半邊眉毛,后退半步。
兩次都撲空的黑影:“……”
祝慈右手幻化出一柄單手長劍,劍峰凌厲,寒氣逼人,指向那團黑影:“我問,你回答。”
“秦弈景在哪?”
秦弈景意識到自己踏入了未知名的空間,是在一眨眼,祝慈消失不見之時。
作為游戲里擁有神的副權限,連主神都管不到的GM,她可以自由選擇作為游戲里的玩家或者是NPC。
區區RM的小動作,她還不放在眼里。
不過這次,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樣。
自從瘟疫和饑荒一起消失以后,主神失去了她所有的騎士,派了幾乎所有的RM來追殺她,可都于事無補。
很明顯,如今,她找到了一個嶄新的強勁替代品。
“災厄,你背叛了主神。”
清脆的女聲回蕩在整個漆黑無光的空間,質問著秦弈景,細細列數她的罪孽。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回到主神身邊,或是……”
“死在這里。”
很有種。
秦弈景輕輕笑出了聲:“又是你,你這一次機會給了我好多次。她給你取了什么名字,值得你死心塌地、三番五次地來找我?”
“哼,”那個聲音不屑,顯出一個泛著金光的輪廓,“主神的英明豈容宵小揣測,我不為身份,只為成為她得知得力的助手。”
秦弈景:“你有沒有想過她是讓你來送死的?”
話音結束,那個聲音立刻發出一聲悶痛,金光倒地,現出一個20多歲女人的樣貌。
她慢慢爬起,大腿上的傷口逐漸痊愈,表情兇狠:“主神不會這么做!而且,就算是為了主神而死,我也甘之如殆!”
這個人,堅強地有些頑固。
“死之前,告訴我你的名字吧,至少我可以在你格雷戴斯的墓碑上,刻下一筆。”
那人“啊啊”大叫,扛著炮筒沖了過來,只幾息間,便再次倒地,身形消散。
秦弈景瞥了地面一眼,那個RM消散到了一半,轉而停止,像是被風吹過的紙張,融合于黑暗中。
之前幾次,也是這樣。
看來此人沒什么戰斗本領,卻被主神賦予了嶄新的能力。
復生。
是想用這個人,來拖延她的時間嗎?
秦弈景心中一緊,趕忙要找出出口,回到祝慈身邊。
一想到第二天的夜晚……
絕不能有這種事發生!
祝慈并沒有痛扁那個黑影,它倒是自己縮成一團,隱約還有哭哭啼啼的聲音,等了半天,也沒說出什么完整的話來。
估計什么也不知道。
祝慈收回劍,往二樓深處走去,問也問不出來,不如自己直接找方便。
二層只有幾處書房和客房,沒有一樓寬敞,走廊很拐,一間一間的房間搜過,也沒有看到秦弈景的身影。
她不會出什么事了吧,祝慈很是擔心。
畢竟秦弈景看起來很弱。
人沒找到,反倒碰巧,在走廊的盡頭遇見了那個會預知的男人。
那個男人見了她,嚇了一跳,正要拔腿跑路,卻被祝慈喊下來:“等會!”
一根金絲細繩纏繞住他的身體,拖拽得他直接腳打滑摔倒,疼得驚呼。
“跑什么,我問你,你剛才有見到在一樓和我待在一起的女孩子嗎?”
“沒……”
那個男人翻身坐起,拼命搖頭,生怕回復慢了,被她在這個地方滅口。
“不會真出事了吧……”祝慈喃喃自語,手上金絲未松,繞在手腕上。
她想了一會,昂首:“你,不是會那什么預知嗎,你幫我找找她,看她去哪了,會不會有事。”
“沒有天空……”
聲音很小,像文字在嗡嗡直叫。
“什么?”
那個男人鼓氣,深吸一口,大聲了一點,差點跑調:“我說,沒有天空!”
“你要天空?”祝慈不可置信地確認了一遍,甚至轉頭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空。
“這不是嗎,快點。”
“我要白天的。”
他的“星觀預知”思想卡等級不高,用法限制也多,所以,他是從START交易臺中別的賣家那里千金購入的。
只有擁有白天天空的副本,才可以正常使用。
這個男人說自己叫“張永康”,因為父母希望他永遠安康。
張永康沒有什么本事,膽子也很小,積分都是從簡單副本里一點點積攢來的,但自從買了這張“星觀預知”道具卡,預知了自己死亡以后,他便減少了害怕的感受。
道具卡顯示,他會死在八十多歲,壽終正寢。
所以才敢大著膽子進入地獄副本。
張永康捂住頭,坐在地上,聲音細細的:“不是白天就沒辦法……而且,你明晚就要死了,擔心別人不如……”
這詛咒的話是沒完了是吧。
祝慈感覺自己失去記憶之前,應該是個不太溫柔的人,她一把扯過金絲,將張永康拽到自己面前,眼神很是不悅:“那你跟我走,直到明天太陽升起你再測。以及,你最好少說兩句,我現在,耐心有限。”
張永康閉了嘴。
天越來越黑,二層也已找完,剩下兩層只等明日再上,祝慈把他扯回房間,讓他睡在角落的毛毯上,警告了一番,這才躺回了床上。
秦弈景能去哪呢,她說過,副本里會有專門對抗她們玩家的RM。
那會不會被RM抓走了。
早知道……
早知道不和她鬧著玩了。
第二天,天色才微微亮起,睡得正香的張永康被祝慈拽了起來,眼神懵懵懂懂,開始仰頭預知。
祝慈坐在一旁,倒了杯白水,一邊喝,一邊看那人傻站。
直到一杯水喝完了,他還沒有動靜。
“就是盯也可以把天盯出一個窟窿了吧,還沒好嗎?”祝慈咬了咬下唇,示意不耐煩。
張永康一旦開始預知,便一言不發。
好久以后,太陽都快掛到正中央了,他才低下頭,活動了一下脖子。
“怎么樣,結果呢?秦弈景去哪了?”祝慈都吃了早飯回來,見他在花園里開始舒展筋骨,連忙問。
“她死了。”
張永康一臉確信。
“死了?怎么可能,什么時候死的?”祝慈不愿相信,一直逼問,“你這真的準嗎?”
“這個怎么可能不準!”
張永康對于自己的道具卡很有自信,氣勢一下就挺起,煞有其事道:“這可是START道具卡排行榜最有用的前一百名,我花了很多錢收到的,它說我能活到八十多歲,有了它給我的底氣,我在好幾個地獄副本都順利活下來了。你要查的那個人,靈魂不在這里,現在副本沒結束,一定是死了。”
祝慈:“靈魂……聽不懂,START又是什么?”
張永康詫異:“START你都不知道?那可是派樂康克最大、最有名的公會,交易、尋人、乃至發布任務,都可以在其中完成,福利頗多,我一直想成為里面的會員。要是當了會員,被分到第一分隊就好了,燕文雪真的很帥,而且對組員超好,超有安全感,啊,會長也可以,會長祝慈聽說是個很溫柔善良的人,就是性格很冷……”
提到START,這人就像打開了閥門,滔滔不絕,祝慈煩到了極致,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好了!停,我不想聽了,”她抬手,止住了這段望不到頭的對話,“你跟著我,看我今晚會不會死,要是不會,證明這張卡沒那么準,你就得想盡辦法把她從這里翻找出來。”
她不相信,不相信秦弈景就這么死了。
在沒有記憶,無依無靠的世界碰到的第一個溫暖的人。
就是真死了,也要把她從閻羅殿拽回來。
張永康扭過頭,在背后撇撇嘴。
一點也不溫柔,兇巴巴的,比起START的會長差遠了。
兩個人正要往三層去找,張永康小聲抗議要先吃東西,自己從早上到中午一口飯沒吃,更想坐著休息會。卻沒想到管家神出鬼沒,立刻將餐盤奉上,遞給他就離開。
他只能自己捧著餐盤,往三層去。
三層的建筑更少,這棟城堡按理說,合該有幾棟大樓連在一起那么寬闊,可除了一層的平面還像點樣,二層的面積就已經少了許多,更別說這第三層,只有這幾間房,囊括了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房間。
很小很小。
張永康見她奇怪,補充道:“察覺到了?這棟城堡古怪處可不止這一點,勸你別亂走亂看,興許還能活得長點。”
祝慈白他一眼,讓他別忘了少說話。
張永康安靜地不情不愿。
三層搜索的也很快,四層就是一個閣樓,削尖的房頂開了一個天窗,堆放了許多雜物,無從下腳。
祝慈翻翻找找,沒看到什么有用的。
天漸漸暗沉,太陽下垂,昏暗橙黃的光芒印出一點月亮的影子。
天快黑了。
張永康抱著肩,他緊張地四處看,心臟撲通撲通直跳:“能不能放我走,我不想看到你死的時候的慘狀啊。”
“噓。”
祝慈把手指放在嘴邊,做出噤聲的姿勢。
“聽見了嗎,有東西在接近。”
第86章 古堡十二夜(五)
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絕于耳。
張永康嚇到了,他躲到了祝慈后面,兩手扶著她的肩膀:“你別嚇我,我可什么都沒聽到。”
聽不見嗎?
聲音劇烈響動,傳遞而起,帶動地板震動。
“啊!我感覺到了,它在我的腳下!”他猛地跳起,像被燙到了腳底板,嚇得連連哀嚎。
祝慈仔細聽著腳下的動靜,正要一劍穿破地板,那聲音卻肅然停止。
“……哪去了?”張永康略帶哭腔。
祝慈:“別說話了,再說我先把你的嘴縫上。”
她左手幻化出一個和章瑞手上并無二致的探測儀器,搜尋了四周,沒看到有副本生物的反應。
確認身邊沒有東西后,她這才收回儀器,自言自語:“走了?”
“沒有哦,候選人小姐,我還在這。”
冷不丁的期期艾艾聲突兀地現出在這片閣樓里,張永康是沒說話,但他的頭發立了起來,全身起雞皮疙瘩。
“你是誰?出來。”祝慈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我一直在這里。”
聲音逐漸聚攏,縮成一個點,延伸到樓梯間的方向。
那個人從黑暗中出現,形容膽怯,畏畏縮縮,長裙蓋住腳踝,古樸的盤發和頭巾彰顯她的身份。
城堡里的女仆。
怪不得儀器檢測不到她。
畢竟章瑞他們手中的器械,也沒有做到。
“候選人小姐,我一般負責打掃和清洗,住在閣樓,請不要介意。”
女仆顫顫,似乎很怕見生人,說完話,便回到了陰影中。
張永康一看是個女孩子,比他還膽小,心情立刻就擴張了,略帶趾高氣昂問:“你打掃?這里這么多灰,嗆都嗆死我了,剛才那個死動靜,是你發出來的?”
“……是,候選人先生,我有打掃的……”她聲音越來越低,頭都昂不起來。
祝慈煩躁道:“別在這仗勢欺人,安靜,后面去。”
張永康口中念念地后退,她繼續說:“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女生,大概比我高一些,頭發披散到肩膀,長得很溫柔,眼睛大大的,比較漂亮?”
女仆停頓,但能感覺出來她是在思考,過了一會,她說:“見過……”
“在哪,什么時候?”祝慈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有了希望,連忙追問。
“在……”
“地獄里。”
那個敲地鼓動的聲音又來,女仆徹底不見,地面涌起鼓動的囊腫塊,一段一段鼓起,還有一陣惹人厭惡的熏味。
這女仆不是NPC,而是RM。
天色已徹底黑暗下來,張永康無助地大吼,方才氣勢全無:“都是你的錯,你不讓我走,現在我被你連累死了!”
木質潮濕的地板下面,陷下一個大洞。
一個高約五米的彪型巨怪撞開天窗,從底下鉆了上來,抵破了天花板。
四面封鎖了一種藍色的屏障,上面有絲絲電流閃過,不能上不能下。
女仆輕撫著那個巨大的怪物,眼神迷蒙,襯托她如沙塵般渺小:“去吧,阿瑞戴斯,完成主神的命令。”
祝慈“嘖”了一聲,對張永康道:“你從那邊先跳下去,我拖住它。”
“不行,不行!”他倒在地上縮成一團,臉色慘白如紙,語無倫次,“那是規則,規則武器,沒有人能逃脫這里。不該啊……我應該活到八十多歲……不會……不會的……”
規則武器,那個藍色的東西嗎?
祝慈思索一番,拎住張永康的衣領,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他們倆出現在藍光外。
“誒?”
張永康來不及抹淚,滿臉驚愕。
就連女仆和那個巨怪也驚了。
這個人,貌似是空間移動出去的,可是空間卡,在規則面前應該無效才對。
祝慈一把將礙事的男人推開,踢到三樓,兩手各喚出一把劍和一根法杖,法杖電流閃過滋滋亮光,穿過藍光屏障捆住那個巨怪。
巨怪被電到怒吼,怎么都撕扯不開,女仆擰眉:“不可能,我沒聽說過電流法杖還有另一個玩家使用。”
祝慈不知道要使用什么武器,只是心里想著,要解決當下困境之時,武器自然而然就出現在手。
那柄長劍劍鋒凌厲,被她投擲而出,直插入巨怪的眼珠。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否則,你將……”狠話還沒放完,女仆就被倒下的巨怪砸在了下面。
巨怪半天爬不起身,不斷掙扎,導致整棟城堡開始晃動塌陷,埋在最底下的微弱聲音張口:“……阿瑞戴斯,回去!”
巨怪哀嘆,如按下的換臺鍵一般消失。
樓下的玩家聽到轟響,全都沖到三樓來,見祝慈一手挽劍花,另一手法杖揚起,對準了狼狽的女仆。
女仆站起身,大喘著氣:“主神大人*,怎么一個兩個都這么難搞……”
下一秒,她就被祝慈的電流擊中,徹底消散如煙。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她只消散了一半,又從窗戶口飄忽溜走。
“你,你打敗了規則RM?”章瑞確認了兩遍,雖說地獄副本絕對是有規則存在,但輕松消滅了規則RM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那個最開始小心謹慎的男人伸出手,走到祝慈的面前,眼神誠懇:“你好,我叫嚴國興,個人排行榜第十三名,是START的會員。能否請問你的名字,排名第幾,又是哪個隊伍的?”
他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祝慈回答不上,沒有伸手,笑了笑:“抱歉,我不記得了。”
焦冬琪只站在一旁,眼睛里滿含掃視,嘴里反復咀嚼,沒有說出那個名字。
祝慈……
張永康滿臉灰塵地從三樓跑上來,到處尋找RM的蹤跡,章瑞出聲提醒:“已經化灰了。”
“你做的?”張永康難以置信,跑到祝慈面前,瞪大眼睛問。
祝慈正要讓他少說兩句,卻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虛虛扯住了她的褲腳,嚎得震天響:“帶著我吧,和我組隊吧,別丟下我!這么久以來,我是第一次見到你這么強的人,還打破了道具卡的預言!哇哇,求求你,我一個人活不下去的,我絕對不拖你后腿,帶著我吧……”
平日里看上去二十多歲還算清秀的臉頓時扭成一團,哭天搶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哭喪。
被他煩得不行,祝慈低聲:“起來,我讓你別說話的,吵死了。”
“不,你不同意我不起,啊啊啊哇哇哇……”
“打擾了各位聊天的雅致,”管家如同鬼魅,幻影隨行,出現在所有人的身后,“明日清晨,伯爵夫人將在宴會廳接待各位,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宣布。”
祝慈聽完,轉身就走,張永康跳起來跟得緊緊,眾人議論紛紛,只有章瑞低著頭,咬了咬牙根。
主神領域,小創守在門口,遠遠瞥見一臉垂頭喪氣的人,招呼道:“死亡,沒精神呢。”
被稱作“死亡”的赫然就是方才在副本中的女仆,她抬眸,走了過去。
“主神大人給我的任務,我一個都沒完成……”
“她會不會怪我?”
“哎,”小創學人類嘆氣起來,倒是有模有樣:“放心,主神大人在一眾靈魂中選擇了你,就是對你的贊揚,她知道你沒法那么輕易做到,這不,就給了你‘復生’的能力。”
“嗯……是嗎,可我不希望辜負主神大人的期待。”
“好了,別想那么多,快進去吧。”
光芒閃過,死亡進入到滿是屏幕的空間之中,一個泛著白光的屏幕頻頻閃爍,溫柔的女聲泄出:“辛苦了,死亡。”
“對不起,主神大人,我……”
“我的孩子,你為我清除BUG,辛苦你了。”
主神好似在輕笑,閃爍的光芒停止,一個屏幕展開,顯出秦弈景焦急找路的神情:“能將這個與我匹敵的BUG困了這么久,再去消滅那個未完成品,雖然沒有達到目的,但你的出發點很好,只可惜,差了一點火候。”
“畢竟誰也沒料到,那個未完成品數據都刪除了,思緒如翡道具卡卻刻在了她的靈魂上。”
死亡:“主神大人……我不太理解。”
“奧斯汀制作了五張規則卡,是為了方便我的管理與轄制。可是唯一的那張規則思想卡——思緒如翡,它有了自我意識。”
主神溫柔話語依舊,但掩蓋不住其中點點焦躁:“居然會自己選擇主人,沒有認可那人之前,它只會是一張普通的SR級冷靜卡,但一旦認同了那人的實力,就會發揮出原先的力量——能夠使用這個游戲中所有的道具卡。要不是我將她做成了破壞者,做成了戰爭,她能得到認可嗎?”
死亡察覺出語氣不對,小心翼翼:“那,主神大人的意思是……”
“那個奧斯汀,竟然敢給我這種亂七八糟的機器……啊,我的孩子,我的意思是,現在有兩個BUG了。”
“殺光她們,為了我,好嗎?”
第87章 古堡十二夜(六)
翌日清晨,大家已整齊地坐在宴會廳中。
張永康此刻對祝慈崇拜的五體投地,態度完全轉變,只一個勁地忙上忙下,端茶倒水,讓管家都無所適從。
遠處,焦冬琪暗暗“切”了一聲。
祝慈喝了一口紅茶,放下茶杯,干凈的手絹立刻遞了上來,她上下掃了一眼那個殷勤的人,翻了個白眼,沒有接。
但張永康毫不在乎,他立刻又去倒上新茶,全心全意,只想抱大腿。
伯爵夫人早已等候多時,她端坐,用盡力氣擠出一個微笑:“……各位,已經有候選人將證明帶來給我了。”
證明?
祝慈斜了一眼旁邊如坐針氈的章瑞,很懷疑是他,畢竟焦冬琪自述拿到了大部分證明。
何況他倆還組了隊。
又是嚴國興第一個開口問:“請問能告知是誰嗎,這是不是代表了他會繼承爵位。”
“……咳咳,暫時不能告知,如果今天中午結束,還沒有第二個人將證明給我,我將宣布第一人繼承。”
伯爵夫人說話簡潔,大家都沉思不語,先不說手里沒有證明,就是將證明給了她,也難保沒有陷阱。
但是大家又害怕,這是真正的通關密碼。
祝慈想到自己也有一個證明,但那不是屬于她的,是屬于這個副本中扮演侄子身份的人。
會議結束,玩家們各自離開,張永康還在繞著她打轉,險些把她絆倒。
祝慈離他遠了點:“對了,你是什么身份?”
“身份卡牌嗎,”張永康連忙去掏,不敢耽誤時間,“這個這個,找到了!”
“我看看……是堂侄。”
完全出乎意料,得來全不費功夫。
祝慈都要懷疑自己曾經是不是個運氣很好的人了。
“我這有你的身份證明,給你了。要怎么做,看你自己。”
她左手伸出,一塊懷表憑空展現,銹跡斑駁代表了它深邃的歲月痕跡。
張永康接過,一邊念內里刻字“贈予最親愛的哥哥的獨子”,一邊點頭:“你居然撿到我的了,要不說我們兩個人有緣,我就是天生該和你組隊的。”
聽到“有緣”二字,祝慈眉頭緊皺,這種感覺曾經也有過:“閉嘴,不要惡心我。”
見她不快,他連連道歉,保證沒有下次。
雖然還沒有確定提交證明會達到什么目的,但是張永康說為了表達忠心和求組隊的真誠,愿意以身試險,只求祝慈能在最危機的時刻救他出來。
祝慈想了想這個不虧的買賣,同意了。
中午時間一過,管家等大家用完午餐,又喊所有人去往宴會廳。
伯爵夫人將在那里宣布真正的爵位人選。
“遞交證明的,一共有兩位候選人……證明和身份卡牌核對無誤,可惜兩位,實在無法抉擇……”
“咳咳咳。”
伯爵夫人咳嗽了好幾聲,潔白的手帕染上了鮮血,身體狀況愈來愈嚴重。
“所以,只能按照繼承儀式的規律,來一場決斗了。”
“決斗!讓我去決斗!”
張永康立刻嚷嚷起來,祝慈讓他閉嘴,他又趕緊坐下了,口中喃喃不停:“不行啊不行啊,我戰斗能力很弱的……”
另一邊的章瑞臉色倒是好了一點,他偏頭看向焦冬琪的方向,而焦冬琪目不斜視,一直盯著祝慈。
她揚唇輕笑,示意章瑞:“既然你提交了證明,那你就去啊。”
“可是我……”他很猶豫。
“沒什么可是的。”
焦冬琪一手撐下巴,眼中光點閃過,星星明亮,眼尾吊起,像一只小狐貍:“去,然后,要贏。”
章瑞站起身。
張永康定了定神,輕拍胸脯,祝慈寬慰他:“沒事,大不了就認輸,要是有危險,我會救你。”
幸好有了這句話,他的心安定許多,否則他差點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住祝慈,求她一定要救自己的命。
在另一間同樣大小的宴會廳中沒有種植植物,裝飾很少,大家移步于此,靜候二人的決戰。
決戰前,管家拿出生死契約給他們兩人簽定按印。
張永康咽了一口口水,見章瑞氣定神閑地按完,扭頭看了看祝慈,再拿針戳破手指,用力按上去。
管家“開始”的話音剛落,章瑞喚出巨斧,朝他劈來。
他躲閃不急,眼見尖銳處直沖腦門,“啊啊啊”叫著往旁邊滾閃。
焦冬琪發出嗤笑。
祝慈轉頭,面色冷淡,質問她:“你笑什么?”
“我笑他一定會輸,”她移眼盯著祝慈,眼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樣的廢物,還不配待在你的身邊。”
“哦,你倒是很有把握。”
祝慈抬眸,和她對視,內心有點疑惑她剛才的那番話:“不過,是非勝負,不是你定的。”
章瑞見自己死活打不中,準度很低,略感煩躁,他腦中有聲音在催促他獲勝,催促他不能輸。
斧頭不夠,那就換鐵錘。
他收起巨斧,張永康才能稍微喘口氣,拿出自己的武器,一把**,沖章瑞瞄準。
可惜,瞄準的對象從人變成了巨型鐵錘。
那鐵錘扔到天花板上,再重重砸下,給地面砸出一個又一個窟窿,張永康嚇得要命,繞著宴會廳跑,險些砸中伯爵夫人,還好有管家輕松抵擋回去。
“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張永康大叫,求救于祝慈。
焦冬琪一臉“看吧”的表情對著她。
祝慈雙手抱肩,對他道:“我現在來救你,你確定你要放棄嗎?”
眾人側目,連伯爵夫人也看過去。
“我……”
張永康話沒說完,被鐵錘打斷,面前的地面上漏出一大片的空洞。
“我理解,這都是人之常情,你害怕,你要放棄,沒有問題。”祝慈勾唇,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但如果你贏了,超越了那個人,我興許可以考慮讓你加入START,永遠受我的保護,因為,我就是START的會長,祝慈。”
坐在一旁的焦冬琪和嚴國興瞪大了眼睛。
祝慈一通亂扯。
她什么都沒想起來,但還記得之前張永康曾提到過有關START的事情,以及公會會長,焦冬琪恥笑她在前,她不想輸。
既然沒什么人見過這個公會會長祝慈,那她冒充一下又怎么了。
焦冬琪暗暗咬唇,她差點要按捺不住激動的內心。
是祝慈,真的是她,她自己承認了!
終于……
終于能再次見到你……
她的愛人。
焦冬琪第一次見到祝慈,是在一個地獄副本中。
那時的她輕狂,認為自己作為排行榜上前五十名的人,挑戰地獄副本也不過爾爾。
卻被副本中的規則RM,擊潰得再戰不起。
那個RM長著一張美麗的臉,神情淡漠如霧,打算一刀結束她的生命。
卻猛地停下。
焦冬琪倒在地上,抬起眼,看到的是那個神性無比的RM,充滿溫柔欣喜的面容。
她慢慢轉頭,后面便站著那個女人。
那個神情冷淡的女人。
她救了自己,從規則RM的手下,讓那個RM放了自己一馬。
再后來,她從別的玩家口中打聽到那個救了自己的女人,是鼎鼎有名的START的會長祝慈。
能夠馴服RM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從那以后,焦冬琪一直在默默觀察她。
觀察,再觀察。
她了解了她的一切。
焦冬琪會模仿她,模仿她的穿衣樣式,模仿她居住在普通區的小公寓里,和她只隔了半條街。
會和她下同一個副本。
甚至,會翻她扔掉的垃圾,找尋一點點想要的蛛絲馬跡。
來這次的副本以前,她聽說祝慈消失了,消失了整整一個月。
公寓里也長久沒有人出入,沒辦法,她只能下了一個地獄副本,看能不能碰碰運氣。
在她們于副本中剛見面時,焦冬琪有些難以置信。
那個人說著自己失憶,性格也和曾經不太相同,雖說長相一樣,習慣沒變。
但焦冬琪不敢確認。
直到她親口承認,她是祝慈。
只是碰碰運氣,便能找到別人輕易找不到的人。
她們倆的緣分,永遠處在地獄副本里。
被命運的紅線交織纏繞,永生永世。
她的愛人。
張永康剛要求救的嘴閉上了,他可算是想起來了自己的目的。
他要得到一個永恒的靠山,要對祝慈表示自己的忠心。
現在她說,她是START的會長。
這不就是最為穩妥的靠山嗎!
張永康嘴里的話轉了個彎,大吼:“我……我一定贏給你看!”
他嘀嘀咕咕“我不會死我不會死”,就迎著那個鐵錘而上,竟然能巧合般地躲過每一次襲擊。
**裝上彈夾,對準了章瑞的臉。
章瑞捂臉躲閃,將巨型鐵錘高高揚起。
那個位置不對,他們兩個人離得太近,若是鐵錘砸下,一定會把兩個人都壓到地底里。
焦冬琪眼眸流轉,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章瑞竟生生地被推出去一大截,遠離了鐵錘之下。這一舉措無人發現,只都以為是他自己做到的。
張永康仰起臉,目視那越來越近的石鐵。
轟得一聲,砸向地面。
第88章 古堡十二夜(七)
章瑞還在驚異自己的位置,低頭掃視了自己完好無損的一雙手,心驚肉跳。
隨后,他往鐵錘的后方看去。
祝慈左手將張永康按倒在地,右手抵在鐵錘上,巨型鐵錘的另一側面被她削掉大半,像是被什么腐蝕了。
張永康顫顫巍巍抬頭,似乎在疑惑自己死沒死。
這一眼,他差點給祝慈下跪。
祝慈出手比思考快,她只是想抵擋那個球體,沒想到竟然把它融化了。
她看著自己右手上奇怪的滾圓槍口的槍支,這個槍打出了一種粘稠的液體,一瞬間溶解了鐵。
焦冬琪立刻起身,拍了兩下手掌,聚集所有人的目光:“勝負已分,伯爵夫人,宣布結果吧。”
“等等!我還沒結束,我還沒認輸……”張永康急了,從地上爬起來。
“你被別人救了,打亂了整場決斗,比賽自然就結束了。”
焦冬琪斜眼冷哼,話語冷淡,對他很是不爽:“廢物。”
沒人反駁,章瑞張了張口,沒敢說話。
他也受到了幫助,但他此刻若是說出來了,恐怕會得到不好的下場。
因為他知道那個幫助,是誰做的。
張永康失魂落魄,站在了一邊,伯爵夫人招手搖來了管家,在他耳邊輕語幾句。
管家點頭,對著眾人深鞠一躬:“各位候選人,請允許我發表最終的繼承爵位人選。”
“讓我們恭喜伯爵次子——章瑞先生。”
章瑞看了焦冬琪一眼,后者挑眉,命令式地讓他上前。
他有點緊張地走了過去,伯爵夫人被管家扶起,虛虛牽住他的手。
“以后,這棟城堡和所有的財產,都歸于你所繼承,伯爵。”夫人臉上展現一抹笑意,面色紅潤些許,不如平時那般憔悴,“請收下它。”
她攤開手,一塊黃金圓盤吊墜呈放在她小巧的手掌上。
周圍玩家全都昂頭來看,張永康墊了墊腳,懊悔不已:“哎,被他奪了先機,那人說的沒錯,我真就是個廢物。”
“這次不怪你,其實,整件事情,有一點奇怪。”
祝慈抿唇,她那一刻是見到兩人都站在鐵錘下,章瑞逃生后驚魂未定的表情,不像是他自己所為。
更何況,焦冬琪那一番話……
章瑞一只手拿過那塊吊墜,通體金黃又沉甸甸,代表了伯爵身份的象征。
這個,就是繼承爵位的證明。
他忍不住問:“就可以了嗎,我可以離開副本了嗎?”
“你收下了它,從此以后,您就是新的伯爵。”管家彎腰不起,恭敬萬分,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伯爵夫人拿手帕輕輕蓋住半張臉,向后退。
眾人有所遲疑,不敢前進,只剩章瑞一人站于宴會廳正中央。
“然后呢?”他聽見自己發抖地問,聲音飄忽。
“然后您將在這里,延綿生生不息,從一開始,上任伯爵夫人便這么說過。”
管家立于他的一側,仿佛已成為他的手下。方才還咳嗽不止,宛若將要不久于人世的伯爵夫人揚起頭,張開雙臂。
“主神!”
她大喊,發瘋一般地轉圈:“我完成了你的任務,主神!我騙到了下一個頂替我的人!讓我走,讓我走!”
“把我的靈魂還給我!”
管家盯著她,面色平淡如水,章瑞轉頭問他:“她……她在說什么?”
玩家們都覺不對,樹起防御姿態,就連張永康也抬起**,放在眼前瞄準。
“告訴我啊!她在說什么?”章瑞看伯爵夫人大叫著晃晃悠悠,臉上全是驚悚,揪住管家的衣領狠狠地詢問。
管家不著痕跡地推開他的手,微笑道:“伯爵夫人她,已病入膏肓。”
說罷,瞬間抬手。
伯爵夫人被利刃貫穿了后腦,從口中出來,她滿嘴是血,想回頭看一眼,卻來不及,轟然歪斜倒地。
“啊!啊!!”章瑞控制不住自己,叫聲回蕩宴會廳。
那個本該死去的女仆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陰影中,在場的玩家滿是震驚,不敢輕舉妄動。
祝慈卻只是斜眼,似早有預感。
女仆過去拖走了伯爵夫人的尸體,管家慢慢撫上章瑞的后背,推搡他往走廊的深處去。
只留下了最后四個玩家。
“沒意思,只是這樣?”
焦冬琪先出聲,神情疲懶,臉上寫滿無語。
她知道這種副本,不會讓人那么簡單地提交證明就可以通過,但沒想到是個完全的陷阱,浪費了自己控制型的道具卡。
大家陸續離開,嚴國興先行出去,見祝慈也要走,她趕忙過去,攔在她的面前:“不記得我了嗎,祝慈。”
眼里是異樣的亮光。
但看到張永康也湊了過來,她止不住地沉聲:“廢物,滾遠一點。”
“你什么意思,”他雖然膽小,可有了靠山,說話都是挺直腰桿,“我哪里惹你了嗎,一直說我廢物廢物,你要是看我不爽,可以自己走。”
焦冬琪抬眸,她眼中光點流動,星星繁點,對張永康實施操控。
內心暗喊。
滾開。
沒想到,得了她暗示的張永康非但沒有滾,以為她在跟自己瞪眼,還很囂張地低下頭,跟她定定對視。
怎么會沒用?
祝慈站在一旁,望著兩人互瞪,有一點好笑。
想解釋自己真不是那個什么會長祝慈。
她可是連自己是誰都不太清楚。
“你的思想卡‘神經操縱’,失效了吧。”
熟悉的聲音從宴會廳外傳來,祝慈霎時轉眸,盯著聲音來時的方向。
焦冬琪瞇起眼睛。
那人穿著簡單的白衣襯衫,衣角一邊扎進長褲中,清靚秀麗的臉龐配上及肩的短發,笑容淡淡,一手推開了宴會廳的門,走了進來。
祝慈莞爾,她知道自己的直覺沒錯,高興地喊:“秦弈景!”
“嗯,我沒事,我一直在。”她溫柔地回復,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頭。
看得焦冬琪嫉妒之火燒得旺盛。
張永康側身接近祝慈耳邊:“老大,以后我跟定你了,我再也不相信什么預知道具卡了,太扯了,又復活一個,這卡說得還沒你準。”
秦弈景一直出不來那個結界,幸好女仆又回到了副本之中,她才有辦法開了一個口子。
“你沒死啊。”焦冬琪往她前面擋了擋,擠進兩人中間。
“很巧,你也沒死。”
秦弈景笑了笑,她早已看破了這人的把戲:“你都已經操縱過章瑞了,還不滿足,是想把所有人都操縱一遍嗎?”
祝慈:“什么操縱?”
焦冬琪一驚,望向她,開口正要結結巴巴地解釋,被秦弈景搶先:“她的思想卡能夠影響人的心智,改變他人的想法,甚至,能讓別人心甘情愿地去死。”
“我……”
她繼續說:“方才就是她,控制了章瑞,還在決斗中作弊,導致你們輸了。而且她還想故技重施,演繹在張永康身上,不過,這次沒有成功。”
“不,不是……祝慈,你別信她……”
“她不信我信誰,難道信你嗎?”秦弈景揚唇,說完,堅定不疑地看向祝慈。
祝慈點頭,回望她:“我只信你。”
她的內心告訴她,相信這個人。
兩相夾擊讓焦冬琪啞口無言,她憤恨地瞪著秦弈景,把嘴唇咬出了血,混雜著鐵銹味和凌冽的淚水,咽了下去,再快步往宴會廳外走去,摔上了門。
臨走時,丟下一句。
“你會后悔的。”
張永康咧咧嘴:“哇,這女人好不講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什么負心人呢。”
是很怪異。
難不成,她和真正的祝慈之間,有什么過節?
祝慈暗嘆,果然不該隨意冒充別人,這可怎么收場。
秦弈景走過去,擠開張永康,從手心里變出一張卡:“這個給你,應該會用得上。”
祝慈接過,翻來覆去看了兩眼,SSR的燙金閃過,給卡片鍍上一層淡光。
“這個怎么用?”她好奇地問。
秦弈景提醒:“放在你的袖臂上。”
“袖臂?”祝慈看了看,“我沒有這個東西。”
兩個人頓時震驚,張永康低頭,繞她轉了一圈,問道:“什么?你,你怎么會沒有袖臂呢,那你的道具卡都怎么使用出來的?”
祝慈:“啊,就心里想一下……”
她有點心虛,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
秦弈景沉思,她不知道刪除一份副本數據,會對她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難不成,施蓉當初還做了什么不僅僅是刪除數據的事情?
張永康:“那你那個呢,面板,眼睛下面的面板,可以打開商城的那個。”
眼睛下面?
祝慈往下看,整體空空蕩蕩,什么也沒有,只有自己的腳尖。
搖了搖頭。
“那你怎么召喚小創傳送出去啊,豈不是要一直困在副本里,要不然,你喊它試試?”
小創?
祝慈:“小創?這樣?”
沒有東西出現。
張永康有點絕望:“你該不會是設備出問題了吧,你等一下,我來問問我的小創……”
“不用了。”
秦弈景制止,拉過祝慈,對著她道:“不用問了,這是正常的,別擔心。”
第89章 古堡十二夜(八)
“真的沒問題嗎?”張永康遲疑,跟在那兩人后面,忍不住問。
祝慈向他擺手,表示沒事。
她相信秦弈景不會害自己,既然她說沒關系,就沒事。
他們一同往房間走,祝慈和秦弈景并排,挨得很近,祝慈想到了什么,問道:“對了,焦冬琪的思想卡,為什么會突然失效?”
畢竟焦冬琪肯定有把握會成功,不然不會冒險去做,失效這件事,她本人估計沒有想到。
秦弈景不語,但目光含笑,輕輕地將她拉近自己身邊,好似是防著旁人:“噓,是我做的。”
她兩人之間沒有距離,就連對方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秦弈景忽閃著長長睫毛的眼睛,眨了又眨,狡黠地說完,還吐了一下舌頭。
好可愛。
祝慈眼睛一寸不錯地盯著她,看她的眼睛,看她卷翹的發尾。
同樣,也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好,我知道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那副認真的表情,讓她充滿了生機和活力,和曾經那個恐怖的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完全不一樣。
秦弈景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發。
希望她能一直這樣下去。
祝慈感覺自己被當成了小孩,有些難為情,她們兩人回到了祝慈的房間,張永康也跟著進來。
“既然我沒有袖臂,用不了這張卡,那還是還給你吧。”祝慈把那張道具卡拿出來,給了秦弈景,但她沒有接過,只是說自己不太方便使用。
她自己是個GM,也是從來都沒有玩家該有的袖臂,但情況不同,不好解釋,只能先推脫。
祝慈思索,喊過在一旁發呆的張永康:“給你,你試試看。”
“啊。”他緊張地接過扔過來的道具卡,感到了莫大的榮幸,這是老大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
他把道具卡吸附在袖臂里,光芒閃過,一行文字浮現而出:
《古堡十二夜》限定使用SSR級附魔卡——永夜囚靈。
“好東西啊,老大!這個是限定卡,有了它,我們基本上就能離開了!”張永康很興奮,拿到副本限定卡相當于成功了大半。
“是嗎,這個有什么用?”祝慈湊近研究了一下那行字。
秦弈景:“副本的限定卡會擁有一個特殊功能,只能在這個副本中使用,沒有使用次數限制,并且,那個功直接代表著離開副本的至關重要條件。”
張永康將它附魔在自己的**上,半天沒什么反應,他便對著空蕩的地方射出一刃。
劍刃化作一縷煙塵,逐漸消散,又轉而凝結成一個人形狀煙霧。
那個煙霧不動,但眼神似在看向這邊,沒有做張嘴的口型,但有聲音發出。
“召喚……吾……”
聲音有些刺耳,難以分辨認清,張永康看了半天,嘆口氣:“我以為是什么厲害的功能呢,沒想到召喚出一個NPC。”
“……吾,是城堡的主人……”
煙霧斷斷續續,訴說著關鍵信息:“惡魔將吾關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讓吾永世不得脫身……殺了,殺了惡魔……”
祝慈:“這個惡魔,應該就是女仆吧,只有她是這個游戲里的RM,第一天夜晚死去的那個瞎子恐怕也是她殺的。”
“人家叫山蝦。”秦弈景輕輕提醒。
“山蝦,”祝慈被打斷,更改了口,接著道,“這個城堡的主人在這,道具卡的名字又叫永夜囚靈,所以在這塊的只是他的靈魂,真正的他實際上在別處。”
張永康:“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嗎……城堡又不能出去,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只能是閣樓了。”
祝慈反問:“過于簡單,首先,你不覺得整棟城堡的構造很奇怪嗎,下面很寬廣,越往上越縮小,就連所謂的閣樓,也只有那么一點大……和女仆打的時候,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RM給四樓造成的破壞?”
“……老大,那個時候我直接滾到三樓去了,什么也沒看見。”
秦弈景看著她:“你是不是在想,城堡的構造不太對勁,樓上幾層應該更加寬闊,所以會有隱藏的空間?”
“嗯……”
她確有此意,但是秦弈景搖搖頭,她雖然不是所有副本的劇情都了解,但也大致理解副本是如何組合要素的,既然是地獄副本難度,就不能用常理來判斷。
“再糾結這個之前,不如想想,最能看到天空的地方是哪里。”
另外兩人同時抬頭,內心都有了思路。
平地花園。
但平地花園在一樓,如何能比之天空最近?
今夜就先如此結束,大家各回了房間休息,第二日天將蒙亮,他們出發去餐廳,打算吃完早餐后去往花園。
餐廳除了他們三人,就只來了嚴國興一人,他喜好單打獨斗,和祝慈他們招呼示意,便自顧自地用餐。
而變成“伯爵”的章瑞和昨天氣鼓鼓的焦冬琪沒有出現。
管家在他們用完餐后,脫下白色的手套,虔誠地鞠躬。
“遠道而來的候選人們,伯爵將在宴會廳接待各位。”
他這話說完,大家表情都有不對,嚴國興喝了一口茶,掩飾住自己不太鎮定的表情。
祝慈倒是大大方方地問:“已經選出伯爵了,怎么我們,還是候選人?”
管家笑了笑,他再次彎腰沉下頭顱,殷紅的眼珠泛起一絲光:“正如同古代皇位交錯更替,即使爵位已被繼承,也依舊可以推翻重選。”
說完,他退了出去。
“一會要求我們繼承一會要求我們推翻,到底想怎樣?”張永康嗤鼻,又不敢說得太大聲。
“那兩個人不是沒來嗎,看來這個接待也不是強制的。”祝慈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張永康,抬了抬下頜:“你去。”
“啊,老大,我一個人去嗎?”他彎著眉尾,很是委屈,但更多的是害怕。
“你忘了,上次你可輸了,”祝慈眸光幽深,像是想出什么好玩的事情,“想要跟著我,選拔可是很嚴格的,秦弈景都是通過重重考驗才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要不要?”
提到上次的事,張永康有些訕訕,但是一聽說再給*一次機會,他立刻強打精神,保證一定不辱使命。
待他走后,祝慈掩住面部,笑得發顫。
秦弈景:“你和他說什么了,幾天不見,他變得這么聽話?”
祝慈悄悄地湊過去,附耳道:“我騙他說我是START的會長祝慈,只要他表現良好,我就讓他入會,哈哈,我是不是很過分?”
秦弈景的笑容僵在臉上,她怕被察覺,趕忙轉過頭去:“怎么會,玩家之間都是利益驅使,做一些小小的承諾手段并不過分。何況……”
何況你確實是祝慈。
“就是,而且一開始他那么詛咒我,什么預知卡,我不還是活得好好的,還救了他好幾次呢。”
祝慈昂首,得意地往花園方向走去,完全沒注意后方停留的秦弈景的神情。
秦弈景一直盯著她的背影,滿心里只有憂慮。
若是這記憶一直不回來,怎么辦?
不過……
或許這樣也好,沒有曾經的好的壞的回憶,和她從頭開始,也很好。
花園樹葉繁茂,不知名的花朵飄灑掉落幾片花瓣,落在人的肩頭。
祝慈轉眸去看,卻只見到秦弈景輕輕拂去的指尖。
輕柔地像是一陣風。
祝慈:“花瓣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可是只有爬墻的草植才是向上生長的,上面,似乎沒有開花……”
她說著,用手撫摸墻面,冰涼的觸感覆蓋在她的掌心,植物宛若有感知,揮灑了幾片葉子。
“這就很奇怪了,畢竟這個墻看起來,是筆直向上的。”
秦弈景思索:“那個靈魂不能給我們指出確切地方,就說明,這是解開謎題的關鍵。”
花園只是在城堡墻壁外面圍出的小半圈地界,高高的圍欄包裹它其中,不能從中窺探城堡的全貌。
而墻面又是直的,只能說明,起碼這半塊能代表城堡不是下寬上窄的構造。
“我爬到圍欄上,不就能更加接近天空了嗎?”祝慈想到了什么,立刻跑到了邊緣。
秦弈景拉住她的手,擔心道:“如果你掉下去了,可就進了副本的夾層,出都出不去。”
“放心,不會的。”祝慈回眸一笑,閉上眼睛。
下一秒,空間移動到圍欄上方。
圍欄的沿邊是只供一個人踩上去的木頭石塊平面,她往外邊探去,只有蔓延至深的萬丈深淵等候她踩空滑落。
而里邊……
她收回眼,轉身望向城堡。
秦弈景擔心她,站在墻邊守護她的安全,喊道:“你小心點。”
城堡的上空是尖尖的圓頂,從圓頂往下數了數窗戶,剛好有四層。
天衣無縫。
她再往旁邊走了兩步,看向城堡右邊。
右邊的第四層有一小扇窗戶,可能是四樓的天窗,瞇起眼睛,能稍微看清里面的景致。
那是去四層的時候,看到的放置堆滿雜物的閣樓空間。
秦弈景看見祝慈低頭,朝她揮了揮手。
滿臉興奮。
“秦弈景!我知道了!”
第90章 古堡十二夜(九)
“知道什么了,你先下來!”
秦弈景對她喊,見她搖搖晃晃,很是緊張,急得想上去。
“行啊,那你接住我。”
祝慈張開雙手,從空中一躍而下,那個輕飄飄的身影倒映在秦弈景驚詫的眼神中。
最后,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被重物撲倒在地的秦弈景身陷一點泥地,她穩穩地接住祝慈,按住她的肩膀抬起來,皺眉直視她的眼睛:“瘋了?很危險的,你受傷了怎么辦!”
這么高的圍欄往下跳,要不是秦弈景用了一點道具推動,增加了她風的阻力,她一定會摔得結結實實。
“怕什么,”祝慈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陽光在她背后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圈,“你不是接住我了嗎?”
秦弈景被她弄得沒話,暗嘆口氣,只能再三叮囑她小心。
“知道啦知道啦,下次不會了,你先聽我說。”
祝慈牽住秦弈景的手,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幫她把頭上粘到的草葉摘掉:“整棟城堡的構造,應該不是從內部看上去那樣的簡單。”
“它不是下寬上窄的結構,而是一個完全的長方體,不,應該說是圓筒。”
祝慈站在圍欄上的時候,看到了第四層的窗戶。
城堡的第四層只是一間閣樓,很小,頂也不高,只有一扇天窗開在了斜邊的頂上,隱隱透進一點陽光。
照耀著那些覆滿灰塵的亂堆放的雜物。
祝慈:“但你知道,我從窗戶里看到了什么嗎?”
“什么?”秦弈景見她賣著關子,有點好笑,靠在墻邊看她。
“我看到了,那天和那個女仆打架的時候,留下來的坑印。”
照常理說,圍欄的最高處和四層幾乎是直線距離,雖然天窗是傾斜的,能稍微看見堆放高的雜物,但也不該能看到地面上砸出的坑印痕跡。
除非,這個窗戶,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秦弈景:“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說,反過來了是吧,本該看到墻壁的你看到了地面,這個透視的方向不對。”
“是的,”她抬起胳膊撐在了秦弈景倚靠的墻壁邊,目光澄澈地盯著她的眼睛,惹得對方避開了眼神,“你想想,城堡是豎直的,但方向卻是傾斜的,只能說明,花園這里的視角和城堡內的視角是不同的空間所在。”
“兩個地方處于不同的空間,并且以不同的角度連接,就像是一塊并在一起的玉佩,分成了兩塊,其中一塊旋轉了九十度,和另一塊重新組合。”
祝慈微微一笑,指著城堡能見度的側邊:“后面,以一種倒三角的形式,拼接了城堡的另一面。”
“那么,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就是倒過來的另一個花園。”
秦弈景贊同,這種說法有點根據,但她還是有所疑問:“那怎么去另一個城堡?”
“好問題,我暫時沒想到。”
祝慈打著哈哈,湊了湊近,她身上的衣服是從副本房間的衣柜隨便翻找出來的,不是很合身,彎身狠了,能看到領口的風景。
秦弈景想移開眼,但是沒能說服自己。
祝慈注意到她的視線,低頭去看,隨意掩了掩:“嗯,上衣有點大了。”
“你以后在別人面前,不許彎腰。”
“啊?”祝慈詫異。
“尤其是那個叫焦冬琪的。”秦弈景漫不經心說完,幫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的后背,用發夾別住收緊。
“她?我跟她不熟的,她可能是跟那個叫祝慈的比較熟,所以誤會了。”
秦弈景眸色幽深,手下使勁,拽得祝慈一個踉蹌,沒有站穩,往她身上靠了靠。
然后,一言不發的走了。
祝慈滿頭問號,不知道她怎么生氣了,快步小心地跟在后面。
伯爵的會議很簡短,張永康在一樓的走廊里沖她倆揮手,示意已經結束。
他避在一邊,讓兩人先進餐廳,隨即開始匯報:“老大,會議只有我和嚴國興兩人,那個章瑞很明顯,已經徹底被控制了,一直在用求助的眼神望著我們。”
“具體呢?開的什么會?”祝慈坐下,隨口吃了幾個甜點。
張永康也一屁股坐在兩人的對面,神神秘秘地說:“好像是有關爭奪爵位的事……基本上都是那個管家在說話,章瑞沒說,但他臉色泛白,有一點像之前的伯爵夫人。哎,好嚇人,幸好我沒贏。”
“爭奪爵位,爵位對他們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對了,我們發現了一點東西,你把那個幽靈再召喚出來一趟。”
祝慈往秦弈景手上塞了一個軟軟的黃油松餅,瞟了她一眼,想求個和好。
秦弈景接過,吃完,沒有表示。
祝慈又給她塞了一個。
這次她沒接,轉過臉,張嘴。
“喂我吃。”
祝慈的手停頓在空中,同樣頓住的,還有拿著**的張永康。
他來回觀察,最終開口:“居然讓我們老大給你喂吃的……”
話還沒完,就見祝慈把小巧的松餅遞到她嘴邊,讓她就著手咬了一口。
張永康閉嘴了,他覺得自己以后還是少說話比較好。
兩人氣氛緩和,幽靈被從霧氣中召喚而出,聲音亦如既往。
“召喚……吾……”
祝慈:“我想問你,有沒有通往城堡另一面的入口?”
“……另一個城堡……你發現了吾的秘密,是的,吾有秘密……”
張永康氣勢洶洶:“我們老大問你話呢,快回答!”
“……吾的秘密就是,城堡,吾的……不告訴你……”
“什么!”他氣極,推開椅子站起身,“你不說,我們怎么給你找天空最近的地方,怎么讓你脫身!”
“不能告訴你……吾只讓你們,殺了惡魔……”那個幽靈說完這句話,便回到了**中。
“什么鬼?”張永康驚呆。
秦弈景:“是有什么在阻止他說出口嗎?”
“他都直截了當地說殺了惡魔,這里還有什么比惡魔更加高等級的RM來阻止他嗎?應該是別的原因。”祝慈喝了最后一口茶,說道,“只能我們自己去找了。”
他們三人又檢查了一遍上下四層,連邊邊角角都沒放過,確認沒有任何的隱藏通道,這才轉而又去了花園。
只有平地花園,最為可疑。
張永康站在中央的石子路上,仰頭望天,又開始動用他的預知道具卡。祝慈在花叢中繞了半晌,穿梭往返,問秦弈景可有發現。
秦弈景搖頭,她只覺得圍欄古怪,別的不太能看出來。
“那再去圍欄上看看?”祝慈提議,被她駁回。
她不允許祝慈再做那種危險的事。
她自己去了圍欄邊,盤旋錯節的草生植物越爬越高,延伸到了圍欄外。
輕一眨眼,便瞬移到了圍欄上方。
祝慈在地下昂首,表情不甘:“好啊,你自己去了,就是不讓我去。”
秦弈景再次警告她不許上來,乖乖待著,便繞著圍欄走了一圈。
圍欄外是深淵,環繞了半邊城堡,看不到城堡的反面。
不過根據推測,反面是另一個寬大的建筑。
那個幽靈說,真實的他被困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秦弈景再次眨眼,回到地面,對祝慈道:“我們試試從地下走。”
“地下?”
“對,章瑞他們決斗的時候,不是扔過很多次鐵錘砸通地面嗎,那里土質比較松,應該能挖得動。”
祝慈眼珠轉了轉:“啊?我們要挖過去?”
張永康預知到一半,被打斷后拽著來到了宴會廳,祝慈一指地面的坑,對他說:“你挖。”
“挖什么?土嗎?”他滿臉詫異地再次確認。
祝慈重復一遍,她覺得自己真是物盡其用,小弟能多用用就多用用。
沒想到張永康一擼袖子,干勁滿滿:“這種小事交給我吧老大!我可是有一個特殊逃跑道具的。”
秦弈景和祝慈坐在一邊,看他拿著一把鏟子,以飛快的速度挖起地上沒有鋪磚的土地,再將泥土一鏟一鏟運出。
不久后,他好似挖空了地底,陷落進去,大叫一聲:“老大,救命!”
祝慈反應及時,毫不猶豫地從坑洞中跳了進去,一把扯住正在下墜的張永康,另一只手拿三棱刺,在一旁的泥壁上滑行固定。
最終停下。
秦弈景在上方喊:“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還活著!”張永康心有余悸,抱住祝慈的手,心臟打雷般跳動。
秦弈景注意到,沉下了臉。
底下黑漆漆的,看起來有一點深,祝慈慢慢調整三棱刺的位置,逐漸向下。
秦弈景也跳了下來,她一個人速度比較快,趕在他倆前面到了底。
祝慈在快接近地面時扔下張永康,自己跳了下來。
秦弈景走過去,拉過她有些被扯得發紅的右手,輕柔地吹了吹。
涼風刮過祝慈的手臂,讓她有些不自覺地往回收了收,可又被對面那人毋庸置疑地固定住,強制霸道地不許抽走。
她只得好脾氣地任其擺布。
張永康點起商城里購買的手電筒,對著四周照了照。
幾秒鐘后,他的手電筒掉到了地上,滾落至陰暗角落的深處。
察覺了他的不對勁,祝慈正要喊他,卻看見那手電筒滾動停下,照亮了面前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