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切爾面前的是一條街的鐵匠鋪。
這些匠人們大多裸.著上半身,赤著胳膊,揮汗如雨,不停地掄起手里的工具,狠狠敲打在面前的鐵塊上。
豆大的汗珠不斷從他們額頭、臉龐滑落,但鐵匠們卻顧不得擦——他們全幅精神都集中在手中的活計上。
他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景象。
蒂維娜瞥了他一眼,沉思幾秒,從前方不遠處的一家鐵匠鋪展示的刀架中挑了一柄一看就很沉重的鐵劍,揚聲道:“康納叔叔,借你這里的兵器用一用!”
鐵匠鋪門前一個肌肉虬結的壯漢聞聲抬頭,看了蒂維娜一眼,熟稔地說:“沒問題!你隨便用!”
他聲音洪亮,和蒂維娜交談起來有一種親切感,兩人的關系顯然十分不錯。
蒂維娜握住劍柄,手腕一翻,便將鐵劍拋給斐切爾,輕快地道:“接著。”
斐切爾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伸手接住——這把劍快有他半個人高,上手沉甸甸的,如果不是他力氣大,這會兒已經被壓彎腰了。
蒂維娜看他毫不費力地接住劍,有些驚奇地挑了挑眉,道:“你的力氣不錯。”
斐切爾還是沒弄懂她的意思,抓著劍柄,懵懵地問:“您將它給我是有什么用意嗎?”
蒂維娜隨手又拿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在手里拋動把玩,垂著眼睫,從斐切爾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平直抿著的唇角。
“波蘭恩家族的子弟,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從小到大受到的訓練都是一樣的,并不會因為性別而有所差異。”蒂維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敘事般提起了另一件事。
“但是男性和女性是有力量差異的,而我幼時的先天力量并不算大,揮動統一的制式鐵劍對我來說是一件并不輕松的事。”
何止并不輕松,簡直費力。
上一任鉑金大公對子女的要求嚴格到了近乎嚴苛的地步,而蒂維娜接受訓練的時候,她的哥哥已經早接受了四年的訓練,適應良好,訓練成績優異,比蒂維娜強出很多。
但蒂維娜不樂意自己被比下去,她更加發奮地練習,但她才六歲,連揮舞制式鐵劍都困難。
蒂維娜不甘心。
她看著哥哥在訓練場揮汗如雨,揉著自己酸痛的胳膊,緊緊抿住唇。
然后她做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她每天傍晚結束訓練任務后,都會悄悄從城堡里溜出去,去鐵匠一條街,混進鐵匠中,學著他們的模樣,掄起重重鐵錘敲打鐵器。
她借此鍛煉自己的臂力和體能。
這種白天訓練晚上接著鍛煉的方法十分考驗人的意志力和耐受力,但蒂維娜硬是撐下來了。
撐下來的效果也很顯著——不過兩年,她就追上了哥哥溫格的進度,和他不相上下。
隨著蒂維娜平緩低沉的敘述,斐切爾隱約覺得自己曾經見過這樣的場面。
他抵著太陽穴,蹙眉在空蕩的腦海中搜索著相關記憶。
但最終,他只看到幾個零散場面。
他看到自己以“客人”的身份出現在鐵匠一條街,在遠處靜默地看著、觀察著揮汗如雨的小蒂維娜。
第一次其實只是偶遇,但后面的幾次明顯是他有意來到這里的。
蒂維娜鍛造出的第一把武器是一柄短劍,被他買下,鍛造的第二把、第三把……所有的武器都被他買下來了,以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
斐切爾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袖袋——當然是沒有的,他被蒂維娜撿到時,身上什么都沒有,是個真正的、窮得身無分文的流浪者。
“來試試嗎?”蒂維娜摸了摸迪蘇的頭,讓她乖乖在原地等自己,然后把一把鍛造錘遞給斐切爾,眼含鼓勵,“想試試嗎?”
斐切爾看著她含笑的眼眸,下意識接過。
他掂量著手里的鍛造錘,感到有絲新奇。
在記憶里,“他”一直在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在大陸上行走、游歷,但多為一些流浪身份,比如吟游詩人,像“鐵匠”這種固定在某地的職業,他還真沒有嘗試過。
于是斐切爾說:“好。”
蒂維娜側頭看向鐵匠康納,眨了下眼睛,問:“康納叔叔可以幫忙教導他嗎?我已經很久沒有打鐵了,技藝已經生疏了。”
康納是個很爽快的人,一口應下:“沒問題!”
他站到斐切爾身邊,給他講解起來。
斐切爾看了蒂維娜一眼,卻只看到她鼓勵的眼神。
他收回眼神,心里嘆了口氣,有些遺憾。
他其實并不想和康納一起打鐵,他以為會是蒂維娜小姐教自己的。
真是可惜。
……
斐切爾雖然在某些事上不太靈通,但他的學習能力卻很強,康納只是示范了一遍,他就學會了。
不過讓蒂維娜哭笑不得的是,他第一次打出來的鐵器竟然是一片極薄的愛心狀鐵器。
剛剛凝神打鐵的斐切爾像是一個幻覺似的,他現在又變成了那副憨憨的模樣。
斐切爾捧著心片遞給蒂維娜,紅著臉說:“請蒂維娜老師檢查我的‘作業’。”
蒂維娜無奈地說:“我不是你的老師。”
斐切爾看向康納,眼神里沒有了對蒂維娜的熱切——他的眼神幾乎是瞬間就冷了下來,帶著不近人情的冰冷。
他嗓音毫無起伏地問:“‘老師’滿意嗎?”
康納差點雙腿一軟跪下來。
他不知道面前這個年輕人身上為什么突然出現山岳般厚重的壓迫力,他甚至已經不敢看這個年輕人的眼睛,慌亂地點頭說:“非常滿意。”
斐切爾這才收回目光,自從記憶陸續蘇醒,他的性格就開始發生了微弱變化,蒂維娜察覺不出來是因為不論蘇醒多少記憶,斐切爾在她面前幾乎一直是一個模樣。
但他對其他人可就不是這個態度了。
康納看著對著蒂維娜露出溫順笑容的斐切爾,有些恍惚。
這個年輕人現在的樣子和剛剛幾乎截然不同。
剛剛的他,讓康納有一種不由自主跪拜伏地的沖動。
但他現在又很正常,看著和其他人幾乎無異。
康納陷入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