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謝漪瀾瞧見地上散落的糕點,下意識問出聲來,“誒,這糕點不是表妹你昨日做的?怎……”
可當她看清箱子里的東西后,又將還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箱子里裝的都是哥哥不要的東西,而表妹那糕點恰在其中。
為何在此?不言而喻。
那些糕點一看就是哥哥沒碰過,直接扔了。
扔便扔了,還被表妹撞個正著。
謝漪瀾沒再說話,瞧了眼身旁的表妹。
月吟匆匆低頭,手指擦去盈出來的淚,以極快的速度將外袍和錦帕放回雜物箱中,“表姐,我身子忽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從小花園回皎月閣的小徑只有一條,月吟不可避免地與謝行之打照面。
她低頭欠了欠身,垂著頭從他身旁大步越過時眼淚不爭氣地又溢出眼眶,她慌忙擦掉,之后步子越來也快。
謝行之轉眸,看了看那匆匆離開的背影。
他垂眼,緊繃的唇角抿了抿,往下壓了些弧度。
謝漪瀾走了過來,問道:“哥哥,你是不是跟表妹有誤會?”
以前不少世家姑娘送來東西,哥哥都不會收下,倘若實在推不了,便會私下扔掉。
誠然,表妹昨日送去的糕點,便是后者。
謝行之凝眸看她,似是不解。
“沒有誤會,那哥哥為何扔了表妹送的糕點?”
謝漪瀾是有幾分怕她哥哥的,但想起表妹適才委屈傷心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幫表妹說話,“表妹看見后,肯定傷心了,適才還哭了。”
“表妹跟那些蓄意接近哥哥的姑娘不一樣,這點哥哥最清楚,否則哥哥也不會讓我在表妹生病時,去皎月閣多陪陪表妹。”
謝漪瀾慣是如此,平素都是爹娘寵著她,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位與她投緣的表妹,她這個當表姐的,自是忍不住想多護著表妹。
“糕點?”
聽妹妹甫一提到,謝行之才朝那箱子走去,果真在箱子里看見個雕刻蘭花的紅漆食盒。
打開食盒,花瓣形狀的糕點有的碎了,有的沾了泥塵。
謝行之沉眸看向正德,“這糕點怎么回事?”
正德汗流浹背,一五一十回道:“昨日表姑娘差人送來糕點,是世子您說,表姑娘再送東西來,能推則推,推脫不了的……”
正德說著,瞧了眼世子沉下去的面色,聲音小了起來,下意識擦了擦額上的汗,“推不掉的,就私下處理,不必跟您講。”
謝行之斂眉,回想起來確有其事。
謝漪瀾鼓了鼓腮幫子,她就知道哥哥對表妹有偏見。
正德多機靈一人,從世子斂眉那刻起,他便察覺到了世子的不悅,于是忙認錯,“這事是屬下的錯,屬下等會兒自去領罰。”
話音剛落,小花園旁邊的回廊下傳來謝沅的聲音。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一身紅衣少年感十足的謝沅手里拿了只紙鳶,正跟廊下離開的表妹說話,狀似親密,似在哄人。
謝行之不禁皺起了眉。
*
“表妹,你怎了?怎還哭了?”
表妹眼里淌著淚,謝沅一見她這委屈模樣就心疼,心軟的一塌糊涂,“是不是表妹的紙鳶被吹走,或者掛樹上了?沒事,三表哥給你找回來!”
謝沅大老遠就看見這邊的天上有兩只紙鳶,一猜便知是表妹在外面放紙鳶,故而從屋子里拿上紙鳶就往這邊趕。
他要跟表妹一起放紙鳶。
然而一過來就看見表妹低垂著頭,邊走邊哭,哭的他心都軟了。
月吟搖頭,擦了擦淚,“不是的,是我身子突然不舒服。”
謝沅明顯慌了,關切說道:“表妹大病初愈,病情反復不可小視。”
他回頭吩咐身后的小廝道:“等下找大夫來給表妹看看。”
月吟急急擺手道:“三表哥,不必叫大夫,我回去休息休息便好。”
適才放了陣紙鳶,出了些薄汗,臉頰白里透紅,如芙蓉般嬌艷。
謝沅看著她,仍有些擔心。
月吟:“是紙鳶放久了,累了,真的不用叫大夫。”
她福福身,與謝沅辭別,“三表哥,我先回去了。”
月吟匆匆離開,謝沅見人走遠了,心里有些懨懨的。
他垂頭看了看手里的紙鳶,頓時沒了興趣。
“拿著。”
謝沅將紙鳶給小廝,轉頭就瞧見謝行之、謝漪瀾在小花園,兩人正往這邊看。
尤其是謝行之,一張唇緊緊抿著,面色不佳,風雨欲來之。
謝沅還記得上次偷偷從太學溜出去玩,被謝行之逮個正著,然后就被長兄訓了一整日。
他心里一緊,咽了咽嗓子,“長兄,我……我讀書讀悶了,出來走走,我、我現在就回。”
說完,謝沅溜似的往回跑。
*
回到皎月閣,月吟一頭埋進軟枕里,抱著枕頭委屈地哭出聲來。
她知道謝行之討厭她,因為她強親了他一口,而且他似乎還看見了她為了留在侯府故意帶病吹涼風。
送去的糕點,謝行之不收便是,何必表面收下,背地里悄悄扔掉,還有那些她碰過的東西,他全扔了。
她當真就這么不堪?
這么討他厭棄?
月吟哭著哭著,漸漸疲乏,加之下午暖和,她慢慢睡著了。
夢里,謝沅送了她一個可愛的燕子紙鳶。
也是個風和日麗的午后,兩人在小花園里放紙鳶,謝沅時不時給她講笑話逗她開心,逗得她笑臉盈盈。
玩累了,兩人便去了亭子里吃桃糕。這桃糕是她親手做的,謝沅夸她手巧,還說這桃糕的顏色跟她今日口脂的顏色一樣鮮艷。
謝沅正要嘗嘗桃糕,卻看見謝行之在假山后面,那幽寒的目光盯著兩人。
謝行之不知什么時候來的,似乎是盯著他們看了很久一樣,也似乎很生氣。
月吟下意識打了個顫,心中忐忑不安。
眼前起了陣風,花瓣紛紛飄來,等月吟再睜眼時,坐她對面的謝沅不見了,反而成了謝行之,他正要去拿碟中桃糕。
月吟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將桌上的桃糕往懷里攬,負氣道:“桃糕是我做的,我不給大表哥吃。”
大抵是因為這只是夢,只有在夢里,她才敢兇謝行之。
謝行之長指扣住碟子一端,凝眸看她,“三弟吃得,我吃不得?”
月吟不敢看他,垂眼點頭,堅定道:“吃不得!大表哥扔了,就不能吃!我以后都不給大表哥了,全給三表哥,三表哥喜歡吃桃。”
她生氣說著,白嫩香腮鼓動,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
謝行之頓了頓,解釋道:“我不知你送過糕點來,是正德擅作主張扔掉的,我已罰過他了。”
“主子的心思,難道下人不知嗎?大表哥就是討厭我,否則正德也不會這樣擅作主張。”
月吟不是好哄的人,越說越委屈,心思敏/感的她鼻子泛起陣酸澀,那羞辱的感覺忽然涌上心頭。
熱淚盈出眼眶,順著白皙面龐輕緩落下。
月吟捂住面龐,啜泣道:“我不能被外祖母趕回揚州,所以那日才使了苦肉計,讓病一直不好。大表哥你不會明白這次來京城對我意味著什么。”
“我聽正德說過,大表哥對人對事最講證據,不會無端猜疑,可你僅憑看到的一點,便無端猜疑,我……我…”
月吟哭的泣不成聲,纖薄的肩顫動著,已經不想在對夢里的他解釋什么,左右都是一場夢,是假的。
她正傷心哭著,忽地肩上傳來陣暖意。
謝行之已來到她身邊,那只寬大溫暖的手放她肩上,“抱歉,是我先入為主。”
手掌輕扶她背,謝行之溫聲安撫著,“留便留吧,人人都有苦衷,你不想說,便不說,但不可傷害府上親人,尤其是祖母。”
月吟愕然,淚眼婆娑看著身旁的男子,有種不切實際的錯愕感。
這次他怎般好說話了?
謝行之伸手,指腹拭去她面龐的淚,就像那日驚雷時,他在夢里也這樣溫柔安撫她。
趁著在夢中,月吟膽子大起來,拉過他手,讓站著的他圈住她,而她則抱住男子精瘦的腰肢。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月吟頭一靠,便靠在了他小腹上,拉著他手教他輕撫她頭,“要這樣哄,才能哄好。”
謝行之輕笑,手掌溫柔地順著她頭。
她乖順地貼著他腹,好似沒有再生氣。
“消氣了?”
月吟頭仍舊靠在他小腹上,鼓了鼓腮幫子,想都沒想就回他道:“沒有。”
“那便是不生氣了。”
謝行之揉揉她發頂,手指溫柔地穿過她半挽的發絲,“現在還只給三弟嗎?”
月吟抬頭,一雙杏眼懵懵懂懂看向他,鴉睫還沾了淚,濕漉漉的,更顯楚楚可憐。
大表哥垂眼看她,清明的眼中帶著絲洶意,而就在此時,她竟發現靠著的小腹,變得熱了起來,也有些緊實。
桌上放著的桃糕,不知何時變成了兩個熟透的桃子。
月吟眼睛眨了眨,看著那兩個桃子。
桃子又圓又大,但一掌能夠包住,成熟度剛剛好,白中帶粉,桃尖粉嫩粉嫩,透著香甜的桃子味,似乎一捏,軟軟的桃能捏出清甜的桃子汁水來。
她仿佛能看到,謝行之那冷白的長指,輕輕一捏,便能將那兩個熟透的軟桃,捏得汁水橫飛,而偏生他整個人長身而立,白衣飄飄,眼波平靜得仿佛并不在意手染了香甜的桃汁,似謫仙般不食人間煙火。
謝行之眼瞼低垂,沉聲道:“三弟吃不得,得留給我。”
說著,他便要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