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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奶糖 嘿嘿

    “奶奶過年好, 祝您新的一年文思如泉涌,落筆如有神。”

    身著唐裝的林亦森超級乖巧,剛見尹春來, 立刻拱手獻祝福。

    沒有任何老人能拒絕嘴甜的可愛小孩, 老太太難得笑得眉眼彎彎,立即給了好大的紅包, 才讓仆人帶著他去花園玩耍。

    試人真心這種事,多少有些荒誕而惡劣,其實冷靜過整夜的林羽鹿已經開始后悔, 訕訕落座道:“老師,我左思右想——”

    尹春來淡定打斷:“他和你求婚了?”

    再度被猜中的林羽鹿不由愣住。

    見怪不怪的尹春來輕輕搖頭。

    “當年去美國時, 已認為和學長不會再有未來,沒想到他堅持, ”林羽鹿道出內心矛盾,“但堅持歸堅持,我實在忘不掉他曾經的……殘酷。”

    抿過一口茶幾上的紅茶, 尹春來平靜道:“其實你最狠的報復,就是帶走孩子另尋位知心愛人, 留阿世伴著悔恨度日, 徹底爛在不可挽回的過去。”

    ……

    她又瞧林羽鹿:“但你做不到,愛他用盡了你全部的能量,你不會愛也不會欺騙別人。”

    “拿到高考成績時,我只應了港大的邀請,雖然沒能讀完, ”林羽鹿垂眸回憶,“感情上開了竅后,也只在意過學長一人, 雖然未得善終……反正,我就是特別死心眼。”

    尹春來似感覺好笑:“那為何不忍心試他?難道你想與懷疑時刻糾纏?”

    林羽鹿對這位老師最坦蕩:“懷著目的捉弄學長,讓我覺得太奇怪。”

    “信我嗎?”尹春來反問,“我幾時騙過你?”

    林羽鹿點頭又搖頭。

    尹春來面不改色:“當然不是捉弄,相反,是件再正經不過的事。”

    話畢她便拿起茶案邊的牛皮紙袋:“這是我的最新作品,你親自把它改成劇本,只消告訴阿世,如果他當真想和你走在一起,就必須親自來當制片人。”

    簡簡單單幾句話,直接讓林羽鹿傻在原處。

    事實上,尹春來已經十來年沒有再出新書了,以她的江湖地位,最不缺的就是機會。

    而且當制片人對別人或許是難事,可天華娛樂每年大大小小幾十部片子,之于秦世這簡直和吃飯一樣簡單,怎么談得上什么考驗?

    呆滯過許久,林羽鹿勉強回神:“老師我不明白,能先拜讀嗎?”

    尹春把稿子丟給他,隨手點煙:“當然,但要阿世先讀。”

    此時此刻,手里的文稿太過神秘,甚至已經神秘到超越了眼前的感情糾葛。

    如鬼使神差,不愿去“試感情”的小鹿,終還是著了魔般抱緊牛皮紙袋。

    *

    這劇本可能是天大的難題,哪怕秦世去運作也依然是難題。

    唯有如此,它才具備尹春來所保證的作用。

    難道是題材敏感但老太太想拍?

    應該也不至于,畢竟以學長的手段,大可以走海外路線,更何況尹春來恩重如山,有那種需求直言便好,自己雖不樂意,最終還是會為她去與學長商量。

    總而言之,完全猜不透。

    林羽鹿好奇到抓心撓肝,在公寓內托腮等待。

    此時已是傍晚,待到秦世聞訊而來,那紙袋的邊角都快被他摸破了。

    此時小森已隨老爺子去接待拜年的親戚,房間內極其安靜,連貓都在打盹。

    秦世極自然地換上拖鞋,笑得輕松:“是不是改變主意了?可惜民政局已經下班。”

    林羽鹿坐在沙發里沒動彈,直至身邊一沉,才清晰發問:“你是認真想和我重新開始?”

    “不然呢?”秦世毫不猶豫,“知道你沒心情搞浪漫,才當著外公的面鄭重其事去說,若再不信,我也只能把心臟剖出來,讓你看看它到底是什么顏色。”

    “用不著說得那么嚇人,”林羽鹿反駁,“你早知道我不會接受,陣仗再大也不怕。”

    聽到這話,秦世不由嘆息。

    ……何必裝出被傷到心的樣子?琥珀眼無聲凝望。

    秦世也看他:“我承認自己習慣把人和事往壞處想,懷疑一切,從來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你不一樣,你天真到像個孩子,永遠懷著疑心生活,只能帶來痛苦。”

    林羽鹿斂眉:“所以不打擾我就是你最仁慈的選擇。”

    “我做不到,”秦世很果斷,“說我無恥也好,這三年我已經忍到了極限,我告訴過自己,只要你還愿意回來,就再也不讓你走。”

    話音輕落,房間變得安靜至極。

    陽臺邊的棉花糖伸了個懶腰,叼起小奶牛貓便躲回窩里,團成個雪白球球。

    郁悶過許久,林羽鹿才開口:“都是你自說自話,腿長在我身上,我——”

    話沒說完,就被扶過下巴親了下。

    秦世微笑改口:“那你再出發時,必須帶上我和兒子。”

    抬手扶開他的胳膊,林羽鹿斂眉:“學長家大業大,真愿意跟隨我的步伐?”

    秦世不假思索:“愿意。”

    這個男人,真愿意因為我而改變人生嗎?

    林羽鹿心中又想起尹春來那些話,他迷信般地認為老太太定無戲言,盡管深知此舉盲目,卻還是把牛皮紙袋拍到他胸口。

    秦世不解:“這是什么?”

    “我要把它改編成電影劇本,”林羽鹿定定地瞧著學長:“如果你能當制片人拍完這部電影,我就考慮你的提議。”

    “這么簡單?”

    秦世的反應果然如前所料。

    他甚至顯得非常愉悅,立刻抽出稿件翻閱起來。

    安靜,還是安靜。

    安靜的時間真太久了些。

    尹春來究竟寫了怎樣的故事?林羽鹿非常想要知道答案,故而全程緊盯著秦世的表情,自然能發現學長逐漸變得嚴肅。

    “小鹿,你不要被人利用。”

    秦世最終這樣判斷道。

    林羽鹿本能地質疑:“所以是不愿意嗎?”

    秦世愣了下,兩秒后再度反問:“所以我答應了,你就愿意和我在一起?”

    這話倒沒法保證,林羽鹿只道:“至少可以再試試。”

    “行吧,”秦世終是笑了,“我去想辦法,但你也要說話算數。”

    他好似很為難,但終是又忍痛答應。好奇怪。

    ……

    林羽鹿再也忍不住,伸手扯過偶像最新的作品,垂眸品鑒了起來。

    *

    尹春來向來喜歡描繪瑰麗奇情的內容,所創作過的純現代故事相當罕見。

    而她今年這部《大夜彌天》卻一反常態,講述了一位家世不凡的渣男如何利用權與錢作惡多端,甚至謀害深愛他的女明星殞命,又瞞天過海的懸疑悲劇。

    依然是老練的筆法和犀利入骨的臺詞,過程精彩至極,以至于讀到最后,林羽鹿胸口如墜著巨石般疼痛,甚至不自覺地淚流滿面。

    時間已過凌晨兩點,秦世早就帶著另一份文稿走了。

    力量如被抽空的林羽鹿懵懵地躺到床上,想起尹老師十多年前死去的大女兒:那位明艷可愛的古早女星崔鶯鶯,想起她曾痛罵女兒絕非自殺的神情,終于開始明白此事棘手之處。

    用電影去諷刺連法律都未給出結論的案子,肯定麻煩無數,難怪需要學長出手。

    這不是林羽鹿的本意。

    他的確很想知道學長的真心,但從未打算在事業上害他入險境。

    頭痛到要裂開,林羽鹿抹去眼淚,開始拿手機搜索舊聞,只能得知當年崔鶯鶯的緋聞男友是位叫曾圣的貴公子,并沒多少確鑿的記錄可讀。

    心中仍有疑惑。

    想了下,他忍不住詢問熱愛八卦的小白:“你知道香港的曾圣是誰嗎?好怪的名字。”

    “知道啊,曾振英的獨子。”

    “你怎么認識他了?可千萬小心哦,民不與官爭。”

    白言禮輕松吐出港島高官的名字。

    ……

    對此類消息頗為遲鈍的林羽鹿終于后知后覺:自己在要求學長去做一件多么離譜的事情。

    …………

    ……

    呆滯過后,他也顧不得時間尷尬,連睡衣都來不及換,便起床披上外套,匆匆打車出門。

    *

    大年初三的夜,竟然冷雨霏霏。

    縱然到訪時間十分詭異,山頂別墅的守夜傭人還是熱情迎接,幫忙打著傘詢問:“秦先生已經休息了,要叫醒他嗎?”

    林羽鹿臉色煞白:“沒事,我直接去跟學長說。”

    傭人當然不會追問要說什么,只貼心地幫忙脫下被淋濕的外套,又追著遞來熱毛巾擦手,殷勤道:“林先生,這就去給您煮姜茶。”

    “不用,謝謝你。”

    林羽鹿依然心驚得厲害,直奔秦世的臥室,推門便喊道:“學長!”

    兩秒后,臺燈被輕輕打開。

    秦世分明非常困倦,卻還是浮出笑意,支著身子半坐起來調侃:“這月黑風高的忽然出現在我臥室,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別胡說了,”林羽鹿沖到床前著急,“你怎么不接電話?”

    秦世滿臉無辜。

    拂開額前潮濕惱人的發絲,林羽鹿焦慮到不行:“我之前不知道那小說是這種狀況,現在終于搞明白了,你就當我沒提過,行嗎?”

    “不行,”秦世打著哈欠起身,找來浴巾把他蒙住,“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憑什么你說收回就收回。”

    林羽鹿不過一個小老百姓,心態簡直瀕臨崩潰:“之前就是太相信尹老師了,真以為她有什么錦囊妙計,結果是推你入火坑!學長,可千萬不能碰這件事啊。”

    秦世輕笑:“錦囊妙計?”

    話畢他悠閑地坐到床邊,微微分著兩條長腿,雙手支在身側,開始仔細觀察瘦弱又忐忑的小鹿:“哦,你怕再次被我騙了感情,就去找她訴苦,被她利用。”

    ……

    伸手拉住林羽鹿微涼的手:“要我說多少次,人心險惡,你別太天真。”

    “也不能說尹老師險惡,她又沒在背地里陷害,”林羽鹿心亂如麻地分析,“肯定是實在沒辦法,才只能用這種路子把作品推給你,現在只要你拒絕就好,沒損失的。”

    “怎么沒損失?”秦世一把將他扯到懷里禁錮,“我剛要到手的老婆又飛了。”

    林羽鹿氣惱著想掙脫:“現在還有開玩笑的心情?”

    “沒開玩笑,”秦世親了下他冰涼的臉,“是鄭重其事答應你的。”

    琥珀眼充滿了恐懼而擔憂的水光:“我一時糊涂,現在真不需要你答應了,是你說的,做事前先想想小森。如果招惹到了不得的人——”

    “好了,不能熬夜,那些事明天再說。”

    秦世很不客氣地把他打橫抱起,丟到床上胡亂扯掉鞋子,而后便像只大型動物似的壓了上去,霸占得怡然自得。

    好沉。溫暖,但窒息。

    林羽鹿痛苦輕咳。

    秦世這才換了個姿勢,力氣卻沒減弱半點,輕聲安撫道:“別跟天塌了似的,到底怎么回事,明天去找老太太聊清楚就好。”

    分明是來嚴肅相談的小鹿被搞到暈頭轉向,見學長有態度松動的跡象,方才想起要逃走。

    怎奈力量著實懸殊。

    “你松手,我頭疼,想吐……”

    虛弱的哀求輕輕響起。

    感覺到腰間的力量頃刻弱了,林羽鹿立刻坐起試圖跳下大床,卻又于一秒后再次被撲倒。

    秦世將他手腕按在枕頭上,笑得挺愉快:“學會騙我了?進臥室前沒想過后果嗎?”

    當時滿腦子都是“千萬別惹大禍”的驚慌,哪會顧慮這些有的沒的。

    林羽鹿被累到微微喘息,無奈相視。

    “都這個時間了,不忍心折騰你的,”秦世終于安靜地躺到旁邊,胳膊卻在他腰間勒得死緊,溫聲囑咐,“再熬夜要對你不客氣,快睡,天亮就去香港。”

    胡鬧一通,剛在夜雨中浸染的寒冷不知不覺已消散了,林羽鹿愣過幾秒,才借著微光看清這房間。

    多年過去,大部分家具和擺設都是新置換的,唯獨墻上的兩幅照片還在:笑容燦爛的遺照,與只存在了一個多月的寶寶……

    那些未曾見面的日子里,學長每天看見它們,究竟是什么心情呢?

    想象不出。

    纖長的睫毛染上暖光,忽閃了下,他忽道:“學長,我想喝水,剛跑得太急了,沒開玩笑。”

    秦世將信將疑,但最終還是松手起身,到柜前的飲水機里接好杯溫的。

    再回頭,林羽鹿已經慢慢坐起身來,但沒再逃跑,只是摸出睡衣兜里的手機看過時間,而后又慢慢脫下兔毛白襪子,像小孩般把它們團成個球,多半是被別墅熱到了。

    秦世無聲微笑,靠近后把杯子遞到他嘴邊,卻不肯松手。

    林羽鹿是真的渴,唯有扶住學長的手腕垂眸啜飲,直喝掉大半杯,方才躲開小臉。

    濕潤的粉唇真可愛,閃爍的眼神也可愛。

    秦世忍不住伸手去捏捏那雪白光滑的面頰,輕松坐在旁邊直言:“你答應尹春年這么奇怪的托付,無非是想給自己找個理由。”

    林羽鹿不回答。

    已不再想逼這個遍體鱗傷的可憐人表態了,秦世輕嘆道:“小鹿,你相信因果嗎?”

    因為學長的關系,林羽鹿讀過不少佛學類的書籍,他不信宗教,卻不否認那些精妙的智慧:“信,外界客塵、眾生之心,全是因緣。”

    “所以尹春年的所為雖不正常,”秦世挺誠懇,“但作品已經送到我們面前來了,也是命運所在,不妨先聽聽她說什么,再去做決定,沒必要自己腦補太多,你怎么就那么肯定電影不能拍?”

    學長的身份,注定了他是位非常理性、趨利避害的商人。

    林羽鹿覺得之所以要求能被答應下來,大半原因定是自己在其中添亂。

    所以此時此刻,聽到此番意外的論調,他紛亂的心終于在詫異中所有慰藉,緩慢點頭。

    秦世又傾身親了親他:“晚安。”

    “……晚安。”

    林羽鹿感覺自己像被詭計多端的蜘蛛網纏住了,在遲疑中慢慢躺進被子一角,躲到大床的另一邊,不安道:“那你不要過來,我真的要休息。”

    這謹慎又天真的語氣惹得秦陸發笑。

    等著小鹿慢慢平靜,他才掀開薄被不由分說地抱上去:“怎么可能不挨著寶寶呢?今晚可是你主動跑來的,在夢里也不要怪我。”

    疲倦閉眸反駁:“夢里不會有學長。”

    “是嗎?可我卻經常夢見你,”秦世單手捧住他柔軟的臉,語氣也跟著柔軟起來,“總夢見你一個人在吃苦,卻怎么也無法靠近。醒了我就會想,要是真能回到二十歲多好。”

    林羽鹿許久才用虛弱的聲音反問:“回去干什么?”

    秦世靠近親他:“愛你。”

    陌生的花言巧語。太困了。沒精力反駁。

    林羽鹿生怕再被變態貼貼似的,慢慢翻身用額頭抵住他的肩膀,呼吸逐漸淺淡。

    抱著懷里瘦瘦小小的身體,秦世聞到了萬年不變的洗發水香,又帶來些雨水的清冽微寒,不由想起泰國同樣細雨連綿的深夜。

    再不愿回想,卻總無法忘卻。

    他收緊手臂,身貼著身,腿纏著腿,仿佛這樣也能用心臟觸及他的心臟。

    完全隔音的臥室如宇宙真空,已將塵世隔絕在外。

    *

    多半是天氣糟糕的緣故,次日高速上的車流并不多。

    依然抱著稿件的林羽鹿略顯魂不守舍。

    “你再補個覺,”秦世悠悠閑閑地扶著方向盤,“還得一個多小時。”

    林羽鹿拒絕:“哪有慫恿副駕駛在旁睡覺的?”

    強行跟來的小森在后排把薯片嚼得脆脆的,表現相當大義凜然:“沒關系,我來陪他聊天。”

    秦世哼笑著打開廣播:“那算了,你太幼稚,沒有共同語言。”

    “我還是個小孩呢,”小森理直氣壯,“你已經不知道是個什么了。”

    猝不及防的童言童語把林羽鹿逗笑,面色終于好看了些。

    雨刷器不斷刮出水痕,廣播里的老歌悠揚又昏沉。

    的確讓人很想去夢夢蝴蝶。

    耐不住寂寞的小森忽然跟著旋律唱起歌來。

    “兒子,你有點五音不全啊,”秦世無情指出,“也不知道像誰。”

    在旁沉默的林羽鹿忽有些心虛。

    小森不服:“我唱得很好,不然怎么唱?”

    秦世隨意教了他兩句。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又將會在哪里,日子過得怎么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印象中好像從未聽過學長唱歌,真和他的性格一樣,松弛又輕松,而且清朗的聲音顯得意外……清純。

    林羽鹿無聲失笑,側眸望向窗外的細雨連綿。

    耳畔仍是小森天真又曲折的歌聲,無憂無慮的時光,能停駐多好。

    *

    對于他們的到訪,尹春年毫不驚訝。

    她正在書房練習書法,寬大的老花鏡擋住大部分表情:“怎么,被我嚇壞了?”

    此事是因自己而起,林羽鹿自認為有責任率先表態,忙上前一步道:“尹老師,我昨天真心以為您是幫忙解決我的感情問題……這事太大了,不、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

    “要我說,有冤屈就報警,”秦世饒有興致地插著風衣兜,抬頭參觀起她的藏書,片刻后又勸說,“電影不是意氣用事的工具。”

    “追訴期快過了,”尹春年緩慢寫字,“調查這事的警察,十五年死了三個。”

    輕描淡寫,徹骨冰寒。

    林羽鹿依然回不過神來:“可就算把劇本改成架空背景,最終讓這故事上映,又能改變什么呢?”

    秦世更直接:“而且全是您一面之詞。”

    “也許改變不了什么,”尹春年終于停筆,走到墻角的保險柜前按了幾下,“但這是我唯一能為鶯鶯做的事情。”

    她拿出一些文件,走到秦世面前道:“我能找到的證據和警察資料。”

    匆匆翻過,秦世冷靜回答:“尹老師,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事情非常難辦。你覺得曾家聽聞風聲,會怎么對付我?如果小鹿不要求,我又有什么理由非拍它不可?”

    “沒什么理由,”尹春年又回到寫字臺邊,“只不過你是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伸手的人,我必須試試,否則也不想兜那么大一個圈子。”

    話畢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小播放器,輕輕按下,瞬間傳來極恐怖的動靜。

    那是非常年輕的女聲,定然處在非常危險的狀態中,哭抖得不成樣子,用粵語支離破碎地喊道:“媽媽,救我!……他要殺我,求你來救救我……媽媽……”

    似是不忍再聽,尹春年垂眸關閉,摘掉老花鏡揉了揉眉心:“這是鶯鶯最后一次打給我的電話錄音,她熱愛生活,充滿夢想,絕不會自盡。”

    被徹底驚住的林羽鹿臉色蒼白。

    “我身無長物,唯有這把筆桿子還能使使,”尹春年看向窗外正在逗鸚鵡的小森,微微嘆息,“我們也沒什么共同之處,除了為人父母。我相信這很容易理解,曾被孩子如此呼救過,是絕對不可能放下的,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也不想讓鶯鶯消失得悄無聲息。”

    林羽鹿相當感性,代入小森后他不禁難過低頭,心里擰得生疼。

    可再怎么疼,也不可能逼學長步入險境……

    如果此事為真,曾家又權勢滔天,秦世真就等于平白無故樹下大敵。小白說得沒錯,民不與官斗,此事的后果如何,已經不在他這個普通人的想象之中。

    書房一時間安靜至極。

    萬沒想到,卻是最無辜的秦世最先打破僵局:“行,明白了,這些資料我帶走,之后也會去盡量了解清楚,再答復您這部電影的可行性究竟如何。”

    真瀟灑,瀟灑到有點沖動。

    林羽鹿吃驚地看他。

    秦世輕松一笑:“那就不打擾了,答應過兒子去水族館。”

    話畢他便拉著林羽鹿離開書房。

    幾秒鐘后,小鹿又獨自遲疑地走回來,認真追問:“老師,你當年救我,不會是為了今天的目的吧?”

    重新拿起毛筆的尹春年既不憤怒,也不感激:“沒人救你,是你自己救自己。”

    充滿無奈的琥珀眼浮出太多情緒,但終究還是漸漸放下了刨根問底的執念。

    尹春年這才笑:“難得見你們兩個一起出現,挺登對。”

    *

    誰意氣用事,秦世都不可能意氣用事。

    林羽鹿重新追到他花園里,實在不解:“學長,雖然尹老師的作品很棒,但這么做你弊大于利。萬一遭到那家人的報復,豈不是得不償失?”

    “所以說搞清楚狀況再決定,”秦世依然平靜,“但我也不只想趨利避害。”

    林羽鹿郁悶地盯住他的眼睛。

    “終究還是被老太太拿捏了,”秦世失笑,“不想讓你覺得我是個利益至上者,也不想讓小森長大之后知道,我無視了一位母親最后的求助。”

    話畢他又望向身邊燦爛的玫瑰田:“而且我覺得,這電影也許有點意思,不是嗎?”

    林羽鹿常認為自己了解他,但又永遠無法預判學長的任何決定。

    怔愣過后,只剩嘆息。

    秦世道:“不過你真想當電影的編劇嗎?不必為了報恩去勉強自己,你才最容易受到傷害。”

    “電影拍不拍,聽學長的,”林羽鹿毫無遲疑,“如果真拍,我當然愿意。”

    話畢他苦笑:“畢竟有小森的存在,我不可能和學長劃清任何界限,與其怕東怕西,不如跟隨自己的初心。”

    表面柔弱,內心瘋狂。

    秦世似乎早就知道林羽鹿的答案,輕輕一笑:“那你可要步步為營了。”

    林羽鹿受到他的影響,漸漸從闖了禍的慌亂中恢復過來,緩慢頷首。

    “而且你昨天答應我的事要說話算話,我已經當真了,”秦世看準一朵玫瑰后自言自語道,“被老太太這么折騰,偷她朵花不過分吧?”

    修長的手指輕輕探入荊棘,摘下一朵堪稱完美的白玫瑰。

    花被遞到眼前,琥珀眼眨了眨。

    秦世朝他勾起嘴角:“其實昨天我覺得很幸福,你竟然愿意去想象一種重新接受我的可能,還以為你已經沒有這份心力了。”

    仍在為他的事業和安危擔心,著實不明白學長何時變成了戀愛腦。

    林羽鹿恍惚回神,把花接到手里。

    相識的第九年,第一次要和學長共同面對一件事,這感覺……意外地比愛與恨都要真實,簡直觸手可及。

    輕嗅玫瑰,是淡雅的香甜。

    “爸爸,給你吃這個!”

    小森忽然屁顛顛地跑過來,舉著個玻璃紙包的糖果。

    已經是大孩子了,林羽鹿抱起他非常吃力,還沒喘過氣,嘴里就被塞進甜蜜。

    幼稚又濃郁的奶香。

    小森很得意:“奶奶給我的,是不是超好吃?”

    林羽鹿點頭。

    秦世在旁不滿:“我的呢?”

    “只有兩顆,另外一顆已經吃掉了,”小森哼哼,“你自己去管奶奶要吧,阿世。”

    這稱呼明顯是現學的,林羽鹿無奈搖頭。

    誰知秦世毫無預兆,低頭便吻過林羽鹿的嘴唇,而后得意:“嘗到了。”

    ……

    雖然只是溫和的觸碰,但還是讓近在咫尺的小森瞪大雙眼。

    他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輕輕地枕著林羽鹿的肩膀:“爸爸……”

    小鹿故作淡定:“嗯?”

    林亦森忽又把圓臉換了個方向,不再看他們:“嘿嘿。”

    第52章湯圓 愛的教育

    珍貴的年假稍縱即逝。

    初五剛過, 林羽鹿便隨李導的劇組轉戰到了江南影視基地。

    不同上次,他實在架不住小森哭鬧,只好連娃帶貓一起拖著, 日子難免過得更加忙碌。

    幸好已經成為小學生的林亦森相當獨立, 不出兩天就和全組人混個臉熟,甚至還客串到了小角色, 那左右逢源的架勢簡直和學長一模一樣。

    見狀林羽鹿自然欣慰,無奈心里有尹春來的托付壓著,總也輕松不起來。

    每逢夜深人靜, 他都會捧住稿子在暖爐邊苦思冥想。

    愁著如何將老師的小說改編到盡善盡美,更愁秦世最終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人類的想象, 是無法超越自身階級的。

    這電影究竟能不能拍,開拍后又會惹上多大的麻煩……出身貧寒的林羽鹿根本預測不了。

    只不過尹春來曾說過“改變命運”這樣嚴重的詞句, 總覺得,事實不像學長表現出來得那般輕松。

    *

    由于從不受母親待見,秦世是跟在外公身邊長大的, 他連話都說不全時便頻繁出沒片場了,見到影視基地的一草一木, 當真再熟悉不過。

    可今年正月十五再來影視城探班, 心情卻與以往截然不同。

    沒怎么費力打聽,秦世就知道林羽鹿為了節省經費,和些基層人員住在了水鄉的平房區,潮濕陰寒,自然比酒店艱苦許多。

    的確是他會做出的笨拙努力。

    拖著箱子走過長長的石路, 繞開隨意晾曬在各處的舊戲服,終于找到目標所在。

    多半得了空閑,林羽鹿正端坐在舊屋的角落打字, 清瘦的身體套著件洗到褪色的灰色舊棉服,依然和讀大學時一樣節儉而心無旁騖。

    房中僅有的暖爐對著小床,林亦森午覺睡到臉蛋紅撲撲,照舊無憂無慮。

    “要是凍病了,我直接把你綁回東港。”

    秦世忍不住進門吐槽。

    反應慢半拍的林羽鹿恍惚抬頭,扶住過大的眼鏡,驚訝眨眼:“學長?”

    眼鏡依然是很多年前幫他配的那副,也不曉得怎能保存到依然清透無瑕的程度。

    秦世放下拿了整路的美麗花束,伸手揉亂乖順的銀色短發:“元宵節快樂。”

    林羽鹿安靜對視,再度強調:“沒打算過節。”

    肯定是因為多年前關于正月十五的回憶太過糟糕,秦世沒法為自己開脫,只好微笑。

    幸好已經被吵醒的小森伸著懶腰迷糊呼喚:“爸……”

    秦世立刻走到床邊把他輕松抱起:“有沒有好好照顧小鹿?”

    “有呢,”小森并沒完全清醒,揉著眼睛問,“你帶什么好吃的來啦?”

    “就知道吃。”

    秦世說完,竟然將兒子玩具似的拋起又接住。

    “你別……”

    林羽鹿看得心驚肉跳,小森反而嘻嘻哈哈,飛速精神了起來。

    忐忑的眼神再度被對視上。

    小鹿悄然轉身,假借燒水躲開學長的視線。

    關系漸變。竟有些不知怎么應對這個人了。

    好在無論多么不自在的氛圍,有小孩和寵物的存在,也會輕而易舉地得到緩和。

    五分鐘后,林亦森便帶著兩只貓把大旅行箱拆得一塌糊涂,徹底擾亂了清清靜靜的寫作氛圍。

    林羽鹿無奈地將熱茶端給學長:“都說不用來的,寒假結束前會送小森回去。”

    “你這身體還是少折騰吧,”秦世坐到與他毫不相稱的塑料凳子上認真打量,“怎么又瘦了?”

    小森舉手報告:“爸爸不好好吃飯,每次都剩一大半給我解決!”

    秦世蹙眉:“還好意思說?不是讓你監督他嗎?”

    小森郁悶地火上澆油:“我都有勸,可是他強行吃掉就會吐,好可憐。”

    ……

    “跟我去醫院。”

    原本還想歇息片刻的秦世立刻起身。

    其實無非是心情不好加上水土不服,林羽鹿后退拒絕:“我沒事。”

    “不怕在同事面前丟臉,就繼續嘴硬,”秦世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看我有沒有辦法帶你去檢查?”

    特別大的力氣,皮膚瞬間被掐出紅痕。

    恍惚間,林羽鹿又看到了曾在絕癥前崩潰恐懼的學長,還以為他早就放下,誰知隨時舊況復發。

    仿佛出了天大的危機一般,秦世催促兒子:“穿上外套,把貓關好,走。”

    林亦森抱著他最愛的脆脆薯片起立:“好的!小森為您導航!”

    *

    雖在富庶的江南,但小城醫院的條件有限,排了半天隊也僅能檢查些基礎指標,好在看起來并無大礙,拿到些調理腸胃的藥便結束了。

    再回影視城附近,已臨近傍晚,古樸的建筑紛紛亮起彩燈,游客卻寥寥無幾。

    難得有雙親陪伴,買到個大風車的小森非常開心,來來回回地撒歡奔跑,真像只快樂小狗。

    林羽鹿瞧得目不轉睛,忍不住露出笑意。

    秦世在旁拎著藥緩慢跟隨,趁機懇求:“既然這么掛念,就別再離開他了。”

    如果三年前的生活境況是道選擇題,可能大部分人都會認為,堅持留在學長和小森身邊,繼續完成學業是最輕松的結果。

    時至今日,林羽鹿雖不后悔自己的倔強,卻也深知在兒子生命中錯過的成長,已再難追回。

    他語氣溫和:“其實你做再多事,都不如把小森照顧好讓我覺得感動。”

    秦世追問:“所以我照顧得好嗎?”

    別夸了,省得狐貍尾巴翹上天。

    林羽鹿咬住嘴唇。

    此時小森已經沖了回來,關心道:“我們晚上可以一起吃湯圓啦,可是誰陪太爺爺呢?”

    “那你給他打視頻送祝福?”

    林羽鹿努力抱起兒子,差點趔趄摔倒。

    秦世立刻伸手搶過,無情地丟回地上:“他又不是三歲,別總慣著。”

    ……

    改不掉把小森當成幼兒的毛病,被發現了。

    林羽鹿微微尷尬。

    小森倒不生氣,只眼巴巴地追問:“爸爸,明年春節你不要接工作,我們一起陪在太爺爺身邊,這樣誰都不會和大家分開了,好不好?”

    這話著實難以回答。

    小森郁悶:“不行嗎?可你們不是和好了嗎?”

    更難言明現狀的林羽鹿低下頭,把手藏在舊棉衣兜里,默默地經過他們。

    也不知秦世在身后會和孩子如何解釋。

    畢竟曾經的無數次分離,他也都將爛攤子丟給學長,自顧自地向前走,超不負責任的。

    心思憂郁之際,小森又飛奔著撲上來攔路:“爸爸,就在這邊吃頓晚飯嘛,我餓啦。”

    家家戶戶都開始過節,現在逼孩子回去領盒飯實在有些過分。

    林羽鹿稍微調整過情緒,望向路邊小店:“那個行不行?”

    小森瞬間開心:“好!”

    *

    再樸素不過的江南食店,連褪色的木桌子都擺在門外,頭頂上搖搖晃晃的花燈就算照明,光線黯淡到像是故事片中的回憶錄。

    林羽鹿坐在長木凳上仔細閱讀塑封的菜單,身邊忽然一擠,自然又是秦世。

    這邊有不少群演路過,保不齊會被劇組人撞見。

    他尷尬斂眉:“旁邊去。”

    秦世自然不聽,反而又靠近了些。

    獨霸對面木凳的小森大聲指出:“他想和爸爸貼貼。”

    話畢他又語出驚人:“我也想跟阿魚貼貼。”

    兒子才六歲,林羽鹿不知自己該不該警鈴大作,但還是忍不住瞪圓眼眸:“阿魚是誰?”

    “嘻嘻,”小森捧住圓臉癡笑,“我的同桌。”

    ……

    被怒視的秦世很無辜:“我可是位知書達理的父親,怎么可能干涉婚戀自由?”

    在林羽鹿的印象里,小森仍是那個咿呀學語的寶寶,這次回國相處的機會多了,難以被忽視的成長和變化常惹他失落,而此刻最最嚴重。

    “你們點吧。”

    他略顯無精打采,推走菜單。

    拿到決定權的小森興奮起來,立刻招呼店員記錄,甚至還裝模作樣地跟人家挑選活魚去了。

    秦世趁機捏了下林羽鹿的后頸:“兒子開玩笑的,他懂什么?”

    林羽鹿抬臉:“我知道,我只是討厭自己沒那么了解小森了。”

    話畢他下定決心似的商量:“學長,以后我還是少接點工作,讓小森和我過吧。”

    這話著實過分,當年托付得言之鑿鑿,現在又想要就要。

    被回視到心虛,林羽鹿瞥向路邊。

    好在秦世并沒生氣,只是輕哼反問:“為什么要把我排除在外?”

    而后又低聲強調:“你答應過的,拍好那部電影,我們就重新開始。我已經當真了,你敢騙我,就別怪我不講道理。”

    提起尹春來的事,林羽鹿憂心又起:“別把這些混——”

    此時小森已經得意洋洋地回來落座,他馬上收起話音,微微嘆息。

    *

    孩子挑選的菜品,當然講究不了什么搭配,林羽鹿喝過胃藥,吃得心不在焉。

    “你選的魚真是絕了,刺比肉多。”

    秦世邊挑邊吐槽。

    林亦森每天運動量奇大,胃口好得不行,嚼著糖醋排骨哼哼:“我在給你表現的機會!”

    “還得謝你?”秦世嫌棄完,終于把分好的魚肉放在林羽鹿的米飯上,“那就給個面子。”

    時間真可怕,能讓學長這種大少爺都學會卑微討好,還有什么不能改變?

    林羽鹿端著飯碗默默進食。

    又有東坡肉被夾過來,肥瘦相間冒著油光。

    他回神拒絕:“我不要。”

    “我要!”林亦森差點爬到桌子上,忙把肉夾走,而后又著急,“爸爸要吃魚,你快點把刺挑出去嘛!”

    從前他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但自從見過兩人接吻,便生出不切實際的期盼。

    可能在小孩子眼里,肌膚相親是天大的事情?

    林羽鹿覺得悲哀又好笑,將又一塊魚吃掉后,少見地吩咐秦世:“渴了,你去買點熱飲。”

    還沒怎么吃飯的秦世愣了下,竟真起身搜著大眾點評慢步離開。

    林羽鹿這才問兒子:“你很想我們在一起?”

    小森努力咽下米飯,小聲道:“我知道他以前對爸爸不好,太爺爺總說他對不起你……”

    林羽鹿嘆息:“但他對你很好,你很愛他。”

    “只有一點點……”小森忙表忠心:“而且我對爸爸有很多很多愛,我最愛爸爸!”

    而后又小聲補充:“他現在也沒那么糟,長得湊合,算是賢惠,還會踢球。”

    被童真的傻話逗笑,林雨鹿認真點頭,試著用對待大人的方式溝通:“我會考慮看看,但你別再撮合我們了,我覺得有點尷尬。”

    林亦森瞬間兩眼放光,飛速點頭。

    哎,小叛徒。

    *

    對于身世坎坷的林羽鹿來說,糟糕的生存環境再正常不過,哪怕于劇組的最底層也能如魚得水。

    可秦世恰恰相反,那臨時搭起、四處漏風的浴室顯然帶來了不小的刺激,特別是水時冷時熱,簡直突破認知。

    沖完澡出來后,他始終目露驚疑,似乎想把破房子拆了重建。

    林羽鹿端著牙缸和臉盆進屋,見狀便道:“不準折騰,你趕緊回酒店吧。”

    秦世氣憤地關掉吹風機:“元宵節也讓我獨守空房?”

    自尹老師那事后,他便刻意把關于感情的許諾提前預支,自說自話超級加倍。

    林羽鹿沒精力爭執,只為難道:“真沒法留宿,這么小的床三個人怎么擠?”

    秦世吐槽:“你們劇組是丐幫嗎?再借一張。”

    ……

    事實上,若他樂意,哪怕當夜就把此地裝修成豪宅也不在話下,非將事情推給林羽鹿解決,無非是對自己可疑的“家屬”身份樂此不疲。

    真是無聊。

    此刻小森已經跟著穆桃去派發探班的湯圓了,林羽鹿不忍心讓孩子沒地方休息,郁悶之后還是妥協,給同事發消息詢問,而后披上外套:“他們不是在拍攝就是在聚餐,我去拿。”

    得逞的秦世瞬間尾隨:“你一個人怎么行,我來。”

    *

    的確是一個人不行,兩個人好像也不大行。

    二十分鐘后,他們站在裝著行軍床的電動三輪車前陷入沉默。

    負責統籌物資的姑娘略顯不好意思:“張哥和王姐都在忙布景,這東西我也不會開,要不再等等?”

    秦世忍不住質疑:“應該嚴查李韓究竟把經費花到哪里去了。”

    “導演當然是把錢花到刀刃上,”林羽鹿試著搬了下,“那我們抬著走吧。”

    秦世糾結后放棄掙扎:“算了,你坐好。”

    林羽鹿驚訝:“你有駕照嗎?”

    “汽車、機車、飛機的都有,”秦世無語,“這算哪種?”

    想了下電動三輪好像是比摩托簡單很多,林羽鹿終于小心地爬坐到后面,扶住行軍床質疑:“你怎么不知道考點實用的?”

    ……

    顯然自己也沒料到還要駕馭此物,秦世蹙眉稍許研究,而后朝那姑娘打招呼:“謝了。”

    此后把手一擰,竟然真的開了出去。

    劇務姑娘呆滯擺手:“不客氣,秦……總。”

    *

    月上中天,圓如玉盤。

    年久失修的陰冷巷道不斷地引起顛簸。

    在林羽鹿的記憶深處,學長的模樣仍是二十歲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鮮衣怒馬。

    誰知臨近三十了,卻淪落到這個破地方,開著破三輪,和自己這樣一個破破爛爛的人糾葛不休。

    噗。

    眼前所見實在太好笑,以至于他當真忍不住笑出聲,此后再也停不下來。

    明明沒有幾分鐘的路,卻讓小鹿樂得眼淚亂淌,待到終于抵達終點,看清秦世微慍的表情,再度忍俊不禁,原本蒼白的臉早已泛起紅暈。

    秦世略顯無奈,抬手把床架子搬下來才道:“從來沒見你這么開心過。”

    林羽鹿輕咳兩聲。

    “崔鶯鶯的事我側面了解一些,的確有可能是尹春來說的那樣,”秦世忽然提起正經事,“但我們不是警務人員,無從查證,也沒資格判斷。”

    笑意逐漸消失,林羽鹿揪住舊棉服的衣袖沉默不語。

    秦世認真問:“你相信尹春來嗎?如果不去考慮她對你的那些幫助。”

    林羽鹿點頭。

    “那就拍,”秦世隨即決定,“原著是個好故事,崔鶯鶯的遭遇也值得同情。”

    林羽鹿沒他那么灑脫:“可是……”

    秦世挑眉:“出問題我解決,你專心在劇本上,等這邊劇組輕松些,帶你去挑導演和女主。”

    挑導演……這是什么奢侈的挑揀?

    林羽鹿深吸了口氣,不確定以自己的能量能不能應付得來,更不確定如此沖動是否值得。

    秦世搬著床架往屋里大步走去,理所當然道:“我們的存在都稍縱即逝,但電影是永恒的,值得嘔心瀝血……這話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十七八歲的妄語,無視地厚與天高,竟然還被記得。

    林羽鹿愣了下,半晌又朝他應聲,再未留半分糾結。

    *

    并排拼起的行軍床,即便鋪好床單和被子,看起來依然十分寒磣。

    然而小森毫不介意,樂顛顛地坐在中央數著他努力討來的紅包,滿臉財迷相。

    和穆桃對完工作回屋,林羽鹿大驚失色:“錢那么臟,快收好,把手洗干凈。”

    小森哦了聲,將厚厚一沓零錢裝整齊,藏進枕頭底下,方才聽話跑去院子。

    林羽鹿沒辦法地搖頭,轉而又走到床邊質問:“誰讓你挪床的?我和小森睡一張。”

    正在假寐的秦世無辜睜眼。

    林羽鹿眉頭微皺,試圖把床拉走。

    結果秦世支起身子用力一拽,便控制住他清瘦的身體,故意攬在懷里威脅:“想你了不行嗎?再敢欺負我,我可不介意給兒子點性教育。”

    琥珀眼驚恐放大:“你瘋了吧?”

    “嗯。”

    秦世輕笑,使勁讓他躺在自己胸前,居高臨下地低頭緩慢輕吻,溫柔繾綣,略顯澀情。

    一想到小森隨時會回來,林羽鹿就慌到滿臉通紅,忍不住發出微弱求饒的哼聲。

    幸好秦世尚且有點良心,在孩子推門的剎那松了手,嚇壞了的林羽鹿瞬間坐直。

    小森蹭一下便沖到床上打哆嗦:“凍死我啦!”

    說著竟然將濕涼的小手伸進秦世衣服里。

    眼看父子兩個又要打起來,林羽鹿扶住搖搖欲墜的小破床十分無奈:“別鬧,爸爸給你講故事,講完就睡覺覺。”

    “好~”

    小森一秒恢復萌娃表情,美滋滋地躺進林羽鹿懷里,充滿期待地望著早就讀過無數次的畫冊。

    本就溫柔的聲音,在孩子身邊就更顯輕緩溫暖,以至于躺在旁邊偷聽的秦世也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何時,小森已經完全墮入夢鄉,林羽鹿卻如想起什么似的,放平他便披上棉服坐到電腦前。

    秦世催促:“不準熬夜。”

    “嗯,”林羽鹿心不在焉地回答,手里已經開始輕輕敲擊鍵盤,“有點想法,你先睡。”

    *

    夜色漸深,外面偶爾傳來元宵節的煙花聲,多半又是那些夜貓子在玩鬧慶祝。

    靈感這東西就像捉摸不透的蝴蝶,期待時蹁躚而過,未有防備了,反而會在毫無預兆間落于掌心,若抓不住,隨時都可能消失不見。

    忽然間冒出想法的林羽鹿很專心,甚至有些渾然忘我。

    直至在鍵盤上敲下最后的句號,方才顧得上揉揉酸痛的眼睛,驀然回首,卻發現只有小森和貓咪們在枕邊睡得香甜。?

    中途學長好像的確出去了一趟,沒回來嗎?難道忍受不了這處的簡陋衛生間跑路了?

    迷茫環顧時,木門忽被輕輕推開。

    是秦世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食物,輕放到桌邊吩咐:“不熬夜和好好吃東西,你總得有一樣能做到。”

    是軟糯潔白的湯圓。傍晚時沒能從飯店吃到,還以為今年又錯過了。

    緩慢回神的林羽鹿沒有拒絕,拿起勺子無聲攪動,任熱氣散開。

    秦世拎過一把塑料椅坐在旁邊,忍不住圈了下他纖細的手腕:“希望今年能把你養胖二十斤。”

    “那不變成豬了?”

    林羽鹿無語,抽出胳膊舀了顆湯圓慢慢吃。

    秦世輕笑:“林羽豬。”

    ……

    小鹿無視他胡言亂語,端正態度道:“自從看過尹老師的小說,我就總覺得少了什么東西。不是說她寫得不好,而是她打動我的感情,并沒有被放在書里。”

    秦世反問:“你說母愛?”

    “嗯,如果把小說的劇情改成劇本,太犀利、太黑暗、太窒息,”林羽鹿閃著淺亮的眸子陷入沉思,“可真正像刀子戳到我的,是尹老師放那段錄音時的眼神……我覺得這部電影不是關于施暴者和受害者的,而是關于母親和女兒的。”

    秦世依然微笑,聽得比想象中更專注。

    林羽鹿看向屏幕:“所以我就想,干脆把劇本換個底,改名叫《睡前故事》,增加一位母親的角色,用她給女兒講的一段又一段童話去映照女兒一生的經歷和選擇,直到講述的對象,變成太平間里殘缺不全的尸體……”

    或是想到小森的原因,琥珀眼瞬間泛紅。

    他尷尬地吸了下鼻子,反問:“你覺得怎么樣?”

    秦世欣然接受:“挺好,多了層次,不再是個單純反黑腐的商業大片。”

    林羽鹿認真盯住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要確認這話是真是假,終在感受到幾分陌生的欣賞后,才放心地吃起湯圓。

    甜甜的黑芝麻餡兒,化在口中便覺得很滿足。

    吃著吃著,又察覺到學長總在盯著自己,不曉得是把嘴吃臟了,還是他也餓了。

    林羽鹿遲疑地舀起一顆湯圓遞過去。

    秦世大夢初醒似的,愣了愣才含住。

    結果吃點東西都不老實,這家伙又在猝不及防間親了過來。

    尚未把湯圓咽下的林羽鹿被嚇到狼狽輕咳,毫無浪漫可言。

    秦世得逞地邊吃邊笑。忍不住握緊林羽鹿空著的手,又被什么驚到似的,再度立刻起身出了門。

    *

    一盆熱水。

    十分鐘后,林羽鹿捧著見底的湯圓不知所措。

    秦世未再多言,竟然直接蹲下,拿住他的腳踝,脫掉襪子便放入了試過溫度的熱水中。

    此舉實在驚世駭俗,簡直比上床更不能讓林羽鹿輕松接受,他本能地試圖把腿挪開,卻被按得死緊,根本動彈不得,只惹起了輕微水聲。

    小森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翻了個身。

    林羽鹿不再敢動了。

    “和冰塊一樣,你不生病誰生病?”秦世幫他用力揉了揉,似乎想快點讓血氣循環起來,又忍不住勸道:“知道你節省,但身體壞了不是更虧嗎?”

    “哦。”

    林羽鹿仍不知所措,腦袋變得相當遲鈍,端起湯圓碗遮掩自己的忐忑。

    反是秦世很有耐心,等他體溫緩過來后,才重新坐到塑料椅上,瞥著機械表確定時間。

    殘留的水跡緩慢凝聚在修長的指尖,滴在寒夜的深處。

    ……

    林羽鹿盯著碗里最后一顆湯圓,稍許遲疑,才舀給他問:“吃不下了,你還吃嗎?”

    秦世抬眸,只輕聲要求:“什么時候……再給我包一次吧。”

    把碗放在桌邊,林羽鹿沒回答。

    長夜未央,仍有不甘心的吻落下。

    *

    空氣凜冽的清晨,因小森在路邊的歡聲笑語而多出幾分生機。

    他踢了一路足球,跟著秦世買早餐回來,進門便煞有介事地爬到椅子上報告:“爸爸,我想出小貓咪要叫什么名字了!”

    正翻書的林羽鹿疑惑:“叫什么?”

    “叫湯圓,”小森笑出酒窩,“黑芝麻餡兒的!”

    天知道他昨晚偷看到了多少。

    ……

    小奶牛貓在陽光下舒服地伸開懶腰。

    愣過半晌,林羽鹿淡淡應聲,直至秦世遞過豆漿,才郁悶地抬頭瞪他。

    秦世不以為然:“性教育不行,愛的教育也不行嗎?”

    小森好奇:“爸爸,什么是——”

    再不敢聽他多問一個字,林羽鹿瞬間捂住兒子的嘴巴,連手指尖兒都變粉了。

    第53章桃汁 乖乖遵守男德

    小森返回東港讀書后, 劇組的日子過得飛快,寒冷也悄然逝去了。

    很敬業的林羽鹿隨大家遷至上海、搬去重慶,明明稿費分文未取, 所投入的時間卻遠遠超過一般編劇, 且對此全無怨言,自然贏得了大部分人的尊重。

    閑暇時間, 他便獨自苦琢《睡前故事》,廢寢忘食般地完成了大綱和首幕文稿。

    將其用郵箱發給學長和尹春來,又特意請假飛往香港面談, 生怕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

    初夏的玫瑰花園有種令人迷醉的美。

    尹春來似是心情不錯,特意煮好花茶, 微笑地瞧著他叮囑:“折騰瘦了,你生過孩子又得過重病, 可得愛惜身體。”

    “沒關系,是川渝那邊太辣吃不慣,”林羽鹿溫和眨眼, “不知稿子您看過沒?”

    尹春來很淡定:“從來沒有編劇敢把我的劇本改到這種程度。”

    聞言,林羽鹿無意識地揪住襯衫袖口, 小聲解釋:“我……覺得這樣會更動人, 雖然換掉故事的底,連立意都改變了,但正因增加了母女情,才更能襯托反派的殘酷和命運的無常。”

    “看把你緊張的,”尹春來給他倒了杯茶, “其實改得挺好。”

    林羽鹿緊繃的心弦瞬間松弛:“我不會讓老師失望的。”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該感激的人是我,”尹春來平靜道, “如果不是經由你的手,阿世絕不會攬下這攤事,若說是我利用了你,我也無法反駁。”

    林羽鹿認真:“學長不是極度自私的性格,他本質很善良。”

    尹春來對此不置可否:“阿世能做到隨心,但在那種位子上所看到的人間悲劇,遠超過你的想象,如果不是你,他有何理由偏為鶯鶯打抱不平呢?”

    說到這里,老太太又苦笑:“他當真為你接了個天大的麻煩。”

    這些話太難回答。

    林羽鹿無聲的平靜回視。

    尹春來又淡笑:“倒是你,屬實內心強大,被阿世傷到粉身碎骨,還愿說他本性善良。”

    ……

    “愛情不是等價交換,非要糾結那些,我會毀了彼此的余生,”林羽鹿小聲,“而且這幾年,學長的確改變了許多。”

    尹春來打量:“不用試他的真心,就確定他變了嗎?”

    “老師,我最后決定參與這部電影,絕不是為了考驗愛情,”林羽鹿無比真誠,“我喜歡您的作品,并且我也和您一樣,燃盡骨血生下了自己最愛的孩子。”

    這話讓老太太失神許久。

    “小鹿啊,阻力可能比你想象中要大,若真給你添了麻煩,我便先要說聲對不起了。”

    尹春來最后如是道。

    *

    時間已近四月底,珠三角的氣溫和川渝不遑多讓。

    頭頂過于明亮的太陽,讓得了白化病的皮膚感到微微的刺痛。

    縱然心有遲疑,林羽鹿還是不辭奔波,登上了通往東港的高鐵,打算探望下兒子再返回劇組。

    遲疑是因為,有點怕見秦世。

    學長越掏心掏肺、無微不至,他便越不懂得該怎樣應對。

    有時甚至覺得,倒不如從前那般冷嘲熱諷來得輕松。

    離開熟悉的出站口,向來一分錢要掰成兩半花的林羽鹿緩緩停步,開始查閱搭乘地鐵前往私立學校的路線。

    誰知正入神時,竟忽被人從后面抱住,猝不及防間嚇得他險些慘叫。

    但那熱度和古龍水香,又瞬時喚起了本能的記憶。

    驚慌變成惱怒。

    林羽鹿掙扎著回身質問:“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又派人監視我?”

    果然是得意微笑的秦世,他理所當然:“廢話,萬一有人綁架你找我勒索,我不得傾家蕩產?”

    ……

    不能總順著這家伙的意,得硬氣起來。

    林羽鹿這般決定的同時,不由抬頭瞧他,冷淡表態:“學長,之前也只是答應電影拍成了再和你試試,現在八字沒一撇,請你遵守公序良俗,不然我們就別聯系。”

    修美的眸子不懷好意地瞇起片刻,卻轉瞬又換成純良的表情:“好的,只是太想你了,你別介意。”

    林羽鹿無視他裝模作樣:“我來看小森的。”

    “知道,”秦世很愉快,“剛好今天給兒子辦慶祝派對,你意外出現他肯定很高興。”

    林羽鹿眨眼:“慶祝派對?”

    秦世勾起嘴角,故意一字一句:“小森在東港市小學生科學知識競賽里獲得金牌,不是跟你說過嗎?”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由于小森不是第一名的時候少之又少,林羽鹿當時忙于改稿并未多想,此刻自然心虛。

    幾秒前還假裝禮貌的秦世見狀冷笑:“現在連兒子的事都不在意了?小鹿你可不能恃寵而驕啊,偶爾也稍微反省下自己吧。”

    懶得去糾正他的離譜用詞,林羽鹿郁悶:“知道的,我馬上去選份禮物。”

    “少臨時抱佛腳,”秦世上下打量他照舊樸素的衣著,“今晚很多賓客,你也不要太特立獨行。”

    話畢他毫不客氣,拽住林羽鹿便邁開步子。

    *

    從未以客人的身份參加宴會,幸好沒被強行弄得西服革履。

    最終秦世只讓造型師給林羽鹿修了個清爽的發型,又選中輕薄修身的淺藍襯衫和白色牛仔褲,隨便一搭竟真的很像樣。

    “因為小鹿本來就很可愛啊。”

    開車上山的途中,詭異的花言巧語說來就來。

    林羽鹿原本還擔心學長在借題發揮,一路看到特意豎在路邊的卡通指引,方知派對的確是有所準備。

    待車駛入花園,更是瞬間滿目繽紛,鮮花、氣球和彩燈襯托的氛圍如夢似幻。

    那些跑來跑去的玩偶和歡叫的小孩,讓原本奢華的大宅徹底變成了游樂場。

    遠望見這些自己不能給予小森的過于盛大的父愛,林羽鹿心情難言:或許正是有學長的關懷,那孩子才越發能量滿滿、自信開朗……

    “愣著看什么?”秦世讓傭人去停車,靠近伸手便戳他的臉:“去陪兒子。”

    林羽鹿回神瞥他。

    秦世立刻抬手:“我知道,在外人面前你不是我老婆,你只是我的追求對象。”

    “和外人不外人沒關系,學長自重。”

    林羽鹿這般宣布完,才迫不及待地邁開步伐。

    站于原地的秦世勾起嘴角,含義莫明地哼了一聲。

    *

    小主人是最容易找的,不消多費功夫,林羽鹿便看見被孩子們簇擁著的林亦森,又是驕傲孔雀的得意神情,難免無奈輕笑。

    “爸爸!爸爸你怎么來啦?”

    他眼睛尖,瞧見至親的瞬間立刻形象全無,歡天喜地般沖過來直往懷里撲。

    林羽鹿揉揉兒子的小圓臉:“來祝賀你呀,你怎么這么棒?”

    小森摟著他撒嬌:“因為我和爸爸一樣聰明又可愛。”

    噗,真像某人一樣自我認知良好。

    林羽鹿抱起他回頭,才發現學長已經停在不遠處,優雅地應付家長們接踵而來的寒暄了。

    從前被眾星捧月、隨心所欲的男人,竟也有甘當綠葉的一天。

    真難得。

    “爸爸,我給你介紹阿魚!”

    小森掙扎落地,熱情滿滿地招呼起躲在角落的小同桌。

    聽秦世說,阿魚是前幾個月轉學來的外地孩子,跟小森要好到不行。

    林羽鹿饒有興致地溫和迎接,眼見那小男孩越走越近,果然乖萌可愛,特別是雙烏黑的大眼睛,怯怯的無比惹人憐惜。

    他主動俯身:“你好呀阿魚,我是小森的爸爸。”

    被喚作阿魚的小男孩終于停步在他面前,呆了兩秒,緩緩伸手觸摸林羽鹿的發梢:“精靈……”

    林羽鹿愣了下,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帶笑凝望。

    阿魚完全專注地盯著林羽鹿的臉,半晌后也露出酒窩,卻安靜到有些奇怪。

    “他是我爸爸,不是精靈,”小森在旁指揮,“你要喊叔叔好。”

    阿魚思考過后,老實喊道:“叔叔好。”

    照理說他應該比小森大兩歲,卻顯得頗為遲鈍,令人疑惑。林羽鹿溫柔地摸了下阿魚的短發:“真乖,和小森好好玩吧。”

    誰曉得只是輕輕觸碰,就把他驚到似的,瞬間跑出去好遠。

    很快便有個面色蒼白的婦人愧疚靠近:“不好意思,我家阿魚笨了點,沒給您添麻煩吧?”

    應該不是笨,而是……特殊兒童?

    林羽鹿不好意思直問人家的健康狀況,只得安撫:“沒關系,多可愛的孩子。小森,好好招待你的朋友。”

    見兩個小男生漸漸玩在一起,婦人才稍微松了口氣,拉住他閑聊起來。

    話題無非是有錢人家的吃喝玩樂,還算是容易應付。

    沒怎么跟家長打過交道的林羽鹿努力展現耐心。

    誰曉得聊著聊著,婦人忽然紅臉,放低聲音道:“林先生,其實早就想認識您了,可惜您很少在學校出現,我……”

    她欲言又止。

    林羽鹿忽閃了下琥珀眼:“前陣子工作有點忙,有什么事嗎?”

    “眾所周知,男性是極難受孕的,就算懷了也不太可能順利生產,”婦人羞澀道,“我弟弟和他老公也想要個小孩,所以想請教您有沒有什么秘方。”

    O口O!!!

    生平第一次聽到這種奇葩問題,林羽鹿石化了。

    結果還沒等他把麻煩推給陳醫生,便聽到不遠處有很多孩子在尖叫大笑。

    他忙小跑過去,竟見小魚愣愣地站在熱鬧中央,褲子半濕,腳邊也流著可疑的水漬,顯然是——

    八歲的孩子怎么連廁所都不知道去呢?

    林羽鹿于心不忍地試圖終止嘲笑,小森卻率先面紅耳赤地跳出來怒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們再這樣,以后就不要你們來了!”

    話畢他忙脫下小西服給同桌圍住,讓傭人和那婦人帶他去衛生間換洗。

    此生第一次看到兒子如男子漢的一面,再不像奶里奶氣的娃娃了。

    林羽鹿蹲下身拉住他的手:“好啦,大家都是來祝賀你的,不準生氣。小魚一定是在陌生的地方不敢提要求,下回你要多主動關心,知道嗎?”

    小森郁悶應聲。

    林羽鹿又微笑:“你剛才很勇敢。”

    “爸跟我說的,絕不能對霸凌裝看不到,”小森難過地抬起大眼睛,“他說以前別人嘲笑爸爸,他卻沒站出來,心里很后悔。”

    ……

    “也不算嘲笑,再說早就過去了。”

    林羽鹿親吻過兒子的臉蛋,如此溫聲安慰。

    *

    真是相當成功的慶功宴會,后續氛圍被到場表演的兒童主持和年輕明星數度掀起高潮。

    學長的寵愛貨真價實,想必是要讓林亦森成為同齡人里最受歡迎的存在了,真希望那小家伙別因此太過得意才好。

    考慮到明日又要飛回重慶劇組,林羽鹿沒辦法平息小森的哭鬧,散場后他只得選擇留宿一夜,準備給兒子講講故事聊聊天。

    誰知洗漱完畢,剛抱著畫冊出現在兒童房門口,卻遭遇到意外的阻撓。

    小森略顯尷尬,牽著阿魚的手說:“爸爸,我們是小朋友之夜,你不方便參與的。”???

    半個小時前爆哭的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被阿魚可憐的大眼睛瞅著,林羽鹿也不好意思反對,訕訕提議:“我給你們一起讀童話不行嗎?”

    小森的表情更加擰巴,仿佛在天人交戰。

    林羽鹿嘆息:“好吧,那晚安哦。”

    “爸爸晚安!”

    聞言小森如釋重負,馬上拉著阿魚躲進屋里。

    門被關上的瞬間,林羽鹿如遭雷劈,心碎了。

    “誰讓你之前不專心陪他?等以后長大,人家根本沒心思再理你。”

    笑意盎然的嘲諷響在身后。

    林羽鹿回身瞧過秦世一眼:“那我走了,再見。”

    “別啊,兒子有小朋友之夜,我們也可以有父母之夜。”

    秦世立刻壞心眼地攔住他,故意勾了下新睡衣交疊的領口。

    “……變態。”

    林羽鹿不禁如實評價,嘗試繞到一邊逃脫。

    結果秦世裝都不裝了,忽就用力扯住他的手腕:“今天尹春來怎么說?”

    突如其來的正經話題讓林羽鹿晃神:“說劇本可以那樣改,還為她添了麻煩而道歉。”

    “確實應該道歉,”秦世嘖道,“牽扯曾家,所有事都很難辦。”

    林羽鹿投去關心的眼神:“發生什么了?”

    秦世微笑:“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走。”

    太了解一個人可不算什么好事情,林羽鹿一見到他嘴角的弧度,便瞬間警醒后退:“走什么走,你松——”

    話都沒喊全,清瘦的身體竟被直接扛在肩頭,胡亂踢腿間,直接把拖鞋都搞飛了。

    原本還來去忙碌的傭人們頃刻消失不見。

    狼狽的林羽鹿氣急敗壞:“你若是敢亂來,我肯定拉黑你!再也不要聯系!”

    “別鬧了,被小客人聽見多不好。”

    秦世相當愉悅,伸手輕拍了下他的屁股。???

    琥珀眼因驚愕而空洞,轉瞬更加憤怒:“你瘋了嗎?”

    秦世笑意難掩:“怎么,打疼了?幫你揉揉。”

    感覺到不老實的大手摸得越發過分,林羽鹿面紅耳赤、徹底崩潰:“秦世!!!”

    *

    被按到臥室椅子上的剎那,自然是逃跑的最好時機。

    可惜秦世早有準備,甚至沒等林羽鹿施力,就拽下領帶二話不說地把他的手綁在椅背邊。

    太久沒見過學長發瘋,有些不太適應。

    林羽鹿深吸了口氣,平靜后斂眉瞧他:“你到底要怎樣?覺得這么做很有趣嗎?”

    “都一個月零三天沒見了,只是盼著你陪陪我罷了,誰讓你非要離開?”

    秦世回答得理所當然,甚至若無其事地站在鏡前開始脫西服。

    最近學長的確挺忙的樣子,沒去探班,騷擾電話也不多。對此林羽鹿有些失語:“勸你正常點,不然別后悔。”

    秦世扯開襯衫,篤定他跑不脫似的,只留下個半笑不笑的眼神,便轉身去了浴室。

    聽到隱約水聲,林羽鹿方才努力扭動起來,雖然那領帶系得并不緊,甚至手腕還有活動的空間,卻見了鬼似的怎么也無法拽開。

    左扭右扭,徒勞無功。

    小鹿被累得有些喘息,聽見浴室的門開了,立刻郁悶著側頭不理。

    “別生氣嘛,我很努力了,”秦世悠閑地走過來,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解釋,“那電影的費用不是問題,但我不能一個人投,越多力量被牽扯進來,出問題時便越容易解決。”

    剛決心沉默的林羽鹿忍不住關心道:“誰會愿意招惹曾家呢?”

    秦世拿過幾本打印紙,丟在旁邊桌上:“如果連能和我一榮俱榮的商業伙伴都沒有,那也太失敗了。”

    林羽鹿悄悄望去,果然是《睡前故事》的注資合同。

    秦世輕輕撩了下他的柔軟劉海:“怎么樣?也該夸夸我了吧?”

    林羽鹿不高興地抬頭:“最后警告你一次,放開我。”

    “幾分鐘都不愿意陪我坐坐,真傷心。”

    秦世轉身走向吧臺,在寫著各種外文的玻璃瓶間仔細挑選,又盛出冰塊,拿著搖酒器晃了片刻,才將粉紅色的液體倒進漂亮的高腳杯。

    他端過來在林羽鹿眼前抬著:“喝掉就放開。”

    林羽鹿欲言又止:“不是你說我不能喝酒的嗎?”

    秦世微笑,再度端近杯子:“那你是想就這么待著了?我也不反對。”

    感覺也就兩口的量,應該不會醉。

    林羽鹿稍微權衡,而后才小心地抿了上去。

    酸甜的液體滑入喉嚨,卻只是香噴噴的桃子汁而已。

    “真乖,”秦世揉揉他的短發,伸手去解領帶,“當然不能喝酒,連我都不喝了。”

    記憶中從住院治病起,的確沒見過學長沾碰煙酒,也不曉得他為何改邪歸正。

    林羽鹿揉揉酸痛的手腕,推開秦世站起身:“這關我什么事?”

    話畢他便認真地去翻合同,邊努力閱讀那些復雜的文字,邊輕聲問:“這件事不會影響小森吧?”

    秦世照舊不動聲色:“你想象力未免太過豐富。”

    “那就好,”林羽鹿回想起尹春來悲痛的眼神,不禁喃喃道,“我會抓緊改劇本的。”

    “嗯,小鹿最厲害了。”

    詭異的甜美奉承附帶著溫暖的擁抱從身后襲來。

    林羽鹿重新心煩意亂,扭著身子用手抵住他的肩:“學長!我生氣了!”

    “是在撒嬌嗎?”秦世低笑,“那怎么辦?不如明早再和你道歉,嗯?”

    說著,他直接將林羽鹿輕松抱起,重重地丟到大沙發上,趁其笨手笨腳沒爬起來時,直接欺身壓住,摟住小鹿腰的同時,胡亂摸索起真絲睡衣的紐扣。

    被迫趴跪的林羽鹿又氣又急:“我不想,你發過誓不再欺負我的,松手!”

    耐心耗盡,秦世猛地一扯,扣子狼狽到七零八落,絲滑的衣服也隨之滑了下去。

    他煽情地吻住林羽鹿的后頸,大手在光滑的肌膚上流連忘返,呢喃中賊心昭然:“怎么會是欺負呢?你都不知道我每天有多想你……”

    林羽鹿微喘著反駁:“那是你自己的事。”

    “可你都不愿意把電影當條件,就代表原諒我了,這次我肯定會好好珍惜你,”秦世控制住他的身體,越吻越下,終在后腰處一個小小的文身邊停住,手指輕觸上去,“這是什么時候……”

    淡粉的蝴蝶結形狀,像迪士尼公主的發飾。

    林羽鹿用力扣著抱枕,忽然放棄抵抗似的趴倒,用臉貼住沙發微涼的皮面:“流產后,總是腰痛,去美國忙起來就痛得更厲害……我想它是怕我忘記吧?紋過之后,反而漸漸沒有感覺了。”

    這些話秦世沒有回答,他只是俯身輕吻住那處文身,溫柔地親了又親,才想起什么似的質問:“誰給你弄的?”

    小鹿輕聲回答:“室友,不要錢。”

    “你室友是男的!”秦世剛泛起的溫柔頃刻變質,一下子便將衣衫不整的小鹿抱起,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質問,“憑什么讓他看?”

    這姿勢讓林羽鹿只能躺在學長肩頭,難受斂眉:“你沒資格問這些,我們從來就沒有在一起過。”

    力量逐漸消失,但秦世還是緊抱著他不放。

    說過太多次的抱歉與誓言,反復提起,便像必然凋零的落花一樣滑稽。

    林羽鹿試圖掰開他的大手,卻感覺到學長竟在微微發抖。

    “到底還要多久才愿意給我機會?三十歲,四十歲?是其實根本不想給,非要熬到老熬到死……小鹿,其實我每天都想問你,我究竟還能為你做些什么,但我也知道,你早就不需要我了。”

    秦世這樣訴說,平靜而絕望,完全不像平日自信滿滿,喜愛談笑風生的模樣。

    林羽鹿閃眸恍神。

    如果不需要,斬釘截鐵地拒絕就好了。

    這樣不明不白的,還不是難舍又恐懼?

    何必依然如此懦弱?

    他失笑片刻,竟然抬起秦世的指尖如蝴蝶振翅般輕吻而過,垂眸道:“未必不需要,但明天還需不需要,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說著便悄然回頭望向他的眼睛:“就算永遠患得患失,學長也心甘情愿嗎?”

    這一席話有種奇妙的熟悉感。

    秦世怔愣片刻,隱約想起大概是自己曾經用于打壓折磨小鹿的惡劣言語。

    林羽鹿閃過琥珀眼:“如果你真聽話又忠誠,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但——”

    威脅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極突然又瘋狂的吻阻住,林羽鹿只知道自己被猛地推倒在沙發上。

    頭有大手護著,卻仍摔到發暈,然而被熱情吸吮品嘗的唇舌讓他更暈,甚至感官失衡,有些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悸動一波接著一波海浪般涌來。

    天旋地轉,如水般快要融化的林羽鹿快要控制不住羞恥的聲音,正迷迷糊糊咬著食指的骨節隱忍時,手卻被輕柔拉開,塞進個小小的方形袋子。

    細微的汗珠沾在長睫毛尖,使得本就不佳的視力模糊不清,他茫然質疑:“嗯?”

    秦世失笑,忽躺在他身側親著那柔軟的面頰:“你喜歡什么味道?”

    味道?

    林羽鹿依然慢半拍,白細的手指被大手攥著,方才扯開袋子。

    奇怪的粉色黏液瞬間流了他們滿手。

    直至聞見撲鼻的桃子香,林羽鹿才郁悶地瞥他:“……”

    “剛才看你很喜歡喝桃汁呢,”秦世用手指扣住他的嘴唇,“這個味道怎么樣?”

    黏黏涼涼的,當然并不甜。

    但更強烈的香氣一直無法揮散。

    林羽鹿扭頭躲避,恨不得把臉藏進抱枕里:“你喜歡你就自己享用。”

    “那怎么行?”秦世強行往他手里塞,“幫我帶上,我喂你吃。”

    “誰要吃啊,你……唔……”

    林羽鹿氣憤的抱怨又被親住,拼命踢踹秦世,又不知不覺夾住了他的腰,只覺得這夜里的一切都熱熱的,黏黏的,像融化的桃子糖漿,快將自己好色的靈魂完全淹沒了。

    ……

    略。

    *

    不解風情的鬧鈴驚醒了無邊的春夢。

    頭暈目眩,像坐久了遠航的輪船。

    林羽鹿摸過好多次才握住手機關掉,而后便扶開秦世的手,頂著困意想要起床。

    也不知秦世睡沒睡,總之他立刻就重新用力抱住小鹿:“再留一天,明天送你回去。”

    “誰要你送,我認得路,”林羽鹿的聲音有些啞,見他又開始借著蠻力耍賴,不由威脅,“學長,希望你沒忘記昨晚的許諾,不聽話就離我遠點。”

    真好使。霸道的胳膊還真松開了。

    林羽鹿故意不看他,只扶著腰努力坐起,學著學長的樣子撥通傭人熱線:“如果昨天的舊衣服洗好了,麻煩幫我送來。”

    秦世躺在旁邊故作委屈,輕輕戳戳他泛著青紅痕跡的后腰:“小鹿,真要走嗎?”

    林羽鹿吃痛,毫不客氣地把那大手打開。

    秦世質疑:“怎么可以這樣對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林羽鹿眨了下琥珀眼,恍然道,“學長不會以為上過床就是談戀愛了吧?”

    ……

    林羽鹿微笑:“我只說可以考慮,至于考慮的結果如何,那就再看吧。”

    這些話同樣耳熟。

    原作者秦世眼神微妙的欲言又止。

    林羽鹿起身,披上他掉在地板上的睡袍,認真道:“對啦,我也和學長一樣,不喜歡用別人用過的東西,所以還請乖乖遵守男德,嗯?”

    話畢他再度彎起嘴角,轉身朝浴室走去。

    ……

    被拋在原處的秦世愣過很久,才伸手撿起枕邊被拆開的杜蕾斯包裝紙。

    薄薄一張,捏在手里清脆作響。

    空氣里又泛起了殘留的桃子香。

    第54章豆花 狗露不出人類的眼神

    每部電影的誕生, 都比懷胎十月更為漫長。

    李韓足足籌備過三年方才開機的作品,在五個月內輾轉過四座城市,終于拍攝完畢。

    即便后期制作仍要花費更多時間, 但殺青那日, 所有人都仍像過年般興奮不已,慶功的禮物和雜亂的設備隨處可見, 整個片場喜氣洋洋。

    特意準時趕來的秦世拎著鮮花匆匆尋過,最終揪住被簇擁的導演:“小鹿呢?”

    不忙于工作時,李韓又恢復了靦腆內向的性格:“沒、沒來。”

    秦世蹙眉質問:“殺青這種重要時刻, 不叫上總編劇?不覺得自己有問題”

    “叫了好幾次,”李韓滿臉為難, “他說要寫東西。”

    話畢又耿直地小聲質問:“小鹿不喜歡湊熱鬧,這你都不了解嗎?”

    瞪了這鳥窩頭的呆滯導演兩秒, 秦世不耐煩地命令:“閉嘴,住址發我。”

    眼見他邁著大步要離開,李韓追過去紅著臉忐忑開口:“秦總, 那個……”

    秦世挑眉。

    李韓訕笑:“電影主題曲一直沒選定,小鹿說同名沉浸式戲劇的歌很不錯, 可不可以發我聽聽?我這邊還有點預算……”

    秦世哦了聲:“讓他自己跟我商量。”

    “他說跟你不熟, ”李韓這般講完,又忙阻攔著提議,“要是能合作,我可以邀你參加首映禮。”

    秦世覺得好笑:“難道你不邀請,我就去不了?”

    完全不在意導演的權威被挑戰, 李韓眼巴巴:“讓你以小鹿家屬的身份出席。”

    “歌你喜歡就拿去用,”秦世毫不客氣地拿花拍拍他肩膀,“聰明人大有前途。”

    *

    嘉陵江邊的樸素小樓, 在初夏的熱浪中格外潮濕而窒息。

    于復雜的樓梯中兜轉了幾圈,秦世終于找見了林羽鹿暫住的房間。

    照舊簡單到家徒四壁,屋內唯一的電扇安靜旋轉,方才讓空氣不至于太過發悶。

    他忍不住停在門口嘆息:“到底怎樣才愿意對自己好點?”

    正在翻劇本的林羽鹿恍惚抬眸,極平靜就接受了學長的出現,淡淡微笑:“怎么不好了?”

    秦世靠近,如晚霞般的漸變玫瑰被遞到他眼前:“祝賀你殺青,人生的第一部電影。”

    “這種顏色我也沒見過,你是在哪里找的?”

    林羽鹿將花放在書邊,用手機認真拍了張照片。這是他最近培養起的小樂趣。

    秦世把礙事的旅行箱推到墻角,落座他身邊關心:“劇本寫得怎么樣?用不著太急。”

    “才完成第二幕,回東港得閉關些日子了。”

    林羽鹿郁悶地翻起小木桌上的稿紙。

    秦世立刻湊近:“需要雙修嗎?”

    ……

    林羽鹿沉默回視兩秒,輕戳了下他的額頭:“說正經事時不準開黃腔。”

    聲音軟軟的,觸覺也軟軟的。秦世忍不住親了一下,裝得純良:“我是說幫你看劇本,雙修為什么是黃腔?我不懂。”

    懶得接話。

    林羽鹿側頭哼了聲,起身便去小廚房燒水了。

    秦世這才伸手翻過桌上的稿件,但見每頁都有密集但無比整齊的筆記,認真程度堪比成績最好的小學生,連個標點符號都不甘心弄錯。

    他起身跟去勸說:“壓力太大反而會限制靈感,你別折磨自己。”

    林羽鹿打開包樸素的掛面,垂著長長的睫毛,態度很誠懇:“尹老師為女兒完成的作品,想必每個字都經歷過最縝密的推敲,我怎么可能太隨意?不夠有天分,起碼要盡力。”

    “誰說你沒天分?你是天才小鹿。”

    秦世輕笑。

    林羽鹿頭也不回:“諂媚。”

    “你在給我做飯嗎?”秦世靠近觀察,伸手道,“我來。”

    “誰讓你踩著飯點出現?只好加雙筷子,”林羽鹿在面湯里打了兩個雞蛋,轉身去洗青菜,“沒什么能讓你發揮的食材,別在這里擋路。”

    誰知秦世完全不聽,甚至忽然把他抱起壓到墻邊:“今天怎么不開心?”

    清透的眸子愣愣地瞧著他,半晌才笑:“沒有啊。”

    “少騙我,無精打采的,”秦世很篤定,“我要猜對了你就親親我。”

    林羽鹿努力扶著他的肩膀,生怕自己摔到:“猜什么,真的沒有。”

    秦世認真分析:“因為殺青?大家源于你的故事聚到一起,又相處得不錯,你害怕分開后就再也見不到了,就連即將空蕩的片場都不忍心去面對。”

    ……

    林羽鹿好幾秒后才小聲不解:“為什么我離開后,你反而變得更了解我?”

    秦世得意不語。

    長睫毛忽閃了下,終于有吻落在他的唇邊,帶了點茉莉花茶的味道。

    觸覺輕柔,轉瞬即逝。

    秦世忍不住傾身加深了這個吻,本就燥熱的夏季,猛然間原形畢露。

    林羽鹿被親到無所遁逃,溺水般試圖努力呼吸,臉卻越憋越紅,直至聽見潽鍋的聲音,才慌張地推開學長,把幾乎快被捏爛的青菜丟入沸水。

    水平靜了下去,但躁動的心卻已悄然沸騰。

    秦世伸手關火的同時再度抱起小鹿,直接將他丟到屋內的小床上,駕輕就熟地扯掉自己的短袖,欺身過去吻得有些瘋狂。

    觸到燙人的胸肌,林羽鹿含糊不清地抗拒:“面……還沒吃……”

    “現在比較想吃小鹿,”秦世喘息著稍微放開他,又不受控制地在那雪白的臉蛋上淺吻輕嗅,“寶寶,你好香。”

    溫熱的隱約的皂香,讓躁動的夏日變得令人安心而沉溺。

    只用兩塊錢舒膚佳的林羽鹿小聲抱怨:“別叫的那么惡心,流氓,變態。”

    趁這功夫,秦世已經解掉他的襯衫,將礙事的衣服被拽到旁邊,終于咬到了光滑的肩頭:“都怪小鹿太美味了,把純情的我教壞了。”

    皮膚的刺痛感鮮明,真怕被咬出難消的痕跡,林羽鹿忍不住打了他一下。

    “又欺負我,”秦世故意頂腰,“我可是很聽話的,自己都沒碰,全都留給你。”

    “……誰關心你碰沒碰?”

    林羽鹿側開臉,片刻又被重新吻住,侵襲感太強的舌尖攪得他面紅耳赤,曖昧間,身體無意識地軟了下來,發出細不可聞的哼聲。

    著了魔一樣,短褲什么時候失蹤得都不知道,等勉強緩神,兩人已經以最原始的姿態難解難分,吻到幾乎忘了窗外的日光,天昏地暗。

    “學長……”

    溫軟的聲音沾上了糖,沒出息地想要被滿足。

    被欲望俘虜的小鹿溫柔地摟住他的脖頸。

    沒想到正在關鍵時刻,樓道里卻傳來嘻嘻哈哈的聲音,木門轉瞬就被敲響。

    猛然驚到的林羽鹿鹿立刻松手,試圖拿回衣服遮掩自己,頭腦空白間臉羞到快要燃燒。

    可秦世偏壞心眼地徹底按住他,抬起了發顫的腳踝。

    琥珀眼驀然睜大。咬住襯衫才能阻止住不受控的聲音,但依然漸漸染上淚光,抖得厲害。

    幸好走廊的聲音很快便消失了。

    被嚇壞的林羽鹿拼命捶打秦世,而后又像不解恨似的,雙手用力捂住他始終未減的迷人笑容,試圖奪去呼吸以示懲罰。

    秦世托著要把林羽鹿直接抱起,驚呼后的酸軟逼得雪白雙臂漸漸失了力氣。

    “怎么有人在反而更敏感了?”

    惡劣的低笑。

    林羽鹿試圖罵人,聲音卻支離破碎:“你太過分……要是被發現……”

    “那又怎樣,”秦世親他,“全世界都知道我們是什么關系。”

    林羽鹿實在沒力氣,虛弱地枕著他的肩膀,卻不肯服軟:“沒什么關系……別癡心妄想……”

    撫摸過他因細汗而更加光滑的后背,秦世垂眸質問:“沒關系還要和我做這種事?”

    林羽鹿哼唧:“你只是服侍我的工具。”

    “是嗎?”秦世哼笑著變本加厲,“那力度您還滿意嗎?主人?”

    憋了好久的淚終于滑落,林羽鹿微微抬頭,漲紅著臉對視上他的眼睛。

    又是甜到膩人的吻,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

    略。

    *

    被泡到傍晚的素面徹底坨了,再被熱過更加不堪入目,但秦世依然端坐在桌前優雅進食,慢條斯理,半點聲音都沒有。

    倒是腰酸背痛的林羽鹿趴在枕前一臉虛弱,床頭柜邊外賣來的雞湯只喝了幾口,便困倦放棄。

    秦世忽然開口:“大學同居時,你也給我煮過次面,比這碗還要難吃。”

    ……

    林羽鹿睜眸更正:“不是同居,是學長施舍給我的狗窩,讓我在你偶爾回來時好好表現。”

    口業也是業力。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秦世立刻老實了。

    林羽鹿默默地瞧著他,回憶起少年時的滿心愛慕,明明連爐火都不會用,就妄想洗手做羹湯,盼著彼此以后能有溫馨幸福的小家。

    真是太天真了。

    走過這么遠的路,恨談不上,滿懷的委屈卻無法消弭。

    林羽鹿很清楚,如果不是生下小森,如果不是大病一場,學長根本就不會改變。

    那份遲來的愛,難說不是被感動后的產物。而究竟能維持多久,恐怕連本人都無法預知。

    等著學長把面吃完去洗碗,林羽鹿才扶著腰緩慢坐起,套上秦世丟在床邊的超大短袖,打起精神去整理那束被遺忘在書桌上的玫瑰。

    其實已經打理得非常完美了,隨便插在瓶子里便很好看。

    林羽鹿將花瓶擺在小窗臺一角,恰逢日落。

    溫柔的余輝映在淺橙玫瑰的花瓣邊,也映在嘉陵江粼粼的江水上,浮光躍金,一切都很閃亮。

    入神之時,又被寬厚的溫暖擁住。

    “等小森放暑假,帶你們去新西蘭避暑怎么樣?”秦世這般問道,又保證,“不會耽誤你寫劇本,我來陪他玩。”

    林羽鹿掙脫開懷抱:“別獻殷勤。”

    他最近都沒太多收入,算算還欠著學長的那些醫藥費,難免暗自煩悶,又無意明說。

    遭遇拒絕的秦世并未生氣,去箱子里找出一疊紅白相間的卡紙,遞給他微笑:“想送給誰都行,比如劇組的熟人,他們覺得你靠譜,以后肯定還會找你合作,沒必要因為分開而傷心。”

    竟然是開放式戲劇的門票。

    瞧見原著處印著自己的名字,林羽鹿不禁看了又看,清透的眸子終于泛起明亮的光。

    秦世勾了下他的鼻尖:“明天去選新電影的導演和女主,打起精神來。”

    誒?

    林羽鹿驚訝:“這么快?”

    “畢竟以在下的地位,哪敢耽擱主人的決定?”秦世欠欠地哼笑,拿過一盒水果喂他,“你多少吃點東西,小心腎虛。”

    ……

    林羽鹿剛一怒瞪他,便被塞進了甘甜的蜜瓜。

    多半是聞到氣味,已經長大不少的奶牛貓忍不住跳上窗臺,伸出爪爪試圖去觸碰秦世的手。

    “你能吃嗎?”

    秦世覺得好笑,叉了一塊喂它。

    結果湯圓還真津津有味地舔了起來。

    這溫馨的一幕終于讓林羽鹿露出久違的笑臉,純真到如窗外晚風。

    吻不知不覺間再度發生。

    秦世丟開水果盒子,在濕潤的纏綿中沉迷地將他抱起,大手托住腿根,方才失笑:“怎么不穿內褲,還想勾引我嗎?”

    “喊你找了好幾次!”

    林羽鹿扭動著身體想落地。

    誰料秦世卻越摸越過分,就連呼吸都重了起來。

    林羽鹿哭過整個下午的眼圈仍在泛紅,一瞬間有點害怕:“……你瘋了吧?”

    “嗯,”秦世永遠不會害羞,“還想和你做怎么辦?”

    已經極度疲憊的林羽鹿緊張著推開他,腳微微沾地就想跑,卻被大力一把摟住腰,直接撲倒在了窗臺邊。

    “求求你了小鹿,最后一次。”

    秦世說著卑微的話,手卻半點不客氣,按著他的功夫就解開了褲子。

    林羽鹿根本回不了頭,只能抓起玫瑰亂砸,水濺落得到處都是。

    已經完全適應彼此的身體,好像極容易便違背大腦的意愿。

    白細的手指顫抖地抓緊花瓣,不自覺將芬芳揉得稀爛。

    “……會、會被樓下看見的,你是不是有病……有就快去掛號……”

    林羽鹿含著眼淚咒罵。

    秦世故作溫柔地捏著他的后頸:“那抱你去床上好不好?”

    而后他又淡笑:“不過你得叫我聲老公。”

    “別做夢……說了你是工具……有點自覺吧。”

    “行吧,”秦世用大手捂住他的嘴巴,“那你就小心點,別被路人看出來才好。”

    好熱,全身都很熱。

    林羽鹿失神地松開手中的花枝,琥珀眼忽閃一下又淌出晶瑩的淚滴,慢慢沁入了學長修長的手指間。

    ……

    略。

    *

    縱欲過度,一定是會丟掉性命的吧?

    次日下午,林羽鹿終于勉強打起精神,被秦世帶去酒店,和早就相約好的導演依次見面。

    除卻身體坐立難安,過程還算順利。

    大約還是天華娛樂的資源誘人。

    明明那些導演都已功成名就,態度卻還是很熱情,聊起對劇本的理解也各有千秋,簡直是亂花漸欲迷人眼,讓經驗有限的小鹿無從判斷。

    待到傍晚告一段落,他已然愁眉不解,翻著張張都很精彩的導演履歷陷入沉思。

    秦世從容淡笑:“用不著立刻決定,慢慢想。”

    “你別過來!”

    林羽鹿見他要坐到自己身邊,忙警惕制止。

    “這是在工作呢,我能干什么?”秦世很不滿,“我是那種人?”

    縱然房間內暫無旁人,林羽鹿還是眼神羞憤且充滿懷疑:“是,你心理變態。”

    想起昨晚的快樂,秦世不以為恥地微笑。

    正在這時候,助理敲門進入:“老板,演員已經準備好,要現在試戲嗎?”

    秦世頷首,他立刻退離。

    林羽鹿有些疑惑:“許皓呢?終于被開除啦?”

    “呵,”秦世無語,“見我這兩年循規蹈矩,他回我外公身邊了。”

    半懂不懂的林羽鹿沒再多問。

    這部電影的年輕女主是崔鶯鶯的縮影,之前他們便商量過,想找到一位能演出神韻的新人,而非啟用那些眼熟的女明星,所以今日特意飛來重慶面試的,也都是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

    第一位進屋時,美麗的鵝蛋臉和超迷人的大眼睛瞬間就吸引住了林羽鹿,完美的顏值,的確和原主有七分相似。

    她未施脂粉,緊張地鞠躬笑道:“秦總好,林先生好,我叫李宣怡——”

    “開始吧。”

    秦世沒興趣多瞧的樣子,反而在低頭翻劇本。

    試戲的一幕是女主打電話向母親求助,而后被反派發現遭到暴打的橋段,所需要情緒很高,幾秒內直接拔起來的確很有難度。

    演員深吸了口氣,哆哆嗦嗦地拿起道具手機開始演繹,盡管滿臉驚惶失措,卻總有些……微妙的表演痕跡。

    電話自然沒有撥通,她發出哭腔喊道:“媽媽,救救我……媽媽!”

    噗。

    秦世竟然樂出聲來。

    這下子本就慌張的演員自然發揮的奇爛無比,最后離開的時候已經開始難過憋淚了。

    林羽鹿瞧得于心不忍,斂眉吐槽:“你尊重一下別人好不好?”

    “這就不行了?那片場的環境更亂,到時候怎么辦?”秦世滿不在乎,“這角色可是位大明星,我真懷疑她見沒見過活的。”

    林羽鹿側頭:“好吧,你說的都對。”

    秦世隨即安靜如雞。

    縱然沒有老板的干擾,后面幾位發揮得也都差了點什么,實在可惜了那些漂亮臉蛋。

    等熬到八點時,林羽鹿已經開始饑餓犯困,忍不住揉揉眼睛。

    “最后一個,不行就再去找,演員多的是。”

    秦世丟開手里的文件,起身到床邊瞧起重慶璀璨的夜景。

    “二位好,我是來試鏡雪莉的九號候選人。”

    很清亮磁性的女聲。

    林羽鹿抬頭觀察,發現她個子很高,精致的淡顏長相,是最不像崔鶯鶯的一位。

    “請開始吧。”

    他溫聲提示。

    女演員輕輕地解開發髻,濃密的卷發散落下來的瞬間,原本平靜的神情也變了,變得壓抑而憂慮,且透出一種理所當然的明艷風情。

    伸手拿起手機的同時,她警惕地瞥了眼門口,片刻后緊張但清晰地用粵語說道:“媽,我在文華6204,他不讓我走,報警也沒人來——喂?”

    信號斷了。

    重新焦慮的撥號。再撥號。

    一次次重復,讓她眼角眉梢的崩潰情緒暴露無遺,最終電話終于又撥通了,但女演員仿佛真聽到了開門聲似的,失去最初的淡定:“媽媽,救我!”

    隨著似乎當真存在的危險男人一步步靠近,絕望的淚水噴涌而出:“他要殺我,求你來救救我,媽媽……”

    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里裝著千百種情緒:恐懼,不甘,憤怒,悔恨,無法置信……還有濃濃的愛意。

    林羽鹿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去。

    不知何時,秦世站到她面前,輕輕抽走那部手機。剎那間,就像抽走了她全部的希望。

    女演員推搡想逃的同時,瘦弱的身體直接被秦世輕而易舉地拽住,她掙扎反抗,眼里那些情緒已全被燃起,根本未發出半聲叫喊,但被拖到窗前時卻已經滿身是汗、滿眼是淚,原本美麗的頭發紛亂而狼狽,表情卻未被影響分毫,始終在激烈的抵抗中死死地瞪著秦世,仿佛面前是她殺心盡顯的深愛之人,而不是位陌生的老板。

    秦世輕輕松手,女演員跌坐地毯的剎那,便意識到試戲結束,緩過兩秒,伸手揉了揉臉,而后便扎起馬尾鞠躬告辭:“謝謝,要是有適合我的角色,希望能給個機會,我一定會全力珍惜的。”

    被嚇住的林羽鹿沒能回神。

    秦世卻微笑:“你叫什么?”

    女演員停步回頭:“楊果,水果的果。”

    門被打開,又被輕輕關上。

    秦世因小鹿惶恐的表情而笑了起來:“怎么,看中這位水果小姐了?”

    林羽鹿震驚回神:“……她不像演的。”

    “所以叫你別相信娛樂圈的人,”秦世拉起他,“人家野心都藏不住了,你還在這傻傻的。”

    鮮明的腰痛讓林羽鹿郁悶,甩開學長的胳膊:“我樂意傻傻的,要你管?”

    秦世笑著捏他的臉:“那我就喜歡傻傻的小鹿,比較容易被吃干抹凈。”

    想起學長昨夜的禽獸行為,林羽鹿氣到拿劇本使勁砸了好多下,面紅耳赤地質問:“你確定你都戴套了嗎?要是又懷孕了怎么辦?!”

    秦世一把將他抱住:“奉子成婚?”

    剎那間還沒想好侮辱他的話,門便被敲響推開。

    楊果鞠躬解釋:“不好意思,剛買的發圈掉在這了,三十九塊呢,我撿一下。”???

    陷入羞恥的林羽鹿瞬間跑出三米遠。

    楊果按住眼睛:“哎呀,哭的都看不清了。”

    話畢她精準地撿起地毯上的黑蝴蝶結,轉身消失不見。

    ……

    妹妹你這段演技略顯敷衍啊。

    林羽鹿欲言又止。

    *

    川渝地區向來生活氣息濃厚,每逢夜晚降臨,便四處燈火璀璨,行人如織。

    新電影比想象中被更快推進起來,讓林羽鹿少掉很多殺青的落寞,心情自然好了許多。

    加之有秦世在身邊礙事,實在不能專注于劇本創作,索性去了之前便想游覽的市內古鎮,給小森買到些特產零食與民俗玩具。

    這邊的建筑被裝飾得如《千與千尋》的世界那般古樸而燦爛。

    漫漫長夜,漫漫長街。

    林羽鹿走得很愉快。

    秦世跟隨于身側,輕笑看他:“這回開心了?”

    林羽鹿點頭,繼續吃著手里塑料碗裝的清甜冰豆花。

    “別怪我潑冷水,劇本有很多要規避的元素,你最好把背景換成其他國家,”秦世趁機聊起現實問題,“還有,不要和人談起曾家和崔鶯鶯,裝成完全不知情,對我們來說是最輕松的選擇。”

    聽到這話,林羽鹿遲疑停步。

    秦世瞬間看穿:“跟誰說了?”

    “沒說,”林羽鹿心虛,“但我問過小白,曾圣到底是誰……應該沒關系吧……”

    秦世無奈輕嘆:“不要只因為別人對你好,就把對方當成可以信任的對象。”

    喜歡打直球的白言禮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林羽鹿一時間也摸不準,唯有郁悶沉默。

    “這圈子里大家都有不止一層面具,”秦世彈了下他的額頭,“記住言多必失就好了。”

    勉強應聲,消失掉半碗的冰豆花被舉起來。

    秦世疑惑挑眉。

    “吃不下了,”林羽鹿吩咐,“不可以浪費食物。”

    秦世質疑:“我已經淪落到當垃圾桶了嗎?”

    林羽鹿表情平靜:“窮人家的狗狗都要吃剩飯的,我是窮人。”

    ……

    琥珀眼緩慢瞇起。

    縱然不情愿,秦世還是接過去兩三口解決掉,而后才把盒子丟進路邊垃圾桶:“我吃的不會是你的良心吧?找導演和演員花掉那么多時間,一點獎勵都沒有,真無情。”

    林羽鹿狐疑:“你想要什么獎勵呢?”

    眾所周知,狗露不出人類的眼神。

    警惕的小鹿扭頭就走。

    前進了幾米,回頭見學長仍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他又眨眨眼,走回來,輕輕牽起他的手。

    繁華的古鎮依舊人山人海,但這樣十指相扣地逆流而行,好像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彼此弄丟。

    闌珊古道漸如光海。

    第55章宴席 囊中羞澀

    自幼年起, 林羽鹿便憧憬著一份安寧的工作。

    直至初夏回到東港,這份夢想才將將成真。

    眼見身為制片人的秦世雷厲風行,他也不敢懈怠, 除了偶爾陪伴小森, 幾乎將全身心都投入到了劇本創作當中。日日不問世事,多虧有穆桃和學長定時送餐, 才得以維持基本生活。

    轉眼七月底,首版稿件終于發至尹春來郵箱,故此得空參與了李韓劇組的主創采訪。

    許久未見面的白言禮照舊小太陽一般熱情, 非拉著他烤肉敘舊,席間說笑不停, 幾乎將娛樂圈近來真真假假的緋聞聊了個遍。

    “所以你有什么八卦可以分享嗎?守著秦世總得近水樓臺先得月啊。”

    白言禮滿眼期待。

    正在喝養樂多的林羽鹿茫然搖頭。

    見狀白言禮自然恨鐵不成鋼,忽又眉飛色舞地靠近:“聽說天華娛樂正在籌備一部揭露曾家黑幕的電影, 是真的吧?上次你還問我曾圣是誰呢。”

    ……

    林羽鹿心頭一緊,瞬間后悔來吃這頓飯。

    他不擅長撒謊,對娛樂圈的規則也不甚了解, 只能欲言又止,訕訕一笑。

    “還防著我呢, ”白言禮略顯不悅, “這件事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知道。”

    權衡過很多現實因素,林羽鹿決定聽從秦世的勸告:“怎么可能嘛,天華什么題材的片子都會拍,大家沒必要捕風捉影。”

    “你學壞了, ”白言禮嘖嘖搖頭,“近墨者黑。”

    林羽鹿勉強微笑,心情自是忐忑不安。

    *

    熱浪翻涌, 東港的烈日仿佛要將每一片葉子烤焦。

    私立學校的戶外停車場豪車如龍,卻沒哪位家長主動下車去迎接自己的寶貝。

    搭地鐵而來的林羽鹿也不例外,他熱得差點虛脫,此刻正無精打采地蹭著學長的空調,原本雪白的皮膚被曬到泛紅,看上去楚楚可憐。

    “都說讓你把車拿去開,你不需要兒子也需要,非得劃清界限?”

    秦世心疼地遞給他一瓶冰水。

    林羽鹿小口啜飲,壓根沒興趣討論這個話題,只把昨日白言禮的話講了一遍。

    對此秦世倒顯得輕松:“那可是投資過億的大片,保密工作再嚴謹也難免有風聲。你學會裝傻就好了,其他的我來搞定。”

    林羽鹿放下瓶子,無聲地嘆了口氣。

    秦世打趣:“現在才怕?反射弧可真夠長的。”

    “我們已經是大人了,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林羽鹿實話實說,“但我不愿意那家人因為針對你,而影響到小森的生活。”

    稍許思考,秦世痛快道:“別庸人自擾,要不然這周我帶你和投資人們吃頓飯?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但凡日后出問題,他們總不會袖手旁觀。”

    林羽鹿對資本的世界知之甚少,但覺得學長的話不無道理,于是緩緩點了點頭。

    秦世這才伸手輕揉他的銀色短發。

    林羽鹿正因嫌熱而顯露嗔怒之時,小森已經風風火火地打開車門爬進后座,小狗似的呼哧呼哧:“好曬好曬,我快要變成小火球啦。”

    “這么熱的天,學校還不放高溫假?明天開始家里待著,降溫再回來讀書。”

    秦世一如既往地爽快。

    對學業無比看重的林羽鹿欲言又止。

    然而小森已經興奮起來,緊緊扒住駕駛座:“真的嗎?那我可以和爸爸一起住嗎?”

    想到最近陪伴兒子的時間的確不多,林羽鹿愧疚微笑:“當然,今天不就是來接你的?”

    “嘻嘻,”小森差點蹦起來,“最愛爸爸了!”

    秦世邊開車邊接話:“我也是。”

    “你自重!”

    小森說完,又開始扭動撒嬌:“爸爸,你來后排陪我坐嘛,我想要爸爸抱抱。”

    秦世皺起眉頭,從后視鏡里打量過他一眼:“給我像個男人一點,再發出這種聲音試試?”

    馬上就要七歲的小森生氣地鼓起了圓臉蛋。

    林羽鹿不知是否該干涉學長的教育方式,只好輕聲轉移話題:“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打邊爐,”小森猶豫了一下,強調道,“讓他做,爸爸不要進廚房,陪我看動畫片就好。”?

    林羽鹿微微怔愣:是我的廚藝被嫌棄了嗎?

    *

    什么叫做得寸進尺、鳩占鵲巢,秦世在小公寓里反客為主的過程就是最佳詮釋。

    前陣子他總趁著小鹿專心劇本時出現,借口送飯,實則螞蟻搬家。

    僅僅一個多月,原本有限的空間便被他的生活用品占據大半,著實可惡至極。

    當晚,林羽鹿遲遲意識到狀況不妙,拼命把學長攔在臥室門外:“說好了我帶小森幾天的,你非要留下來干什么?這不是你家。”

    連睡衣都換好的秦世很坦然:“難道我不想兒子?”

    林羽鹿抬頭,眼神里淺淺不滿:“最好是想兒子。”

    秦世立刻親他:“我想你。”

    ……

    學長悄然織就的大網令人無處可逃。這段日子太穩定、太親密,以至于安全感為零的林羽鹿都開始悄悄動搖:或許順其自然地在一起也挺好。

    可被動沉淪的內心深處,卻總回蕩著忐忑與恐懼:自己是不是又把偶然交匯的命運,當成了值得付諸全部真誠的愛情?

    沒有答案。

    他努力做出不屑的表情,卻顯得有些笨拙。

    “學不會冷笑就別學了,”秦世嘴角微勾,“有兒子在我什么都不可能做,你何必緊張?”

    話音未落,他便要去拉門把手。

    該做的不該做的早都做完了,最可怕的難道不是假扮成相親相愛的一家?

    林羽鹿垂死掙扎:“一米五的床,三個人睡,你不嫌擠嗎?”

    “不啊,正適合嬌小的我。”

    一米九的學長直接把他拎到一邊,進屋便和正在擺弄學習機的小森鬧成一團。

    林羽鹿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勉強進屋,默默躺到床邊吩咐:“你們要是不安靜點,就都出去。”

    小森趕緊鉆到他懷里飛速躺好。

    “節日快樂。”

    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被秦世遞了過來。

    林羽鹿茫然地看過手機,才發現今夜竟然是七夕。

    正遲疑著接不接的時候,小森也從床頭摸出一個小禮盒:“爸爸節日快樂!”

    兩份禮物被強行塞進懷里,林羽鹿只好彎起嘴角:“你哪來的錢買禮物?”

    “是我參加學校集市,賣手工品賺的。”

    小森一臉純真。

    林羽鹿耐心地撕開包裝紙,見都不是什么貴重東西。學長送了一款便攜式墨水屏幕,除了背面刻著小鹿圖案有些特別,倒不是不能接受,而兒子的更為簡單,是個基礎款的小相機。

    太過日常貼心,甚至帶來些平凡幸福的錯覺。

    鼻尖微酸。

    “那謝謝了,”林羽鹿故作平靜地重新躺好,忽又問,“你賣的是什么手工品?”

    小森美滋滋:“明星的簽名照,五塊錢一張。”

    ……

    琥珀眼瞥過旁邊的秦世,他沒再多說什么,伸手關掉臺燈,摟住了小森。

    貓咪在枕邊呼嚕呼嚕,此外萬籟俱寂。

    意識模糊之際,手忽被更大的手穩穩握住,幾欲掙扎,最終卻還是十指交纏地陷入了夢鄉。

    *

    為了籌備《睡前故事》的拍攝,近來林羽鹿跟著秦世見過不少成功人士,但那些畢竟都是電影工作者,同行間總有話聊,而投資人們則不然。

    約好吃飯的當晚,不善社交的他萬分忐忑,早早便隨學長抵達餐廳包廂。

    誰知有人到得更早,見面便露出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終于見到你真人了。”

    好英俊的男人,如畫一般精致的眉眼襯著不輸學長的身高,簡直比娛樂圈的明星還養眼。

    對方主動伸手:“美麗的小鹿,我叫程酌。”

    這名字學長來時便介紹過,說是位畫藝了得的藝術家,雖然本人不做生意,家里卻背景顯赫。

    林羽鹿忙忽略掉不實的贊美之詞,緊張握手:“程老師您好。”

    秦世在旁嗤笑:“別理他花言巧語。”

    “小鹿?最近怎么樣?”

    略感熟悉的聲音響在身后。

    林羽鹿立刻回身,先是瞧見桑雀溫柔美麗的臉,而后又忐忑地朝他老公陳聿深點點頭——沒想到今夜竟是熟人局。

    說起來這二位當年還去醫院探過病,但架不住秦世疑神疑鬼,很快就被趕走了。

    多年后能重逢,著實感慨。

    桑雀環顧包廂:“小森沒來嗎?我還給他帶了禮物,麻煩你轉交給他?”

    說著便從袋子里拿出個小男孩的玩偶,那孔雀般的得意神情竟和兒子有八分像。

    林羽鹿受寵若驚地接過。

    “我去看了沉浸式戲劇,你好有才華,”桑雀的臉微微紅,講話慢條斯理,“不知道什么時候——”

    陳聿深忽然打斷他的熱情:“老婆你去檢查下菜,白哥的忌口很多。”

    桑雀老實點頭,轉身走了。

    陳聿深這才笑得莫名:“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繼續忍受秦世,絕世真愛啊。”

    話畢便趁秦世和程酌聊天的時候低聲八卦:“他追過程老師,你知道嗎?”

    誒?

    林羽鹿捏著玩偶愣在原地。

    恰在同時,又有幾位客人進門。

    為首的是位三十歲出頭,非常俊俏但滿臉陰沉的男人,他冷淡地投來毫無感情的眼神,好似林羽鹿是什么渺小的昆蟲。

    尚且不知自己倒了大霉的秦世主動過來介紹,最后示意那位古怪男人:“白輕川,他弟弟不是還和你一起拍過電影嗎?”

    白……

    林羽鹿終于找到些社交話題:“白言禮?小白人很好的。”

    “我跟那個人沒有血緣關系,”白輕川鄙夷地哼道,“他沒在劇組散布HPV可真是萬幸。”

    話畢雖主動握了下林羽鹿的手指尖,但又立刻摸出濕巾仔細擦拭。

    秦世見怪不怪:“不必在意,滿級潔癖,家里的情|趣娃娃都要高溫消毒才放心。”

    ……

    腦子完全不夠用的林羽鹿哦了聲,半晌后小聲警告:“你別亂講話。”

    已經落座的程酌不禁微笑:“竟然能有人管管秦世了,這頓飯可真沒白來。”

    重新注意到這位風采不凡的藝術家,林羽鹿講不清心中的滋味,直至被學長拉著坐到旁邊,都沒想出寒暄的話題來。

    *

    似乎的確不用太過擔心。

    在座投資了電影的年輕人非富即貴,家世背景都不簡單,且整頓飯氣氛非常輕松,只聊些近來的玩樂,明顯彼此關系親密又松弛。

    當然,除了那位永遠陰著臉的白輕川。

    他竟然單獨要了份套餐并且自帶餐具,雖顯格格不入,但又無人在意。

    林羽鹿安靜瞧著,偶爾被問到編劇的話題才需回答幾句,大部分時間都有些魂不守舍——

    原本決心要積極表現,好讓大家對電影有信心的,可陳聿深的話漸漸擾亂了所有思緒。

    如果沒有自己沉重的人生橫刀亂入,學長會喜歡什么樣的人呢?

    這個從未有過明確答案的問題,終于因程酌的出現而具象化了。

    他相貌好,家庭好,不僅才華橫溢,而且熱愛運動,周游過世界而見多識廣,情緒穩定到整桌人都喜歡到不行,說完美實不為過。

    學長真的追過程老師嗎?不為孩子,也無需犧牲,僅僅是因為好感就愿意接近?

    林羽鹿握著雪白的手指,望向茶碗里自己扭曲的倒影,三年多來努力積攢的自信搖搖欲墜,最近終于感受到的那一點甜也變得苦澀了起來。

    你這只小怪物,小怪物……

    太久未曾出現過的魔音,再度于內心悄然回蕩。

    *

    夜色第無數次籠罩住繁華的東港,一頓賓主盡歡的晚餐過后,似乎所有都很美好。

    開車路上,秦世愉悅道:“這回放心了?反正導演和女主也定了,之后專心做電影就行。”

    林羽鹿回神:“學長的朋友都是有本事的人。”

    秦世立刻不滿意:“你怎么不說我有本事?”

    林羽鹿垂眸:“你是夠有本事的。”?

    終于感受到話風不對,秦世小心瞧他。

    空氣陷入安靜。林羽鹿垂眸玩著快要沒電的手機,腦袋卻完全空白。

    秦世試探:“覺得大家聊天忽視了你?那幾個人本來就廢話多,你別介意。”

    “沒有,都挺客氣的,”林羽鹿忽然伸手要開車門,“我想下去。”

    秦世被他的舉動驚到,猛地踩下剎車。

    林羽鹿毫不猶豫地離開,呼吸到溫熱的夜風,才逐漸喘過氣來。

    自然尾隨的秦世攔到他面前:“小鹿。”

    沒必要再憋出內傷,林羽鹿抬眸直言:“我想重新考慮下和學長的關系,這段日子先別見面了。”

    ……

    瞬間被推回起點的秦世眼神錯愕,顯然無法接受。

    林羽鹿依然定定地瞧著他:“你追過那位程老師是嗎?在我去東港前,你是不是和很多人都嘗試過?只不過最后沒上床而已。”

    太多年前的瑣碎舊事,甚至已經不存在于秦世的意識中了,他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略顯哭笑不得:“算不上追吧?誰和你亂說的?”

    林羽鹿目不轉睛:“學長敢發誓,除了我真沒考慮過其它可能?”

    鮮少被盤問,秦世有些急躁:“有什么不敢?”

    林羽鹿瞬間后退:“騙人。”

    “我沒認真過,真的受不了親密關系,”秦世這般強調完,又補充,“除了你。”

    “但是沒有小森,學長也不會對我認真,”林羽鹿破天荒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在清邁的每一天,我都會想,萬一你忽然出現怎么辦?結果呢,我等來的只有病危通知單。”

    ……

    “就像那位白先生接受不了和大家在一個盤子里吃飯,”林羽鹿低頭道出心聲,“我也接受不了不完全屬于我的愛情。”

    遲遲緩過神來的秦世蹙眉:“我承認自己以前很自私,最后悔的事就是沒有認真把你找回來,但我不明白,怎么就不完全屬于你?”

    “如果我若是程老師那樣的人,學長根本就不會讓我離開,”林羽鹿聲音很輕,“這幾年學長為我做了很多,可我真正想要的,始終沒變過。”

    秦世認真:“你要什么?”

    “如果我沒懷孕,也沒得病,好端端地出現在東港,恐怕學長至今都不會正眼看我吧?”他努力調整了下呼吸,繼續努力解釋明白:“對我來說,百分之百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愛是兩種存在。我知道你無法理解,有問題的人是我,再見。”

    說到這里,他便吸了下鼻子,快步朝前邁步。

    見林羽鹿略顯激動,秦世趕緊阻攔:“小鹿,這些事我可以和你慢慢講清楚。”

    “不必了,”林羽鹿淺色的眼眸里竟有水光閃過,“我從來沒有一秒想過要去喜歡別人,也絕不需愛有什么條件,這就是我們的區別。”

    秦世微微怔愣。

    趁此功夫,林羽鹿已經抬手攔下路邊出租,飛速消失不見。

    *

    百分之百的愛情。

    今晚之前,這幾個字的排列組合不曾出現在秦世的腦海中。

    他在路邊稍微理過思緒,又到微信群問清緣由,忍不住和陳聿深大吵了幾句,方才開車趕往小公寓道歉。

    按理說,即便曾經和程酌走得近些,又不算出軌或背叛,好像不需要認為是自己做錯了事。

    可仔細思考林羽鹿那些話,總活在迷霧當中的秦世又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記憶中小鹿只發過一次脾氣,是初夜后聽到“上床也不是戀愛”的通牒,原本可以忍受萬般欺辱的小學弟意外失控,痛罵著和自己老死不相往來。

    記憶中重逢后的小鹿也僅有過一次床事的主動,是聽到自己確實沒和別人發生過關系時,忽然便溫軟下所有態度,宛若最多情的戀人。

    所以無論是最初卑微到塵埃的討好,亦或是這些年字字句句的再無關系,其實都不是他的真心。

    在這個瞬息萬變的世界里,林羽鹿竟然想在自己這種人身上,尋找童話般的愛意。

    肉|體吸引,靈魂共鳴,徹底專一,絕對占有。

    ……如此荒誕至極。

    開車趕路的途中,秦世終于理解,為什么小鹿敢在十八歲生下小森,又會于絕癥治愈后推開所有關心,獨自躲去美國打拼。

    因為他就是他所夢想的那種純粹偏執的人,而自己從來不是。

    所以,始終在意著我嗎?

    這些年來你拼命努力的每一刻,都覺得是用孩子和生命才換來了我的感情嗎?

    這樣想,的確很廉價啊,怪不得不屑接受。

    秦世在大夢初醒中被種過于盛大的執著所淹沒:原以為自己太晚察覺,并且永遠失去的那份愛,竟然即沒有被看穿面紗,也未曾遠離片刻。

    但拿什么去做對等的回應?

    他囊中羞澀,窘迫至極。

    *

    遲遲走出小公寓的電梯,入眼便是被搬出來的兩箱衣物和生活用品。

    蹙眉繞過,秦世想要伸手開門,卻發現連指紋都被刪掉了。

    電話是不可能接的,消息也完全不回。

    一開始門內還有隱約的動靜,到了后半夜便鴉雀無聲了。

    現在強行進入肯定是火上澆油。

    秦世無處可去,只得慢慢坐到旁邊。

    唯有熱鬧了整晚的微信群還在跳躍消息。

    “桑雀:(沮喪)哄好小鹿了嗎?”

    “白輕川:(白眼)多大點事?”

    “程酌:是不至于,要不我去跟他聊聊?”

    “白輕川:來自情敵的炫耀?”

    “程酌:……”

    “陳聿深:總之不要怪在我頭上,只能說秦世一直以來都有問題,被借題發揮了。”

    “桑雀:(生氣)你少說幾句!”

    “秦世:鸚鵡狂笑.jpg”

    “群主秦世已解散該群。”

    清凈了。

    隨時間而積累起的困倦讓秦世有些昏沉,他恍惚間感覺世界被撕成了兩半,一半是林羽鹿的喜怒哀樂,一般是其它渾渾噩噩的一切。

    反復傾斜,顛三倒四,瀕臨失衡。

    *

    凌晨兩點,防盜門忽然開了。

    小森的聲音在屋內茫然響起:“爸爸,為什么要半夜去旅行?我想睡覺覺。”

    林羽鹿拎著箱子帶他出來,顯然沒料到學長還坐在墻角,愣了下便熟視無睹地牽住兒子。

    即刻清醒的秦世忙起身阻攔:“小鹿,你別生氣了,我和程老師真沒什么,和其他人也沒有。”

    “不是生氣,”林羽鹿對著電梯目不斜視,“話已經跟你說得非常清楚了。”

    見小森緊張地左顧右盼,秦世搶過他的箱子:“大半夜你要去哪?回屋再聊。”

    “松開!別碰我的東西!”

    林羽鹿的抵抗比想象中更激烈。

    兩位大人的拉扯讓旅行箱飛滑了出去,撞在電梯門上發出劇烈的響動。

    從未見過如此沖突場面的小森瞬間大哭,撲上來推搡秦世:“你不可以欺負爸爸!大壞蛋!”

    可能是這家人的動靜過于可怕,鄰居警惕露頭,又瞬間關門。

    丟人現眼。林羽鹿深呼吸了幾次,終于蹲下身拉過小森安撫:“乖,我們不吵架了,也不出門了,回去睡覺好嗎?”

    “爸爸你不要不開心,”小森依然摟著他哭泣,“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知道了。”

    林羽鹿起身親吻兒子的眼淚,默默走回黑暗的客廳。

    秦世忙收回箱子和自己的家當,趁機跟了進去。

    *

    再哄好小森,已近凌晨三點。

    林羽鹿無聲地現身客廳。

    依然坐在沙發上的秦世瞬間起身:“小鹿,你先休息吧,熬夜太傷身體。”

    林羽鹿淡淡反問:“那你還不走?”

    “我怕你又要帶著兒子出門,”秦世字斟句酌,“你的話我認真思考過了,或許是我的所作所為讓你誤會太多。不過,我能共情你。”

    “怎么共情呢?”

    林羽鹿顯然沒了爭吵的力氣,甚至滿眼委屈。

    他嘴唇動了幾動,終于反問:“你是秦陸的外孫,你一出生就有一百萬人知道你的名字,而我是個棄嬰,若是晚被撿到幾小時,別說名字,怕連命都要沒了,命中注定你就是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

    林羽鹿低頭望向裸著的蒼白腳背:“原來我在清邁忐忑著你是否會自某個街角向我走來時,你卻在追別人,甚至不是愛,也不是喜歡,只覺得好玩……即便這樣輕浮,你都沒有想起我。”

    秦世于心不忍:“你別說了。”

    “我就要說,”林羽鹿指尖顫抖,“其實我全能接受,甚至想過再見時你已結婚生子。可你都沒有,卻見我真誠可憐,豁得出命,就說你愛我。”

    他抬頭苦笑:“你都不知道,今晚我有多羨慕人家,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你另眼相待。”

    “而我呢,粉身碎骨換來信任,像個乞丐。”

    第56章面包 不會放手

    關于惡劣自私的情感經歷, 秦世已被親友痛罵太多,卻從未想過能親耳聽到小鹿的委屈與不甘。

    “我不后悔。”

    “都過去了。”

    “現在的我和學長沒有關系。”

    這是林羽鹿平日最常講的三句話,好似也是他對過往的最終宣判。

    原來并非如此嗎?

    秦世感覺自己像焐熱了一顆被堅冰包裹的心臟, 直至冰融血淌, 才看清它到底多么傷痕累累。

    “小鹿,我不反駁自己輕浮殘忍, 辜負了你滿腔愛意。最開始撩撥你的是我,享受你傾盡所有的也是我,當你看穿我的虛偽自利說要絕交, 我便氣急敗壞,在心里給你找盡惡毒陰暗的理由, 將自己包裝成無辜的受害者才能好過。”

    聲音在夜里無比清晰,字字真實。

    秦世又苦笑:“我也不否認, 直到讀過那封信,才意識到對你的感情。你用血淋淋的事實否定掉一切惡意的揣測,終于讓我承認了自己的真面目。”

    許久未出聲的林羽鹿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 眼眸像破碎的水晶。

    “但我愛你,并不是因為你生下小森, 更不是因為你身患絕癥, ”秦世透過暗淡的光線緊盯著他,“你本來就天真可愛,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林羽鹿終于反問:“如果我過得順風順水,學長肯定不會這樣想。”

    “我沒有辦法改變既定的事實,你不信我, 是我咎由自取,”秦世苦笑,“你可以用一萬種詞匯否定我這個人, 但你不能說我對你不是百分百的愛,更不要拿自己和別人相提并論。”

    林羽鹿沉默地揪著衣袖,似乎不愿再做回應。

    秦世將手機遞給他:“你覺得厭惡,我以后肯定不和程酌聯系,那電影明日就與他無關。或者你懷疑更多,可以慢慢檢查,通訊錄隨你處置。”

    “沒興趣,”林羽鹿聲音虛弱,“別遷怒別人。”

    秦世有點絕望:“那我還能怎么做你才會高興點?求你告訴我,既然今天那些話你都愿意說出口了,其他的也無需再忍。”

    透亮的圓眼睛在黑暗里像星星,委屈到隨時都要徹底熄滅。

    過了很久,林羽鹿才輕聲反問:“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

    自認為悟性奇高的秦世茫然且失措。

    林羽鹿沒再理他,只轉身抱起腳邊的湯圓,重新走回臥室。

    *

    熬了個大夜,又睡到日上三竿。

    被小森和貓咪吵醒后,疲倦的林羽鹿有那么幾分鐘的記憶空白。

    “爸爸,我們還去旅行嗎?”

    坐在床角擺弄機器人的小森追問。

    “去,”林羽鹿支著身體坐起,“你再檢查下自己要帶的東西。”

    小森瞬間開心,立即跑到客廳嚷嚷:“爸爸要帶我到山里泡溫泉啦!不帶你!”?

    林羽鹿忙踩上拖鞋跟出去,蹙眉盯住正在擺碗筷的學長:“你怎么還在?”

    “吃點早餐吧,”秦世表情相當無辜,“昨晚就沒吃多少。”

    林羽鹿側開目光:“把你的東西都搬走,昨天我是認真的。”

    話畢他便轉身進了衛生間。

    被嚇住的小森眼神忐忑,忽不滿地瞪向秦世:“喂!你又犯了什么罪?”

    秦世不知該怎么回答孩子,只好囑咐:“出去玩要保護好小鹿,催他按時吃飯。”

    “你怎么不跟去?”

    小森用力晃了晃機器人。

    想起林羽鹿昨晚受傷的表情,秦世不忍心繼續胡攪蠻纏,他自認為能做的都做了,實在不知該怎樣才能讓可憐的小鹿開心起來。

    覆水難收四個字,真比任何魔咒都要無解。

    怔愣之時,林羽鹿已經洗漱出來,手里還拎了個收納筐,裝著昨晚想驅逐的漏網之魚。

    秦世忙跟上去:“吃點東西好嗎?”

    林羽鹿不吭聲,把筐放到床上,從衣柜里翻到兩條領帶丟進去,而后又打開床頭柜,摸出幾個手表盒子和一堆杜蕾斯,更是摔得沒好氣。

    湊進屋看熱鬧的小森被彩色的包裝吸引:“這是什么?可以吃嗎?”

    秦世瞬間搶走,拎起收納筐保證道:“我會自己收拾,你帶兒子去散散心也好,注意安全。”

    林羽鹿停住翻找的手,長睫毛始終沒抬起來,也不曉得眼神是悲是怒。

    *

    烈日灼心,鐘音空靈。

    陳敬軒從豪車上下來后,走過很久的臺階才抵達寺廟大殿。

    本以為會累到流汗,可一跨過門檻,卻只覺滿身涼爽,或許有菩薩的地方自有靈性。

    “躲在這里干什么?知道自己罪大惡極,只有佛門才能度你?”

    他照舊講話帶刺,自然是針對秦世。

    正在打坐的秦世穿著寺里樸素的麻衣,但眉眼間的高高在上已刻入靈魂,讓陳敬軒分外不適。

    “抱歉請你跑來山上一趟,有些事想和你聊聊,至少這地方足夠誠懇。”

    秦世這日講話還算禮貌,聲音也顯得憔悴。

    陳敬軒嗤笑:“小鹿呢?”

    “帶兒子去山里避暑了,”秦世解釋,“我又惹他心煩,怎么也哄不好。”

    之前已在微信里聽聞過大概原委,陳敬軒無語:“別說得這么委屈吧?自己到處招蜂引蝶,還帶到他面前去,你究竟是不是人?”

    秦世欲言又止,最后算是認下這罪名,只認真道:“你最了解他了,我特別想知道,究竟我怎么做,他才會好過一點。”

    陳敬軒直言不諱:“我日日盼著他徹底把你甩了,難道還會為你支招?”

    ……

    “之前讀過些佛經,我執不破這詞說的就是小鹿,”陳敬軒抬頭望向莊嚴的雕像,忽問,“這么多年了,你知道林羽鹿喜歡你什么嗎?”

    秦世只回視,沒回答。

    “不會覺得自己英俊多金,受人追捧,被他看上不足為奇吧?”陳敬軒嫌棄,“可真有你的。”

    今日秦世未再被激怒,反倒格外平靜:“我覺得自己也沒什么值得喜歡的地方。”

    “這是句公道話,”陳敬軒也找了個蒲團跪坐好,朝菩薩認真拜了拜,方才輕聲嘆息,“小鹿是孤兒,你應該無法理解,在生下小森以前,全世界都沒有在乎他死活的存在。可是他卻告訴我,你讓他以為自己終于不是一個人了。”

    這理由并不在秦世的想象之內。

    陳敬軒冷哼解釋:“他說香港人生地不熟,幸好有學長處處照顧,帶他去坐中環摩天輪,教他粵語,為他買藥。其他同學總是笑話他,只有學長從來都不嫌他丑,遇到麻煩了,也總是不求回報的幫他解決……諸如此類,天真爛漫。”

    其實大學時的居心叵測,秦世已經有點回想不起來了。而今再聽,只覺得全是小事。

    陳敬軒又道:“還有你幫他換專業,帶他去片場參觀,這就把他感動到不行,說會永遠感激你。但其實,那些都只是你的舉手之勞啊,難道你是真心的嗎?難道放任別人欺負他的人,不正是你嗎?”

    這些話秦世無法否認,他從前不知自己壞,但也從未自認是好人。

    “可能就是無依無靠的小孩,錯把你當成依靠了,”陳敬軒切了聲,“后來的事還要我幫你回憶?”

    秦世說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再三思考,才追問:“那你知道他現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嗎?”

    陳敬軒覺得詫異:“現在?難道他一直以來不都是如此嗎?他想要你心里眼里只有他。”

    ……

    見秦世怔愣,他不禁嘲弄:“你這種人,沒能力去付出愛,覺得抽象也不足為奇。”

    “我已經竭盡所能了,”秦世郁悶,“前些日子小鹿狀態也挺好的,可遇到點誤會,說翻臉就翻臉。”

    陳敬軒對這話深感不可置信:“一個沒有父母、甚至沒有童年的人,這輩子所需要的感情是填不滿的,什么叫已經竭盡所能?小鹿盼的是每時每刻,年年歲歲,永遠這個詞很難理解?”

    秦世被質問到不知如何回答。

    “覺得累就趕快放手,”陳敬軒顯得非常不耐煩,“別給他希望又讓他失望。”

    畢竟不是什么木訥的性格,當局者迷的秦世逐漸有所意識,低聲道:“不會的。”

    話畢又強調:“不會放手。”

    “你們兩個還真是般配,一個缺德的空心人和一個缺愛的傻瓜,”陳敬軒嘆息,問出挺奇怪的話來,“你見過小鹿大笑和大哭的樣子嗎?”

    秦世疑惑。

    “我沒見過,他總是很冷靜、很禮貌,遇事立刻去想解決辦法,”陳敬軒瞇著眼睛回憶,“包括在手術臺上病危時,都還是那么波瀾不驚。”

    秦世終于講出了一句正經話:“因為小鹿只能靠自己,情緒對他沒意義。”

    陳敬軒瞥過冷漠的眼神:“所以如果你見過,就請珍惜他的鬼迷心竅,別再當時無情,事后懺悔。”

    “嗯,我明白了。”

    秦世這般鄭重點頭。

    陳敬軒沒好氣:“最好是真明白。”

    *

    東港雖燥熱至極,周邊的深山卻很是清涼。

    由于心情糟糕又想帶兒子撒歡,林羽鹿吵架當晚便定下這邊的民宿,難得過了兩天清閑日子。

    溪邊的草地開著繽紛野花,小森和兩只貓咪嘻嘻哈哈地來回奔跑,清亮的童音在大山里有著極可愛的回聲,讓人感覺無憂無慮。

    林羽鹿坐在樹下遠遠瞧著,忽想起留下幾張照片,隨手發了朋友圈。

    曬娃這種呆事,好像還是第一次做。

    “學長:(可愛)你的呢?怎么不拍自己?”

    秦世的留言率先冒出。

    林羽鹿微斂眉頭,伸手就把這條刪了。

    “學長:小心蚊蟲(可愛)晚餐吃好一點。”

    新的做作留言又冒出來。真煩。

    林羽鹿專注地研究起怎么把他的權限設為永不可見。

    “爸爸,送你小花花。”

    不知何時,小森抱著湯圓跑了回來,棉花糖也很是機靈,率先撲到林羽鹿身邊挨著趴好。

    接住幾朵小野花,林羽鹿嘴角微彎。

    小森立刻撒嬌:“爸爸你終于笑啦,看到你傷心,我的心也快碎了。”

    “我沒有傷心,”林羽鹿拉他坐好,“喜歡這里嗎?”

    小森趕快點頭:“和爸爸旅行最開心啦。”

    林羽鹿表情溫柔:“那等我把學長的醫藥費還完,就攢錢帶你去更漂亮的地方玩。”

    “為什么要還,”小森表情擰巴,“他有很多錢。”

    林羽鹿認真講道理:“每個人長大后都要靠自己,以前是學長借錢給我,我才能治好病啊,所以恢復健康了,當然得努力還給他。”

    并不算太理解的小森郁悶地丟出顆石子。

    他忽語出驚人:“爸爸,你喜歡他嗎?你要是不喜歡……就去找個喜歡的人吧。”

    過于超乎年齡的犀利建議著實神奇。

    林羽鹿怔愣幾秒,還沒想出該怎么回答,就聽到身邊有腳步聲。

    小森反應最快,立刻起身跑去迎接:“叔叔!好久不見啦!”

    “是啊,你都長高了。”

    桑雀先揉了下小森的腦袋,而后才摘掉運動背包,朝林羽鹿露出暖暖的笑來。

    *

    “那晚真的是不好意思,完全是陳聿深嘴賤,沒輕沒重地亂說話。雖然他已經與你道歉了,但我還是覺得,得當面跟你聊清楚才行。”

    桑雀坐在茶室里滿臉愧疚。

    林羽鹿搖頭:“沒關系,我知道他和學長從小就認識,而且平時沒少被學長捉弄吧?”

    桑雀認真:“那是他們的事,不該欺負你的。”

    其實彼此并不算非常相熟,林羽鹿禮貌表態:“我真的不在意。”

    “真不在意就不會生氣,現在秦世已經和聿深鬧到絕交了,”桑雀有點苦惱,而后慌忙解釋,“不是想道德綁架你,聿深純屬自作自受。”

    “就是……不想惹你不開心。”

    他這樣總結。

    真是好善良柔軟的性格,林羽鹿彎起嘴角。

    桑雀明顯在非常小心地措辭:“其實聿深的朋友里,我最怕見秦世了。完全看不透他在想什么,雖然總愛開玩笑,本質又感覺特別冰冷。”

    林羽鹿走神:“是有點。”

    “不過秦世這幾年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桑雀思索,“不再喜歡玩樂,話也不如以前多,凡事都圍著小森轉。是你的遭遇給了他太大的教訓。”

    “學長是個好爸爸。”

    林羽鹿端起茶杯淺抿一口,顯然不太適應閑聊這些私密的事情。

    桑雀不安:“還有,真別在意秦世和程老師。他們兩個都有點愛講騷話,剛認識的時候,又都以為對方是零號,一起玩了好些天才發現大有誤會,我們提起這事,純粹覺得好笑。”

    “和那位程老師沒關系,”林羽鹿小聲解釋,“只是覺得……”

    桑雀眨眼:“覺得他喜歡過別人,吃醋了?”

    誒?

    林羽鹿慌張過兩秒,張口便道:“怎么能喜歡了這個,又喜歡那個?”

    終于有點明白的桑雀恍然大悟,不禁感慨:“你真的好夢幻。”

    委婉了,是想說活在夢里吧。

    自知感情觀在現代社會里不算正常,林羽鹿不禁抿住嘴角掩飾神情。

    “第一次見你,覺得你像朵云,稍稍磕碰就會受傷,”桑雀挺認真,“所以后來聽到你的經歷,才會覺得那么震撼,難怪連秦世都破防了。”

    林羽鹿移開眼神:“可能我太偏執……”

    桑雀笑笑:“你完美主義,要求感情也純潔無瑕。但能做到這點的人類,應該早就絕跡了。”

    他瞇起眼睛回想片刻:“以前我也喜歡過別人,很膚淺的那種,后來發現對方不合適就算了。大家可能都是這樣兜兜轉轉走過來的,不像你從一開始就真心篤定,純粹得要命。”

    “我死心眼,”林羽鹿輕聲,“不懂得變通。”

    “并不是,你的性格和感情都很珍貴,難怪秦世老實了,”桑雀小心地摸摸他的手背,“今天來,我也只是想勸勸你,別因為他人的不完美,而讓自己陷入難過,根本不值得。”

    無論如何,被關心都是溫暖的。

    林羽鹿乖乖點頭。

    “而且,就算我曾經喜歡過別人,也不妨礙我現在的專一,”桑雀微笑,“人生那么長,此刻最重要。我比你大了八歲,就當是點經驗之談吧。”

    嗯?始終沒看出年齡的林羽鹿略感茫然。

    桑雀的確是相當操心的表情:“還有啊,對另一半要學會打直球,猜來猜去很痛苦的。”

    直球……像小白那樣嗎?

    林羽鹿完全想象不出,表情難免懵懂。

    “你真純情呢,”桑雀忍不住托腮感慨,“寶寶。”

    在窗口偷聽過許久,小森坐到臺階上用兒童手表報告重點:“漂亮叔叔摸了爸爸的手,還叫他寶寶,以后他會是我的新爸爸嗎?”

    *

    正在百無聊賴監著工,秦世聽見兒子的語音,不禁立刻把陳聿深從黑名單里拖出來:“管好你老婆,少來破壞別人家庭!”

    陳聿深倒是回得很快:“你有什么家庭?”

    秦世飛速打字:“你們是不是日子太好過,管閑事上癮?別逼我不客氣。”

    陳聿深連回三條。

    “鸚鵡狂笑.jpg”

    “鸚鵡狂笑.jpg”

    “鸚鵡狂笑.jpg”

    被惡心到的秦世忍不住使用臟話攻擊。

    “消息已經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這回陳聿深捷足先登。

    *

    難怪大家都喜歡旅行,林羽鹿出門待過幾天,的確身心放松,不再如離開時那般壓抑低沉了。

    由于小森已經缺失太多功課,剛回東港就被家教無情捉走,獨自返回公寓的林羽鹿難免寂寞。

    他按下指紋,輕輕推門,邁步進屋后忽覺得哪里都不對,被嚇得飛速退出——

    不知為何,原本挺狹窄的房間莫名擴大了一倍有余,所有家具都變得溫馨而陌生,被無處不在的綠植和藝術裝飾綴得生機盎然。

    空氣中滿是似有似無的食物甜香。

    似乎有誰正在這里安穩度日。

    目瞪口呆過半晌,林羽鹿急忙重新扛起貓包和箱子進門,有些生氣地朝里面沖去。

    果然,原本被故意隔斷的房子徹底恢復原樣,還多出兩間兒童房和書房。

    “你回來了?”

    秦世從小廚房走出來,一身休閑打扮,表情輕松到若無其事,仿佛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發現自己少到可憐的東西全部被重新整理過,林羽鹿生氣地摔上柜門:“誰允許你這么做的?你不要再隨便破壞我的生活了。”

    秦世眨眼:“房東。”

    林羽鹿氣到發笑:“簽合同的人是我,你們這樣犯法。”

    “租隔斷房才犯法,你得改邪歸正啊小鹿,”秦世這般說完,又款步轉身走回廚房,“我剛烤了牛奶吐司,你要不要吃?”

    ……銷聲匿跡了幾天,想靠這些無聊的小事蒙混過去嗎?

    林羽鹿忍不住追著他直言:“學長你正常點,做這些沒意義。”

    秦世戴上烹飪手套,把熱騰騰的面包從新烤箱里拿出來,邊尋找餐刀邊平靜道:“也許做一兩天沒意義,但是做一輩子的話,總歸有點意義吧?”

    林羽鹿站在原地盯著他,很難說微涼的眼底盛的是委屈還是抵觸。

    專注地比畫好吐司的厚度,秦世緩慢下刀,終于用心解釋:“從小我就跟在外公身邊看他解決問題,現在我每天要做的事,也是一樣。”

    “所以呢?你想解決掉我嗎?”

    林羽鹿斂眉質問。

    秦世停下動作,半晌才回答:“之前的確在猜測你的喜好,還拿著合同對你求婚,或許是潛意識里仍覺得萬事都有價格,包括讓你重新愛我。”

    深吸了口氣,林羽鹿沒再吭聲。

    秦世抬眸對視:“以后不會了,我心里從來都沒有其他選擇,也不一定非要粉飾太平,其實很多東西都無所謂,我只想和你一起老,一起死。”

    林羽鹿忍不住否定:“巧言令色。”

    “走著瞧吧,”秦世見他終于沒那么態度惡劣,趁機要求:“不過你能把心里話說出來,我挺高興的,我寧愿每天被你罵,也好過你不理我。”

    話畢他把面包片盛到盤子里,用果醬和鮮花巧妙裝飾,抬手遞送。

    林羽鹿看了好幾秒,才道:“不要涂了醬的。”

    秦世微怔,并沒有切新面包,而是很突然地走過去把他抱了起來。

    滿懷黃油和砂糖的氣味,林羽鹿急著反抗:“熱死了,松開,你不會覺得畫畫餅就沒事了吧?”

    無奈力量懸殊,終還是被丟到床上。

    被折騰到頭暈的小鹿本能地想揍他,但秦世并沒有多做什么,而是又拿了個合同過來。

    租房契約,合租,AA。別無其他。

    秦世蹲到床邊抬眼懇求:“如果一種方式你不喜歡,我還可以試一萬種,不會放棄,沒有期限。就當我厚顏無恥吧,絕不可能再留你一個人了。”

    林羽鹿失語:“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當然,你比誰都有能力,”秦世微笑,“是我離不開你,你可以永遠不回應,可以隨時指責我做錯的每個決定,但我就是要一直愛著你。”

    眼底剛有脆弱之意,淺色瞳仁便聚焦到別處。

    秦世握住他的手:“小鹿,只要我今日復明日,一年又一年,是不是我們……就可以白頭偕老了?”

    第57章甜酒 那我繼續努力

    情緒與欲望皆可追隨本能, 但愛情遠比那些復雜太多,修習畢生也未必真能握于掌中。

    最近強行租房同居的秦世對此深有體會。

    自他記事起,身邊便有龐然的服務團隊照顧飲食起居, 年近三十忽要自力更生, 著實像是仙女下凡,不識人間疾苦。

    且別說瑣碎的柴米油鹽, 單論洗衣服這一件小事,他便把所能犯的錯誤全犯了個遍。

    這日秦世急著出門去超市買菜,又忘記先檢查衣兜再開機, 直接把小森的玩具和校服攪在一起,拿出來已然破破爛爛。

    這孩子在林羽鹿身邊格外愛哭, 見狀瞬間淚崩:“我不要穿這樣上學!我明天是升旗手!”

    要不是新生活還算愉快,秦世差點又說出“讓人再送一套”之類的大少爺發言。

    “好啦, 我幫你補一補,縫只小貓咪在這里,老師會體諒你的。”

    最終仍是林羽鹿控制住局面, 蹲在地上把兒子的眼淚抹干凈。

    小森郁悶點頭,不放心地囑咐:“不要太明顯哦。”

    ……竟然知道愛美了。

    林羽鹿失笑, 拿來針線和布貼, 選了只白色的貓貓頭認真縫起來。

    因為白化病的關系,他視力天生糟糕,做這種細致活便更費力,原本透亮的眼睛拼命盯著針尖,竟像被蒙上霧氣。

    秦世于心不忍, 坐到旁邊一把搶走:“我來吧。”

    林羽鹿狐疑:“你會嗎?”

    秦世哼了聲,立刻搜出條教學視頻,照貓畫虎地拿著針線戳了起來。

    這場面著實有些滑稽。

    林羽鹿慢慢摘下眼鏡, 忍不住露出笑來,趁機在旁教育兒子:“遇到問題要先想想怎么辦,哭有什么用呢?”

    小森摟住他的胳膊抽噎:“哭了爸爸就幫我解決。”

    林羽鹿眨眼:“不哭也幫你。”

    小森又哼唧:“哭了爸爸就會親親我。”

    林羽鹿馬上吻過他的額頭:“不哭也親親。”

    在旁掙扎于苦難的秦世突然扎到手,心態扭曲:“就沒人關心我的死活嗎?”

    話音剛落,微涼的手竟觸碰到他的面頰,而后揉了下短發。

    秦世仍顯不滿。

    林羽鹿起身:“等下買菜看清分量,冰箱不是哆啦A夢的口袋。”

    話畢就朝臥室邁步。

    小森著急地追在后面:“爸爸你不去嗎?我們一起去嘛!”

    “我困了,有點感冒。”

    林羽鹿輕聲拒絕,緩緩關上房門。

    “那好吧,我會監督他的,”小森又跑回沙發邊催促,“縫仔細點哦,你的手藝有點差。”

    幾乎想把針捏斷的秦世冷眼回視:“等十八歲一到,立刻把你趕出家門。”

    “我帶爸爸走。”

    林亦森完全不在乎,自顧自地在旁嚼起脆脆薯片,咔嚓咔嚓。

    *

    在有煙火氣的房間里,夕陽并不會燃燒寂寞,反而常使人間溫柔。

    喝過感冒沖劑的林羽鹿睡得很沉,銀發微亂,純真的巴掌臉毫不設防,令人見之心軟。

    坐在床邊凝望過許久,秦世才伸出大手輕撫他的面頰:“吃飯了。”

    圓圓的琥珀眼緩慢睜開,有幾秒茫然。而后林羽鹿便直接擋開他的胳膊。

    自從上次發生爭吵,他就不愿再被秦世觸碰,更別說同床共枕,想必是心里仍有芥蒂。

    為輕浮付出代價完全活該。

    秦世只好催促:“起來吃點東西再睡,給你煮了湯。”

    林羽鹿困倦坐起。

    秦世又道:“過幾天有個宴會,主要是《睡前故事》的主創和媒體參與,尹春來也會到場,你去嗎?”

    并不喜歡那種觥籌交錯的場合,但聽到老師的名字,林羽鹿還是點頭。

    秦世微笑:“好,那抽空去選套西服吧,選你喜歡的。”

    多半是成長過程中太過自卑于外貌的關系,林羽鹿至今也很少出門買衣服,總在網上隨便選點便宜貨打發。聞言他果然不感興趣:“不用了,不習慣。”

    “好。”

    聽到明確的拒絕,秦世并未勉強,反倒輕松應聲。

    *

    烹飪算是所有家務中最不會出紕漏的環節,今日晚餐也是搭配完美的四菜一湯。

    有點習慣于飯來張口的生活,林羽鹿落座便吃,半碗藥膳下肚,才發現學長換了正裝出來,不由疑惑:“你要去哪?”

    秦世系著領帶解釋:“有個很重要的飯局。關于幾家經紀公司的整合,好不容易才約到——”

    “別解釋了,聽不懂。”

    林羽鹿重新開始專注于食物。

    秦世靠近捏他的臉:“就要解釋,萬一你又懷疑我在面亂搞怎么辦?”

    林羽鹿還未嘲諷,小森就好奇地發問:“你亂搞什么?”

    “閉嘴,”秦世走去門口換皮鞋,“總感覺你們作業留得太少。”

    林羽鹿無情地把話題兜回來:“他有時會想和別的叔叔在一起。”

    小森瞬間反駁:“不可能,誰會看得上他啊?”

    常被諷刺的秦世已然認命,只得嘆息著拿起鑰匙出了門。

    房間恢復安靜,誰想小森卻越吃越不安,忽就拿起手表怒喊:“你敢!我要讓太爺爺把你逐出家門!”

    多大的安全感才能讓孩子這般蠻橫講話呢?

    無論學長有多少毛病,對待小森卻始終無可挑剔。

    悵然的林羽鹿抬眸安慰:“爸爸亂說的,你得禮貌點。”

    小森揉揉大眼睛,童真的臉略顯茫然,也不知在想什么。

    *

    照顧幼兒辛苦,照顧半大的孩子也不簡單。

    飛速成長的林亦森精力特別旺盛,整天上躥下跳不說,就連洗澡時都要拿個水槍玩鬧不休。

    前些天全是秦世帶著他,今晚林羽鹿本就感冒無力,被噴來噴去的水柱鬧得更加頭暈,邊幫他找沐浴露邊囑咐:“你老實一點,這里地方小。”

    已經玩嗨了的小森沒有聽從,甚至朝他滋了兩下。

    剛轉身的林羽鹿突然被水濺到眼睛,心中一緊張,竟然踩到地上的塑料鴨子滑倒了!

    驀地好大一聲亂響,瓶瓶罐罐瞬間散落滿地。

    小森被嚇住,不由緊張地撲過去:“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林羽鹿痛到有些呼吸不暢,努力過好幾次都爬不起,只好咬牙吩咐:“你先打120,再去幫爸爸把衣服拿過來,可能要檢查下骨頭。”

    非常清晰的吩咐,一如既往的冷靜。

    可小森太習慣依賴大人了,他轉身便到門外找到手表慌叫:“爸!出大事了!”

    *

    幸好秦世幫忙呼了急救又匆匆趕去醫院,手忙腳亂地檢查一番,才確診小鹿只是關節嚴重扭傷,并未導致骨折。

    再回到家來,客廳和浴室依然一片狼藉。

    真是雞飛狗跳的生活。

    林羽鹿被學長抱到床上,對視上小森心虛難過的表情,忍不住安慰:“已經沒事了。”

    “是不是警告過你很多次?到底怎么回事?”秦世很生氣地推搡了兒子一把,“幸好只是崴到腳,如果磕了頭呢?!”

    “對不起,”小森哽咽著低頭,“爸爸對不起,我再也不在浴室搗亂啦。”

    他畢竟才六歲,再如何聰明也很難擺脫頑童習性。

    林羽鹿心軟:“記住了就好。”

    秦世仍舊來氣:“去把地擦干凈,一天到底要哭幾次?”

    理虧的小森立馬屁顛顛地溜了。

    林羽鹿抬眸警告:“你不要老兇他。”

    “遲早被你慣壞,”秦世端來溫水和消炎藥,“別亂動,有需要叫我。”

    話畢他也離開房間到外面收拾殘局。

    事發突然,想必學長口中重要的飯局被徹底耽擱了。林羽鹿聽著他訓斥兒子的隱約聲響,恍惚地嘆了口氣。

    *

    深夜,安寧的臥室再度迎來不速之客。

    輕著動作的秦世剛坐到床邊,睡覺很淺的林羽鹿卻已經醒了。

    尷尬對視。

    林羽鹿帶著倦意驅逐:“你出去。”

    “我不干什么,”秦世解釋,“你腿腳不方便,想上廁所了隨時喊我。”

    話畢他故意把床頭超長的狗狗玩偶豎在兩人中間,以示楚河漢界。

    見學長強行躺倒,林羽鹿不由斂眉:“我自己會去,和你沒那么熟。”

    “有什么的,”秦世關掉壁燈,讓屋內重歸黑暗,“其實特別想在懷孕時照顧你,你吃太多苦了。”

    他語氣愧疚:“如果當年不那么混蛋多好。”

    往事無法徹底消弭,甚至只需言片語便能讓記憶重現。

    林羽鹿有點恍惚:“如果你沒離開,真愿意讓我生下小森嗎?”

    “他讓我學會了如何做一個父親,我愿意為他付出一切,”秦世聲音微沉,“可想到正是他差點害你死在手術臺上,我又不甘冒這個險。”

    林羽鹿沉默。

    秦世苦笑:“太自大了是不是?其實我根本無權決定,只不過偶爾還是會生出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著你愿意把第二個寶寶生下來,并且再度奇跡般地安然無恙。”

    “學長以前很討厭小孩的,”林羽鹿嘆息,“真是善變。”

    秦世毫無猶豫:“是因為流著你的血才喜歡,沒有其他原因。”

    ……

    這次林羽鹿未再回應。側頭輕瞧,約是已經睡了,呼吸比蜷在旁邊的棉花糖還要淺淡幾分。

    秦世忍不住撫平他翹起的碎發,喃喃自語:“其實最想喜歡的小孩,只有你啊。”

    *

    五日后,東港臨海的中式酒店富麗堂皇,進到宴會廳便見賓客如云。

    由于腳傷未痊愈,被迫坐在電動輪椅上的林羽鹿有點尷尬。

    他依然只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好在作為主辦者的學長亦是同樣的打扮,才未顯得太過格格不入。

    “這是怎么搞的?”

    蒼老而淡定的聲音許久未聞,竟有些意外的親切。

    “尹老師!”林羽鹿驚喜側頭,轉而解釋:“洗澡時沒站穩。”

    雖然頭發早已花白,但晚禮服的華美氣勢仍被尹春來詮釋得格外吸睛,她微笑感慨:“許多年沒來東港了,發展得真快。”

    別說沒來東港,自女兒那事不了了之,老太太便再沒于媒體前露過面,否則今晚堵在外面的記者也不會多到爆炸。

    秦世低頭詢問:“那你陪下尹老師?我去打幾個招呼。”

    林羽鹿點頭。

    秦世試著想俯身吻他的臉,見小鹿隱晦躲開,也未強求,匆匆漸行漸遠。

    尹春來實在是火眼金睛:“又吵架了?”

    不知該不該提那些破事,林羽鹿尷尬地咬住嘴唇。

    “你啊,若能像鶯鶯那般風風火火多好,”尹春來嘆息,“想不通的心結留太久,日后能想通也要不甘心了。”

    林羽鹿依然不善表達真實情緒,努力調整過表情道:“明白的,老師您最近身體如何?”

    尹春來尚未回答,慕名而來的客人們便圍了過來。

    轉瞬笑語歡聲。

    不在這功利場上求什么,心也不會那么累。

    社交的過程中林羽鹿話并不多,但很禮貌,甚至還為尹春來擋了幾杯雞尾酒,此后便覺得耳畔聲音空曠,飄飄忽忽。

    “老師,別來無恙啊。”

    陌生的中年男聲,極純正的粵語。

    林羽鹿察覺到老太太瞬間情緒緊繃,不由警惕望去,卻見到一位衣著考究且頗有些年紀的男人。

    他身后跟著同樣表情不善的西服壯漢,多半是身手不錯的保鏢。

    尹春來很快便鎮定下來,態度很不客氣:“曾圣,誰準你來的?”?!

    忽然發現故事中的“男主角”就在眼前,林羽鹿難免心里咯噔一下,可想到很可能就是這個家伙置崔鶯鶯于死地,厭惡和憤怒又油然而生。

    曾圣冷笑:“現在人人都說,老師要用電影把我的惡行公之于眾,我怎么能不來看看?”

    他語氣逐漸陰森:“看下您是不是老糊涂了,連晚年都不想好好過。”

    “住口!”林羽鹿忽然扶著輪椅努力站起,“沒人邀請你,請立刻離開。”

    曾圣很不屑地掃過他的臉,又定睛瞧了瞧,笑意古怪:“鶯鶯?長得真像。”

    說著竟然試圖抬手觸碰。

    林羽鹿的耳畔又響起崔鶯鶯最后的求助電話,總覺得這人滿身都沾著鮮血,本能便一把打開,忍著腳傷攔在了尹春來前面。

    “還挺有脾氣,”曾圣陰陽怪氣,“小可愛,你可別被這瘋婆子利用,毀了自己的前途。”

    “反派的臺詞能不能改改,總是這幾句不覺得乏味?”

    令人心安的嘲諷于身后傳來。

    很快,秦世便扶著林羽鹿重新坐好,目光并沒有落在曾圣身上,只蹙眉吩咐:“安保是干什么吃的?”

    不消更多力氣,幾秒內便有十余名黑衣人出現,把不速之客通通圍住。

    曾圣冷笑:“阿世,都說你是個聰明人,何必蹚這種渾水?停掉這部無聊的電影,和我出去與記者們聊聊天,一切都好商量。”

    “別叫得這么親切,”秦世面無表情,“放心,明天不會有任何一家媒體報道你來過。”

    話畢他便招招手:“送客。”

    眼見那些特種兵退役的安保真要動粗,曾圣面部肌肉有些抽動:“好,日后你來求我時,我也會是這般態度。”

    威脅完畢,他帶人扭頭就走。

    秦世失笑:“求你買電影票嗎?用不著,我可以請你看個夠。”

    “學長,”林羽鹿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腕,“少說幾句吧。”

    “事都惹了,不說個夠本那多虧,”秦世吐槽,“真煩,天天逼我要見面,竟然追到這來。”

    全程都沒再多講話的尹春來忽低聲道:“抱歉。”

    “老師,您還是注意安全的好,”秦世向來辦事縝密,“我會派人送您回香港,或者干脆在這邊住上一陣子,省得他騷擾。”

    “對啊,”林羽鹿點頭,“可以住我家,和小森一間房。”?

    秦世詫異地低頭打量,見他眼底已泛起可疑的紅暈,不由如臨大敵:“小鹿,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

    沒什么酒量的人在酒精面前完全是顆小趴菜。

    那些高度洋酒兌出的甜水對別人構不成威脅,放倒林羽鹿卻不在話下。

    歸家的路上他尚且能夠交流,結果進門沖到衛生間吐得死去活來后,不僅身體徹底不聽話,腦子也像完全廢了。

    秦世艱難地拖著他洗漱干凈,像扔只小貓般把他丟到床中央,又回身拿來吹風機。

    林亦森茫然地扶著門框偷看:“爸爸還好嗎?”

    “喝酒誤事,看到沒?”秦世驅趕兒子,“去睡覺,明早帶你打網球。”

    “好呢,”小森探頭喊了聲,“爸爸晚安!”

    醉醺醺的林羽鹿虛弱回應:“寶寶……”

    “別寶了,哪來的自信替人家擋酒?”

    秦世拉過他放到腿上,強行按住開始吹出風。

    溫熱的風害林羽鹿瞇起琥珀眼,稍許掙扎兩下,便半睡半醒地沒了動靜。

    還記得許多年前生病住院時,也這樣幫他洗過頭發。

    秦世慢慢關掉吹風機,輕撫著干爽而柔軟的銀發,心底泛起連自己都陌生的溫柔。

    等到了外公那把年紀,頭發會不會也變成純白?

    到時候,就更像一家人了吧?

    “別摸我,”林羽鹿的抗拒打斷了遐思,他努力抬手打過幾下都沒打到,含糊罵道:“滾啊……”

    “我不滾,就摸,”秦世輕松抱起他,“我還要親你。”

    好柔軟的觸覺,像調皮又香甜的果凍,明明只打算逗弄,但太多天沒有親密接觸,心里的小火苗倏忽間便被勾起,漸成燎原之勢。

    笨拙的林羽鹿總是不會接吻,又開始呼吸急促,滿臉通紅地在懷里掙扎。

    真可愛。

    秦世惡意地吮咬他的舌尖,應是有微微的痛,可林羽鹿頃刻哽咽,扶住他面頰的大手滲入濕涼。

    竟然哭了。

    林羽鹿醉眼蒙眬,看不清他的怔愣,只顫著微腫的唇瓣難過強調:“你不要親完別人就來親我……”

    “我什么時候親別人了?”秦世在越來越多的欲加之罪中大感冤枉,“講點道理,就連初吻都被你二話不說奪走了。”

    林羽鹿更生氣:“但你想親!”

    “我沒想,”秦世無奈,“還在糾結那件事?”

    自從惹怒林羽鹿后,他已經安排程酌把投資權轉讓給了其他人,此后也沒什么聯系,總以為隨著時間推移便能逐漸相安無事。

    可小鹿偏偏再度激動起來:“滾開!”

    話畢便是不知輕重的兩拳。

    “我真的沒喜歡過他,也沒喜歡過任何人,”秦世無奈解釋,“我承認,你消失后帶來的不安和壓抑讓我恐懼,我愚不可及,考慮過很多次只要身邊有個誰,就不會再想起你了。”

    林羽鹿哽咽著回視。

    秦世嘆息:“可無論嘗試過多少次,我對別人真沒有那種欲望。”

    林羽鹿并未受到安慰:“可你會覺得他們都比我好!比我好看,比我有錢,比我能干,比我——”

    輕吻阻住了喋喋不休的妄自菲薄。

    秦世很認真:“沒有的事,你是最聰明美麗的小鹿。”

    林羽鹿胡亂抹過臉:“鬼才會信你。”

    “是真的,難道我能一眼看穿你的靈魂?”秦世拉住他的手腕,“當然是覺得你可愛,才想去主動認識,你真當我是什么熱心的好人?”

    剛止住的眼淚又涌出來,林羽鹿在酒精的作用下完全控制不住痛苦,他哭著質問:“那你為什么不要我?是不是對我這種人有一點點好感和欲望,都讓你覺得被羞辱?”

    忽遭拆穿的秦世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二十歲時自大而扭曲的自己。

    林羽鹿使勁拿枕頭砸過他幾下,砸到累了,又趴在上面繼續哭泣:“我什么都沒有,我只知道不停地努力……”

    “明明把書背上一千遍、一萬遍……就可以考第一名……為什么對你就不行……”

    白細的手抓著枕頭太過用力,抖得厲害。

    秦世不忍心地抱過他:“是我沒有心,不是你不好,真的,這樣想對你自己不公平。”

    林羽鹿的淚水沁濕了他的睡袍,停不下啜泣的模樣真像小森。

    難怪從來不愛哭的自己有了個愛哭的兒子。

    秦世抱緊他,輕輕拍撫那清瘦的后背,吻過微涼的發絲:“乖,我知道你需要發泄,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不準再貶低你自己,你明明這么好。”

    “是我受了苦你才覺得我好,”林羽鹿的聲音虛弱微啞,上氣不接下氣,“別人不用吃苦,你從來都笑臉相迎。”

    “那是因為他們有用,”秦世嘆息,“我對你好,只是想讓你幸福。”

    林羽鹿哽咽:“我不幸福!”

    秦世立刻抱得更緊:“那我繼續努力。”

    安靜的臥室逐漸只剩下細微的抽噎。

    “小鹿,若不是你對我的付出,可能我這一生也就潦草地過去了,這因果我沒法否定,”秦世用臉靠住他的頭,“但你要質問感情,我能講的也只有你,不要說愛、沖動、喜歡、婚姻這些復雜的事情,從前甚至沒法因為誰而有什么情緒……陳敬軒罵我是個空心人,也許吧,也許我的心真是空的,以后用來放你行不行?”

    酒意上頭,太多話,聽到后一句就忘了前一句。

    林羽鹿迷迷糊糊地只對最后的問題有反應,委屈地拒絕:“不行。”

    秦世輕笑,依然抱著他如獲至寶:“可已經拿不出來了,就這樣吧。”

    水腫的眼皮似有千斤重,林羽鹿聲音細不可聞:“……不準拿出來。”

    話音落下,最后那點抵抗也消失,竟就這樣跌進了夢境。

    第58章薄荷 就這一次,最后一次

    宿醉后的身體, 感覺和承受過天劫沒有任何區別。

    本就模糊的視線因眼睛太腫而更加混沌,頭痛、胃疼、身體也痛,簡直找不出半點舒服的地方。

    林羽鹿迷茫過很長時間, 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學長懷里。

    他抱得那樣緊, 仿佛他們本為一體。

    “好點沒?”

    比平日更溫柔的聲音響在耳畔。

    林羽鹿稍微掙扎了下:“松開。”

    連聲音都變得微啞。

    秦世完全不聽,故意傾身壓住他:“昨晚還摟著我不放, 現在就翻臉不認人?”

    ……

    林羽鹿動作停頓,隨后又說:“不記得了。”

    “什么都不記得?”秦世似乎有些詫異,“你都哭成那個樣子了。”

    復雜的情緒自琥珀眼底閃過:“……嗯, 喝得太醉。”

    秦世嘆息。

    林羽鹿反問:“怎么,有什么非要我記住的事嗎?”

    “那倒也不是, 只不過希望有的安慰能讓你開心點,”秦世輕聲道, “沒關系,我會去證明,只是慢一些, 反正這輩子剩下的時間都是你的。”

    這回林羽鹿沒再吭聲。

    難得秦世主動起了身:“我去做早餐,等下帶小森打網球, 你去不去?”

    林羽鹿依然躺在原處動也不動。

    秦世停在門口, 無奈淡笑著出了臥室。

    等到小小的空間里終于只剩下自己的時候,小鹿才緩緩地用雙手捂住面頰:痛哭流涕之類的,實在是太丟人了。

    *

    溫度適宜的室內網球場,光線也不像外面那般刺目。

    腳步聲、擊球聲和孩童的叫喊起伏不斷。

    頗有運動天賦的小森被秦世溜得滿場跑,偏又不服輸, 待到終于力氣用盡,簡直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在場外看書的林羽鹿不忍迎上, 邊幫他擦臉邊氣惱:“凡事都要適可而止,累壞了怎么辦?”

    “沒事,”秦世輕哼,“哪有那么脆弱?”

    他自己會享受生活,對待兒子竟然漸成嚴父,也不知道小森要上哪說理去。

    “去沖個澡吧,”林羽鹿無奈嘆息,“要不要吃冰激凌?”

    本像條死魚似的小森又蹦跶起來:“要薄荷巧克力味的!”

    話畢他就三步兩跳地跟著秦世去了浴室。

    ……這種體能和超乎常人的智力,沒準還真能當上個宇航員。

    林羽鹿哭笑不得。

    *

    年年經濟下行,東港的消費卻日漸攀升。

    橘子大的冰激凌球竟要六十五一個,林羽鹿心疼地捧回來,見小森乖乖地坐到椅子上吃起來方才安心。

    秦世詫異:“我的呢?”?

    林羽鹿嗔怪著沒理他,只從包里翻出半瓶礦泉水。

    秦世失語接過,默默地喝過幾口,本就安靜的休息區瞬間鴉雀無聲。

    “爸爸,”小森舔著嘴角打破寂靜,“你的眼睛還痛嗎?”

    早晨敷過許久的眼皮仍舊腫著,讓林羽鹿顯得有點呆,他尷尬垂眸:“沒事了,以后不喝酒了。”

    秦世輕哼:“最好是,喝了就斷片,也不怕遇到壞人。”

    “已經遇見過了。”

    林羽鹿瞧著兒子這般說道。

    從某種程度上說,沒有多年前那杯愚蠢的烈酒,可能也不會有小森。

    學長的話很有道理,一切都是因果,否定事實去做的假設,早已意義全無。

    認真思考過半晌,林羽鹿又開口:“其實昨晚的話我沒忘。”

    秦世放下瓶子認真瞧他。

    巨大而難言的情緒如同海浪,將林羽鹿反復淹沒,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語氣卻很篤定:“我不會忘的,希望學長說到做到。”

    ……

    緩過神來的秦世想也沒想,一把就將他拉扯抱住。

    椅子滑動的聲響驚到了運動館的清潔工。

    小森慌張擺手:“沒事沒事!他們就是這樣打打鬧鬧的啦!”

    林羽鹿淺笑,下巴抵在學長的肩上又有些想哭,濕意瞬間讓腫脹的眸子重新疼痛起來。

    秦世用力扶著他的短發,忍不住于額前親了一下。

    他從前總是喜歡做些夸張的承諾,什么永遠照顧你,什么再對不起你就活不過四年。

    但今天屬實意外,竟只輕聲說:“你走也走了,回也回了,以后……就好好過日子吧。”

    林羽鹿深深呼吸,平復住波動不止的情緒:“學長,就這一次,最后一次。”

    秦世認真應聲。

    *

    三月后。《睡前故事》于泰國提前開機。

    東港已經步入秋季,曼谷之夜卻仍燥熱難當。

    這里車流如織,霓虹閃爍,有著獨屬于異國他鄉的神秘繁華。

    酒店的中央空調不斷飄散涼風,本該讓套房舒適宜人,然而情欲帶來的熱浪勝于酷暑,林羽鹿依舊渾身濕熱,喘息著趴在枕頭上,虛軟無力,雪白的肌膚像珍珠般浮著層光。

    一只大手再次輕輕掠過他的背脊,帶著種貪得無厭的渴望。

    林羽鹿忍不住微微顫抖,小聲抱怨:“……夠了。”

    “可我不夠。”

    秦世毫不猶豫地靠近,手指輕撫林羽鹿汗濕的銀發,忽在他面頰輕咬一口。

    原本已經困倦的林羽鹿瞬間睜眼,用最后的力氣掙扎:“你是狗嗎?”

    近來學長總喜歡在他身上留下各種痕跡,包括齒痕,每每云雨過后,便會處處青紅得不堪入目。

    “可以做小鹿的狗,”秦世吻著他的肩膀繼續輕聲要求,“主人,再滿足我一次吧。”

    想到明天還得開讀稿會,林羽鹿斂眉拒絕:“不要,熱死了。”

    “那我帶你泡個澡,”秦世故作體貼地將他抱起,“順便讓人換床單。”

    林羽鹿瞬間不安:“大半夜的,丟不丟臉?”

    “那別睡了,”秦世又去親吻,“反正我不想睡。”

    林羽鹿本能地躲避,兩人胡鬧間,學長竟連路都沒看清,直接帶他撞到墻角。

    結果剛一失笑,就被猛然吻住,緊緊壓在墻邊動彈不得。

    鼻息間充斥著彼此灼熱的呼吸,心跳如鼓,林羽鹿預感危險再次逼近,不由奮力去掰他的手腕,含糊不清地說:“你再這樣……我們就分開住……”

    威脅還是稍有作用。

    秦世稍微放他呼吸,瞇起修美的眼睛盤算了下,這才重新抱起小鹿走進浴室。

    *

    自從被當面威脅后,天華娛樂似乎便和曾家杠上,從敲定劇本到開機的速度幾乎創下了行業奇跡,惹得圈內議論紛紛。

    并非第一次當制片人的秦世親力親為,到泰國也每日活動于片場內外,以至于出現任何問題都能立刻解決,無誰敢在老板面前懈怠。

    林羽鹿以為這種選擇難免會引來老爺子不滿,結果秦陸并無特別的反應,甚至挺開心地接受了照顧小森的責任,整天把乖孫孫哄得笑嘻嘻。

    也許……事情真能很順利地進行下去吧。

    林羽鹿抱膝坐在大浴缸里微嘆。

    “有什么可發愁的,”秦世在旁很悠閑,揪著櫻桃隨意輕嘗,“你溝通好劇本就行,有空了可以想想新作品,其他不用你操心。”

    這話倒不是假大空,學長好像天生就擅長處理復雜的俗事,排除掉對他本人生氣的可能,其余一切都會被安排妥當,想都不用去想。

    因此,直到現在,林羽鹿對曾家的勢力依然沒有太深的了解,只是在劇組偶爾見到那些負責安全的泰國軍人時,才會感到一絲不安。

    他緩慢眨眼:“還要拍兩個多月呢,你就一直在這里嗎?會耽誤工作吧。”

    “這也是工作,”秦世很干脆,“泰國能順利拍完,其他都在東港拍就簡單了。”

    林羽鹿頷首。

    “你聽話就好,”秦世安撫,“他們那些人的手段我見太多,無非就是惡意舉報,搞搞黑料,在片場制造事故鬧出人命,逼得不得不停機。”

    人命……

    林羽鹿有點緊張。

    一顆冰涼的櫻桃忽被塞進他嘴里,大手又在旁邊伸著準備接核。

    輕輕咀嚼,甘甜的汁水立刻沁透齒舌。

    林羽鹿不好意思地把核吐在他手上,臉紅側頭,卻見學長從容微笑:“別亂想,向你保證肯定能順利上映。”

    但他隨即認真:“但你也要清楚,電影之外的事我們管不了,你得把它當成自己的作品,而不是崔鶯鶯的訴狀,明白嗎?是非曲直只有老天知道。”

    “嗯,”林羽鹿點頭,“我會努力的。”

    這次的電影班底異常豪華,除卻純新人的女主外,幾乎眾星云集,若沒有秦世掌控資源,肯定無法實現。

    短暫的拍攝生活讓他漸漸明白,為何眾人皆以學長為中心,而學長那外表熱情內心冷漠的性情又從何而來——

    好像世間所有美貌、才華與世故之人,皆匯聚于娛樂圈這片名利場,日復一日地在其間摸爬滾打,很難不讓人感嘆紅塵如夢,世態炎涼。

    “累了嗎?”秦世伸手摟過他的肩膀,“商業片和李韓的電影不一樣,這里更像工廠,可能你不喜歡。”

    “我喜歡的,”林羽鹿輕聲感慨,“只是沒想過剛過二十五歲,就當了兩次總編劇。”

    “那都是你自己吸引來的青睞,”秦世趕忙撇清,“和我可沒關系。”

    沉默兩秒。

    放下脆弱而無用的自尊未必不是好事,林羽鹿意外地坦言:“偶爾我覺得,也許有關系也無所謂,關鍵是要有好結果——”

    話根本沒機會講完,就又被莫名其妙的吻打斷。

    秦世不顧他的慌亂反抗,直接抱著小鹿跨坐到自己身上,折騰到水花四濺,連水果盤子都被沖走。

    莓果紛紛浸入水中,蕩出淡粉色的漣漪。

    “干什么呀?”林羽鹿推開濕漉漉的學長,惱火道,“早都說夠啦,我要跟你分開住!”

    秦世做出與他完全不相稱的委屈表情:“小鹿,你是不是沒那么嫌棄我了?我好幸福。”

    幸福?難道不是興奮?

    “你最好是先管住下半身再說這種話吧,”林羽鹿臉憋得通紅,“變態。”

    秦世輕笑自若:“可是看到你就忍不住。”

    “……不管,”林羽鹿扶著浴缸起身,“我洗好了。”

    秦世一把將他拽回來,撲上去親得亂七八糟。

    林羽鹿生怕溺水,只好使勁摟住學長的脖頸,直至被重新托起,才伸手去揍。

    被打秦世也樂在其中,抱緊微笑:“今天更喜歡你了。”

    缺愛的小孩,被需要便是永恒的軟肋,林羽鹿略帶不滿地對視片刻,終究還是松了反抗的力氣。

    溫熱的吻重新覆上薄唇,整個宇宙都如此潮濕。

    雪白的手指滑過肌肉灼熱的胸膛,慢慢浸入水中。

    林羽鹿紅著臉咬了下學長的嘴唇:“我用手,你乖一點。”

    ……

    略。

    *

    曾于美國打拼的經歷,讓林羽鹿對高度工業化的拍攝過程并不陌生。

    只不過他沒想到那種緊鑼密鼓而又井然有序的節奏,竟然在曼谷重現了。

    看得出學長不僅想要電影上映,更準備拿下囂張的票房,以至于幾乎所有工種都請來了行業大佬,日日拍得如火如荼。

    身為編劇,讀稿完畢的林羽鹿反而最輕松。

    他不怎么需要熬夜,空閑時便找個角落看看書、碼碼字,在片場是最為低調的存在。

    這日也不例外。

    林羽鹿正和兩只貓躲在咖啡店的造景外吃飯時,女主楊果拎著沙拉款款出現,問好后又驚訝:“哇,你的伙食也太好了吧?”

    在這邊秦世沒空做飯,但還是帶來東港的廚子給他開小灶,菜色從來不重樣。

    林羽鹿尷尬地停住筷子:“一起吃呀。”

    “算了,”楊果打開沙拉蓋,“導演說我肥得像頭豬。”

    她分明身材高挑,再瘦就已經皮包骨了,只能說鏡頭真是殘酷。

    偷偷胖了五斤的林羽鹿不敢吭聲。

    “一直都沒找到機會感謝你,”楊果笑出梨渦,眼神真誠,“要不是你的肯定,秦總也不能選我。”

    林羽鹿忙表態:“是你自己演得好,我沒有決定權。”

    楊果依然笑,忽又問:“這個電影,真的是崔鶯鶯的經歷嗎?我記得別的候選者都和她一個風格,我要不要也盡量像她?”

    “貼合劇本角色就好,”林羽鹿溫和回答,“我覺得你只要演出被母親心血所滋養的美好姑娘,本在熱烈地爭取愛情和夢想,卻遭殘酷毀滅,觀眾就一定會被你打動的。”

    楊果若有所思地點頭。

    此后兩人又聊了些劇本和原著的區別,匆匆解決完沙拉的女主角才禮貌告辭。

    “算你聰明,管得住嘴巴。”

    始終沒被掛斷的電話里傳來秦世的聲音。

    林羽鹿揉揉酸痛的耳朵:“我又不是傻瓜……你什么時候忙完?”

    “抬頭。”

    帶笑的命令。

    林羽鹿終于發現秦世已經站在對街,不由起身相迎,等離近才便抱怨:“早說這么快就過來,可以等你一起吃的。”

    “等來等去,你的胃又壞了,”秦世遞給他飲料,“嘗嘗。”

    三十度的高溫,誰愿意喝熱的呀……

    林羽鹿望向他那杯天藍色的冰沙:“你的看起來比較好。”

    剛插好吸管的秦世遞過去:“只能一口。”

    林羽鹿小心含住,強烈的薄荷味伴著碎冰的清涼瞬間襲來,讓他的琥珀色眼眸不禁睜大,宛如一只受到驚嚇的小貓。

    秦世失笑:“我想毀約怎么辦?”

    還沉浸在古怪飲料里的林羽鹿立刻后退兩步。

    來拍攝前他們便約好,絕不能當眾有任何親密行為,省得引起工作人員不適。

    學長雖執行得不錯,但又每天都徘徊在危險邊緣,讓人不得不防。

    “看你嚇的,”秦世故作輕松地發問,“下月初陪我回去探望外公行嗎?”

    自從過年時求婚失敗,小鹿便更對面見秦陸這事避之不及,但見最近情緒好轉,方才有試探的余地。

    原本輕松的空氣果然陷入凝固。

    其實林羽鹿很清楚,學長這人最是孝順,外公對他意味著太多太多,方才更不敢隨意答應。

    可……

    眼神飄忽而過,最終勉強點頭。

    并未抱太大希望的秦世喜不自禁,差點就上去抱住他。

    還好林羽鹿躲得快,反而把被拴在桌子邊的兩只貓咪嚇了一跳。

    棉花糖毫不客氣地哈了聲。

    湯圓慫慫地跟在旁邊,也無聲微哈表明立場。

    *

    “爸爸,我好想你,昨天都夢見你給我講故事啦,今天可以開著視頻陪我睡嗎?”

    只能靠手表面見雙親的小森眼巴巴,好似不是跟著老爺子吃香喝辣,倒像個留守兒童。

    林羽鹿無奈:“那樣你就不會乖乖睡覺了,在東港要聽太爺爺的話。”

    “我知道呢,”小森笑嘻嘻,“太爺爺每天都夸我最懂事,比阿世強多了。”

    這般說完,他便轉起眼珠子,故作不在意地:“那個人在干嗎?”

    手機已經講到發熱,終于扭捏著問起來了。

    林羽鹿把電話遞給正在看電腦的學長:“兒子想你呢。”

    “我沒想!”

    小森立刻尖叫,而后便嘰嘰喳喳地炫耀起他的新球衣,還在那邊要求傭人幫他拍攝顛球畫面。

    眼瞧著愛被分走,林羽鹿心情微妙,緩慢坐回沙發邊,重新拿起厚厚的英文書來讀。

    過于沉重的書本和過大的眼鏡更讓他像個小孩,明明已經成熟自信了不少,又和初識時沒有兩樣。

    好不容易打發著小森去睡覺,秦世抬眼便看到這幕。

    “這樣的生活,你想一直過下去嗎?還是有別的想法?”

    學長的問題有點突然,讓林羽鹿茫然無措。

    秦世微笑:“我是說,你可以隨時去構想更多愿望,你本來就是個愛做夢的人。”

    如果電影順利,繼續寫寫拍拍,積累更多錢和名譽,的確可以讓生活步入正軌,聽起來也算夢想成真。

    林羽鹿欲言又止,最后只問:“如果我的愿望不是學長想要的呢?”

    “除了分開,其他都好,”秦世照舊態度從容,“之前的保證,并不是那時那刻為了安撫你才亂講的,我很認真。”

    狗狗眼忽閃了下,林羽鹿語出驚人:“如果我想要個女兒呢?”

    ……

    瞧見秦世難得的呆滯表情,林羽鹿不禁笑出聲來:“開玩笑的。”

    “可我當真了,”秦世立刻起身靠近,“我戒煙戒酒每天運動,生下的女兒應該沒小森那么氣人吧?”

    林羽鹿不滿:“小森哪里氣人了,他那么乖——你別鬧了!”

    秦世強行把他按在沙發一角,像壓住一只小獵物,俯身親了又親:“要是有個像你一樣的女兒,我應該會很愛她。”

    “什么意思,”林羽鹿震驚質問,“你不愛小森嗎?”

    “那不一樣,他畢竟是男孩子,”秦世輕哼一聲,“等他成年后,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慍怒自淺色的眼底慢慢累積,仿佛是個極危險的信號。

    “小鹿,兒子十八的時候,你也才三十六啊,”秦世嘆息,“那時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所以才要你多為自己考慮。”

    太遙遠的未來究竟會變為如何呢?林羽鹿在他懷里茫然暢想。

    未料氣氛正溫馨時,酒店房門卻被急匆匆敲響。

    秦世前去應對:“怎么了?”

    “秦總,你怎么不接電話呀?”穆桃著急,“片場起火了,剛打了火警,大家正在搶救呢。”

    雖然心中總隱隱擔心著會有意外,但當意外真正來臨時,依然會感到措手不及。

    林羽鹿不安地湊近關心。

    “我過去看看,”秦世伸手揉過他的短發,“別出門,早點休息。”

    穆桃幫腔:“對呀對呀,小鹿你又不能幫忙救火,還是注意身體哦。”

    得過絕癥后,好似所有人都會對他不自覺地過分包容。

    隨著酒店的門被關上,房間又恢復了冷清。

    林羽鹿站在原地發呆,手中緊握著手機,卻不知該撥通誰的號碼,最終只能無奈放棄:如果是學長的話,應該很快就能處理妥當吧?

    *

    夜色極深。

    因心里裝著忐忑,林羽鹿始終沒睡踏實,聽見房門響動便睜開了眼睛。

    反倒是秦世有條不紊,先去更衣洗漱,又看了會電腦,而后才輕輕上床。

    被抱住的瞬間,林羽鹿忍不住追問:“沒事吧?”

    “把你吵醒了?”秦世略顯驚訝,解釋說,“已經確認是線路走火,新的設備在調來的路上了,問題不大。”

    林羽鹿又問:“那有人受傷嗎?”

    “沒,”秦世拍拍他,“就有幾個同事救火吸到煙,送去醫院我才回來的。”

    果然工作起來還是相當靠譜。

    林羽鹿悄然松了口氣:“那就好。”

    “前些天的警告把你嚇到了?”秦世略有睡意,“沒關系,出了香港曾家也管不到那么多。”

    話畢他又漫不經心道:“就算真有什么,小鹿這么厲害又冷靜,也能陪我處理好的。”

    “別亂講話,”林羽鹿斂眉,“你出事我立刻就帶小森跑路。”

    秦世被逗得輕笑不止,直至溫柔的吻落到唇邊。

    林羽鹿輕聲祈禱:“我們又沒作惡,肯定會很順利的,對嗎?”

    *

    從炎熱的泰國闖入東港的深秋,才意識到又是一年尾聲至。

    好在歡天喜地的小森和張燈結彩的秦家老宅沖淡了風中的寒意。

    林羽鹿依然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奉上禮物后邊拘謹地回著老爺子問話,臉色倒比以前好看很多。

    “你身體虛弱,不能把大部分時間扔在片場,”秦陸盤著玉球叮囑,“等拍完還是回來調養調養,不喜歡阿世那個鳥不拉屎的房子,就在城里挑一棟。”

    正胡亂揉捏小森的秦世欲言又止:“……”

    “真的嗎?”小森興奮,“那可以搬去學校旁邊嗎?我就可以不用早起了。”

    林羽鹿淡聲反駁:“宇航員不睡懶覺。”

    小森已老實。

    “租的房子挺好的,便宜又省心,”林羽鹿直說,“我住不慣太奢侈的環境。”

    秦陸倒也灑脫:“你們開心就好。”

    “吃飯吧外公,”秦世看過表,“我等下還得去公司處理些事情。”

    萬萬沒想到,大家尚無機會相應他,便有群表情嚴肅的警察不顧傭人的阻攔闖了進來。

    為首的亮出證件,公事公辦的語氣:“秦先生,我們是東港市公安局經偵科的警察,懷疑你與一樁財產轉移案有關,現在請你跟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

    最先反應過來的小森激動:“你們不可以抓我爸!唔……”

    林羽鹿飛快捂住兒子嘴巴,卻難掩自己的驚惶失措。

    秦世自己倒是淡定,嗤笑一聲,任他們戴上手銬,只囑咐:“沒關系,你陪小森在外公這里待著,我過幾天就回來。”

    頭腦仍舊空白的林羽鹿魂不守舍,瞧著秦世真要被帶走了,才忍不住追上去喊道:“學長!”

    秦世回頭彎彎嘴角,什么都沒再說。

    “阿世知道該怎么辦,”秦陸依然坐在紅木沙發中央,表情安靜地思考過后,撥出電話吩咐,“過來一趟。”

    話畢他便拄著拐杖站起身來示意傭人:“帶小鹿和小森去吃飯休息。”

    完全聽不懂警察的話,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林羽鹿茫然怔愣,忽追問道:“學長不會做錯事吧?”

    “你自己看上的人,自己都信不過嗎?”

    秦陸走前這樣反問。

    財產轉移……錢嗎……

    不會的,不可能。學長這輩子最不在乎的就是錢了。

    林羽鹿慢慢蹲下身,摟住完全嚇傻的小森,強行安慰說:“肯定是有點誤會,過兩天他就回來了。”

    “嗯啊,”小森輕輕地摟住他的脖子,“爸可厲害了,不會有事的。”

    第59章曲奇 一切都會好的

    與秦世相識多年, 能相處的時間卻不算太久。林羽鹿以為彼此最慘無非形同陌路,當真從未設想過學長會遭遇磨難。

    像他那種天生矜貴的人,原本別無所求, 不是該輕輕松松度過一生嗎?

    結果……

    學長被帶走后, 自然徹底失連。

    能趕過去見面并處理問題的只有老爺子派出的律師團。

    可即便那么多人忙到半夜,也沒傳回更確切的消息, 僅能判斷因這次泰國開機操之過急而碰到了某條紅線。

    果然與電影有關。如果不是自己,根本就不會拍那部電影,不會招惹曾家, 更不會害學長帶上手銬。

    比想象中更沉重的悔意與恐懼幾乎壓得林羽鹿透不過氣來。

    秦陸未曾批評半句,他也盡量表現平靜地陪著小森, 可等孩子睡下,自己卻怎么也閉不上眼, 終忍不住在絕望中給桑雀發出消息——

    聽說陳聿深的首富爸爸前兩年便已去世,唯一的哥哥又坐了牢,像他這樣年紀輕輕就掌握巨額財富的人, 肯定會有超乎尋常的門路吧?

    秦世不是說過,投資人可以在出問題時同舟共濟嗎?

    同樣不太相信人性的林羽鹿為此惴惴不安。

    好在桑雀很快就有回音:“正糾結要不要聯系你呢, 別著急, 我和聿深剛下飛機,見面再說。”

    林羽鹿給他發去地址,心情更為急切,不由輕著腳步走去別墅院子里等待。

    瑟瑟夜風凍得手腳發涼,但頭腦卻還算清醒。

    現在不是難過和自我埋怨的時候。

    他這樣想著, 再也顧及不到任何顏面,又嘗試聯系起其他投資人和娛樂圈相識的前輩,只盼大家能幫忙打探到支言片語。

    手指挪到程酌的頭像時, 終有些猶豫。

    他外公退休前是省內高官,按理說最有可能獲得一手消息……

    不管了!

    盡管讓人家撤資的事很難看,林羽鹿還是慢慢蹲坐到臺階邊,小心翼翼地措辭懇求。

    “已經打過電話在問了,你別太著急,這兩天肯定能知道具體情況。而且秦世向來辦事謹慎,不會留下離譜的把柄,最后都能解決的。”

    程老師的態度比想象中寬容太多。

    此刻林羽鹿比誰都想幫到學長,卻再也沒什么其他辦法,最終只好回復個“小鹿鞠躬”的表情包,痛苦地扶住了幾近裂開的腦袋。

    不知過了多久,院內才有轎車駛入,燈光亮如白晝。

    沒想到除自日本飛速趕回來的桑雀和陳聿深,程酌竟也來了,他身邊還帶了位長發飄飄的美少女,同樣神色關切。

    “你怎么坐在這里啊?穿這么少會生病的。”

    桑雀率先跑過來扶他。

    陳聿深一臉無語:“我就說沒必要賭氣搞這部電影——”

    他話都沒說完,就被桑雀的眼神堵住嘴巴,片刻改口道:“放心,具體的資金操作情況我剛才已經和許皓了解過了,有問題但不大。”

    “目前還沒正式批捕,”程酌依然溫和,“估計是想故意控制住他一段日子,借這個機會去查天華娛樂的賬目而已,如果最后查不到,還是得罰款放人。”

    那美少女一開口竟是少年音:“林哥哥,律師們肯定能搞定的!”

    瞧見他和程酌相握的手,林羽鹿心情復雜地點頭:“我就是想知道,能為他做點什么。”

    程酌認真道:“如果你知情,可以盡快和律師團商量方案,如果不知情,等消息就好了。現在見面很困難……更何況你在法律上不算家屬。”

    “可以讓律師送點生活用品,”陳聿深故意補充,“也可以趁機讓他自生自滅。”

    ……

    聞言桑雀終于生起氣來:“人家很著急呢,你胡說什么啊?”

    陳聿深反問:“想到秦世被關在拘留所的樣子,不覺得很好笑嗎?”

    “你夠了!”桑雀有種尷尬癌爆發的窘迫,“再亂說話就別回家!”

    “好吧,”陳聿深抱手改口:“真不用太擔心,秦世是我見過辦事最聰明的,肯定不會給自己挖坑。”

    “你們這些孩子,深更半夜不睡覺,在這里鬧什么?”

    談話間,秦陸拄著拐杖慢悠悠地溜達出來。

    陳聿深瞬間恢復正經,上前打招呼:“爺爺,您注意身體。”

    “多大點事,”秦陸面不改色,“我從小就對阿世講,凡事要考慮到最壞的結果,接受不了就別去碰。他既然敢做,就應該早有準備。”

    “這話有道理,”程酌提議,“但被關著總歸是不好受的,應該給始作俑者點壓力。”

    秦陸哼笑:“事情我自有安排。”

    他這種老江湖當然不是年輕人可比,陳聿深點頭:“行,有什么需要您一句話。”

    “難得你們都講情義,快回家吧,用不著跟著瞎折騰,”秦陸吩咐,“小鹿進來。”

    林羽鹿向來很畏懼老爺子,只能向大家微微鞠躬告別,快步跟上。

    隱約聽見那位不知是男是女的小美人在身后嘟囔:“哇,這就是大佬嗎?嚇死我了。”

    *

    無論秦陸多么波瀾不驚,寶貝外孫遭遇這種意外,他肯定是非常不爽的。

    身為導火索,林羽鹿分外抬不起頭來,一直跟著老人家走入個陌生房間才悄悄站定。

    和老宅內其他古香古色的屋子不同,這里明顯時尚年輕,仿佛另一個世界。

    “阿世研究生畢業前,回東港時都住在這里,”秦陸坐到沙發邊嘆氣,“后來把集團交給他,他選擇搬出去過自己的日子,我早已決心撒手不管了。”

    “學長把公司管理得很好,都怪我無事生非……”

    林羽鹿面色慘白。

    “明白就好,”秦陸瞧他,“你們現在也算是能好好處著了,哪怕是為了小森,也該把彼此當一家人。不管因為什么,都沒有為了外人折損家人的道理。”

    “嗯,”林羽鹿揪著襯衫袖口小聲茫然,“現在該怎么辦?”

    “那電影我是不同意拍的,”秦陸語氣淡然,“但既然拍了,就要播到全世界都看見,否則一次吃虧,次次都有人敢來挑釁。”

    林羽鹿點點頭。

    秦陸嘆息:“長個教訓就行,阿世可不是兩肋插刀的性格,他無非就是想證明自己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希望這次不算白做。”

    話畢老爺子便起身:“早點休息吧,我也睡了。”

    以前學長常吐槽外公發火是很可怕的,看來今晚已經算是態度和善。

    林羽鹿目送他離開,也不知學長在看守所吃什么飯、怎么休息,煩悶間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最終才在角落的照片墻前漸漸停步。

    這里大部分老照片都是和外公的合影,背景以宴會和片場居多,此外,也有幼年時與父母的全家福,以及少年呼朋喚友的留念。

    林羽鹿認真觀察過每個年齡段的學長,仔細端詳了會兒他的母親,又在合照里發現了稚氣未脫的陳聿深。

    不料正入神時,角落一張模糊的照片意外入目。

    他怔愣摘下,輕觸人群里和自己販賣曲奇的學長,隱約想起是大學時的兼職活動。

    當時秦世為什么在陪著打工呢?

    不記得了,他好像只是笑吟吟地說要幫忙,結束后還和自己一起在夕陽下吃了剩下的曲奇邊角料。

    特別香甜,那味道至今仍能憶起。

    手中的照片應該是別人不小心拍到的,他們并不是主角。

    但也算是許多年前唯一的痕跡了。

    林羽鹿不知秦世為什么要把褪色的照片留在這里,沉默許久,終還是把它貼了回去。

    窗外繁星朗月,實在睡意全無。

    *

    狀況果然如眾人預料的那般,唯有律師才能接觸到秦世了解案情。

    過于龐大的金額導致審查如火如荼,爭取了兩日,方才申請到遞送生活用品的資格。

    根本沒怎么休息過的林羽鹿眼里滿是血絲,聞訊趕忙帶著早就收拾好的衣食匆匆驅車前往。

    見面后,律師認真地檢查過箱子里的每樣物品,最后拿出封信來:“這是什么?”

    “對學長的一點叮囑,”林羽鹿忐忑,“也沒寫太多。”

    律師搖頭:“現在還是別節外生枝的好,我們已經在加緊處理了。”

    林羽鹿訕訕地把信封收回來:“那……我什么時候能看他呢?”

    “目前不行,”律師安慰道,“以我們的估計,這事不可能申請到批捕,過些天就可以保釋出來了,林先生不必太過憂慮。”

    “那辛苦啦,”林羽鹿向來不會為難別人,“告訴學長要好好吃飯。”

    說著,他又從兜里掏出一片獨立包裝的曲奇餅干:“這個可以帶進去吧?”

    “沒問題,林先生再見,”律師抱起箱子,臨走前又想起什么似的,“秦先生也托我囑咐您,三餐要按時吃。”

    ……

    唯一可以溝通的人離開,咖啡廳的角落又只剩死寂。

    林羽鹿透過窗戶遠遠地瞧著看守所的大門,努力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自昨日凌晨五點,珠三角的媒體就開始瘋狂爆料曾圣聚眾吸毒被捕的消息,現在已鬧到滿城風雨,霸占著各大門戶熱搜巍然不動,這事想必和秦陸不無關系。

    而公司那邊關于賬目和海外資金的問題也被逐漸整理清楚,似乎清白確鑿。

    總之,每個人都拼,而自己卻半點忙都幫不上。

    林羽鹿憎惡這種無力感,他捧住手機給秦世發去微信:“一切都會好的,對吧?”

    當然不可能有回復。

    他關掉屏幕,靜靜起身,決然而去。

    *

    “現在回泰國?”

    秦陸對小鹿的最新決定感到詫異。

    “那邊的工期很緊,本來就準備探望過您便趕緊回去的,”林羽鹿斂眉解釋,“現在肯定所有人都在議論學長的事,至少我重新出現會讓大家安心點。”

    話畢他又沮喪:“在東港……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秦陸并未阻止:“阿世說的不錯,你看似柔弱,實際內心堅強。去吧,能找點事做總比在這里干著急要強。”

    “那小森還是拜托您了,”林羽鹿斂眉,“東港的治安比曼谷好太多。”

    “嗯,”秦陸打量他,“你以后,真愿意陪著阿世嗎?”

    林羽鹿并沒有做出不切實際的保證:“我會認真和他試試看。”

    “阿世已經在拼命適應你的世界了,你偶爾,也要去了解他的生活,”秦陸嘆息,“現在我尚且可以保護他,等我不在了,這世上他能依靠的人……不也只剩你了?”

    沉重的現實和復雜的過去一齊朝林羽鹿壓過來,他苦笑了下:“明白的。”

    秦陸擺手:“讓許皓陪你去曼谷,你自己搞不定。”

    這建議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林羽鹿只好答應。

    他小心翼翼地出了書房,才看到小森無精打采地蹲在門口,不由心疼:“怎么啦?”

    “爸爸,你又要走嗎?”小森沮喪,“那我怎么辦?”

    林羽鹿實在很想帶兒子離開,但他太害怕片場出現更多意外,只好摸摸他的小腦袋:“泰國的部分再過一個月就拍完了,你可以陪著太爺爺啊。”

    小森抬臉哽咽:“那你不管他了嗎?”

    “沒有不管,學長是被冤枉的,”林羽鹿認真解釋,“現在很多律師叔叔和阿姨在幫他,用不了幾天他就出來啦,到時候我回來和你一起去接他?”

    并沒有完全相信這句話,小森難過地揉揉眼睛。

    林羽鹿無奈:“片場也是我們的心血,學長去不了,我必須替他管著,明白嗎?”

    “那要是爸出不來了呢,”小森委屈,“他要是變成罪犯,坐牢了怎么辦?”

    林羽鹿很堅定:“不會的。”

    而后又保證:“就算真發生那種事,也會繼續幫他伸冤打官司,也要等他出來。”

    “真的嗎?我還是不想你和別的叔叔在一起,”小森終于還是哭起來,“你不要嫌棄他……”

    “哪有,”林羽鹿無奈地抱住兒子,“我們是一家人,不管發生什么都在一起。”

    大約是家里的氛圍令人恐懼,小森哭得非常傷心。

    林羽鹿使出大力把他抱起來:“你已經長大了,不能動不動就流眼淚。現在學長去配合調查,太爺爺比你還擔憂,他年紀那么大,需要你給他信心。”

    勉強忍住淚水的林亦森委屈應聲。

    聽到動靜的秦陸溜達出來,見到孫孫便和顏悅色:“男子漢怎么又掉小珍珠了?”

    “太爺爺,”小森眼淚汪汪地表態,“就算我爸不頂用了,我也可以替他管理公司。”

    別看秦陸年紀大,抱過他倒輕松:“我看行,要不CEO你來當吧?”

    小森憂心忡忡:“那、那我還沒有小學畢業證呢。”

    ……

    眼瞧著這一老一小進到書房玩耍去了,林羽鹿不禁搖頭嘆息,心里莫名輕松不少。

    從來都沒有家的孤兒,因為小森的存在,而和這個世界產生了太多割舍不開的聯系,他知道自己必須打起精神去守護好一切。

    那感覺好似比改變個人的命運更加困難重重,卻又值得義無反顧。

    第60章糖花 我們之間少講這些話

    扮成處變不驚的大人不容易, 承負起整個劇組的期望就更難。

    幸好老爺子派了許皓跟著,那家伙結了婚也不見穩重,照舊嘴欠到不行。

    好在對天華娛樂的業務駕輕就熟, 只到劇組兩天就能談笑風生著解決問題, 屬實幫了大忙。

    雖然林羽鹿仍回歸到編劇崗位,但他和秦世的關系意味太多。

    數不清的眼睛瞧著, 必須得如許皓一般表現輕松,才不至于散布恐慌。

    這晚他帶著穆桃返回酒店休息,忽嘆出口氣。

    穆桃果然開始擔心:“怎么啦, 是秦總那邊不順利嗎?”

    “沒有,他過兩天就回來了, ”林羽鹿習慣性地編織謊言,“只是感覺有點累。”

    穆桃安慰:“后期需要編劇介入的就不多了, 可以和人聊聊新劇本,也可以休息一下,有點意思的項目我都整理好發到你郵箱啦。”

    雖然這姑娘工作沒多久, 但處處用心,適應得很快。

    林羽鹿關懷:“我覺得你挺有能力的, 給我當助理屈才了, 以后有別的打算嗎?”

    “誒?”穆桃震驚,“小鹿你不要我了嗎?”

    “不是……”林羽鹿移開目光,“我真有可能會休息一陣子,如果你有感興趣的方向,隨時跟我講, 天華應該有不少適合你的崗位。”

    穆桃眨眼:“可你之前不是不讓我在秦總手下干活嗎?”

    她又笑:“是不是徹底和好啦?”

    “我不該把自己脆弱的自尊強加于人,你是自由的,”林羽鹿微笑, “可能我之前太狹隘了。”

    這話令穆桃震驚:“小鹿,別這樣說自己!”

    林羽鹿回復溫和:“我很認真。”

    “如果可能的話,”穆桃有點不好意思,“我想試試藝人經紀……”

    “可以呀,”林羽鹿覺得挺高興,“楊果不是剛簽約天華嗎?她的經紀人是臨時調配的,我看你們兩個很玩得來,要不要試試?”

    這建議讓穆桃大為震驚:“我?我配嗎?”

    林羽鹿想了下:“你們都是新人,應該會合得來吧?我問問。”

    他本該等秦世出來再處理,可想想學長百依百順的態度又覺多余,索性直接給許皓發去微信解釋情況。

    尚在片場忙碌的許皓響應很快:“(敬禮)好的老板娘!今晚就和楊果溝通!”

    林羽鹿蹙眉打字:“別這樣叫我。”

    “哼,還好我火眼金睛,早就識破了死裝的老板!才沒錯過巴結你的機會,(敬禮x3)以后我就是老板娘的人了!”

    林羽鹿懶得再理他,抬頭對穆桃說:“等消息吧,晚安。”

    “謝謝小鹿,”穆桃很激動,“我會珍惜機會的。”

    見她開開心心地走了,林羽鹿第一次隱約嘗到“權力”的滋味,好像不全是想象中的殘酷,如果好好使用,似乎也能給別人帶去希望。

    *

    夜幕降臨后,自東港傳來的又是模棱兩可的消息。

    距離學長被帶走已經十八天過去了。

    林羽鹿查過很多資料,如果不批捕的話,最長可以扣押三十多天,如果批捕了……那便是難以想象的磨難。

    白日強行用工作填滿的理智,到現在已經靠不住了。

    沉重的恐懼讓林羽鹿倒在床上,總覺得心臟快被壓到粉碎,痛苦又窒息。

    他只是小老百姓,沒辦法像那些大人物胸有驚雷而面若平湖,倘若秦世真因為這件事有個三長兩短……

    突如其來的胃疼逼得林羽鹿蜷縮起來,忍不住拉過旁邊的睡袍,用盡全力抱住后把臉埋了進去。

    可惜學長留下的古龍水味越來越淡,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當真多撐一秒都覺得痛不欲生。

    正在崩潰之時,房間的門忽被人砸響。

    林羽鹿倉皇揉過眼睛,努力恢復最正常的模樣,方才下床迎接。

    是喘息不勻的許皓。

    他眉飛色舞地報告:“真服了,你怎么和老板一樣不愛接電話?剛董事長來消息,說他明天可以出來!”

    期盼過太久的話語,突如其來,像做夢般不真實。

    林羽鹿呆呆地站在原地。

    許皓疑惑:“愣著干嗎?引起調查的那些款項已經解釋清楚了,罰款也補齊,沒理由不放人,又托關系讓上面給到壓力,搞事的人終于松了口。”

    林羽鹿結巴:“幾、幾點啊?”

    “看守所都很早吧,”許皓看看表,“我訂機票,明天飛回去瞧瞧老板的慘樣。”

    “我現在就回,”林羽鹿立刻轉身進屋收拾背包,“隨便什么機票都行。”

    “都十二點了,還是趕緊睡覺吧。”

    許皓看看表試圖勸阻。

    可林羽鹿充耳不聞,飛速找出厚外套和各種證件,已經開始換起運動鞋。

    “好吧,”許皓撓頭,“他又該得意忘形了。”

    *

    盡管壓縮了一切時間,可林羽鹿自曼谷機場返回東港,再搭車前往看守所,抵達時天仍已大亮。

    潮濕微寒的街邊漸有煙火氣,往來多是上早班的苦命社畜。

    看守所外不止有他在等待,看看人家手里拿著花,小鹿茫然四顧。

    雖然東港是花城,可此時此地,也沒有鮮花可買。

    拿手機看了下時間,他奔跑到對街的西式面包店,選了個甜筒似的草莓可麗餅。

    過程催了店員無數次,才在第一時間接下成品,重新慌慌張張地往看守所跑。

    被切成小片的草莓旋轉成玫瑰花的造型,看起來也不差。

    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遲了。

    等他上氣不接下氣地沖向門口,遠遠便看到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身邊還陪著兩位中年西服男。

    側著身子,看不清臉,但風衣披在他身上總覺得寬松不少。

    林羽鹿著急喊道:“學長!”

    正在和身邊人講話的秦世驀然回首,果然瘦了,面色有些蒼白,總是精致的發型也沒打理,看起來便很憔悴。

    實在跑不動的林羽鹿緩慢停步,心里意識到學長應該已經安全,崩了太久的情緒一下子松弛下來,逼得他失力地蹲到原地,瞬間濕了眼眶。

    以前從來不哭的,因為哭解決不了問題。

    可最近這段日子卻變得愛哭了許多,因為眼淚可以把語言表達不清的話講給他聽。

    視線模糊中,秦世大步而來,一把將他拉起抱住,先重重地親了一口才調侃:“你不是說會帶著兒子跑路嗎?沒跑成?”

    ……

    林羽鹿呆呆看他:“……你沒事吧?”

    “能有什么事,”秦世抱怨,“就是里面的飯比你做的還難吃。”

    看來是真沒大礙。

    林羽鹿忙把手里的可麗餅遞給他。

    秦世困惑接過:“這是什么?”

    “歡迎禮物,”林羽鹿解釋,“這上面有一朵花。”

    大手伴著笑聲揉亂了他的短發。

    秦世終于問出正經話:“律師說你在泰國,晚上回來的?”

    這些天林羽鹿強撐著精神在劇組工作,憔悴比他只多不少,通宵奔波后連眼圈都是紅的,看得出之前好不容易長的體重又白費了。

    秦世嘆息:“對不起,本該再小心點的,讓你們擔心了。”

    “我們都很好,只有你不好,”林羽鹿非常沮喪,“我不該隨便引來尹老師那些事,你說得對,做這行就得步步為營。”

    “可別覺得是你害的我,我又不是沒有判斷能力,”秦世悠悠閑閑地吃起奶油和草莓,輕松奉勸,“我們之間少講這些話,沒完沒了的。”

    林羽鹿哦了聲,眨巴著大眼睛瞧著他。

    秦世感覺他有話要說,挑眉問:“又出了什么事?”

    “學長,我想你了。”

    這般回答,林羽鹿踮起腳來親了他一下。

    是甜甜的可麗餅味。

    有些措手不及的秦世怔愣兩秒,而后才低頭反吻上去。

    他很主動,小鹿也沒反抗。

    是在冬風中極溫柔的吻,是他們之間從未有過的和諧與平靜。

    *

    沒能將強大的對手置于死地,便會招來更殘酷無情的報復。

    試圖給秦世教訓的曾家顯然將自己置于了這種境地。

    雖然天華娛樂為了避免麻煩,而果斷將香港市場的業務撤出大半,但而今的香港已然日落西山,根本算不得什么重創。

    反倒是此后明里暗里的針對讓曾家極為頭疼,不消停的媒體更招來了更上層的特別關注。

    劇組自曼谷轉戰東港那月,秦世刻意開了相當盛大的派對。

    這活動猶如站隊,場面微妙,貴賓如云。

    待到喧囂散盡,已至凌晨三點。

    早就躲回出租屋睡覺的林羽鹿忽被秦世撲醒,嚇到心臟亂跳的同時,忍不住抽抽鼻子:“你喝酒了?”

    沐浴露和古龍水也掩不住的烈酒味很明顯。

    “沒辦法,”秦世解釋,“最后外公的朋友也來了,我不好顯得太傲慢。”

    林羽鹿帶著倦意嘆息:“雖然對身體不好,但也沒有限制你的意思,不管抽煙還是喝酒,都是你的自由。”

    秦世哼道:“可是小森說你不喜歡煙味。”

    林羽鹿仍想睡覺,悄然閉上眼眸:“嗯……”

    心思很不老實的秦世忽強迫他趴到自己身上:“那你喜歡什么味道?”

    琥珀眼勉強睜開,故意氣他:“小嬰兒的味道。”

    秦世絲毫不受打擊,立刻微笑:“那再生一個吧。”

    說著他便按住小鹿的后頸深吻上去。

    性這種事情,但凡摸索到和諧的節奏,就容易變得食髓知味起來。

    原本還有些不情愿的林羽鹿沒多久便軟了腰肢,扶著他含糊不清地哼唧:“……你輕點……”

    秦世不停,反而變本加厲地猛地把他壓到身下,輕咬耳垂的同時,便把個羽毛枕頭墊在了小鹿的腹下。

    學長很喜歡這個姿勢,想要把人吃掉似的,每次都又狠又久。

    林羽鹿不樂意地扭動掙扎:“說了輕點。”

    誰知秦世竟然用睡袍的腰帶勒住他的嘴巴,低頭喘息:“乖。”

    黑色絲綢帶子勒的死緊,林羽鹿無法完全拽開,吐字含糊不清:“你少來……累的是我……我明天……”

    修長的食指直接插過綢帶的縫隙伸進嘴巴,壓著他的舌尖阻住抱怨。

    不受控制的口水洇濕了綢帶。

    唇紅齒白,真像幅春畫。

    秦世眸色漸深。

    林羽鹿全無抱怨的空間,便忽然張大眸子,全身顫抖地含住他的手指,又無助的墮落成了好吃的一餐。

    ……

    略。

    *

    世界上最努力的人遇上秦世這家伙,怕也只會陷入荒淫度日的怪圈。

    在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次日下午了。

    林羽鹿奄奄一息地摸過床頭柜上的水喝掉兩口,忽發現罪魁禍首正悠悠閑閑地坐在旁邊看電腦,不由生出憤懣之情。

    “餓了嗎?”

    秦世裝出溫柔體貼的模樣。

    林羽鹿又被他捏了下臉,忍不住說:“學長……”

    秦世很愉悅:“嗯?”

    林羽鹿認真提議:“以后你來做受吧,這樣我們都可以輕松一點。”?

    秦世眼神變了幾變,忽把筆記本丟在一旁,俯身抱住他誠懇懺悔:“是我哪里讓你不滿意了嗎?我可以改的,你教教我。”

    “你住手!”

    林羽鹿阻住他又差點伸進睡衣的大手,忍不住踢了他一腳,被拉扯到痛處,瞬間眼圈泛紅。

    全無反抗的秦世依然溫柔擁抱:“很疼嗎?我幫你揉揉。”

    林羽鹿瞪他:“……你最好適可而止,再喝酒試試看?”

    秦世輕笑:“昨晚還說我可以喝的。”

    “已經醒悟了,”林羽鹿小聲,“不必給你好臉色。”

    滿不在意的秦世親他的臉:“氣呼呼的小鹿我也喜歡。”

    還是別順著學長胡說,省得又被乘虛而入。

    林羽鹿機智地陷入沉默。

    秦世輕輕撫摸他的銀發:“休息幾天吧,跑了幾次泰國累到你了。”

    “學長,”林羽鹿這才開口,“等拍完,我想去跟著做后期。”

    秦世疑惑:“為什么?怕他們做不好?”

    “不是,我哪有資格質疑人家,”林羽鹿解釋,“就是想……多學一點。”

    難得被提要求,秦世痛快答應:“行啊,以后你也想做導演嗎?”

    關于未來的考量,林羽鹿八字尚沒一撇,索性拒絕回答:“不要你管,少來打聽。”

    秦世輕笑,瞬間更收緊了手臂,輕吻過那雪白的額頭和鼻尖:“好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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