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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羞辱 看明白了嗎,蕭大人?

    顧嶼桐的營帳門口有重兵把守, 外人根本進不來。

    “外頭那個,”顧嶼桐忽然出聲,“朕叫你呢。”

    門口的帶刀禁軍首領(lǐng)聞聲掀開帳門, 還沒等顧嶼桐開口,便提醒道:“陛下, 國師有令,秋獵期間您不能單獨會見他人。”

    “蕭……”

    “北疆人暫時撤離,蕭將軍已經(jīng)回朝。”禁軍首領(lǐng)繼續(xù)說, “今夜的篝火晚會他自會到場,屆時,陛下自然能見到。”

    “……欺人太甚。”阿黑暗中用手撥開劍鞘, 準備沖上去的前一秒被顧嶼桐拽了回來。

    顧嶼桐穩(wěn)住他。

    又聽到禁軍首領(lǐng)接著說:“只是聽說蕭大人此番自北疆回朝后,傷病加身, 又格外畏寒,身體也大不如前。今夜風大,不出意外還好, 若是出些意外,陛下能不能見到人便另說了。”

    顧嶼桐蹙眉:“你說什么?”

    “末將多嘴。”

    顧嶼桐擲下茶盞,起身:“朕讓你再說一遍。”

    “不過是些流言,陛下不必當真。”

    顧嶼桐甫一沖至門口,外頭便響起齊展展的抽劍聲。

    那個首領(lǐng)頭子率先拔劍, 劍鋒一晃,迅速在顧嶼桐的眼尾下方留下一道血痕。

    “放肆——”阿黑護在顧嶼桐身前, 一腳踹在首領(lǐng)的心窩處, 將人踹出幾米的距離,他忙去看顧嶼桐,“陛下您沒事吧?”

    血順著顧嶼桐的顴骨流下。他寬慰道:“小傷, 無妨。”

    眼見首領(lǐng)被踹,其余禁軍蜂擁而上,作勢要將阿黑擒下。

    顧嶼桐側(cè)身護住阿黑:“幾個腦袋,敢動朕的人?”

    “李無涯只讓你們看住我,沒說要趕盡殺絕吧。有些事情朕暫時忍你們一時,別非逼得朕不高興。”

    幾個禁衛(wèi)軍面面相覷,最后息事寧人。

    顧嶼桐帶著阿黑往營帳內(nèi)走去。

    這讓阿黑委屈不已:“陛下,從來都只有您讓別人受罪的份兒,您又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大不了我出去和他們拼命,您趁亂去找蕭大人,不必管我。”

    顧嶼桐擦著顴骨的血,笑了笑他:“你還沒討老婆,哪里能放你出去拼命?萬一有個好歹,不是可惜了你辛苦攢下的老婆本?”

    氣氛稍稍緩和了些。

    “有朕在,別擔心。”

    阿黑遲鈍地點點頭:“嗯。”

    “顯眼嗎?”

    阿黑一愣。

    顧嶼桐指著眼下的傷:“這個顯眼嗎?”

    “……嗯。”阿黑如實回答,隨后著急找補,“不過陛下生得好看,這點傷根本不算什么。我給您止血擦藥。”

    “不用管。”

    *

    夜里,曠野有勁風吹過。

    篝火晚會的地址選在狩獵場附近,世族子弟于席間飲酒賦詩,正中央的篝火燃得正旺,一派熱鬧的景象。

    席間卻始終空著一個位置。

    眾人酒過三巡,喝得酣然快意,有些忘乎所以,交談聲也逐漸大了起來。

    “蕭大人不是回來了嗎,今晚怎么沒看見他?”

    “這不是病倒了嗎。聽說是這次在北疆落下的病根,這病也怪,任誰看了都說治不好,畏寒畏風,有人說,若是再尋不到藥,只怕難撐過這個冬天。”

    顧嶼桐再也坐不住,準備離席。

    一旁的李無涯慢悠悠道:“陛下去哪兒啊?”

    “朕去哪兒輪得著你來過問?”

    李無涯給身后的禁衛(wèi)軍使了個眼色,笑吟吟道:“可臣記得,陛下您從前不是這樣的。您在臣的床榻上說過什么自己還記得么。”

    顧嶼桐額角突突,死攥著拳。

    “陛下說,今后都會聽臣的話。”李無涯面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不過也是,你這點和他一點都不像。”

    顧嶼桐聞言,譏笑了聲:“朕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究竟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你心里清楚。不過這無所謂,你是誰對我來說根本不重要。”

    顧嶼桐不愿同他多糾纏,轉(zhuǎn)身欲走,卻被營帳后門處的一排禁衛(wèi)軍堵住去路。

    “一幫狗奴才,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攔陛下。”李無涯的聲音在后頭幽幽地響起,“陛下您醉了,臣帶您下去休息。”

    席中眾人繼續(xù)醉酒吟詩,沒人察覺到異常。

    剛出營帳群,顧嶼桐便猛地掙脫開禁衛(wèi)軍的束縛,朝著李無涯撲去!

    李無涯不慌不忙往后一退,輕飄飄抬手,旋即便有更多的禁衛(wèi)軍奔上來,將顧嶼桐死死按在了地上。

    顧嶼桐低吼道:“解藥、你把九寒丹的解藥偷走了是不是?!李無涯,你毒害朝廷重臣,挾持當朝天子,你想造反嗎?!”

    “造反的另有其人,臣這是在保護陛下您的安危。至于解藥,臣只是幫蕭大人保管保管。”

    顧嶼桐瞪著他:“他舊傷未愈,丹毒發(fā)作,又沒有解藥,你這是要他的命。”

    “想見他啊?可以。”李無涯抱臂而立,語氣惋惜,“不過今晚不行。明天便是第一場圍獵,到那時候臣可以安排陛下和他見一面。”

    顧嶼桐隱隱不安:“今晚你要做什么?”

    這時,李無涯的身后走出一個身形和顧嶼桐差不多的人,黑紗覆面,瞧不清面容,但語氣音調(diào)和顧嶼桐一模一樣:

    “瞧瞧這張臉。”

    原主在顧嶼桐面前蹲下,細細觀摩了會兒:“還真是一模一樣呢。”

    顧嶼桐:“他在利用你。”

    原主笑起來的時候眼尾也微微上揚:“知道。”

    顧嶼桐有些錯愕:“知道你還……”

    “這便是你和他的區(qū)別。”

    李無涯走到真正的陛下身邊,用手背蹭蹭那層黑色薄紗,“走吧。”

    兩個瘋子。

    顧嶼桐瘋狂掙扎起來:“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夜色漸濃,營帳群逐漸歸于寂靜。

    皇帝的帳篷中,正燃著足以令人神智錯亂的異香。

    床褥凌亂,低喘聲陣陣。

    侍者給蕭域明帶路,為他掀開帳門:“蕭大人,陛下在里頭等著呢。”

    彼時的蕭域明已經(jīng)中毒頗深,冷汗涔涔,現(xiàn)下他孤身一人來到營帳內(nèi),尚不知道帳中等著他的是如何一番場景。

    等他走進,映入眼簾的是率先是一地的衣衫。

    “陛下,您請的貴客到了。”男人嗓音低沉,驀地笑出聲,“不把他請進來坐坐嗎。”

    空氣中彌漫著黏稠濃郁的氣息,蕭域明蹙眉,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

    床榻上陛下的聲音綿軟沙啞:“合適嗎?”

    “想來也是,蕭大人是前來取藥的,怎能叫他看見這樣的場景。”李無涯扯下一旁的紗幔將身下人裹住,卻并不裹嚴實,殷紅的吻痕若隱若現(xiàn),讓人浮想聯(lián)翩。

    “……陛下,是你嗎?”屏風后,蕭域明腳步遲鈍。

    “蕭卿。”陛下的聲音仍如從前那般,“愛卿怎么不進來?”

    “轟——”

    面前的鏤空屏風被寒劍劈成兩半,蕭域明收劍,眸中墨色喧囂,陰沉森冷。

    陛下從床褥里支起身,一雙狐貍眼彎起:“蕭卿怎么生這么大的氣?”

    見蕭域明站在原地不作答,陛下繼續(xù)道:“因為朕騙了你,拿走了你的解藥是嗎?”

    蕭域明手里握著的劍微微抖動,他看著對方那張熟悉的臉,緩緩吐出一句話:“苦衷……有沒有苦衷?”

    “朕是天子,誰能逼迫朕?”陛下笑笑,“相處這么些時日,蕭卿愿意如此相信朕,朕很高興呢。”

    李無涯俯下身,驟然發(fā)力,而后托起身下人的細窄腰身:“看明白了嗎,蕭大人。”

    “我殺了你……”蕭域明提劍上前,還沒走兩步,忽然嘔出一大口鮮血,跪倒在地。

    帳外的禁衛(wèi)軍聽到動靜就要進來,被李無涯制止:“不必進來,如今他一個廢人還能做什么呢?”

    九寒丹的解藥被盜走,蕭域明如今也只能生生捱著。

    榻上男子喘聲不斷,虛虛笑道:

    “……蕭大人真是一往情深,朕都快被感動了。”

    第62章 公然弒君 罪臣蕭域明,斬立決……

    蕭域明劍柄一抖, 砸落在地:

    “你說什么。”

    “朕說愛卿的真心給得真是輕率,但凡誰稍稍施舍一點善意,便把身家性命都交付了出去。”

    床榻上的陛下輕笑了聲, 這聲笑很快被身上人越發(fā)肆意的動作碾得粉碎,“朕今夜叫你來的目的, 現(xiàn)在清楚了嗎?”

    蕭域明前不久被調(diào)往酆門,甫一平息戰(zhàn)亂,便被召回國都, 參與秋獵。

    劍傷未愈,又恰逢丹毒發(fā)作,剛剛煉制的解藥卻忽然不見蹤影, 正當他飽受病痛摧折之際,這天夜里, 侍者忽然傳來陛下召見的旨意。

    沒有解藥的消息,等來的是——

    “……是你們事先就做好的局。”

    蕭域明聲音嘔啞,四肢百骸泛著寒意:“李無涯, 你好算計。”

    陛下起身騎跨在李無涯的身上,摟著他的脖子,轉(zhuǎn)而看向地上的蕭域明。

    “你的解藥是朕拿的,從前對你的好也是朕裝的,若不是為了今天……”

    李無涯親昵地扶著他的腰身, 猛地往下一沉,撞得身上人話都說不完整。

    原主雙頰緋紅, 水霧淋漓的眸子挑釁般地看著蕭域明, 邊平復急促的呼吸,邊說:“若不是為了今天,朕怎么會和你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蕭卿如今看著自己這番模樣, 不覺得好笑嗎?”

    蕭域明緩緩對上他的視線:“你有沒有……”

    “沒有喜歡過你,自始至終。”

    蕭域明以劍撐地,還想站起來說些什么時,眼前一陣暈眩,徹底倒在了地上。

    李無涯拽過被子將原主裹過,然后召來門口守著的禁衛(wèi)軍。

    “敗壞陛下的興致,還不快把此人拖下去。”

    禁衛(wèi)軍架起蕭域明往外走。

    “我殺了你們……!”

    若是從前的蕭域明,要撂倒區(qū)區(qū)幾個禁衛(wèi)軍不在話下。

    但現(xiàn)下他中毒頗深,又無解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李無涯摟著身旁人,而他懷里的人正笑意盈盈地看過來。

    和前世如出一撤的場景。

    “殺了……你們……”

    蕭域明離開后,陛下覺得沒意思地推開李無涯:“那人說得沒錯,你總是利用朕。”

    李無涯垂眼看著他,想去碰他的下巴卻被他躲開:“陛下今日怎么了?”

    “乏了。”

    計劃順利的李無涯并沒有像平時那樣,而是額外地、出乎意料地親了親他的眼尾:“陛下口是心非。”

    “……”被這一吻攪亂心神的原主愣了一瞬,他很輕地嘆了口氣,“還來嗎?”

    李無涯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好吧,朕來動可以。不過在這之前朕想問國師一個問題,”原主的語氣有些無可奈何,“朕、權(quán),你會選哪……”

    “陛下,既然蕭域明已經(jīng)走了,帳中的熏香就不必再燃了。”李無涯將他從身上抱下來,走下床,“以免這熏香也擾了陛下的神志。”

    *

    角落營帳里,顧嶼桐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

    今年秋獵的第一場已經(jīng)開始,秋風蕭瑟,狩獵場號角聲不絕,馬背上,世家貴族和王公大臣盡顯風姿。

    李無涯派人前來傳話。

    顧嶼桐強橫地掙脫縛住雙手的繩索:“蕭域明在哪里?”

    “奴才就是來向陛下稟明此事的。”前往傳話的老太監(jiān)甕聲甕氣道,“國師大人特地恩準蕭將軍同陛下見上一面,地點就在狩獵場外的竹林東邊。”

    “備馬!”

    “嗻。”

    馬蹄踏過,竹葉輕晃。

    顧嶼桐伏低上身,縱馬疾馳在林間,所過之處雀鳥驚飛。

    不遠處的狩獵專場內(nèi),有人敏銳地捕捉到這一抹矯健輕盈的身影。

    “那是誰?”

    “你個瞎子,那不是陛下嗎?”

    “陛下剛剛還在這頭獵到一匹野狐,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那邊的竹林?”

    “陛下的行蹤也是你我可以妄議的?趕快噤聲吧……”

    顧嶼桐夾緊馬腹,加快速度,終于在竹林的東側(cè)找到了記憶里熟悉的身影。

    他眼中一亮:“蕭!——”

    顧嶼桐忽然住口,隨著距離的靠近,眼前的場景逐漸清晰了起來。

    蕭域明似乎是剛醒轉(zhuǎn)的模樣,唇邊的污血還未來得及擦,臉色不是太好,手邊還放著一把角弓。

    他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了朝他奔來的顧嶼桐,他的表情很淡,眸底的黑卻濃郁深沉,暗藏殺機。

    “蕭域明?”

    最后一百米的距離。

    蕭域明拿起弓箭,拉弓、沉肩、瞄準,三秒鐘后離弦之箭劃破長空,簌簌然的聲音響徹竹林,最后精準地沖著馬背上的顧嶼桐飛去!

    羽箭被李無涯的人動了手腳,挨近箭頭的地方裝了鳴哨。

    一旦羽箭離弦,破空之時便會發(fā)出不小的動靜。

    “蕭……”

    顧域桐瞳孔劇烈一顫,下一刻,那支羽箭便扎向了心口。

    鮮血四濺!

    顧嶼桐從馬背上翻落了下來。

    馬受了驚,發(fā)出驚恐躁怒的嘶鳴聲。

    竹林里又是一陣騷動。

    蕭域明站在原地,始終沒什么表情。

    刺眼的陽光讓他不自覺蹙眉,抬臂去躲頭頂投射下來的光線。

    身上的疼痛讓他神智混亂,直到竹林盡頭人頭攢動,蜂擁而來的禁衛(wèi)軍持刀持劍從遠處奔來,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蕭域明。

    “大膽逆臣!!竟敢公然弒君,還不快抓住他!!”

    人群里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緊接著群情激憤起來,手握兇器的蕭域明瞬間成了眾矢之的。

    ——這一切都太過于順理成章了。

    一個自愿投身陷阱,一個渾渾噩噩只為弒君。

    沒有任何人逼迫過他們,一切水到渠成。

    這便是李無涯的手腕,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成功離間兩人,繼而借刀殺人。

    顧嶼桐滾落在泥里,胸口的鮮血不住地涌出來,離他五步之距的蕭域明就站在那里,冷冷地俯視而下。

    心口撕裂的劇痛讓他說不出話:“蕭……”

    自御花園一別,兩人便再也沒見過面。

    在那之后,顧嶼桐被軟禁宮中,蕭域明帶傷出兵,兩人再度重逢便是在今天。

    ——蕭域明要殺他。

    禁衛(wèi)軍包圍了蕭域明,輕而易舉地將他拿下。

    隨后失血過多的顧嶼桐被人攙扶起來,周圍一片混亂,叫嚷著喊太醫(yī)的、痛斥蕭域明的、對蕭氏一族落井下石的……唯獨沒有聽見蕭域明的聲音。

    他被李無涯的人送去了指定營帳。

    在場人皆有目共睹,蕭域明的弒君罪名落實,無人有疑。

    系統(tǒng)在腦海中不斷嗡鳴:【本世界系統(tǒng)將不會提供任何額外援助,請宿主自行解決當下危急。謹記,作為宿主,不要讓自己死亡。】

    渙散的意識里,顧嶼桐依稀感覺到自己被抬到了李無涯跟前。

    李無涯的聲音響起:“是死是活?”

    太醫(yī)回話:“能活。”

    “答錯了。”李無涯給一旁的禁衛(wèi)軍使了個眼色,禁衛(wèi)軍手起刀落,顧嶼桐垂在床沿邊的手忽然感受到一股噴濺而來的溫燙液體。

    尸體被拖下去,新的太醫(yī)替了上來。

    他跪在李無涯腳邊,顫抖著答道:“陛下已經(jīng)駕崩。”

    這時,從床后屏風里走出一個人。

    也是一樣的狐貍眼,鳳目含情,和床榻上的陛下唯一不同的便是沒有眼尾的那道傷。

    李無涯哂笑一聲:“也錯了。”

    那名太醫(yī)緊盯著原主的臉,又驚恐失措地去看床上的人:“你……這、這……”

    下一秒,他也人頭落地。

    李無涯撣撣膝上的灰,看向床前跪著的一排太醫(yī),下達自己的命令,指向顧嶼桐:“這人不能活。”

    “而他。”李無涯又指向床邊站著的原主,“才是那個重傷后被醫(yī)救回來的陛下。能記住嗎?”

    “微臣謹記國師教誨。”

    “很好。”李無涯隨意指了個人上前,“給他號脈。”

    此時,血液已經(jīng)將被褥浸染得鮮紅一片。

    床上人的胸膛起伏弧度也逐漸平息。

    那名太醫(yī)跪在床邊,仔仔細細地給顧嶼桐號完脈,對李無涯道:“國師大人,他已經(jīng)死了。”

    “確定死了?”

    “沒有脈象,沒有氣息,微臣可以確定。”

    李無涯看向一旁的禁衛(wèi)軍:“刀給我。”

    “人都已經(jīng)死了,補刀也沒那個必要了。”原主摸了摸自己的臉和胸膛,又去看床上的那人,畢竟兩人一模一樣,死相太慘總歸讓人心有余悸,“現(xiàn)下最關(guān)鍵的是處理掉他的尸體,然后殺了蕭域明。”

    李無涯細想想覺得在理,扔了刀吩咐道:“運走,處理好。”

    秋獵期間出此大事,所有活動一律停止。

    王公大臣之間人心惶惶,雖說東凌大廈將傾,但誰都不希望表面這番和樂繁榮的景象被打破。

    一國之君,哪怕再昏庸,也不能死。

    可笑至極。

    為了所謂的“國泰民安”,比起推翻昏君重立新主,眾人更傾向于保持現(xiàn)狀的安穩(wěn),即便對方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

    在所有人都惴惴不安時,第二天,李無涯宣布: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救治,陛下最終無恙。

    皆大歡喜。

    眾人的仇敵、公認的亂臣賊子——蕭域明終于得到了他應有的懲罰。

    恢復精力之后的陛下降旨:

    罪臣蕭域明,居心不軌,公然弒君,大逆不道,罪行確鑿,斬立決。

    *

    東凌北上,是綿延千里的草原。天幕低垂,和遠處巍峨的雪山相接。

    占據(jù)天險的酆門關(guān)橫亙在北疆和東凌之間,成為保家衛(wèi)國的重要關(guān)隘。

    在東凌和北疆之外的西洲,有一個古國,叫汜丹。

    汜丹國力強盛,地大物博,自古便憑借著自身實力獨立于各國之間,數(shù)百年間,無人敢犯。

    也從不參與周圍北疆和東凌的戰(zhàn)事。

    “沈沨,給你編的花冠好不好看?”

    繁榮至今,歷代國君基本上都不會太大的煩擾。包括這一任國君。

    直到他膝下小兒子,人稱“汜丹霸主”的三殿下在無比尋常的一天失蹤了。

    “滾開,你拿這種小孩子家家的東西戲弄誰呢。”

    “三殿下息怒,我給殿下道歉還不行嘛。”

    “賠禮可以,肉償滾蛋。”

    這位三殿下性情跋扈,舉止囂張,霸主之名實至名歸,三天兩頭地不回家是常事。

    可從來沒有失蹤過這么長的時間,汜丹王翻遍了草原也沒找到他的小兒子。

    ——不過好在,在六個月之后,他的小兒子安然無虞地回到了他的身邊。

    比起從前的乖戾,竟意外地乖順了許多。

    他的父王對此表示很稀奇。

    因為三殿下從前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事情便是恃強凌弱、以大欺小。

    當然,他也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三殿下如今對外倒是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怎么對我還是這樣?”

    沈沨坐在湖邊,聞言,掬起一捧水甩向說話人:“去你的,我右腿差點被你打瘸了,能給你好臉色瞧嗎?”

    “三殿下這話有失偏頗,”顧云修甩了甩臉上的水,也不惱,縱容般看著他,“當初害得我差點栽在汜丹的人可是三殿下您啊。”

    “當初本王年紀尚小,還不懂事。不行嗎?”

    顧云修躺在草地上,枕著后腦:“六個月前的殿下已經(jīng)二十有五,正值盛年,何來年紀小一說。”

    沈沨沒理他,自顧自地繼續(xù)說:“更何況本王那時候哪里知道你中了蠱毒,只管把你關(guān)在柴房里拿你解悶逗趣,你又不肯開口同本王服軟,自然少不了吃些苦頭嘛。”

    當時的情況遠比沈沨嘴里的嚴峻得多。

    李無涯多疑,在顧云修離開京城前給他種下蠱毒,顧云修一路行至西洲這才發(fā)覺,原本這蠱毒并不復雜難解,只需要盡快服下解藥即可。

    可偏偏顧云修那時候又碰上了沈沨。

    異國人、眉目俊朗、又硬氣得很。

    沈沨少不得要戲弄他一番。誰知,得罪錯了人。

    最終強行闖出去后的顧云修在臨死前最后一刻服下解藥,然而他也不是什么好欺負的主兒,報復是免不了的了。

    沈沨被他拐走。

    顧云修用了最直接最極端也最折辱人的辦法,在沈沨身上實施了他的報復。

    “所以走了那么多的彎路。”顧云修轉(zhuǎn)頭看他。

    沈沨的雙眸包含莽原一樣的野性,黑亮而有生機。

    沈沨輕笑一聲,高束的馬尾在風中輕晃:“虧你還有點人性。”

    “以后不要那樣做了。”

    “哪樣?”沈沨無畏地笑笑,“割腕嗎?你這不是把我救回來了嗎。擔心個屁。”

    顧云修點頭。

    沈沨割腕后失血過多,所有大夫都說人已經(jīng)無力回天。

    是他向蕭域明討藥,鏡十連夜翻遍煉藥房,最后才找到一顆救命藥。

    想到這些,他喃喃道:“不知道京城如何了。”

    蒼茫的天極劃過一只雄鷹。

    是一只極有靈性的鷹,它順著兩人的方向俯沖下來,最后在顧云修肩側(cè)停下。

    顧云修直覺不好,忙起身,最后在鷹嘴里找到了銜著的一張字條。

    他迅速將字條看完。

    沈沨停下玩水的動作:“怎么了?”

    顧云修眉目冷峻:“北疆數(shù)國向東凌正式宣戰(zhàn)了。”

    “呵。”沈沨骨子里還是那樣率性囂張的個性,本性使然,他譏笑道,“區(qū)區(qū)一個北疆,跳上跳下,惹人煩得很。我讓我父王和皇兄滅了他們不就好了。”

    顧云修的臉色愈發(fā)難看起來,他緩緩道:

    “京城果然出事了。”

    “他們兩個……都出事了。”

    第63章 久別 你就一個,怎么會認錯

    北疆向東凌宣戰(zhàn)并不是臨時起意。

    數(shù)次三番的挑釁, 幾欲失守的酆門,這一切都蓄謀已久。

    秋獵結(jié)束之后,一切仿佛都被按下了加速鍵。

    “陛下, 這仗如若真打起來,勢必民不聊生啊。臣以為, 只有割地求和,方能保一方安穩(wěn)。”

    朝中也不乏有理智清醒的人在。

    老太傅一大把年紀,撩起衣袍跪在階下:“啟稟陛下, 此戰(zhàn)兇險,朝中既無人能戰(zhàn),老臣愿領(lǐng)兵出征。”

    “……太傅你都一大把年紀了就別跟著瞎湊熱鬧了。”原主扶額, 階下你一句我一句,聒噪得很。

    他從龍椅上走下來, 撥開吵得不可開交的大臣,往殿外奔走。

    身旁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陛下,您去哪兒啊?”

    “陛下, 此次北疆數(shù)國聯(lián)手,攻破酆門是遲早之事,不管是迎戰(zhàn)還是議和,都應該早做準備。不然屆時兵臨城下,那便為時已晚了啊!”

    “若是從前的蕭大人沒有, 或許可以一搏……”

    “今日便是蕭域明的行刑之日,倘若——”

    “閉嘴!”殿門口, 陛下實在被攪擾得心煩意亂, 厲聲呵斥,“國師呢,國師人去哪兒了?!”

    金殿外, 兵器甲胄的聲音響起。

    李無涯率領(lǐng)禁衛(wèi)軍走進大殿,他在原主面前站定。

    原主頭昏腦漲,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抓著李無涯的衣袖,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國不能亡,百年基業(yè)不能毀在朕手里!”

    李無涯任他拉著。

    “不能讓他們攻進來,朕不想死,國師、哥哥,你快想辦法,快點想辦法啊!”原主還在自顧自地說著,他蹙眉咬牙,下定決心般對李無涯說,“朕、朕去守關(guān),朕親自率兵,總之不能讓他們打進來!”

    “陛下。”

    李無涯逆光而立,臉上表情晦暗不明。

    他忽然伸手把人摟住,用手扣住他的后腦,死死按進懷里:

    “兩個都不想要。”

    懷里的人微微一愣:“什么?”

    “陛下不是問臣,陛下和權(quán)力,臣會選哪個嗎。”李無涯的聲音極為溫柔,仿佛在說纏綿婉轉(zhuǎn)的情話,“怎么辦,兩個都不想要。”

    剛說完,陛下的后頸忽然一燙,有什么溫熱的液體飛濺了出來,澆在了腦后。

    被亡國的恐懼支配著的原主這才后知后覺地清醒過來,剎那間,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齊齊涌入了耳中。

    周圍滿是呼救聲,原本還在高聲闊論的眾臣子此刻已經(jīng)成了禁衛(wèi)軍的刀下亡魂,雕刻有雙龍戲珠細紋的大柱也被鮮血染得殷紅一片。

    陛下低頭去看,黏稠的紅色液體正向他的腳邊蜿蜒。

    “你……你!”他猝然抬頭,“戰(zhàn)事在即,你這是什么意思?”

    “戰(zhàn)事?”李無涯的聲音笑得有些顫抖,“北疆人一旦攻進皇城,這些人的下場還不是和現(xiàn)在一樣的。再說,陛下不是知道自己和這些人的結(jié)局嗎,還在白白操什么心?”

    “……”原主渾身血液在一瞬間凍結(jié),“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說什么。”

    “臣很好奇,既然陛下清楚最后的結(jié)局,那東凌國破的真相陛下又知道多少?”

    李無涯很平靜地、誘導著他說出這個答案。

    是個很淺顯的答案,但他抗拒了很久,終于脫口而出:

    “……是你。”

    “陛下圣明。”

    原主開始掙扎,罕見地反抗起李無涯。

    李無涯收攏這個懷抱,直到將人死死地勒在懷里,不得動彈。

    “我二十歲時第一次遇見你,將你從湖中救起,一直陪著你走到今天。君臣該做的,不該做的,我們都做了,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李無涯的神情比之前在床榻上的任何一次都要溫柔:“是因為你好騙,蠢到相信那次落水是意外,蠢到任何時候都愿意毫無保留地把自己交給我,甚至蠢到愿意將你的江山雙手奉上。”

    巨大的信息量攪得他腦中嗡嗡:“可朕沒說讓你毀了它!”

    陛下想推開他,卻始終無法掙脫。

    他渾身顫抖,將李無涯的話從頭到尾順理了一遍,最后失魂落魄地問:“守好江山是假,下水救我是假,十數(shù)年的所有都是假的。那為什么、你究竟是為了什么……”

    除了逃走的,殿內(nèi)眾臣都已經(jīng)被禁衛(wèi)軍斬殺。

    金殿內(nèi)血流漂櫓,空蕩蕩的,死寂一般。

    李無涯輕撫著他的發(fā)頂:“陛下是九五之尊,生來便坐享榮華富貴,但陛下知道臣從前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嗎。”

    李無涯的手如同毒蛇般游走在他的發(fā)頂,而后又猝然掐住了他的脖頸:“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東凌很快就會被北疆的鐵蹄蕩平,到那時候,臣兒時所有的不痛快都會隨著北疆人帶來的戰(zhàn)火而消堙,這里會變成一片凈土的。”

    用極盡親昵的姿勢,說完了世間最殘忍的話。

    “權(quán)力和你,我都不在乎。我只想毀了這一切。”

    “如果有必要,這其中也可以包括你。”

    禁衛(wèi)軍已經(jīng)將大殿包圍了起來,秋末冬初,陽光開始變得稀薄而淺淡,整座皇城都透著一股頹死的氣氛。

    李無涯說完這些,身后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來者“噗通”一聲跪在李無涯腳邊:

    “國師,押送罪臣蕭域明前往刑場的路上,有、有人劫囚——”

    李無涯眼神陰鷙,他沉了沉氣,竟然笑了出聲:“果然。”

    “果然是裝的。”

    “國師,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追。”李無涯竭力隱忍著怒火,“追到后立刻殺了。”

    *

    長街上摩肩接踵,兩邊人潮如織,紛紛自覺讓出一條道來。

    在通往刑場的路上,囚車被生生劈成兩半,鐵鏈和手銬散落一地,押送的衙役們也狼狽地倒在地上,唯獨不見囚犯的身影。

    蕭域明的身上簡簡單單披了件玄色大氅,縱馬疾馳,在人群中劈開了一條路。

    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不適的表現(xiàn)。

    黑目深沉,沉穩(wěn)得像是一汪湖:“不是讓你——”

    鏡十在一旁截斷他的話:“信條已經(jīng)送達,人也安全護送到了酆門,我放心不下主子,所以才折返回來。”

    蕭域明言簡意賅:“這里危險。”

    的確危險,處處都是李無涯的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更何況還要加上一個陛下。

    金蟬脫殼,實屬下策。

    鏡十警惕地往后看去:“主子,他們的人追上來了。”

    蕭域明早有預料:“無妨。”

    果然話音剛落,兩人身后出現(xiàn)一群死士,攔在了追兵跟前。

    兩人成功脫身,縱馬向關(guān)外馳去。

    “人怎么樣?”

    不消多想也知道主子問的是誰。

    鏡十如實稟報:“胸口那一箭的位置找得極好,沒有傷及筋脈。假死藥的藥效已過,人已經(jīng)醒轉(zhuǎn)過來了。”

    “汜丹那邊如何。”

    “南昭王收到信條后,今早已經(jīng)趕到了酆門。”

    初冬的風霜如刃,刮擦著蕭域明硬朗的下頜,他逆著疾風北上,好像北方有什么在牽引著他。

    “不惜代價,守好陛下。”鏡十重復蕭域明的命令,寬慰他,“我都和弟兄們交代過了,主子您大可放心。”

    日夜兼程,風雨無阻。

    蕭域明抵達酆門時,正好是第二天的夜里。

    疏星淡月,斷云微度。

    “主子,我們到了。”

    夜色和角樓幾乎融為一體,古樸深灰的關(guān)隘在茫茫野原里顯得神秘而蒼勁。

    “誒,主子,角樓上站著那人是……”

    寂靜的夜里,風聲不絕于耳。

    烈馬的嘶鳴聲撕開夜色,馬蹄卷起塵泥,朝著角樓狂奔而去。

    高聳的角樓上施施然站著一個高挑勁瘦的身影,穿慣了明黃色的人偶爾換成淡青色,竟也清舉落拓,風姿綽約。

    顧嶼桐顯然也注意到了縱馬的人。

    阿黑剛從后廚出來,他將姜湯遞給顧嶼桐:“姜湯已經(jīng)熱了三回了。”

    “嗯。”

    “陛下您身上的傷才剛好,要不先回去休——”

    這時,角樓下響起鏡十清脆嘹亮的聲音:“陛下,主子回來了!”

    顧嶼桐聞聲望下去,猝不及防撞進了蕭域明那雙眼里,闊別已久,只消一個眼神,便能知悉對方心意。

    蕭域明翻身下馬,將馬鞭扔給鏡十,三步并兩步上了角樓。

    所有侍者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角樓,瞬間只剩下兩人。

    蕭域明登上角樓,在三步開外的距離靜看著他,目光隱忍:“怎么瘦了。”

    “姜湯,再熱就不好喝了。”顧嶼桐把姜湯端給他。

    “……”

    蕭域明跨步上前,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顧嶼桐身上,然后不由分說地把人摟進懷里。

    力道很大,讓顧嶼桐有些喘不上來氣。

    他掐著顧嶼桐的腰,騰出手按住他的后頸,把他的唇往自己跟前送,而后咬住了顧嶼桐泛涼的下唇。

    姜湯撒了一地。

    這個吻急躁、不安,和蕭域明從前的風格截然不同,唯一不變的是動作間強有力的侵略性。

    顧嶼桐微揚下巴,乖順地任由對方撬開唇齒,侵占著唇舌深處的每一寸角落。

    最大程度地在蕭域明面前袒露自己的所有,這樣的姿態(tài)能快速讓他平復下來。

    他很懂得怎么安撫焦躁的蕭域明。

    像是給一只大型野獸順毛。

    嘖嘖水聲蓋過了兩顆心臟蓬勃跳動的聲音。

    顧嶼桐作勢要推開他,挑眉笑道:“蕭卿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親錯人了?”

    留意到他眼尾的傷,蕭域明眉頭微蹙,用指腹擦拭過那道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

    “怎么搞的?”

    “怕你認錯,擔心計劃失敗,所以一頭撞在禁衛(wèi)軍的劍上留的疤。”

    蕭域明揉搓著那道傷,從來都是冷如寒霜的目光難得地軟了下去:

    “你就一個,怎么會認錯。”

    他輕嘆口氣,又開始檢查顧嶼桐身上有沒有別的傷。

    手從臉頰下移到胸口,最后在羽箭扎進去的位置停下。

    顧嶼桐握住他的手:“早就不疼了,沒事的。”

    蕭域明回握住他:“在這里等了多久,手怎么這么涼?”

    “很久。”顧嶼桐如實相告,“我等了你很久。”

    顧嶼桐就是這樣的人,對你的好要真真切切地告訴你,生怕你少見到一份自己的心意。

    從來不肯吃虧。

    向來鐵石心腸的人也意外地很吃他這套。

    “是嗎。”蕭域明的聲音也跟著暗啞下去,他把人扛了起來,扛在肩頭,往廂房走去。

    “做什么?”

    “總不能讓陛下白等,不是嗎?”

    廂房里燃著炭火,暖意橫生。狹窄簡略的床榻上躺著兩個男人的身體。

    這樣的氛圍卻比兩人之前呆過的任何一處環(huán)境都要讓人心安。

    兩人久別重逢,呼吸和動作全都擠在這間狹小的廂房里,你貼著我我貼著你,很難沒有想法。

    “我的傷才剛好……”顧嶼桐這時候知道賣可憐了,“還是你親手傷的。”

    蕭域明在這方面的心腸再狠也不至于一上來就動粗。

    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握住顧嶼桐的踝骨:

    “腿并好。”

    “我不進去。”

    第64章 欲拒還迎 有火自己滅,少折騰別人

    “有火自己滅, 少折騰別人。”

    顧嶼桐的右腳踩在蕭域明的左肩,欲拒還迎地輕輕一踢。

    被蕭域明重新握住腳腕。

    “催情散的解藥還在我身上。”他的籌碼有十足的份量,“陛下這是有求于人的態(tài)度嗎?”

    沒錯。

    顧嶼桐確實還沒吃過催情散的解藥, 上回在御花園吃下的只是假死藥。

    “整個計劃里,我唯獨反對這一環(huán)。”顧嶼桐有理有據(jù)地說, “你分明可以把兩種藥一起給我,但偏偏只給一種,這很難不讓人懷疑你背后的意圖。”

    “臣知罪。”

    “少裝。”顧嶼桐并不買賬, “你什么時候這么守規(guī)矩了?”

    “你看,你自己不也知道我是哪樣的人嗎。”蕭域明抓著顧嶼桐的兩條腿并在一起,高舉過肩, “現(xiàn)下,解藥就在我身上。你要哪個。”

    屋里的炭火燃得很旺, 兩人都脫了外袍,身上只剩單薄的褻衣。

    這番動作下,顧嶼桐半個身子都被蕭域明控制著。

    蕭域明跪在床榻上, 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帶著點似有若無笑,重復道:“陛下,臣和解藥,你要哪個?”

    顧嶼桐雙腿被鉗, 無奈只好起身,卻被蕭域明按了回去:“外頭都是臣的人, 陛下逃出去也得被抓起來送回臣的床上。”

    喊著最規(guī)矩的稱謂, 內(nèi)容卻極盡狎昵。

    顧嶼桐認命般栽回床上,他身上枕著軟墊,懶懶地朝蕭域明勾勾手。

    俗話說, 吃一塹長一智。

    但這一招對于蕭域明來說,可謂是百試百靈。

    蕭域明甫一傾身而下,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唇。

    雖說他的兩條腿被蕭域明緊抓著,但這個吻的角度卻找得極好,淺嘗輒止,一觸即分。

    “喂我解藥,我就答應你的要求。”顧嶼桐的嘴還停留在蕭域明的唇邊,說話時輕輕呵出的氣盡數(shù)噴灑在他的臉上。

    蕭域明不做聲,將解藥拿出含在嘴里,把人徹底推倒在床上。

    而后俯身咬住他的舌頭。

    將解藥推送了進去。

    顧嶼桐眉梢微挑,服下解藥,誰知吞咽的動靜太大,剛一吞下,就感受到了對面褻衣下的異樣。

    “……你別得寸進尺。”

    “陛下一言九鼎,該兌現(xiàn)承諾了。”

    顧嶼桐還沒說話,就忽然感覺腰下被重力拍了拍。

    “腿。”蕭域明的褻衣系帶已經(jīng)散開,古銅色的肌膚裸露出來,他語氣嚴厲,“并緊。”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蕭域明在這方面有著更為不良的嗜好:“你知道的,你來和我來是兩回事。”

    半闔的窗子卷進來一陣北風,吹在外露的肌膚上,寒意陡生。

    “嘖……知道了。”

    好在蕭域明也算是個守信的。

    他單手圈住顧嶼桐的兩只腳腕,往上一抬,向前傾去。

    腿.間肌.膚柔嫩,顧嶼桐又是生得偏白的那一類人,白釉般的皮膚底色很快就被搓染出一大片緋紅。

    從顧嶼桐的角度看過去,能將兩人.的景致看個一清二楚。

    兩物疊在一起。

    蕭域明年紀比他小一點,不過渾身上下也只有年齡比他小了。

    顧嶼桐移開眼,用極為平靜的神色掩蓋著血液沸騰的現(xiàn)實。

    “陛下怎么不看了。”

    男人微啞的聲音傳來,呼吸聲在說話間變得急促,“這是第一次見呢。”

    顧嶼桐被惹惱了,開口想罵卻驚覺嗓音啞得不像話:“……趕緊的。”

    蕭域明眉宇低壓,晦暗的視線掃過顧嶼桐的腿縫,那里原本瓷白的皮膚又紅又燙,每一次的研磨于他而言既是快慰,也是折磨。

    察覺到蕭域明逐漸陰翳的目光。

    顧嶼桐喝道:“你敢……!”

    蕭域明原形畢露,哂笑:“有何不敢。”

    果然……果然就不該信他的話!

    “主子,北疆有新情況。”外頭忽然傳來鏡十的聲音。

    薄薄一片木門根本不隔音,再加上這床年久失修,隨便一動便咯吱咯吱作響。

    床板的聲音傳到外頭,讓鏡十聽見后,他開口問:“主子,若是您已經(jīng)睡下了,那我便明早再來。”

    顧嶼桐不知想到什么,頑劣一笑:“戰(zhàn)事緊急,有什么事現(xiàn)在就說吧。”

    “陛下的聲音?”

    顧嶼桐在蕭域明疑惑的眼神下,驟然夾緊雙腿:“朕和蕭大人都在,有何事你在外頭說就是了。”

    蕭域明悶哼一聲,猝不及防地中了他的套。

    眼見鏡十還在門外站著,只好粗聲粗氣地問:“……北疆、何事?”

    顧嶼桐半撐起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主動起來。

    “哦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有些奇怪。”鏡十公事公辦地回稟道,“就在方才,北疆方向來了一波騎兵作勢要攻城。”

    在這方面,顧嶼桐鮮少會主動。

    而此時,他半躺在軟墊上,用修長兩腿研磨著蕭域明。

    “但就和之前一樣,攻到一半便不戰(zhàn)而退,假模假式,奇怪得很。”

    蕭域明薄唇緊抿,竭力忍耐著沖動。

    顧嶼桐嘴角噙一抹邪笑,變本加厲地用手覆上了他:“既然北疆宣戰(zhàn)是李無涯在背后一手促成的,”

    鏡十認真思索著,久久不肯離去:“陛下言之有理,可鏡十思來想去都猜不到李無涯這么做的目的,還請陛下賜教。”

    “賜教容易。”顧嶼桐舔了舔潤亮的下唇,用口型對蕭域明說:“讓人聽見成何體統(tǒng),愛卿安靜點。”

    顧嶼桐繼續(xù)著手里和腿下的動作,分析道:“換位思考,如果你是李無涯,接下來你想怎么除掉你家主子?”

    “這……鏡十不知。”這個問題對于鏡十來說,不是很好回答。

    “如果是朕,朕會吧通敵叛國的罪名安在他身上。”

    弒君、出逃、通敵三樁罪名,每一樁都是死罪。這樣做既能拉整個東凌下水,又能順手除了蕭域明,簡直一舉兩得。

    鏡十虛心求教:“可栽贓陷害一事和北疆的異動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顧嶼桐沉浸挑逗人的樂趣中,有些上頭:“你聽朕給你分析,首先——”

    “就到這里。”

    蕭域明沉聲止住兩人的交流。

    “主子,您的聲音怎么了?”

    “你回去。”

    “是。”鏡十向來聽蕭域明的吩咐,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立刻退下了。

    蕭域明的眸中翻涌著危險的墨色:“玩得開心嗎。”

    顧嶼桐意猶未盡:“勉勉強強,愛卿忍不住出聲那才好玩呢。”

    蕭域明的那點耐心終于被消耗殆盡,原本想體諒人的想法也煙消云散。他不顧顧嶼桐的阻撓,攥緊他的兩只腳腕,加重了腰下的力道。

    顧嶼桐玩過了火。

    “……蕭域明你、你當真要弒君嗎?!”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蕭域明眉目硬朗英俊,說這話時嘴角微微勾起。

    顧嶼桐被掇弄得出了身汗,剛想問他怎么還不好,蕭域明便一個俯身,將他按進床褥里。數(shù)十秒后,顧嶼桐瞳孔渙散地盯著他,來不及閃躲。

    蕭域明用手去擦,卻看見顧嶼桐探出舌尖,將嘴角濺到的舔了個干凈。

    “吐出來。”

    顧嶼桐直勾勾盯著他,喉頭一滾。笑了笑。

    蕭域明徹底被他撩起了火,剛要一不做二不休,門外又響了敲門聲。

    “六弟,哥給你煮了點糯米丸子。你出來吃點。”

    蕭域明連番兩次被打擾,臉色已經(jīng)很難看:“讓他滾。”

    “皇兄,朕剛好餓了。”顧嶼桐如獲大赦,哼哧哼哧起來穿好衣服,給顧云修開了門。

    顧云修一進屋便將目光精準地鎖定了蕭域明,警惕、狐疑,還帶有一絲敵意。

    顧嶼桐見他兩手空空,便問:“糯米丸子呢?”

    顧云修負手而立,抬頭看別處:“哦,忘帶了,下次煮給陛下吃。”

    顧嶼桐:……

    蕭域明:……

    最終只得作罷。

    夜色漸濃,三人挑燈登上譙樓。

    雄關(guān)鎖鑰,酆門以南是高山深谷,往北是草原大漠。

    顧云修問:“所以這一切都是你們提前計劃好的?”

    “沒錯。”衣料摩擦讓本就發(fā)紅的腿根更加難受,顧嶼桐干脆停下來,“算是勉強蒙混過來了。”

    當初藥王谷的谷主就曾告誡過蕭域明,要警惕身邊有和他一樣的人。這話并不難解,再加上系統(tǒng)曾經(jīng)不止一次提醒過顧嶼桐,世界線已經(jīng)崩壞,萬事皆有可能。

    ——意味著,可能還有誰也從上一世穿了回來。

    這個猜想在鏡十直言在御花園眼花看見了另一個陛下時得到了印證。

    如若真是原來的陛下回來了,李無涯勢必會借助這一點將兩人一網(wǎng)打盡。

    顧嶼桐便提出假死,在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瞞天過海,金蟬脫殼。

    雖然過程憋屈還很考驗演技,但好在效果不差。

    “不過朕很好奇圍獵開始前的那晚,李無涯召你去都說了什么?” 顧嶼桐聯(lián)想到竹林那日蕭域明的眼神,莫名覺得背后發(fā)寒,“還是說你看見什么了?”

    蕭域明也不多說:“想知道?”

    顧云修就看不慣蕭域明這副故弄玄虛的模樣:“陛下問什么你答什么,賣什么關(guān)子。”

    蕭域明聞言,攬過顧嶼桐的肩,俯身耳語。

    顧嶼桐聞言瞪大眼:“當真?”

    “不僅如此,”蕭域明貼近他的耳朵,“……”

    顧嶼桐來了興致:“若真是朕,愛卿該當如何?”

    蕭域明默了一瞬,傾身附耳把話告訴了他。

    “……?!”顧嶼桐的臉色由紅轉(zhuǎn)青,心有余悸地捂住前后,勉強穩(wěn)住心神,干笑了兩聲。

    “……”

    顧云修打斷兩人,“我快馬加鞭從汜丹趕來這里,不是來看你們倆咬耳朵的。接下來怎么辦?”

    如今兩人身上的毒也都已經(jīng)解了,只剩下眼前的困境。

    站在酆門最高的譙樓上往北瞭望,蒼茫一片,尸骸遍野,北疆人銹跡斑斑的兵戈散落一地。

    蕭域明:“小兵小卒,不足為懼。”

    他豢養(yǎng)的死士數(shù)量龐大,酆門關(guān)幾乎全是他的人,除了李無涯整日忌憚的那五萬騎兵,還有不勝數(shù)的步兵、水兵、弓弩兵等等。

    “你究竟背著朕偷養(yǎng)了多少兵……”

    蕭域明謙虛道:“攻下一個北疆不在話下。”

    “北疆不過就是個蠻荒之地,如此弱國竟養(yǎng)出這么多刁民,真叫人大開眼界。本王瞧他們?nèi)绱瞬恢阑睿麘?zhàn)正好,一舉殲滅就是。”

    身后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

    顧云修蹙眉看他:“這兒樓高風大,你又有腿傷,怎么上來了?”

    沈沨健步如飛,輕嗤:“這不是早就好了嗎。”

    這是蕭域明第一次見到沈沨。

    他想起來那天前來求藥的顧云修,向來以高位者自居的人竟然肯放低身段,好聲好氣地來他府里討藥。

    原來就是為了這人。

    沈沨的骨子里還是那個乖戾張揚的三殿下,不屑道:“本王就是看不慣這些亂跳的臭蟲,怎么,你們怕了?”

    顧云修沉著眉叫住他。

    “……”沈沨噤聲了三秒,隨后又忍不住開口,“若是你們有難處,或是手頭緊,大可同本王說,打架這事兒本王有錢有閑,隨叫隨到的。”

    顧嶼桐禮貌地推辭了幾番,隨后毫不客氣地照單全收:“三殿下闊氣。”

    “陛下太客氣了,本王還略懂些折磨人的法子,若是軍中有叛徒可以——”沈沨話還沒說完,就被顧云修扛了起來,“大庭廣眾的顧云修你發(fā)什么瘋?”

    顧云修面色有些難看,他匆匆辭別兩人:“我們先走了。”

    月明星稀,高聳的譙樓又只剩下了顧嶼桐和蕭域明兩人。

    兩人安靜地待了會兒。

    忽然,蕭域明說:“這仗可以不打,你若是想走,我們便離開這里。”

    顧嶼桐便問:“什么都扔下不管了?”

    “嗯。”

    “皇城里已經(jīng)有一個亡國之君了,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顧嶼桐眸光一動,對于這樣的提議他承認自己確實很心動。

    這時,系統(tǒng)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宿主,‘扳倒李無涯’的主線任務尚未完成,不允許半路跑路哦~】

    【腿長在我自己身上,想跑你管得了嗎?】

    系統(tǒng)習慣了宿主的桀驁,知道他吃軟不吃硬:【可是宿主您的獎勵不想要了嗎?我猜您也很想繼續(xù)留在這個世界吧,如果不完成任務,哪來的獎勵,沒有獎勵,哪來的相守一生?】

    【……好像也有道理。】

    蕭域明的聲音被夜色浸染得低沉好聽:“你若想留下,我便反了他們。”

    顧嶼桐笑笑,不置可否。

    后半夜,在離開和留下之間,顧嶼桐猶豫了許久。

    當然這樣的猶豫并沒有持續(xù)太久。

    有位來自皇城的不速之客的出現(xiàn)打斷了顧嶼桐的一切考量和思慮,將事情的進程往前推了一大步。

    于是抉擇便這樣做出來了。

    在和蕭域明回廂房的路上,城下傳來蕭蕭馬鳴。

    來者衣衫帶血,一騎絕塵,甫一抵達酆門便從馬背上滾落了下來。

    待兩人上前查看,揭開那人的面紗,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原主的臉上滿是割傷,接近毀容,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面容。

    他虛弱地嗤了聲:

    “少他媽可憐朕,朕自己動手劃的。”

    “朕有筆買賣,做不做?”

    第65章 那便反 要回去。得殺了李無涯。……

    還沒等原主說出第三句話, 蕭域明便將顧嶼桐護在身后,旋即拔刀相向。

    蕭域明垂眸,冷眼看他:“新花樣?”

    原主仰面躺在沙地里, 劍刃在脖頸擦出一條血印。他身上的致命傷應該不少,不然反應不會這么遲鈍。

    “朕和他說話, 輪得著你個罪臣插嘴?”原主做了兩輩子皇帝,除了在李無涯面前,他從來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

    顧嶼桐撥開蕭域明的劍, 蹲下,手中匕首抵在他的脖頸間:

    “洗耳恭聽。”

    “這皇帝給你當,你幫朕保下東凌江山, 怎么樣?”這話說得輕飄飄,像是玩鬧間將手邊物信手相讓, 可細聽能聽見話里的細顫,“反正是同一張臉,只要國還在, 誰坐哪個位置不是坐?”

    他是個昏君沒錯,但他不想做亡國之君。

    如果有法子既能保東凌無恙,又能把面前兩人害死,他自然會選擇這樣兩全其美的辦法。

    如果沒有,那便退而求其次。

    他的確昏庸, 但決不是什么拖泥帶水之人。

    “朕是個昏君,也確實還想殺你們泄憤。”原主絲毫不收斂自己的獠牙, 開始道德綁架, “但偌大一個東凌,這么多臣民總歸和你倆沒仇吧,就當是為了他們。”

    他只惦記著百年基業(yè)不能毀于他手, 但卻忽略了眼前的蕭域明同樣不是什么以蒼生為重的好心人。

    蕭域明破天荒地笑出聲:“你的臣民,與我們何干。”

    “朕頂著這張臉逃出來,跑來酆門,這已經(jīng)是最大的誠意了。”原主轉(zhuǎn)而握住顧嶼桐的手腕,“你沒有理由拒絕朕。”

    顧嶼桐明白他的意思。

    原主從皇城逃出,轉(zhuǎn)而投奔酆門,而酆門是蕭域明的地盤,這個舉動可以有很多種說法,只要他們想,蕭域明的弒君之罪便能憑此洗脫。

    甚至能倒打李無涯一耙。

    原主回光返照的時間已經(jīng)接近尾聲,話音急促:“你們可以將竹林一事歸咎到李無涯身上,說這一切都是他在做局陷害,蕭域明當日舉動完全是逼不得已。”

    顧嶼桐蹙眉:“洗罪容易,但你以為這個皇帝人人都想當嗎?”

    原主輕哂著搖頭,從懷里摸出兵符,遞給他:

    “……兩個蠢貨,還以為朕是在同你們商量嗎?”

    “你不愿代替朕,那朕死在酆門,你的蕭大人可就真背上弒君的名聲了。你沒得選。”

    顧嶼桐終于反應過來,這人威逼也好利誘也好,留給他接下來的選擇只有一個。

    ——頂著這張臉來到酆門,又將虎符交給他,不惜命絕于此也要偷天換日,他已經(jīng)把顧嶼桐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

    這個皇帝顧嶼桐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

    顧嶼桐幾乎是很迅速地就做好了決策,收回匕首,把人拽起來:

    “想死可以,但至少現(xiàn)在不行。”

    “成天情情愛愛的惡心不惡心。”原主猜到他們的意圖,語氣嫌惡又隱含悲涼,“李無涯不會因為朕在你們手里,就對你們手下留情的。朕從來就不是他的軟肋。”

    他撩開袖袍,小臂上全是觸目驚心的傷痕,急于印證似的,卻驀地笑了起來:“不信你們看。”

    他的眼神很難形容,有將死之人的平靜,也包含著另外一些很復雜的情緒。

    于是他看向顧嶼桐的臉,又轉(zhuǎn)而去看蕭域明。

    想起那天晚上去蕭府偷解藥時,他突發(fā)奇想問為什么沒有桂花酥,那時候蕭域明早就看透了他的身份,不愿同他多說話,只是應付式地解釋道陛下過敏,不宜多食。

    “其實朕也不愛吃桂花酥……”

    說完,便要去奪顧嶼桐手里的匕首。

    顧嶼桐反應敏捷,順勢一拽他的手腕,原主重新跌回地面,顧嶼桐趁機從后反剪住他的兩手:“少尋死覓活的,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蕭域明心領(lǐng)神會,朝身邊的暗衛(wèi)使了個眼色。

    原主很快被抬到了一間小廂房,鏡十在為他施針,蕭域明的原話是“就算只剩半口氣了也得吊著他這條命”。

    廂房外。

    阿黑始終抿唇不語。

    顧嶼桐見到他這副模樣,不禁想起來他曾經(jīng)說過的話,便逗他:“不是說怎么都不會認錯陛下這張臉嗎,現(xiàn)在呢?”

    阿黑腦子軸,又想起秋獵那日在營帳里顧嶼桐對他的處處維護,便依循內(nèi)心如實說:

    “按規(guī)矩,我應該立刻將您拿下,可按良心,我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背棄您的。”

    “新君登基時起,我便被調(diào)到了陛下身邊做貼身侍衛(wèi),但真算起來,我跟著您的時間比跟著陛下的時間還長。”

    “雖然我不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無論是您還是他,我都會拼死保護的。”

    他堅定內(nèi)心,又看了眼顧嶼桐:“尤其是您。”

    顧嶼桐正想笑他肉麻,房內(nèi)傳來鏡十的聲音。

    鏡十扎完最后一針,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末了,他對蕭域明搖了搖頭。

    蕭域明:“能拖多久是多久,留著他有用。”

    鏡十很少會對蕭域明的命令表現(xiàn)出為難的神色:“主子,狗皇帝身上多處淤血挫傷,筋骨也斷得差不多了,能從皇城一路騎行到酆門已經(jīng)是奇跡,強行續(xù)命也續(xù)不了多久。”

    “身上的傷由來已久,本就不指望能再治好,所以從宮里禁衛(wèi)軍的手里逃出來的那一刻朕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原主剛想抬腳踹人卻發(fā)現(xiàn)沒有力氣,他聲音虛虛:“還有,誰他媽準你叫朕狗皇帝了……”

    蕭域明并不手軟:“不管用什么手段,留口氣就好。”

    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這個小插曲鬧得并不大,至少顧云修和沈沨還沒察覺。

    在原主口中,顧嶼桐得知了李無涯通敵叛國的原因——純粹是想報復東凌的臣民。

    而北疆數(shù)國的部隊在不久前已經(jīng)潛入東凌國,攻打酆門的小部分兵馬不過只是障眼法罷了。

    鏡十大悟:“難怪我說這些北疆人怎么打一陣歇一陣的,原來是做樣子給我們看的。”

    顧嶼桐對蕭域明說:“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樣,我們又得回一趟京城。”

    蕭域明很鄭重地告訴他:“我的名譽不重要,弒君也好,叛國也罷,只要你不想回去,我們便離開這里。”

    顧嶼桐淡然地搖搖頭:“要回去。得殺了李無涯。”

    “那便反。”

    蕭域明的回答并無猶豫,理所當然,天經(jīng)地義。

    *

    原主的臉已經(jīng)毀了,從此,天底下只有一個陛下。

    這件事情知情的并不多,知道的也都是蕭域明手底下的人,沒有后患。

    為了防止北疆偷襲,蕭域明在離開酆門前留下了部分人手,而沈沨擔心兵馬不夠,于是折返回汜丹,準備向汜丹王借兵。

    顧云修則留下來守城。

    兩天后,一切準備就緒,顧嶼桐和蕭域明啟程回京師。

    顧云修和二人分別時,給了顧嶼桐一塊長命鎖:“帶著吧,保平安的。”

    顧嶼桐沒有去拿,而是讓一旁帶著面紗的原主去接。顧云修把長命鎖親自交給了原主,轉(zhuǎn)身離開時,又回頭看了眼他。

    “他是?”

    不等顧嶼桐回答,原主搶先一步開口:“新來的,面生正常。”

    顧云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最終還是移開了:“此行兇險,多加小心。”

    “嗯。”

    回程路上,蕭域明馭馬,而顧嶼桐和原主同乘一座轎輦。

    鏡十還在給原主把脈,臉色不是很好。

    這位兩世君王靠著窗戶,捻起簾子往外看了眼,彼時,軍隊和車馬正行至一座石橋上。

    橋下是洶涌的湖水。

    原主手里還捏著顧云修給他的長命鎖,兀自開口:“算你沾了我的光,我的大哥對我可好了。天底下,會盼我好的只有他。”

    任何人被偏愛時都顯得幼稚而天真。

    萬人之上的陛下可能也一樣,說話間連稱呼也變成了象征個人身份的“我”,而不是一國之君的“朕”。

    鏡十把完脈后給了顧嶼桐一個眼神,搖搖頭。

    這時,車隊前方響起了一聲怒吼:

    “有埋伏,對方要炸橋!”

    原主并不意外:“是李無涯的人。”

    車隊的行進速度明顯加快了。一路顛簸中,顧嶼桐掀簾查看外頭的情況。

    原主氣血虧損嚴重,每多撐一秒與他而言都是凌遲:“看你們造化了。”

    所幸發(fā)現(xiàn)得及時,隊伍在蕭域明的帶領(lǐng)下很快沖出了石橋。

    “朕知道你們打的什么算盤,吊著朕的這口氣不就是為了掣肘李無涯嗎。”原主看著窗外急速推移的景色,“不想東凌國破是一回事,可成為你們的人質(zhì)就是另一回事了。”

    “朕被人利用了一輩子,總不能臨到末了連死都不能自己做主吧。”

    說完,他眸心一沉。

    顧嶼桐瞬間反應了過來,傾身去拉他。

    沒能拉住。

    原主從狹小的車窗外跳了出去,毫不猶豫,干脆果斷。

    與此同時,天地間響起一陣巨大的爆炸聲,火硝味瞬間彌漫開來,

    所有人都朝著石橋下逃,只有他一個人往反方向跑。

    石橋下方鋪了火藥。

    這是李無涯的人動的手腳,企圖在途中用火藥炸死兩人。

    只不過上天護佑,兩人僥幸逃過一劫。

    只有一個出挑的、逆行的身影吸引了李無涯的注意。

    不遠處的山腰上,李無涯稍稍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暗衛(wèi)上前稟告:“國師,被他們跑了。”

    “底下那是何人?”

    “那人帶著面紗,看不清臉。”

    石橋禁不住火藥的威力,逐漸坍塌,斷裂的石磚墜入底下洶涌的湖水中。

    記憶猛然間被拽回二十歲的那個午后,落水的太子殿下不會游泳,在湖面上撲騰著水花。

    岸上只有一個人。

    他渾身都是剛剛被街邊的惡棍毆打過的傷痕,抱臂而立,對水里那人笑道:“叫句好聽的,我就救你上來。”

    太子殿下被水嗆得很狼狽,胡亂喊著:“哥……哥哥,救我。”

    “國師,接下來做什么?”屬下的聲音把思緒拽回現(xiàn)實。

    石橋已經(jīng)全面坍塌,橋面上的那人不見蹤影。

    一切又重新回歸平靜,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只有翻涌著的湖面,和貫穿耳膜的嗡鳴聲。

    罕見地,李無涯失神了片刻。

    “別…別炸了。”

    第66章 瘋魔 陛下,不認得我了嗎?

    這一聲太輕飄, 以至于這名暗衛(wèi)沒能聽清,于是復而問:“國師,您方才說什么?”

    李無涯沒有繼續(xù)發(fā)布施令, 也沒有派人去追蕭域明,而是問他:“陛下何在?”

    “陛下?陛下不是已經(jīng)逃出宮了嗎。”這名暗衛(wèi)顯得很困惑, “五天前您曾傳令,說如若是陛下要出逃,那便放他出宮, 不必多加阻攔。”

    國之將破,他一個亡國之君的下場能好到哪里去。

    逃出宮也許會比待在宮里好。

    但其實李無涯一開始并不打算放他走,不管是活人也好傀儡也罷, 只要陪在自己身邊,今后的無數(shù)個長夜總不至于太過孤寂。

    但他最近睡得很不好, 夢魘時總會有一陣很強烈的瀕死感,徹底昏頭時也會奮起反抗,只是每每這時, 他總會醒過來,然而一醒轉(zhuǎn)便能看見自己掐在陛下脖子上的手。

    “李……李無涯,你是不是瘋了……”原主力氣沒有他大,只能徒勞地去拽李無涯的手。

    他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陛下的身上莫名其妙多出很多傷。

    于是在一個很普通很尋常的夜里, 李無涯解開鐐銬, 破天荒地給他擦拭干凈身體,暗地里遣散了他身邊所有的禁衛(wèi)軍。

    在李無涯三十年的人生里,這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一次信任別人。

    但就是這一次的信任, 虎符被帶走,多年的亡國計劃也差點毀在他手里。

    站在山腰上俯視,空中彌漫著的白煙已經(jīng)散盡。

    李無涯兇惡地拽著那名暗衛(wèi)的衣領(lǐng),指著那座斷橋:“讓這群廢物別炸了,橋上還有人沒看見嗎?!”

    暗衛(wèi)驚恐地看了眼早就被炸斷的石橋:“國、國師,橋上沒人。”

    “你的意思是我瘋了?”李無涯把人踹開,轉(zhuǎn)身對身后的禁衛(wèi)軍下令,“把橋上的那個人抓回來。要活的,快去!”

    所有人都驚懼地看向那座石橋,那里空無一人,但又都不敢頂撞李無涯,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下山去斷橋上撈人。

    他眼珠布滿血絲,整個人不復往日的溫潤,顯得整個人有些瘋魔,就連剛剛才問過的問題又拎出來重問一遍:“陛下呢,我問你陛下呢?”

    方才被踹倒在地的暗衛(wèi)吃痛地爬起來:“國師息怒!”

    “三日之內(nèi)把人找到帶回宮!”

    “國師大人!”暗衛(wèi)跪地,就差沒叩首了,“如今您大計未成,蕭黨也還未除盡,現(xiàn)在不是糊涂的時候——”

    李無涯只覺頭重腳輕,一時間竟沒能聽清楚他嘴里說的什么。

    “國師大人……?”

    不知道這個稱呼又是哪里刺激到了李無涯。

    “你叫我什么。”李無涯的神志瀕臨崩潰,上前一步,死死掐住暗衛(wèi)的脖子,“不是這個,不是這個……怎么不叫我哥了?”

    下山找人的禁衛(wèi)軍已經(jīng)返回,他們一趕回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暗衛(wèi)的臉憋得青紫,一雙手正緊扼著他的脖子,李無涯眼神森冷,殺意橫生,絲毫沒有罷手的打算。

    “叮啷——”

    一陣風過。

    一聲鈴鐺的脆響打斷了他,李無涯終于松開手,怔怔地看向說話人手中的那物。

    “國師,沒發(fā)現(xiàn)人……只找到這個……”

    *

    國都內(nèi)的情況遠比顧嶼桐和蕭域明二人想象中還要嚴重。

    東凌國都滿目瘡痍,所過之處斷壁殘垣,戰(zhàn)火紛紛。

    行過石橋后,顧嶼桐后半程改為騎馬。他和蕭域明并列騎行,身后是浩浩蕩蕩的兵馬。

    顧嶼桐眉頭沒有松泛過:“沒攔住,死了。”

    蕭域明沉穩(wěn)應道:“意料之中。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剛一踏進皇城,道旁零零散散的人群便驚慌起來,都以為這是北疆人的隊伍,嚇得抱頭逃竄。

    殘敗的旌旗下沖出一個小孩兒,年歲不大,四五歲的模樣。

    慌忙奔逃中,他跌倒在顧嶼桐的腳邊。

    不多時,一個婦女沖出來抱住她的孩子,哀戚地跪了下來:“大人行行好,小孩子不懂事,您要抓就抓我,放過我的孩子吧!”

    顧嶼桐下馬,將婦人扶起:“起來說話。”

    “你們不是北疆……”婦人淚眼模糊,看著身后的東凌旗幟,又仔細打量了番顧嶼桐身上黑金色龍袍后,這才抓著他的袖子噗通一聲跪下,泣不成聲,“陛下,陛下——您可算回來了!”

    蕭域明看了眼那位婦人搭在顧嶼桐小臂上的手,面色不悅地走過去,將人扶起、拉開:“有話好好說。”

    “事情是這樣的。”婦人擦干眼淚,“前不久,皇城內(nèi)不知為何涌出了一大批北疆人,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僅僅三天便攻入宮中,國師不作為,陛下也不見蹤影,苦的只有我們百姓……”

    “北疆人現(xiàn)下就在宮中?”

    婦人抱著孩子,點頭:“是。”

    顧嶼桐和蕭域明兩兩對視一眼,隨后不再停留,翻身上馬,直奔皇宮。

    蕭域明眉骨低壓,警惕十足:“北疆人不足為懼,只是要小心李無涯。他炸橋未成,勢必會在其他地方使手腕。”

    顧嶼桐:“你帶人從正門走,我走側(cè)門。兵分兩路。”

    蕭域明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很果斷地拒絕了他的提議:“不行,這次一起。”

    原本以為的血戰(zhàn)并未如期來臨。

    軍隊行至宮門外,卻發(fā)現(xiàn)偌大的宮門無人把守,安靜得有些異常。

    “怎么回事?”

    蕭域明瞇眼:“跟緊我,不要離隊。”

    大部隊繼續(xù)向前行進,途徑御花園時,忽然撲面而來一股異香。

    “是北疆的蠱香。”蕭域明還沒來得及提醒眾人,便看見身后已經(jīng)倒下了一大片。

    顧嶼桐掩著口鼻,大聲喝道:“小心——”

    蕭域明轉(zhuǎn)身去看,空中密密麻麻全是羽箭,正朝著這邊飛來!

    他吼道:“原路返回!”

    金屬的箭頭和銅鐵的盾牌相撞,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在蠱香和羽箭的侵襲下,原本齊整的隊伍變得零零散散,失去秩序。

    馬匹紛紛受驚,開始倉皇逃竄。

    蕭域明馭馬跟在顧嶼桐身后,空氣中的蠱香逐漸濃烈起來,顧嶼桐稍不留神,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蕭域明剛想上前施救,身后簌簌然射來一只淬毒的羽箭,生生穿透了他的左肩,貫穿而出!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他依稀看見一群人將顧嶼桐從地上撈起帶走。

    “……艸。”

    *

    顧嶼桐再次睜眼時,身邊不再是御花園的場景,而是陰冷冰冷的石壁和鐵欄。

    像是地牢。

    他嘗試去活動手腳,卻發(fā)現(xiàn)手腕和踝骨都被上了一重重鐐銬。

    “靠,放開我!!!”

    顧嶼桐的猛烈反抗,驚醒了外頭坐在太師椅上的李無涯。

    李無涯滿臉都是倦色,眼神卻是掩不住的激動和興奮。

    他看向顧嶼桐的神色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透著濃烈的病態(tài)。

    他命人打開牢門,大步流星地沖過去,不由分說地緊抱住石床上的顧嶼桐。

    “滾開,離我遠點!!!”

    “陛下、陛下,”李無涯一改往日的溫和親近,暴露出假面下的兇狠獸性,“臣等了您好久,您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顧嶼桐手腳并用地去反抗:“李無涯你瘋了,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誰?!”

    “幾日不見,陛下怎么變成這樣了,”李無涯滿眼血絲,全然是一幅瘋魔的模樣,他把人推倒在石床上,扼住顧嶼桐的脖子,“陛下不認得我了嗎?”

    “臣幫您想起來,如何?”

    第67章 陰翳 把人還我

    李無涯說著說著便開始去解顧嶼桐的腰帶, 他神志混亂,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手上力道很大, 三下五除二便將顧嶼桐的外袍脫了下來。

    顧嶼桐直覺不好,下意識想要揮拳, 手腕卻被重鎖死死拷在石床邊,不得動彈。

    陰濕的地牢內(nèi),回響著鎖鏈砸在石壁上的聲音。

    李無涯欺身而上, 將鎖鏈卷在手里,往胸前猛地一拽:

    “為什么要躲我,為什么不肯見我, 是生我的氣了嗎。”

    顧嶼桐的手腕被拽紅了,他震驚又憤怒:“李無涯你吃錯藥了吧, 發(fā)神經(jīng)前麻煩先看清楚人!”

    “陛下,底下的人都說你已經(jīng)墜湖了。”李無涯的眼神哀哀的,卻低聲笑了, 他用手背貼上顧嶼桐的臉,“可是你看,你這不是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嗎?”

    “……”

    顧嶼桐一陣悚然,忽然覺得李無涯有些不對勁。

    下一秒,李無涯探向腰側(cè)的手拽回了他的思緒。

    顧嶼桐一激靈:“你要干什么?!”

    李無涯把手撐在顧嶼桐肩側(cè), 自上而下將人圈攬在懷里,拿出平生所有的誠心低哄道:

    “陛下哪兒都別去了, 就待在我身邊好嗎。”

    “難吃的桂花酥以后不吃了, 東凌我們也不待了。從今往后再也沒有國師和陛下,只有我和你,我們離開這里。”

    “我們?nèi)ツ阕钕肴サ奈髦? 去看你哥哥寄給你的書信里提到過的大漠和蒼鷹,就我們兩個,好不好……”

    顧嶼桐內(nèi)心一片唏噓。

    李無涯的情緒有些激動,連帶著扶著顧嶼桐腰的手都在細細地抖,他神情懇切,高居上位了小半輩子的人好像瞬間回到了從前被街頭巷尾的惡棍欺凌的日子,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顧嶼桐的眼色。

    他手里明明攥著象征禁錮的鐐銬,可好像被困住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好嗎?”

    他又柔聲問了一遍。

    李無涯分不清人了。

    他好像有點不正常。

    顧嶼桐猝然握住李無涯準備更往里一步的手,制止他。

    顧嶼桐神色淡定,甚至彎起嘴角:“好,我答應你。”

    李無涯明顯一愣,原本以為會被拒而準備的說辭通通咽了下去,反應過來后他怔怔地看著顧嶼桐,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赦。

    他聲音漸漸啞下去:“我以為你不會原諒我了。”

    顧嶼桐應付自如,他放緩語調(diào):“我跟你離開這里,你帶我出去,我們?nèi)ノ髦蕖!?br />
    “好,我?guī)阕摺!崩顭o涯果然冷靜了點,把顧嶼桐從床上扶起來,幫他把衣服重新穿好。

    顧嶼桐很耐心地和他說話:“但現(xiàn)在我的手腕和踝骨好痛,你先把鐵鏈解開,行嘛?”

    李無涯并沒有第一時間去解鐐銬,而是去看顧嶼桐的臉。

    顧嶼桐硬著頭皮,放軟語氣:“你看,我的手腕和踝骨都已經(jīng)紅了,這樣肯定跑不遠,你先幫我解開,然后我們再一起走,好不好?”

    李無涯摩挲著顧嶼桐紅腫的手腕,蹙眉,隨后立刻拿出鑰匙解開了鎖扣。

    顧嶼桐往外看了眼,地牢里的守衛(wèi)并不多,大多都是禁衛(wèi)軍的裝扮,只有少數(shù)幾個服飾特別的異邦人。

    顧嶼桐猜測他們便是北疆人。

    顧嶼桐身上的鐵鏈悉數(shù)解開后,他肩頭一顫,立刻往李無涯身前靠了靠,故意問:“外頭是什么人?”

    “禁衛(wèi)軍和北疆人。”李無涯安撫性地拍著他的肩,低聲說,“有我在,沒人敢動你。”

    “宮里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李無涯神色一頓,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雖然北疆人已經(jīng)攻破皇城,但我答應你,今后做什么都不會再瞞著你,什么都依你,我們重新開始。”

    “你的意思是宮里現(xiàn)在全是你的禁衛(wèi)軍和北疆人,那——”

    那蕭域明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殺了他們,在大殿上,我把他們都殺了……”李無涯的情緒陡然間又失控,顛來倒去地說著這句話,“臣子,侍下,全殺了……”

    顧嶼桐瞳孔一震:“你還殺了誰?!”

    “但我那時候不明白,我不明白……”李無涯自說自話,神情悲愴而癡顛,“在大殿上,我當著你的面殺了那么多人……是我糊涂了,不作數(shù),那些話通通不算數(shù)……”

    此地不宜久留。

    他得趕緊離開這里,去和蕭域明會合。

    顧嶼桐雙手放在他的肩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柔緩:“不作數(shù),不作數(shù)。我們走吧,現(xiàn)在就走。”

    “好,好……”

    兩人出了牢門,沿著昏暗冗長的甬道往外走。

    甬道盡頭出現(xiàn)了亮光,亮光一點點變大,在黑暗的通道里顯得很刺眼。

    隔著一段距離,顧嶼桐無法判斷那是天光還是火把,昏迷時沒有時間的概念,他并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

    直到走進那點亮光,顧嶼桐這才發(fā)現(xiàn),出口處站滿了舉著火把的人,這些人的裝束既不像禁衛(wèi)軍又不想北疆人,倒像是——

    “叮啷——”

    又是一陣鈴鐺的脆響。

    顧嶼桐下意識低頭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地上躺了一串破碎嚴重的小鈴鐺。

    是從李無涯袖中掉出來的。

    李無涯身形一頓,很遲鈍地撿起來,隨后看向顧嶼桐。

    “門口是你的人嗎?”顧嶼桐仍然端著方才那樣安撫的笑,輕聲問,“怎么不繼續(xù)走了?”

    李無涯停住腳步,盯著掌心里的那串小鈴鐺出神:“這個不是陛下的嗎,怎么會在臣手里。”

    沒能察覺到對方言辭中的變化,顧嶼桐繼續(xù)哄著他:“可能是不小心掉出來了,我出去就帶上。”

    李無涯沒有理會,眸底剎那間涌過無數(shù)種情緒,鈴鐺在掌心滾動,卻始終冷冰冰的,沒有任何人殘余的溫度。

    末了,他聲音嘔啞低沉:

    “他的東西,你配帶嗎。”

    說罷,眼神陡然一變,出手迅速地攬過他的肩,扼住了他的脖子。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一支銀箭從地牢出口飛來,精準地釘入了李無涯的心口!

    “主子——”

    出口處傳來鏡十的聲音,他一手下達指令,一手去攙扶蕭域明。

    “主子您身上的箭毒還沒取出,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了。您怎么又……唉。”

    混亂中,一群穿盔帶甲的死士魚貫而入,將中箭的李無涯團團圍住。

    蕭域明一身玄衣,提劍走至李無涯面前,眉宇間盡是冷峭的殺意:

    “人還我。”

    “”

    一個時辰前,蕭域明和其他手下被押入大殿。

    甫一踏進大殿,便看見一個穿戴者獸骨的北疆首領(lǐng)斜坐在龍椅上,扶著山羊須,用一口并不流暢的東凌官話說道:

    “就他?殺了就是。綁來我跟前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底下的嘍啰謹慎回答道:“李國師還沒說怎么處置,擅作主張恐怕不太好。”

    “還李國師,現(xiàn)在就是一神志不清的瘋子。”

    首領(lǐng)一臉不屑,拿出他的大砍刀,走到階下,“從前看他手握東凌實權(quán),為了吃他手里那點好處,這才客客氣氣地喊他一聲國師,現(xiàn)在他瘋了,我們也如愿攻了進來,還需要看他一個瘋狗的臉色嗎?”

    “首領(lǐng)說的是。”

    “這人應該是守酆門的那小子,殺了咱們這么多弟兄,就這么弄死他太便宜他了。”首領(lǐng)思考了會兒,“上油鍋——”

    門口無人回應。

    首領(lǐng)臉色稍有不悅,重復道:“上油鍋!——”

    “上你爺爺?shù)挠湾仯憧茨銧敔斘蚁癫幌裼湾仯俊?br />
    門口傳來少年清脆澄朗的聲音。

    鏡十一身輕裘,鮮紅的抹額系在眉上,細長飄逸,隨風而動。

    “哪里來的毛頭小子,給我割了他的腦袋泡酒!!!”

    “按照我們東凌的規(guī)矩,泡酒得用你這樣的蠢腦袋那才叫香呢!”

    首領(lǐng)被氣糊涂了,連門外的異樣都沒能察覺出來,邀著殿內(nèi)的弟兄抄起家伙就要上。

    誰料剛動一步,殿門前忽然一黑。

    烏泱泱的死士立在殿外,渾身是血,

    鏡十意氣風發(fā),朝他一指:“主子說了,誰今日若是取到首領(lǐng)的首級,賞良田千頃,黃金萬兩。”

    說完,周圍響起刀劍廝殺聲。

    鏡十趕忙上前,給弟兄們解綁。

    蕭域明早已經(jīng)掙脫了繩索,自己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抖了抖膝上的灰。

    蕭域明和顧嶼桐明面上強攻,鏡十負責背地里玩陰的,帶人包抄——原計劃就是這樣。

    “禁衛(wèi)軍已經(jīng)歸降,其他絕大部分北疆人都已經(jīng)死了。”鏡十走上前,將虎符還給蕭域明,“陛下呢?”

    “計劃有變。”蕭域明急急往外走,連肩頭處汩汩流出的黑血都絲毫不在乎,他的眼神異常陰翳,“帶一部分人手,我要殺了李無涯。”

    在最短時間里,蕭域明帶人在整個宮里進行了一遍地毯式的搜尋。

    最后把目標鎖定了地牢。

    地牢出口被火把的亮光分割成了明暗兩地。

    蕭域明的語氣冷到極點:“你策劃除夕事變,誣陷前朝重臣,背地里通敵叛國,幾次三番謀害天子,你李無涯幾條命夠殺的。”

    “哈哈哈哈哈……”李無涯整張臉隱在黑暗里,狂狷囂張,“那你呢,蕭大人?”

    “你擁兵自重是事實,幾度刺殺也是事實,你不也想起兵造反嗎?誰又能比誰清廉到哪里去呢……”

    蕭域明正欲下令,卻看見李無涯掐在顧嶼桐脖子上的手又往深了一寸。

    有血絲滲了出來。

    他眉頭緊蹙,恨恨道:“談條件,別傷人。”

    事到如今,一無所有的李無涯還有什么條件想和他談呢。

    在無數(shù)次的推拉對抗后,他終于找到了蕭域明的致命弱點。

    從前他以為自己沒有軟肋,便覺得全天下的愛侶都一樣,仇恨和欺瞞才是最真實的底色。

    到頭來發(fā)現(xiàn),要掐住毒蛇的七寸原來是這么簡單的事情。

    李無涯清醒的時刻其實很有限,正如北疆首領(lǐng)所說,他似乎已經(jīng)成了條瘋狗。

    這個瘋子檢索了腦子里所有角落,發(fā)現(xiàn)自己如今不僅一無所有而且一無所求。

    他驀地笑了,“讓我走。”

    鏡十惡狠狠地看著他:“你逃不掉了。”

    “籌碼在我手里,按我說的,讓我走。”

    蕭域明死死攥拳:“去哪兒。”

    “啊……我想想。”李無涯長舒一口氣,滿是倦色的眼神忽然不易察覺地亮了一瞬,“我要去西郊的云水橋。”

    今夜格外不同尋常。

    宮里風波甫一停歇,又鬧到了西郊。

    云水橋的倒影映在湖面里,湖邊垂柳輕撫水面。

    安寧靜謐。

    圍觀的群眾遠遠地看著,蕭域明的人站在橋下,橋上只有李、顧、蕭三人。

    李無涯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湖邊的某處,而他手里的顧嶼桐正暗地里尋找著脫身的機會。

    “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最后能靠著這張和他一樣的臉鳩占鵲巢。”他驀地開口,“可從我見你的第一面時起,你就暴露了——那晚你從行宮回來上了我的轎子,我第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不知道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不過現(xiàn)在問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李無涯的聲音沒有起伏,他看著眼前的場景,覺得似夢似幻,“他死了,我怎么能看著你好好地活在世上呢?”

    這一刻,李無涯覺得渾身脫力。

    他緊扼著顧嶼桐的脖子,目光一狠,準備往橋下跳。

    顧嶼桐一路都被他掐著脖子,能很明顯地感受到他力量的變化。此時時機正好,他一個下蹲,躬身、肘擊,正好捶在李無涯中了箭的心口處。

    蕭域明:“放箭——”

    說著,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將顧嶼桐重新攬回懷中。

    “沒事吧?”

    “別擔心,沒事。”

    無數(shù)只密密匝匝的毒箭奔著李無涯去了,而他也再沒有力氣反抗,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扛下了這么多羽箭。

    他撐著橋梁的石欄嘔出一口血,下意識看向湖邊的某處。

    那里站著很多看熱鬧的百姓,人群中有一個歲數(shù)不大的小男孩掙脫母親的手,歡快地跑向湖邊想要玩水。

    可湖邊青苔多,石頭滑,男孩一不留神失足跌進了湖水里。

    李無涯茍延殘喘,頭腦一昏,竟然倒轉(zhuǎn)方向朝著那處奔去。

    ——于是,罪大惡極的李無涯做了這輩子的第一件善事。

    第68章 心悅一人 逼宮還是嫁我,選一個(世界……

    李無涯沖過去的時候, 附近的人群自覺退讓出一條道路。

    空中的箭雨已經(jīng)停了,李無涯中箭不少,失血過多, 再加上大勢已去,無論如何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來。

    蕭域明拿來狐裘給顧嶼桐披上, 兩人站在橋頭看著舉止怪異的李無涯。

    他兀自在湖邊撈著,湖里什么也沒有,沒有牽著孩子來看熱鬧的婦人, 也沒有失足落水的孩童。

    ——臨終前一廂情愿做的一場夢罷了。

    鏡十走上橋扶住蕭域明:“好歹曾經(jīng)也是堂堂一介國師,如此癡傻成這樣,還真讓人唏噓。”

    顧嶼桐裹緊狐裘:“至少他想要東凌國破家亡的心愿實現(xiàn)了一半, 但也僅此而已了。”

    窮極一生,心愿得以實現(xiàn), 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周圍再也沒有可以支撐自己繼續(xù)走下去的人和事,換成誰都會瘋的。

    鏡十好奇,又有點看不明白:“他到底喜不喜歡狗皇帝啊?”

    “小孩子家家的, 少問。”

    “求陛下賜教。”

    鏡十好像格外擅長哄顧嶼桐開心。果然,顧嶼桐終于開口,卻并不直言:“他見到我的第一面就知道我不是他。”

    在所有人眼里一模一樣的臉,李無涯卻能看出差別,看出端倪。

    “宮里的情況你也看見了, 北疆人和禁衛(wèi)軍無處不在,這樣警戒的環(huán)境里, 你口中的狗皇帝卻能在負傷嚴重的情況下單槍匹馬殺出皇宮, 甚至一路毫無障礙地行至酆門——這里頭有誰的授意?”

    顧嶼桐反將問題拋回給他:“你覺得他喜歡嗎?”

    見鏡十想不通,顧嶼桐于是拍拍他的肩,鼓勵他:“所以說人還是要多多培養(yǎng)興趣愛好, 別總再一棵樹上吊死,這棵樹倒了,咱們換別的樹吊是不是?”

    話剛說完,就見蕭域明往前踉蹌了一下。

    攀談了許久的兩人這時才想起來他左肩的毒箭傷。

    “壞了,忘了你身上還有傷。”顧嶼桐剛要伸手去扶,卻見蕭域明不動聲色地躲了躲。

    蕭域明冷著臉,意有所指:“不礙事,臣這棵樹倒了,陛下還有大把的選擇。”

    眼見人多,顧嶼桐便壓低音量:“我哄人小孩兒玩,你還當真了?”

    蕭域明沒搭理他。

    直挺挺地背對他站著,愣是一聲不吭,任肩膀處被牽扯到的傷口血流不止。

    顧嶼桐蹙眉:“血流成這樣,先回去把傷治好,其他的日后再說。”

    蕭域明巋然不動。

    顧嶼桐拗不過他,只好說:“朕答應你,朕日后不立后納妃,不開后宮,這樣如何?”

    蕭域明覷他一眼,眉頭舒展開,有點被安撫到了。

    于是帶著鏡十轉(zhuǎn)身離開:“走,回去上藥。”

    顧嶼桐的皇帝夢泡湯,雖心有不甘,但眾目睽睽之下,帝王威儀還是不能少的。

    他清清嗓子:“罪臣李無涯蔑視朝綱,誣陷朝中重臣,通敵叛國,草菅人命,帶走聽候發(fā)落。”

    這場鬧劇終于落下帷幕。

    宮中經(jīng)歷了一次大換血,幾乎所有的禁衛(wèi)都替換成了蕭域明的人,以至于后來的整個禁衛(wèi)軍系統(tǒng)成了他的一言堂——很符合他一貫強勢的作風。

    北疆人已經(jīng)清剿得差不多了,蔓延了七日的戰(zhàn)火終于熄滅下來,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無涯也被繩之以法,鋃鐺入獄。

    風波剛剛停歇不久的皇帝寢宮內(nèi),凌亂的床褥里躺著兩個人。

    蕭域明還在睡,顧嶼桐撐著他精勁的胸膛起身,率先醒了過來。

    他扶著酸痛的腰,吃痛地倒吸了口涼氣。撩起被褥往下一看,好在身下清清爽爽,這點算蕭域明有良心。

    系統(tǒng)的光暈在床沿緩緩升起,亮閃閃的大光球扯著機械音說道:【恭喜宿主,本世界任務完成!現(xiàn)在從這個沒穿衣服的男人身上下來,小光帶您前往下一個世界~】

    【不是說有獎勵嗎?我想留在——】

    小光見怪不怪,直接打斷他:【明白,了解,允許。】

    如愿以償?shù)念檸Z桐終于對小光球露出了點滿意的神色,正欲抬手揮別它,卻看見它下一秒滑行至蕭域明身側(cè)。

    【宿主,還記得這個世界的任務設(shè)定嗎?】

    顧嶼桐問:【什么意思?】

    【蕭域明的人設(shè)是反派,在這個世界中,任務成功的前提是不能感化反派,如今任務成功,說明躺在您身旁的這人仍舊是個逞兇斗狠的惡人,您不害怕嗎?】

    【……】顧嶼桐低頭看了眼熟睡中的男人。

    【您不擔心他會像李無涯那樣——】

    “咚咚咚——”

    三聲敲門聲打斷了這邊的對話,光球系統(tǒng)的光暈逐漸消失在空中。

    外頭是鏡十的聲音:“陛下,李無涯傷勢過重,今晚已經(jīng)死在了獄中。”

    顧嶼桐手中無聊,正給蕭域明的發(fā)尾編著小辮兒,聞聲,他淡淡應了聲。

    認罪詔書已經(jīng)擬好,李無涯的罪行昭然于天下,他的余黨也逃不掉,但凡是和李無涯有牽連的朝中余孽,都會被蕭域明連根拔起。

    “陛下,酆門有新情況。”鏡十猶豫片刻,問,“主子現(xiàn)下在您殿內(nèi)嗎?”

    蕭域明睜開眼,目光掠過顧嶼桐身上那些深深淺淺的紅痕,拽過一旁的被褥給他裹得嚴嚴實實。

    隨后穿好衣服,應道:“在,你進來。”

    鏡十進來后目不斜視,不敢多看別的:“主子,南昭王來信,說酆門關(guān)外的北疆殘余勢力還在負隅頑抗。”

    蕭域明:“我去一趟。”

    說罷起身。

    “屬下現(xiàn)在就去備馬。”

    鏡十走后,蕭域明把顧嶼桐重新按回被子里,顧嶼桐鬢發(fā)散亂,又把頭從被子里探出來:“就走?”

    “很快回來。”

    正值隆冬,再過七日便是除夕。

    “馬上除夕了。”顧嶼桐算算時間,“你的生辰也快到了。”

    蕭域明沒想到他能記住這個,展眉一笑:“在那之前會回來的。”

    上一世,也是這樣的冬天,蕭域明從酆門帶兵攻進皇城,野心昭然若揭。

    系統(tǒng)提醒他,這樣的人既然存了謀反之心,那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按照它的說法,現(xiàn)在放他回酆門,無異于放虎歸山。

    顧嶼桐松開他的手:“去吧。”

    蕭域明剛走兩步,又折返回來。

    他蹲下,把顧嶼桐的手塞回被子里:“宮里如今都是自己人,阿黑也在身邊,別擔心。”

    他想了想,又說:“有事傳信來。”

    “從京城到酆門關(guān)有足足兩天兩夜的路程,萬一真出事了,你飛過來啊?”

    蕭域明揉捻著他的眼尾,似笑非笑:“嗯,飛來。”

    “那你可得快點,不然等你回來,我后宮都佳麗三千了,說不準孩子都能叫你一聲蕭伯伯。”

    蕭域明不喜歡他這樣的玩笑,臉色沉下去:“此次平定北疆后,我便留在京城。娶妻生子,陛下大可以試試。”

    “哎呀,我和你開玩笑呢……”

    “臣倒是沒和陛下開玩笑,”蕭域明的警告意味呼之欲出,“阻止陛下這樣做的辦法有很多,最直接的一種是逼宮謀反。”

    顧嶼桐隔著被子輕輕踹了他一腳:“像李無涯那樣?”

    “主子,可以出發(fā)了!”鏡十在外頭喊道。

    蕭域明不置可否,起身時用手背蹭了蹭顧嶼桐的臉頰。

    “等我回來。”

    *

    蕭域明走后,京城便更冷了。

    鐵證如山,罪行已定,李無涯的事情告一段落。

    御書房內(nèi)的燈通常要燃到很晚。

    阿黑便跟著在旁伺候,給顧嶼桐遞茶:“陛下,別看了。”

    顧嶼桐昏昏欲睡,他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今天的第幾本奏折:“……無妨,朕還不困。”

    阿黑看了眼他手里的奏折,沉默片刻,說:“陛下您拿反了。”

    “……是嗎。”顧嶼桐默默倒了回來。

    戰(zhàn)后重建,恢復生產(chǎn),刻不容緩。

    朝中大臣死的死,傷的傷,正是引進新人才的時候,顧嶼桐雖然沒有過治國經(jīng)驗,但好歹歷史書看過不少,這點常識還是有的。

    元氣大傷的東凌在顧嶼桐的引領(lǐng)下實行休養(yǎng)生息政策,經(jīng)濟、政治、文化實力正在逐漸恢復。

    只不過,才安穩(wěn)了沒多久的東凌,又在街頭巷尾流傳起這樣的傳聞。

    “只怕除了一害,又來一害。”

    “說句不怕死的,如果我是那蕭域明,手里握著這么多的兵,又有錢有權(quán),肯定奪了那位置自己當皇帝!”

    “聽說他就快從酆門回來了,到時候恐怕又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唉,快別說了……”

    宮中,顧嶼桐擱筆:“不過就是些傳言,隨他們?nèi)ァ!?br />
    “陛下不罰那些多嘴生事之人?”

    “現(xiàn)在不是嚴刑苛政的時候。”顧嶼桐再度提筆,蘸墨,懸腕停住,“今晚便是除夕,酆門那邊還沒消息嗎?”

    阿黑搖頭:“暫時沒有。”

    今年的除夕宴比往年都要冷清,王公大臣散去后,顧嶼桐也沒心思繼續(xù)吃喝,索性換上裝扮和阿黑出了宮。

    宮外熱鬧得多,爆竹聲不絕于耳,穿好新衣的孩童們嬉鬧著從顧嶼桐身側(cè)跑過。

    顧嶼桐生得俊逸,招人喜歡,身邊很快就聚集了一群小不點非得纏著他玩鬧,顧嶼桐也沒架子,遣散了身后的暗衛(wèi),和他們玩得不亦樂乎。

    小屁孩各個都嘴甜,摟著親著顧嶼桐,說想要漂亮哥哥給買糖吃。

    顧嶼桐被哄得暈頭轉(zhuǎn)向,給他們一人買了一個豪華版的糖畫。

    吃糖吃開心了的小屁孩們又拉著顧嶼桐玩起了過家家的幼稚把戲。

    “哥哥得和我拜堂!!”

    “才不是呢,哥哥才不想和你拜堂!!”

    一群牙都還沒長齊的屁孩兒哪里懂什么男女親疏之別,只不過是看顧嶼桐模樣清俊,性格又好,所以各個都想和他親近。

    眼見他們要打起來,顧嶼桐趕忙上前拉架:“別打了別打了,哥哥和你們每人拜一次堂總行了吧……”

    這時,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兒義正詞嚴地站了出來,晃著腦袋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他們:“你們吵也沒用,真正能和哥哥成親的人才不是你們呢。”

    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小子……?

    顧嶼桐瞧他眼熟,想了半天才記起來這就是那天跌倒在自己馬前的男孩兒。

    只見那小孩兒湊上前,一臉神秘地跟他咬耳朵:“皇帝哥哥,我知道你要和誰成親。”

    顧嶼桐被逗樂了:“誰?”

    “那天站在你旁邊的那個哥哥。”

    顧嶼桐啞然失笑。

    他看了眼正朝這邊走過來的大人們,于是起身,拍拍他的屁股:“先別管哥哥到底和誰成親,你們大冷天跑出來瘋玩,小心屁股不保哦~”

    暗衛(wèi)上前護住了顧嶼桐,一群人往回走。

    阿黑打了個噴嚏:“陛下,快下雪了。”

    “嗯。”

    果然行至宮門處,天空中便飄起了雪。

    輕盈潔白的雪洋洋灑灑,傾瀉而下。

    顧嶼桐撩開轎簾,用手接了一瓣雪花,冰晶在掌心逐漸融化,此時,遠方傳來震天的爆竹聲,他知道,是新的一年又開始了。

    “生辰快樂。”

    *

    雪下了一夜,整個東凌裹上層素白。

    新年第一天,京城的郊外是被一陣疾風驟雨的馬蹄聲震醒的。

    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天地間被白色填充得滿滿當當?shù)模┥校ㄓ幸荒r艷的紅顯得格外扎眼。

    蕭域明手攥韁繩,鬢發(fā)沾雪,下頜硬朗,金絲玉冠將墨發(fā)高束,一襲朱紅喜服襯得男人眉宇更顯英毅俊朗。

    隊伍縱馬疾馳,在風雪中匆匆趕至京城。

    “不好了不好了!!蕭域明果然帶兵打回來了!!!”

    “大家伙快逃啊,這回的陣仗這么大,恐怕又是一場硬仗!!”

    “果不其然是個十足的變態(tài)啊,逼宮謀反還要穿紅點翠的!!!”

    “……”

    蕭域明充耳不聞,縱馬奔馳在城中主道,囂張肆意。

    消息傳來傳去,傳得更加離譜,傳到顧嶼桐耳朵里時,內(nèi)容已經(jīng)污糟不堪。

    大殿門口。

    阿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顧嶼桐的神情,試探著說:“陛下,這都是些流言,您不必往心里去。”

    顧嶼桐神色自若,置若罔聞。

    雪好像停了,云層散開,暖融融的冬陽投射下來。

    馬蹄聲漸近,張揚跋扈,帶著幾近逼宮的架勢,從宮門外一路橫沖直撞,來到了大殿前。

    顧嶼桐還裹著蕭域明的大氅,里面還存留著蕭域明的氣息。他往里縮了縮,像是一只出來曬太陽的狐貍崽。

    蕭域明的裝束最為顯眼,顧嶼桐第一眼就看見了他。

    風姿綽然,楚楚謖謖。

    茫茫白色間,蕭域明一身朱紅,高騎在馬背上。

    顧嶼桐站在階上,高高俯視他,笑罵道:“蕭卿放肆,回宮述職見到朕為何不跪?”

    蕭域明扶正冠發(fā),嘴角含笑:

    “回稟陛下,臣今日并非回宮述職。”

    “臣心悅一人,還請陛下賜婚。”

    顧嶼桐莞爾一笑:“何人?”

    “九五之尊,明堂天子。”

    “愛卿自己都說了,朕是天子,豈能容你胡來?”

    蕭域明翻身下馬,拾階而上,走到顧嶼桐面前,語氣囂張而不容推辭:“逼宮還是嫁我,選一個。”

    “回來得這么晚,還想要朕都聽你的。憑什么?”

    “今后不會讓你等我了。”

    蕭域明就是蕭域明,他的確奸佞妄為,但決不可能變成李無涯。

    顧嶼桐挑眉,表示自己被哄好了。隨后左看看右看看,繼續(xù)刁難他:“喜服就只準備了你自己的,我的呢?”

    “在陛下您的寢宮內(nèi)。”蕭域明這話說得曖昧狎昵。

    顧嶼桐推開他,轉(zhuǎn)身走回大殿,被蕭域明一把拽住,帶到了他懷里。

    蕭域明搓了搓他被凍紅的指尖,語氣難得柔和下來:“北疆戰(zhàn)事已平,今后我便留下來。往后的除夕不會再留你獨自過,嗯?”

    顧嶼桐的指尖被他搓得發(fā)燙,心也跟著溫燙起來:“嗯。”

    “是想我了嗎。”

    “有點。”

    “城中百姓都說我是來奪權(quán)篡位的,不怕嗎?”

    “你不是李無涯。”

    蕭域明笑了起來,用手去觸顧嶼桐眼尾下方結(jié)的痂:“有些方面還是有點像的。”

    “你敢!”

    “有何不敢”

    蕭域明逗也逗了,哄也哄了,于是一把攬住顧嶼桐的腰往殿內(nèi)走。

    “做什么?”

    “做成親該做的事。”蕭域明忽然想起來什么好玩的,于是說,“對了,你之前不是總問那個鈴鐺覆面是做什么的嗎,待會兒就知道了。”

    顧嶼桐掙扎起來,蕭域明力氣大,一把把人扛了起來,徑直往寢宮里去。

    “蕭域明你簡直禽獸不如,趕緊把我放下來——”

    “頭一次見直呼夫君全名的。”

    “你算哪門子夫君?!”

    “陛下待會兒別哭著這么喚臣。”

    “真是天大的笑話,朕堂堂七尺男兒,怎么會喊別人作夫君?”

    北疆戰(zhàn)亂平息,顧云修和沈沨也平安回了西洲。

    今后,酆門關(guān)不會再是橫尸遍野的荒蕪之地,那里會迎來草長鶯飛的第一個春天。

    而未來的東凌會在某位專權(quán)霸道的攝政王和某位洗心革面的陛下的共同統(tǒng)領(lǐng)下重新恢復生機,逐漸繁盛。

    但此時此刻的陛下寢宮外——

    瓊樹生花,傲雪寒梅。

    忽而急勁的風聲里,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一些零散細碎的哭吟:

    “夫君……”

    蕭蕭北風中,只有系統(tǒng)獨自在積雪的角落黯然神傷:【挑撥離間失敗……又得再等一百年了……】

    第69章 激怒 一個挑釁而又放浪的車吻

    “抓到后艸一頓的事情。一個beta而已, 肚子又懷不了,頂多把人玩廢。”

    黑色SUV后座,alpha正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腕表, 襯衫袖被挽起,露出青筋僨張的小臂。

    車窗外是飛速閃過的夜景, 立交橋下燈紅酒綠,霓虹光閃。

    身旁的助理緊張地觀察著男人的神色,手里還舉著正在通話中的手機。

    電話那頭傳出低喘和嬌吟的雜音, 剛剛那道聲音繼續(xù)道:“他們耍陰招在先,派個beta來盯你,我們殺雞儆猴是應該的。但你最近風頭盛, 別鬧出人命。”

    alpha始終一言未發(fā),但整理腕表的動作在此刻停住。

    助理心領(lǐng)神會, 收回手機,畢恭畢敬地回對方:“沈先生,紀總說先掛了。”

    沈遲山那頭正玩得正盡興, 懶得多管,只是在掛斷電話前稍加提醒:“姓紀的發(fā)起病來下手沒輕重,你們勸著點。”

    電話一掛斷,車內(nèi)瞬間只剩死寂。

    紀琛的臉上無甚表情,眉峰冷峭, 黑目幽沉,瞳仁深處那點暴虐因子被藏得極好。

    空氣中充斥著佛手柑刺激而強烈的味道, alpha失控時的信息素在車內(nèi)沖撞。

    車內(nèi)的保鏢都是受過特訓后才被允許成為紀琛的貼身打手。

    不然在這樣強橫的信息素的影響下, 一車alpha得當場廝打起來。

    劉右跟著紀琛的時間最長,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試探著開口:“紀總,人我們?nèi)プ? 要不……您先回去休息?”

    紀琛不置可否。

    他單手摘了腕表,這意味著他要親自上手,顯然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黑色SUV疾馳在立交橋上,身后整齊地跟著好幾黑車,他們的目標很明顯——前方兩百米處的那臺比亞迪。

    就快追到了。

    “封路,堵人。”

    alpha的嗓音低沉,不容置喙。

    劉右收到命令,抄起對講機低語了幾句。

    不出五分鐘,周圍的車輛明顯變少了。

    原本處于晚高峰的立交橋瞬間淪為紀琛一人的圍獵場。

    這里是海市——寸土寸金、窮奢極欲的地界。

    敢如此橫行造次的,有史以來,紀琛是第一個。

    alpha緩緩開腔:“死活不論。”

    *

    夏季的天氣陰晴不定,幾個滾雷過后,空中開始醞釀一場暴雨。

    兩百米開外,比亞迪駕駛座上的人緊緊握著方向盤,雙手因冷汗浸濕而險些脫手打滑。

    “……第幾個世界了?!”

    一個光球靜靜地懸浮在他耳邊:【親愛的宿主,這是第四個世界。】

    【您穿進了一本口碑急轉(zhuǎn)直下的小說里。這本小說本因狠辣的反派人物而出圈,但結(jié)局卻在作者五千幟的筆下崩得一塌糊涂。】

    反派紀琛是紀家的次子,因剛出生時母親難產(chǎn)而死,后又被檢測出腺體缺陷,所以被紀家果斷棄養(yǎng),扔入福利院。

    孩童的惡是招搖而袒露的。

    基因突變、腺體殘缺、克死母親、紀家棄養(yǎng)……任何一條都能讓童年的紀琛飽受非議和霸凌。

    紀琛就是在一聲聲“怪物”、“畸形兒”、“喪門星”、“野種”中成長起來的。

    而他的雙胞胎哥哥紀林自小便順風順水,是光風霽月的紀家集團唯一代表人。

    兩者對比鮮明。

    紀琛“不負眾望”,終于在十八歲時落實了怪物的名聲——他縱火燒了整個福利院,整場事故策劃得縝密周到,甚至給自己留了萬全的退路。

    他偽造死亡痕跡,從此海市再也沒有“紀琛”這號人物。

    直到十年后,新品特效抑制劑在全國范圍上市,以極恐怖的速度發(fā)展壯大,隱有壟斷市場的苗頭,最后甚至進軍海市,強壓老牌產(chǎn)業(yè)紀家一頭。

    【十年后,紀琛殺回海市。】

    系統(tǒng)繼續(xù)說:【本應該掀風作浪、藐視一切的反派,后期卻被紀林派來的一個beta感化,強行洗白后的紀琛稱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引起父兄的注意,他是渴望溫暖、渴望重返家庭才出此下策。】

    對此,晉湖讀者紛紛表示:

    【這樣的反派還有什么意思……作者你實在不行退錢吧。非路人,純惡意。】

    【啊啊啊恨不得穿進書里打醒紀琛的腦袋啊!他怎么突然變成了這樣?!】

    【這還是那個陰狠瘋批的紀琛嗎……老天奶……還我媽生紀琛……】

    【還渴望溫暖?就是黑化了二十年的我渴望起溫暖來了,紀琛他都不會渴望溫暖。望作者悉知。】

    系統(tǒng)將本世界的任務布置下來:【作為關(guān)鍵人物,您需要停止一切洗白和感化行為,將反派的黑化值提升至100%,即算任務成功哦~】

    過了一遍劇情的顧嶼桐稍顯從容了些,他瞥了眼后視鏡,不出意外看見了緊跟其后的黑色SUV。

    他腳踩油門,引擎轟鳴:“所以這回,那個試圖用愛和真心感化反派、結(jié)果不幸被對方發(fā)現(xiàn)了的蠢貨beta是我?”

    【嗯哼~】

    顧嶼桐蹙眉,面色凝重:“這和原劇情有出入——至少紀琛現(xiàn)在不應該發(fā)現(xiàn)我是紀林派去他身邊的臥底。”

    【由于您的穿越,導致原書劇情點發(fā)生改變,紀琛在此時發(fā)現(xiàn)您的真實身份也是正常的。】

    “先不說這個。”顧嶼桐剛剛穿過來,腦袋有些發(fā)沉,“前四個世界的很多細節(jié)我怎么都想不起來了,你對我做了什么?”

    不記得情節(jié)、不記得對象、甚至不記得自己的身份……

    【悟已往之不諫。宿主,做好當下的事情就好。】

    “說得輕巧。”顧嶼桐換擋提速,轉(zhuǎn)速表飆升,高速行駛的車輛開始抖動,“被瘋子追殺的人不是你,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話音剛落,一陣巨響,猛烈的頓挫感從后背傳來!

    ——紀琛的人,或是紀琛本人撞上來了。

    到了這一步,如此懸殊的實力差,只消紀琛的一句話,就能輕易截停顧嶼桐。

    但對方?jīng)]有。

    那輛黑色SUV驟然發(fā)力撞完顧嶼桐的車尾后,又收力,蓄意留出一段看似安全的間隔距離。

    顧嶼桐眸光微暗,鼻尖微皺:“……媽的,玩誰呢?”

    車內(nèi)。

    劉右請示:“紀總,下一步?”

    紀琛語氣很淡:“激怒他。”

    狩獵就是要見血見獠牙才有意思。

    劉右按住耳麥:“再上來兩輛,繼續(xù)撞。”

    顧嶼桐剛一穿來就坐在車里了,此時的體力和耐性早已被磨得所剩無幾。對方卻仍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甚至擺出一副挑釁和游戲的姿態(tài)。

    緊接著又是兩聲巨響,比亞迪的左右側(cè)沖出兩輛車,不給他任何思索時間,惡狠狠撞了上來。

    隨后又故技重施地退離開來。

    車窗被刮花,震碎。

    顧嶼桐率先感到一陣耳鳴,緊接著身體各處才緩慢地傳來疼痛。

    被撞疼的顧嶼桐瞬間火起,他看向后視鏡里那輛操縱全場的SUV,強壓下怒意:“偏不如你意。”

    紀琛要挫他的銳氣,要激怒他,看他被惹火后狼狽慘敗的模樣。

    他偏不如他的意。

    暴雨如期而至,響雷劈下,恍如白晝。

    顧嶼桐緩緩勾起嘴角,撞開雨霧,沖出包圍圈,在兩車相距一百米的時候,開始猛打方向盤——

    車身在慣性向前滑行間倒轉(zhuǎn)了180度!!!

    SUV和比亞迪的車頭在瓢潑大雨中相碰,車輪卷起的雨花飛濺一地。

    在車頭相碰的一瞬,兩人赤裸裸的審視目光也交織在了一起。

    這個車吻比紀琛剛剛那招更有攻擊力,挑釁而又放浪。

    系統(tǒng)雀躍一聲:【成功激怒反派,黑化值提高至10%~恭喜宿主,請再接再厲~】

    顧嶼桐知道紀琛也在看他。

    他挑高眉梢,單手扶穩(wěn)方向盤,向后倒去:“噓~”

    一個更挑釁更放浪的流氓哨。

    劉右雖然知道這個由紀林派來的beta風流放肆,但不知道他這么風流放肆。

    他心驚膽戰(zhàn)地望向紀琛。

    空氣中佛手柑的信息素濃度飚至頂峰,紀琛同樣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啟唇:

    “就玩到這里。”

    “收網(wǎng)。”

    紀琛手底下的人執(zhí)行力很強,不一會兒,所有黑色車輛便包抄了上來。

    這段路已經(jīng)被封,路盡頭也有紀琛的人在守株待兔。

    與其浪費時間,不如把力氣都省下來——想想怎么在一個動了殺機的瘋子手里活下來。

    顧嶼桐識時務地降速,停車。

    剛一停下,周圍的黑車便沖下一群人把他拽出來,反剪住雙手,往他的膝窩處一踢,讓他不得不跪倒在地。

    雨還在下。

    “你們要抓的是人,不是畜生吧。”顧嶼桐被這伙人按在地上,被迫低垂著頭,“怎么我連人權(quán)都沒有了是嗎。”

    紀琛不下車,沒人敢輕舉妄動,也沒人敢回他的話。

    顧嶼桐身上的薄衫濕透,緊貼腰際,既顯出細窄腰身的同時,又露出曖昧的肉粉色肌膚。

    ——那聲流氓哨不算浪得虛名。

    “紀先生,有本事抓我、沒本事下車見我?”

    兩人耗著彼此所剩不多的耐心。

    賭誰會先失態(tài)。

    雨勢小一陣大一陣。

    顧嶼桐渾身被澆透,發(fā)梢垂著水珠,纖而密的長睫被雨打得顫巍巍,毫無憐憫的暴雨順著頸側(cè)沖下去,在精致的鎖骨窩內(nèi)蓄起一汪水。

    明明是個beta,卻比omega還勾人。

    失態(tài)、凌亂,還隱隱壓著怒意,和方才吹口哨的那人兩模兩樣。

    這模樣總算取悅了些正處于正常和失控兩者臨界點的alpha。

    三分鐘后。

    顧嶼桐被迫伏低的視線里,終于出現(xiàn)了一雙手作皮鞋,往上是折角鋒利的西裝褲。

    “我面前,你談人權(quán)。”

    冷薄的嗓音和暴雨一同澆灌而下。

    顧嶼桐脊骨酥麻,往上看去。

    “顧執(zhí)事,有本事臥底,沒本事認罪。”

    紀琛的臉和他的聲音一樣冷沉,眉骨低壓,眼神銳利,黑眉聳入鬢間。

    他的身側(cè)有人撐傘,一群人靜立雨中,陣仗很大。

    顧嶼桐本來是紀林身邊的beta執(zhí)事,只不過臨時受命,被派去紀琛身邊,目的就是摸清這位疑似死而復生的“胞弟”的身份真假性,盯著他的同時也嘗試化解兩人之間的仇恨。

    通俗點來講,顧嶼桐就是個臥底的說客,是無腦感化反派的炮灰男配。

    “我騙了你嗎,做過對你不利的事嗎?沒有吧。”

    顧嶼桐身經(jīng)百戰(zhàn),自然知道應付這樣的反派應該怎么做——先假意順服,再暗中籌謀,百試百靈。

    “紀先生,我是紀林的人沒錯,可我一沒泄露過您的行蹤,二沒竊取過您公司的機密。”

    “唯一可能惹您不快的,無非就是昨晚我在答應和您上床后,衣服剛脫到一半、中途出去接了個紀林的電話,結(jié)果被您發(fā)現(xiàn)了。”

    “您的敵意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強詞奪理,不必理會。

    紀琛俯視而下,能瞧見beta白皙流暢的后頸,順著脊骨往下,腰腹間肌肉明顯,并不似omega那樣嬌美甜軟。

    在某些方面或許承受得起更暴.虐的對待。

    于是話題一偏:“你該慶幸你不是個omega。”

    顧嶼桐露出點費解的神色。

    他很懷疑這人不會說人話,也聽不懂人話。

    紀琛抬抬手指,按著顧嶼桐的保鏢接受到指令,抓住他的后頸,讓他擺出挺腰和抬頭的姿勢。

    紀琛邁步上前,用虎口卡住他的下巴:

    “一,是你主動要爬我的床;二,通話錄音我已經(jīng)聽過了。”

    “跟我談條件的籌碼,你有嗎。”

    敢情這原主溫暖人的方式還真是用愛啊,實打?qū)嵉匕褠圩龀鰜恚靡粋“感化”。

    顧嶼桐默默嘆服。

    “……”顧嶼桐自知理虧,試探道,“紀先生再怎么在海市只手遮天,也不至于光天化日對人下死手吧。”

    “只要我想。”

    alpha手中力道愈深,昭示著耐心的告罄。

    又是封路又是劫人,陣仗這么大,不過是給紀林一個下馬威。

    至于顧嶼桐,無足輕重。

    不過得罪了紀琛,下場自然不會太好看。

    紀琛抽回手,利落起身:“帶回去。”

    顧嶼桐隱隱不安,余光瞥見了劉右手中的膠帶和繩索。

    他有直覺,如果就這樣被帶走,未來的幾小時內(nèi)很快就會有一場車禍、火災或是別的什么“意外事故”發(fā)生在他身上。

    “紀先生!”他猛然掙開、站起,沒了束縛后重新挺起肩背,直視紀琛,“我是紀林的執(zhí)事,也可以是你派去紀林身邊的執(zhí)事。”

    當場倒戈。

    保鏢上前,作勢要重新摁住顧嶼桐。

    紀琛揚手揮退。

    “賣主求榮。”紀琛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玩味,“腦子轉(zhuǎn)得快,可惜是個墻頭草。”

    “紀林能在您身邊派盯梢的,您為什么不能在他安插眼線?”

    紀琛眸底興味更濃:“一個靠背棄舊主求生的人,憑什么以為我會選你。”

    紀琛多疑,沒那么容易被說服。

    “沒有新主舊主之說,哪方局勢有利,我就轉(zhuǎn)投哪方。”顧嶼桐肩背挺括,乍一看坦然從容,狡黠和算盤卻都藏在眼底,“紀總是商人,利益至上的道理不會不懂。”

    顧嶼桐嘴角挑起微笑的弧度:“我是見利忘義沒錯,可除了我,紀先生能找到比我更適合的人選嗎?”

    臥底來當臥底,這個反串的確最保險最不容易被人懷疑。

    “十年了,紀先生重返海市,不只是想開拓新品市場吧。”

    “福利院的十八年,也是紀林眾星捧月的十八年。同為紀家后人,一個被罵‘怪物’,一個淵清玉絜,換成誰心里都不好受。”

    “骨血至親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巴掌要打,生意也要做,我知道,您也是這樣想的。我有把握拿到紀林的把柄,拿到容興集團的把柄。”

    “海市的水既然不干凈,那就把它徹底攪渾。”

    一個見利忘義,一個陰毒狠惡。

    確實合拍。

    “不想和我試試嗎?”顧嶼桐輕飄飄地一笑,“床上還是床下都可以。”

    這聲笑不知又哪里刺激到了紀琛。

    他再次捏住顧嶼桐的下頜。

    點評道:“不知死活。”

    佛手柑的信息素味道在周圍擴散、肆虐。

    紀琛的腺體受損,易感期的頻繁和恐怖程度簡直令人發(fā)指。

    這樣的癥狀傷人傷己,市面上已有的抑制劑根本沒用,每一次的易感期都是在私人醫(yī)院的監(jiān)禁室里度過的。

    劉右抬手擦汗,聲音略顫:“紀總,教訓也給了,我現(xiàn)在送您去醫(yī)院。”

    周圍的保鏢即使受過特殊訓練,出發(fā)前也都服下過特效藥,可在這樣紊亂狂躁的同類信息素影響下,不由得隱隱有些躁怒。

    氣氛開始變得古怪。

    顧嶼桐是個beta,雖然聞不到但余光瞥過這些人,忽然察覺到什么。

    他幅度輕微地用頰肉去蹭紀琛的指腹,淺褐色的狐貍眼不懷好意地挑起:

    “啊……”

    “您對我發(fā).情了。”

    第70章 獸性 不禁掐,不禁疼,不像他……

    此話一出, 包括劉右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驚懼地不敢出聲。

    腺體殘損一直以來都是紀琛的隱疾,沒人會上趕著觸他的霉頭,更別提當著他的面把“發(fā).q”二字說出口。

    紀琛按了按顧嶼桐的臉頰, 當做回應:“別找死。”

    “不找死。”顧嶼桐笑意愈盛,半真半假道, “找艸。”

    面前膽大包天又故作狡猾的人和之前只知道沖他搖尾巴的beta,簡直判若兩人。

    但顯然,眼前的人更有意思。

    紀琛眼眸微瞇:“紀林就是這么教你的?”

    顧嶼桐佯裝無辜, 不對自己的任何話負責:“我開玩笑呢,您別當真。”

    beta的身體構(gòu)造和omega不同,無法像omega那樣釋放信息素來安撫易感期的alpha。

    同樣也不會受到alpha信息素的影響, 沒有人能通過標記來強行和他產(chǎn)生羈絆,更沒有誰能在他身上宣誓主權(quán)。

    他永遠冷靜、獨斷、作壁上觀。

    下頜處的痛感加劇, 紀琛對他的忍耐已經(jīng)瀕臨極點:“我對beta沒有興趣。”

    顧嶼桐嘴角輕佻,收放自如:“雨還在下,您的頭發(fā)濕了。”

    說罷, 用手背去蹭紀琛額前正滴水的發(fā)梢。

    紀琛梳著一個利落的背頭,濕發(fā)垂在額前,性感又禁欲。

    一個沒想到真能碰到,一個沒想到真敢碰。

    顧嶼桐的手不小心蹭到了紀琛的眉梢。

    “果然好燙。”顧嶼桐輕笑兩聲,渾然不覺危險, “燒成這樣,說明您進入易感期已經(jīng)有陣時間了——原來抓我比瀉火更重要。”

    “還是說……”他站得離紀琛更近了點, “您就是為了抓我去瀉火的。嗯?”

    如果說菊花和命只能保住一個, 傻子都知道選后者。

    劉右和一眾保鏢簡直快要被紀琛身上的壓迫感逼到窒息,可顧嶼桐不僅置若罔聞,甚至還在出言不遜。

    “紀總……您這次的癥狀比之前嚴重得多, 再不處理,恐怕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您先上車,我們得送您去醫(yī)院了。”

    紀琛松開顧嶼桐的下頜,卻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往車上走。

    顧嶼桐乘勝追擊:“紀先生不是不對beta感興趣嗎。”

    終于,上位者的高傲姿態(tài)被卸下,露出alpha原始獸性的面貌。

    “顧執(zhí)事不是找艸嗎。”

    紀琛的動作絲毫沒有憐惜的意思,將人摜倒在車后座,隨后拽松襯衫最上方的兩顆扣子。

    如果現(xiàn)場有omega,肯定會被這樣狂躁的信息素刺激得當初發(fā).q。

    “遺憾的是——”

    但顧嶼桐始終清醒,置身事外,“您標記不了我。”

    alpha在易感期里的領(lǐng)地意識會到達頂峰,無法標記意味著無法占有,這對任何一個易感期中的alpha來說,都是赤裸裸的精神折磨。

    更何況是掌控欲本身就很強的紀琛。

    “來臥底前不是查過我嗎。”

    紀琛語焉不詳,上車將人按在車后座,用手摩挲著beta的后頸,“知道我是做藥的吧。”

    “新品特效抑制劑的產(chǎn)業(yè)巨擘,恒耀集團的背后老董,紀家雙生子之一,容興集團紀林紀總的親弟弟。”

    顧嶼桐細數(shù)完紀琛的所有身份,隨后客觀評價道,“除了癖好變態(tài)之外,您是一個很優(yōu)秀的企業(yè)家。”

    紀琛輕哂:“漏了一個。”

    “有沒有可能,我可以在這里——”紀琛的指腹粗糲,驟然捏住顧嶼桐的后頸肉,“強行植入一個omega人工腺體。”

    顧嶼桐很細微地掙扎了一下,眼里的抗拒一閃而過:

    “……市面上的正規(guī)手術(shù)需要向上逐級提交申請,有批條才能辦事,就算是去黑市找專人動手也很難保證成功率,更何況,以目前的科技手段來說,強行植入腺體后的人就沒有活到三十歲的案例。”

    換而言之,想要植入腺體,要么上頭后臺夠硬,要么黑市有自己人,要么自己有這個手段和本事。

    紀琛還是那句話:“只要我想。”

    佛手柑味的信息素鋪天蓋地地灑下,浸透顧嶼桐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紀琛吩咐下去:“回半山別墅。”

    “用這種的手段讓別人服軟,未免太過低劣卑鄙了吧,紀先生……”

    顧嶼桐仰躺在后座上,后頸被禁錮著。

    “不是說想替我辦事嗎。”紀琛堂而皇之,“就這么完好無損地回到紀林身邊很難不讓人起疑。”

    “省點力氣,暈在手術(shù)臺上大家都不好辦。”

    盡管很隱秘,但顧嶼桐還是捕捉到了alpha蓄滿惡意的腔調(diào)。

    周圍的保鏢和打手結(jié)束任務,準備返程。

    劉右正準備給紀琛關(guān)車門時,手機一震,他掏出來、接通。

    神色微變。

    “紀總,是證監(jiān)局的人。原本約定的談話時間提前了。”

    紀琛因為易感期的原因,渾身燥熱,額角突突:“現(xiàn)在?”

    劉右點頭:“是的,那邊在催了。”

    顧嶼桐如獲大赦,撐起身體,哂笑:“真遺憾啊紀總,看來只能等下次了。”

    紀琛似乎并未有放過他的打算。

    他下車前吩咐開車的人:“帶回去,先看好。必要時允許采取特殊手段。”

    顧嶼桐坐在SUV的后座,一直盯著紀琛的背影,直到看到他上了一輛黑色商務車,這才稍稍松懈了些。

    此時的掌心早已冷汗密布,顧嶼桐緩慢地活動著僵硬的關(guān)節(jié),又揉了揉被捏疼的后頸。

    高度緊繃的神經(jīng)忽然松懈下來,頓時讓他有些乏力。

    一眾保鏢將顧嶼桐送至半山別墅。

    這里是紀琛的住宅。

    林蔭成群,建筑莊肅,后花園和庭院面積不小。

    人陰森,宅子也陰森。

    劉右跟著紀琛走了,把顧嶼桐送回來的這群保鏢里地位最高的似乎是剛剛開車的alpha。

    孔翔的眼下有一道很長的刀疤,蛇眼,窄臉。

    他抄兜跟在顧嶼桐身后,動手推搡了一下:“他媽的,倒是走快點啊。”

    顧嶼桐不想多生是非,忍住了。

    誰料孔翔仍然不依不饒,笑了起來,指著顧嶼桐的后背和身邊幾個哥們調(diào)侃:“也不知道紀總怎么就放過了他,一個beta,沒有信息素,大概也只能憑點床上功夫來取悅紀總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著一起笑的估計是孔翔的跟班。其余保鏢立在原地,他們只聽紀琛一人的話,沒有一同調(diào)侃,也沒有多管閑事。

    “我看他剛剛那副勾引人的樣子,得虧是個beta,要是個omega那還得了,指不定有多騷——”

    孔翔話音未落,臉上猝不及防砸來一個拳頭!

    “嘴巴給我放干凈點。”顧嶼桐一個轉(zhuǎn)身,出拳狠準,“特么腌臜誰呢。”

    孔翔的鼻骨斷裂,鼻血瞬間流了下來:“草……你一個在床上搖屁.股的,不過是仗著今天紀總多看了你幾眼,竟然活膩了敢打老子?!”

    “仗著紀琛?”顧嶼桐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打你需要還仗著誰嗎?”

    孔翔眼神淬毒,招呼幾個兄弟上前:“今天用完明天就扔的貨色,就連紀總都說必要時可以采取特殊手段,別真把自己太當回事了。都上,給他點顏色瞧瞧!”

    beta和alpha的身體結(jié)構(gòu)不同,憑體力和體型,顧嶼桐當然打不過,可論巧勁和陰招,這些人未必是他的對手。

    顧嶼桐險險奪過一記直拳,抓住孔翔的手肘借力轉(zhuǎn)身,沉肩一頂,一個漂亮的過肩摔。

    砸翻了身后一個正準備偷襲的alpha。

    剩下兩個alpha一齊上前,顧嶼桐眼疾手快,一個滑鏟,在成功絆倒一個后,順帶給了另一人的襠下一擊肘擊。

    滿地狼藉。

    呼了口氣,顧嶼桐站在原地扯松領(lǐng)口:

    “看清楚了,狗仗人勢的人是你們。我從來不需要仰仗誰。”

    又看向孔翔:

    “打你,我仗的是我自己的拳頭。”

    這一帶是林蔭,兩排是修剪得當?shù)牧_漢松,直直通往道路盡頭的紀宅。

    素來莊靜肅正的宅子,今晚徹底打破沉寂。

    大道的另一頭響起鳴笛聲。

    刺目的車燈在顧嶼桐眼前一晃而過。

    顧嶼桐抬手去擋的功夫,車上下來了一群人,很快便和紀琛的保鏢廝打在一起。

    “紀……總?”

    顧嶼桐看過去,車的副駕駛下來一個alpha。

    眼梢狹長,眉骨低壓,和紀琛很相似的一張臉,只不過多了幾分順風順水的矜貴柔和。

    這是紀林。

    容興集團的長公子。

    紀林大步邁向顧嶼桐,牽起他剛剛受傷的手:“……紀琛已經(jīng)被叫去監(jiān)管談話了,暫時不會回來。早該想到他不是什么善茬,當初我就不該讓你來這里。”

    “手疼不疼?”

    劇情里,顧嶼桐很早就跟了紀林,一直都是他的執(zhí)事。

    而他派顧嶼桐去紀琛身邊,一來是出于信任,二來是真心想要勸紀琛迷途知返,收斂本性。

    在原劇情里,紀林一直都是正面形象。他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是從小被寄予厚望的集團接班人,也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團男一。

    在他眼里,世界是光明而美好的,他無法理解紀琛,更無法接受這一切都毀在紀琛手里。

    所以他忌憚紀琛、憎惡紀琛,更瞧不起他。

    紀林和紀琛,代表著兩個極端。

    一個朗月清風,一個罪大惡極。

    顧嶼桐搖搖頭,收斂敵意,笑道:“揍人揍的。”

    紀林慢慢傾身,在顧嶼桐頸側(cè)聞了聞。稍微緩和的神色倏地冷了下去:“他碰你了。”

    顧嶼桐一怔,他雖然聞不到紀琛的信息素,但不代表紀林聞不到。

    剛剛兩人這么近的距離,身上肯定沾了不少味道。

    “沒有。”顧嶼桐暫時不想同時把這兩個alpha都得罪,只得寬慰道,“只是挨得近,剛好他易感期,所以衣服上不小心沾上了點味道。”

    紀林糾正他的說辭,板正臉色:“不是一點,很濃、很嗆。”

    顧嶼桐隱隱察覺到紀林對他的態(tài)度不同尋常,但并未戳破。

    他暫時不想節(jié)外生枝,如實解釋:“身份暴露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紀琛本來就不是什么善人,從他手里逃脫不是一件易事,少不了肢體和言語沖突。”

    紀林素來溫潤的面容露出嫌惡的神色:“他有病,不正常,腦子和身體都是。”

    紀林一看顧嶼桐這副模樣,就知道他肯定淋了雨又受了委屈,于是脫了外套罩在他身上。

    “紀琛從小性格孤僻,骨子里就是冷血冷情的人。既然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

    “這樣的人渣,我不會輕易放過他的。”

    紀林的眼神不同于紀琛,像天山融雪,和煦溫暖:“也不會讓他再碰你一根手指頭。”

    打起來好,打起來就不愁黑化值了。

    顧嶼桐眉梢微挑,點點頭。

    一行人在接走顧嶼桐之后揚長而去。

    他現(xiàn)在需要重返紀家——

    因為在原劇情里,紀家的水很深,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知道有一樣東西,只要找到這樣東西,就能進一步激怒紀琛。

    系統(tǒng)溫馨提示:【黑化方法千千萬,請宿主量力而行。本世界并不提供任何復活裝置哦~】

    顧嶼桐置若罔聞。

    車內(nèi),顧嶼桐忽然偏頭來了句:“紀總,當年您和紀琛出生時是早產(chǎn)對嗎?”

    *

    “據(jù)相關(guān)消息,近來勢頭強勁的新型抑制劑制藥企業(yè)——恒耀集團遭到群眾匿名舉報,被指疑似違規(guī)經(jīng)營,目前,海市證監(jiān)局已對集團老董紀琛紀先生采取監(jiān)管談話……”

    “有傳聞稱,紀琛和十年前福利院火災事故中確認死亡的紀家次子同名同姓,樣貌相似,系同一人。”

    “傳言一出,商界流言紛紛,更有陰謀論指出此次舉報是有人蓄意為之。”

    “今晚將是紀琛先生的第一次公開露面……欸,紀先生您好!”

    談話結(jié)束。

    海市中心大廈下,紀琛一身鐵灰色西服,闊步走出旋轉(zhuǎn)門。

    門口圍堵著的記者蜂擁而上,快門聲不斷,鏡頭聚焦在面前這個面容英毅俊朗的alpha身上。

    “紀先生,自您前段時間現(xiàn)身海市以來,關(guān)于您和紀家關(guān)系的傳言便層出不窮,請問您有沒有什么想回應或澄清的呢?”

    “紀先生,此次談話會不會影響恒耀集團接下來的發(fā)展或是導致市場股價下跌?”

    “……”

    劉右一邊攔截人群,一邊小心謹慎地觀察著紀琛的神色。

    立交橋上的推拉博弈已經(jīng)耗盡了紀琛的全部耐心,再加上為期一個半小時的談話,此時此刻的紀琛隨時都可能會失控。

    后果顯然不是這些人能擔待得起的。

    “紀先生,如若流言屬實,是否能說明這一切都是容興集團的紀林在背后推波助瀾,今后又是否會對貴公司做出進一步的制裁?”

    紀琛停住腳步。

    主干道上馳來一輛黑色商務車,在路邊停穩(wěn),車牌是顯眼的五個零。

    劉右緊張地看了眼那名提問的記者,眼神示意他住嘴。

    “他大可試試。”

    紀琛看向鏡頭,語調(diào)輕慢。

    壓迫的信息素讓在場眾人紛紛退后了幾步。

    短短五個字,幾乎回答了所有問題。

    是兄弟。

    紀林的手段他都知道。

    但他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好……好的,謝謝紀先生,慢、慢走。”

    在閃爍不停的聚光燈下,紀琛上了商務車,剛一坐下就聽見車尾的沈遲山含混笑道:

    “我說紀總啊,收收你的味道。我前腳才伺候好這些小o,你別一上來就勾他們,這些家伙都磨人得很呢。”

    紀琛脫了外套,隨便一扔。領(lǐng)帶被扯松。

    “有火沖你那個beta發(fā)去,”沈遲山將額前碎發(fā)一撩,在懷里小o的臉上留下一個酒氣的吻,“老子事剛辦完,你一個電話就來這里接你了,合著快十年的交情你拿老子當司機使喚唄。”

    劉右趕忙道歉:“沈先生,今天實在是特殊情況。那個beta還沒來得及處置,我們就接到監(jiān)管談話提前的通知,紀總又還在易感期……所以……”

    紀琛眸光冷寒,驀地出口:“回別墅。”

    空氣中的信息素濃度過高,饒是沈遲山也不得不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警戒道:“去你的醫(yī)院。”

    車后空間寬敞,有不少嘴甜溫順的omega。

    紀琛的旁邊就坐了一個。

    乖巧柔順,腰軟膚白,又千依百順。

    沈遲山?jīng)_他調(diào)笑道:“小乖,你去滅滅紀總的火。要是能討到紀總的歡心,我車庫里的車隨你挑。”

    劉右剛要開口阻攔,卻被沈遲山叫住:“你別攔著,你家紀總這么多回易感期都沒嘗過omega的味道,傳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今兒個我看著,給他開開葷。”

    紀琛的易感期和普通alpha的易感期不一樣,劉右要攔是有原因的。

    搞不好會出人命。

    那個omega細皮嫩肉的,模樣討巧,他小心翼翼地挪過去,而后跪在了他的腳邊。

    抬頭看他。

    卻猝不及防被紀琛攥住下頜。

    alpha的聲音含混粗啞:“誰準你靠過來了。”

    佛手柑味的信息素對于眼前的omega來說,無異于催化劑。Omega往前靠了靠,帶著幾乎是討好的笑,喊他:

    “……紀總。”

    紀琛微不可查地蹙起眉。

    Omega的臉很軟,性格也柔順,信息素也是甜甜的花香。幾乎不需要逼迫和激怒,便乖巧順心地貼上來。

    和那人不同。完全不同。

    紀琛手上的力道加深。

    “紀、紀總,我的臉被您掐得好痛……!”

    紀琛回過神時,omega的下巴已經(jīng)留下了一道緋紅的指印,嬌嗔道:“紀總,您輕點呀。”

    不禁掐,不禁疼——不像他。

    紀琛的眉蹙得更深,面色不虞。

    沈遲山注意到這邊,不著正經(jīng)地哂笑:“怎么?不喜歡乖的?那可怪了,不喜歡omega難不成喜歡beta?”

    Omega的臉被攥得通紅,饒是如此,卻仍沒有脾氣般地往上貼,伸手就要去解紀琛的皮帶。

    “滾。”

    紀琛不是不喜歡乖的,也不是不喜歡omega,但他卻聽見自己沉著聲音低斥了一句。

    沈遲山好像懂了什么,掀唇低笑了兩聲,陰陽怪氣道:“啊,不得了,看來的確病得不輕,快去醫(yī)院吧。”

    車駛進紀琛的私人醫(yī)院,剛一停下,下車前,劉右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說了什么,劉右的神色頓時一寒:

    “紀總,人被帶走了。”

    不是走了,也不是跑了,是被帶走了。

    主動和被動的表述差別就在于,后者也許意味著立交橋上的較量或許只是一場用于拖延時間的騙局。

    他們早已串通好了。

    沈遲山生著一雙含情桃花眼,他撩起眼皮輕飄飄掃了臉色陰沉的紀琛一眼。

    半是調(diào)侃,半是嘆惋:“從不失手的紀老板,好像已經(jīng)是第二次栽在這個beta手里了。”

    *

    私人醫(yī)院的監(jiān)禁室里。

    燈光昏暗,氛圍死寂。

    特殊金屬制成的防護欄將監(jiān)禁室里的alpha和外界隔開來,監(jiān)禁室外的走廊落針可聞,正站著一群傷得不輕的保鏢。

    傷勢最重的孔翔站在最前頭。

    房間里,紀琛的臉上戴著金屬止咬器,將隨時可能顯露的獠牙暫時壓制。

    他的手腕上綁著監(jiān)測儀器,由專門的醫(yī)生隨時監(jiān)測他易感期的各項生命體征數(shù)據(jù),便于隨時阻止他的失控行為。

    監(jiān)禁室沒開燈,Alpha的臉隱在淺淡的月色里,晦暗不明。

    一雙濃墨般幽黑的眼正盯著房間里唯一亮光的一塊屏幕看——那是紀宅的監(jiān)控。

    監(jiān)控里,紀林帶著一群人闖入紀宅,帶走了顧嶼桐。

    兩人姿勢親昵,紀林俯身在顧嶼桐頸窩處嗅聞的動作被拍得一清二楚。

    紀林將身上的外套披在顧嶼桐身上,挨得很近,親密地一同上了車。

    孔翔抹了把鼻血,恨恨道:

    “那小子揍倒我們后,紀林就帶人闖了進來。他們看上去就是提前串通好的樣子,計劃縝密,那小子也沒有任何抵抗,披了紀林的衣服后就上了他的車。”

    “紀總,我們被這伙人給騙了!”

    孔翔心中有恨,話里藏私,說得自然添油加醋。

    不幸的是,監(jiān)控上兩人的表現(xiàn)恰好能佐證這些話。

    顯示紀琛體征數(shù)據(jù)的機器屏開始發(fā)出警告聲,數(shù)值開始飆升,直到遠遠高于正常值,尖銳的嗡鳴聲在安靜的監(jiān)禁室里顯得格外可怖。

    走廊盡頭的醫(yī)生拿著護具匆匆趕來。

    紀琛的嗓音寒意浸骨,森然一笑:

    “好本事。”

    記錄儀突然炸開,剎那間,火花四濺。

    “好一個鶼鰈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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