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采購
出發路上, 沈青越穿戴整齊抱著暖爐靠著姜竹。
落雪后,姜竹怕沈青越需要去碼頭?, 就已經買了帶篷的?馬車架,和沈青越常在電視上看見?的?差不多,不過空間要稍小些,平時放在作坊那兒,家?里誰嫌天氣冷想走親戚或者去買點兒東西,都?可以用。
他也讓家?俊和江金弓用, 他們倆嫌不如板車裝東西多,平時也不怎么用。
出發前姜竹特意抱了條舊被子和毯子放進去給沈青越坐,結果沈青越非要和他擠在趕車的?位置,大價錢買的?車, 只?能湊合擋風。
沈青越從里面把毯子拽出來,給他們倆一起披上, 邊晃著腳邊剝瓜子, 攢一把皮, 往路邊一拋, 再把仁放進小袋子里:“你?跟我說, 你?是跟誰學的??”
姜竹:“什么?”
沈青越捏捏他臉頰:“你?說呢?”
姜竹脫了手套抓住他的?手, 有點兒涼, “沒誰……”
就是先前在碼頭?遇到過一對小夫妻吵架。
妻子埋怨丈夫不會?挑布料, 敷衍她, 丈夫說, 他又不懂這個。
妻子生氣了, 不買了:“買布是給你?做衣服,你?怎么不懂?你?天天看那些書,能不能抽一個時辰半個時辰管管家?務幫幫我?”
然后那個丈夫就趕緊哄她了。
姜竹覺得有道理, 下意識就記了一下,又活學活用了一下……
“……外邊冷,你?進去坐。”
沈青越:“我不冷,我都?快披著棉襖出門了。”
姜竹:“那別剝了,又不急著吃。”
沈青越:“這不是我天天畫畫,一不小心冷落了我們小姜師傅,得趕緊討好?一下嗎?”
他把瓜子仁塞姜竹嘴里,“好?了嗎?”
姜竹:“好?了。”
沈青越笑:“真好?哄。”
路上有不少?去趕集的?,有人背著空背簍,這是要買東西的?,有人挑著擔子看上去沉甸甸的?,這是要去賣東西的?。
還有趕著車,推著車的?,普通百姓有牲口的?是少?數,好?些是男人推著一輛板車,老婆走在旁邊,到了有坡的?地?方搭把手,沒坡的?地?方邊走邊說話,車上坐著他們大大小小的?孩子。
很熱鬧。
沈青越很愛看這種?熱鬧,人多起來,好?像都?暖和了。
今年同樣是二十五趕大集,天氣卻比去年好?得多,有大太陽照著,越走越暖和。
草市上攤子也比去年多,賣魚的?,賣肉的?,賣春聯炮仗的?,賣菜賣干貨的?,大大小小的?攤子從北往南,一路連上碼頭?,雖能供車馬前行,但誰也快不了。
剛進了草市范圍,他們還能趕車慢慢走,沒走多遠,姜竹就跳下車牽著醬醬往前挪了。
沈青越滿耳朵都?是各種?口音的?“讓讓”“讓讓”“讓一讓”,心想多虧今天帶的?是醬醬,要是帶了壞脾氣的?追風,肯定得擠別人家?牛馬騾子。
他把毯子疊好?收起來,塞進車內。
有個蓬還是有好?處的?,東西放進去既不用擔心被偷,也不擔心被蹭臟,才買的?新車,姜竹自己?愛惜,親戚們用著也愛惜,車蓬里哪兒都?干干凈凈的?。
有車不用擔心回家?路遠,他們倆都?不心急,慢慢走慢慢看。
好?久沒出門,沈青越也跟放風似的?,看到賣什么好?吃的?都?想嘗兩口,瞧見?人家?攤子擺了什么都?覺得好?看。
每個攤子都?自成一筆顏色,在冬日略貧瘠的?花布上,一筆一畫地?,熱鬧又和諧,把草市繪成一幅長畫卷。
他現在有點慶幸被姜竹拉出來玩了。
“竹子,竹子,那邊有黃米年糕!”
“麻花!”
“那是什么?鴨胗嗎?問問辣不辣。”
“好?漂亮的?包子!什么餡兒的??”
“芝麻糖!”
“買一點兒吧,買一點兒吧,那個也買一點兒吧……”
沈青越一路買一路嘗,稀罕的?就多買點慢慢吃,圖個新鮮的?就買一份他們倆分著吃。
遇到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了,還得問問人家?怎么做比較好?吃。
他們倆還掃蕩了好?幾家?的?豆醬、肉醬。
沒工業的?時代,這種?自制醬一家?一個口味,對他們倆這樣廚藝天賦平平又不能天天下館子的?最實用了。
不知道該吃什么的?時候,燙點菜,淋點醬就是一頓。
炒菜的?時候也可以挖兩勺調味。
有一家?的?蝦醬據說很好?吃,姜竹去嘗了嘗,眼睛都?亮了。
賣蝦醬的?大叔一個勁兒地推薦:“來一罐吧,一罐夠一家?吃大半月了,可實惠!”
姜竹默默看了眼沈青越。
沈青越:“買買買,給你?吃!”
去年是誰偷偷買蝦吃給他看的??
正想著,就遇到了賣蝦的,紅彤彤一大片。
他們這兒賣的?不是蝦皮,而是小河蝦干炒或水煮一下,撈出來撒鹽鋪開晾曬。
水煮的?就趁著冬天賣最好?賣,一來不容易壞,二來低溫能把瀝干只帶一點水汽的?蝦快速凍上,凍干的?蝦一粒一粒的?,不怎么粘連,放到盤子里能當菜,也能像瓜子似的當零食吃。
沈青越問什么味兒,姜竹說皮是咸香脆脆的?,帶一點鹽味,咬開了肉有彈性,還帶著一點點蝦肉的?甜,很飽滿。
一頓飯姜竹能炫一碟。
沈青越很想嘗嘗,奈何能看不能吃,只?能看姜竹一粒一粒吃,看得他恨不得端起碟子全?掀姜竹嘴里,讓他一口吃掉。
姜竹又看他,沈青越笑道:“看我干什么,以你?在咱們家?的?家?庭地?位,還做不了這么點兒主了?去買!五斤不夠買十斤,只?要你?別吃飯時候饞我,想買多少?買多少?!”
姜竹真一口氣買了五斤,包了五個菏葉包,可見?小姜師傅對這東西的?喜愛。
沈青越嘖嘖兩聲,稀奇道:“平時怎么沒見?賣這個的??”
姜竹:“冬天才好?吃。”
今年新長成的?小蝦,又嫩殼又軟,還不像前幾個月那樣小到沒什么肉,最好?吃了。
就是冬天下河撈蝦太冷了,這蝦賣得也比平時貴,年底時候才好?賣。
他們走著走著,看見?姜壯壯他們幾個在賣春聯,家?旺和趙舒云竟然也在。
他們還支著攤子擺著筆墨,能現寫?現賣。
沈青越都?看樂了。
今年姜望南和姜樹都?在碼頭?,姜大望和家?業都?被哥哥拉去碼頭?幫忙了,趙先生也只?給村里每家?寫?了兩副對聯,他還以為今年村里沒人賣對聯了呢,不曾想這事業竟然后繼有人了。
沈青越:“好?賣嗎?”
姜壯壯:“還行,我們比別人便宜一文錢!”
嗯,他們字比別人攤子上看上去也稚嫩一點。
不過百姓大多不識字,他們寫?得足夠端正,有人沖著實惠價來看。
他們人多,別人問寫?的?是什么,哪個也能給念念,若是對方想要什么,他們也能給現寫?。
現場定制,還不加錢。
不過總共就那十幾副詞,就在家?旺手邊放著,沈青越過去一瞧,趙先生的?字跡,給他們準備的?小抄。
沈青越:“你?們能賺到錢嗎?”
“嗯!”幾個孩子都?點頭?。
紙是姜大望幫他們找的?,他們家?在山道上擺攤賣紙筆常從那家?買,買紅紙也能給優惠一點。
墨是書院發的?,家?旺那塊還是表現好?先生獎勵的?。
筆是姜大望大嫂那買的?二手貨,很便宜,可惜那沒大號的?筆,最大的?筆還是他們幾個一起出錢買的?。
家?業也出了錢。
對聯的?尺寸和怎么裁剪,也是幾個孩子精打細算過的?,一張大紙一寸不浪費,這筆買賣唯一可能發生虧損的?地?方就是家?旺、姜松和趙舒云寫?錯字。
好?在他們青竹書院的?門面很穩,他們昨天就寫?一天了,都?沒怎么寫?錯字。
就是三個扛大旗的?學霸越寫?越覺得快不認識最常寫?的?那幾個字了,寫?到后面還得問問別人寫?得對不對,睡了一覺這種?暈字的?癥狀才好?了。
沈青越聽得哈哈直笑。
他小學寫?檢討,一行字抄了一百多次也這效果。
為了支持他們的?事業,他和姜竹也買了幾份,反正家?里房間多,隨便貼哪兒都?是紅彤彤的?有過年的?氣氛。
幾個孩子擺攤大人也不怎么放心,果然沒走幾步,就看見?了他們村里好?幾個攤子。
姜壯壯爺爺在賣糧食,姜松爹賣的?是自己?扎的?普通燈籠,姜田爹在賣冬筍和干菜,江順子家?弄了兩輛板車賣豆芽,姜正的?豆腐攤也在這兒,生意還挺紅火。
家?俊和家?業在碼頭?鋪子那,家?慧還是沒出閣的?姑娘,不好?出門拋頭?露面,呂香梅就跟他出來了,夫妻倆一個收錢一個裝豆腐,動?作又默契又快。
姜竹過去打了聲招呼,給他們分了些沈青越買的?吃食和兩把蝦。
問起家?俊的?婚事,呂香梅笑得開心。
家?里的?房子趁著書院放假后的?清閑都?收拾好?了,臘月張師傅捎信過來讓姜竹去買瓦的?時候,姜正跟著去了一趟,把老屋子的?瓦也換了。
今年家?里賺錢多,家?俊自己?又能賺錢,前些日子他們商量著把家?俊那屋里的?桌椅舊床也搬出來,換了新家?具。
床是姜大山和姜正一起打的?,家?俊回家?了就搭把手,支帷幔的?柱子還有屋里的?桌椅、衣柜、洗漱架都?是從鎮上買的?。
尤其那張梳妝的?桌子,還是他從碼頭?費勁兒拉回來的?。
上過漆的?桌子,再擺上他先前淘的?漆器首飾盒,新買的?銅鏡,在整個姜家?村都?數得著的?講究漂亮。
劉家?過來商量婚禮細節時瞧了新房的?布置,看得也喜氣洋洋。
他們家?不窮,在劉家?村算是富戶,挑女婿不怕家?底薄,就怕女婿是個不識趣的?,不知道疼愛他們家?姑娘。
兩家?相處多了,他們知道姜家?都?是實在人,現在一看,姜家?俊不光實在,還是個識趣會?心疼人的?。
兩家?婚期定在二月初六,還有一個多月,時間還算寬裕,但正月忌針線,還有一切別的?忌諱講究,零零碎碎的?準備都?得提前干了,還挺繁瑣的?。
姜竹和沈青越都?不懂這些,呂香梅讓他們倆不用操心這些,只?接親當天要借借他們家?車和騾子用用。
雖然兩個村不遠,走過來也就半個多小時,但有輛有蓬的?喜車,兩家?都?有面子。
沈青越:“到時候書院都?復學了,村里肯定有很多馬,借匹馬也行。”
呂香梅:“不用不用,就醬醬吧!醬醬多聽話,咱們也熟,準出不了岔子,再說醬醬長得比好?些馬還氣派呢!”
沈青越笑:“行,那我們就等著喝喜酒了。”
第202章 畫像
短暫停留繼續逛起來, 沈青越問?姜竹:“你跟家俊說了要送他田了嗎?”
姜竹:“沒有。”
說了家俊肯定不?要,大哥大嫂估計也?不?會讓要。
姜竹:“我想直接去衙門辦地契。”
秋收登記時候已經開?荒好了的地方?都是辦了地契手續的, 再到衙門辦一下?,相當于賣給家俊就行了。
沈青越:“嗯。”
除了已經買的,他們又?買了些鮮肉、鮮魚和爆竹。
現在的溫度肉放在外面?就能凍起來保鮮,魚也?只能這樣凍上,想年三十現殺現做是不?可能的,凍上已經是最佳保鮮方?式了, 不?過今天可以趁著正新?鮮回家做個魚湯。
爆竹他們照舊沒買太多,買夠他們倆用,初一給來拜年的小孩兒?們玩的就足夠了。
等他們穿過草市到達碼頭,都已經過了中午。
把車停到姜望南菜攤旁邊, 沈青越還特意給家俊他們裝了幾個肉包子。
家俊:“你們咋還買包子?今天家里不?是包包子嗎?”
沈青越:“家里是豬肉、羊肉的,這個是雞肉的!”
家俊:“……”
沈青越:“你吃不?吃吧?”
家業:“我吃!我吃!”
家俊也?道:“吃!”
還一口氣炫了三個。
沈青越看得直搖頭, 把賬本合上道:“你們自己商量哪天歇業, 今天也?行。”
家俊:“再等等吧, 還能賣幾天燈籠。”
沈青越:“最晚別過二十八, 關門前把對聯貼了, 沒賣完的先拿回家……”
家俊:“放心吧!”
沈青越不?說他們也?要把東西帶回去的。
碼頭都是鋪子, 過年一關門都沒什么人了, 有官差當值看著也?看不?過來這么大地盤, 他們鋪子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又?好裝, 萬一進了小偷找誰說理去。
他指指桌后的對聯, “東西到時候都帶回去, 對聯也?都準備好了。”
沈青越一瞧,還是家旺他們寫的對聯,他頓時就樂了:“你給錢了嗎?”
家業:“給了, 大望還記賬了。”
沈青越更樂,“來來來,你跟我說說,家旺他們那兒?賺了錢是不?是跟你分?”
家業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青越要笑死了,“有姜大望的嗎?”
家業搖搖頭:“沒有!大望說他有工錢賺。”雖然大頭要上交家里,攢著以后蓋房子娶媳婦,但?是他爹娘不?要他飯錢,他每天在碼頭精打細算地吃,花不?了十文錢,還能剩點兒?,已經有工作的姜大望是他們幾個里面?最富有的了。
沈青越:“嗯,那還行,要不?然我得找他好好跟我說說為什么那么多賣對聯的,非選你們的買不?可。”
家業聽得茫然,“為什么?”
沈青越:“回頭你去問?問?賈先生和趙先生,先聽聽他們怎么說,再自己想一想,最后來找我。”
家業點頭:“好。”
估摸著姜竹該送包子回來了,沈青越都想繼續在展館里逛逛就回家了,一轉身瞧見一個眼熟的年輕人站他們鋪子門口,他還沒想起來是誰,那人瞧見他,腳步就是一頓,轉頭就想走。
沈青越:“???”
家業先道:“啊!你怎么又?來了呀?”
轉了半個身子的年輕人又?轉回來,一咬牙,直接問?沈青越:“你們的畫明年不?換新?的嗎?!”
沈青越:“嗯?”
年輕人:“我、我哥常去你們青竹書院,認識你們趙先生!”
沈青越:“……?”
都哪兒?跟哪兒??
家業:“他說這張畫上的貓像他家的貓,說想買咱們家畫。”
沈青越:“?”
他驚訝地回頭看畫上他隨手畫的那只雙花貓。
年輕人:“我說的是真的!耳朵、眼睛、尾巴和爪子那兒?的毛色一模一樣!不?信你問?我哥!”
沈青越:“……”
他總算想起來這是誰了,這不?是先前總來找池遠舟那伙兒?公子哥中的一個嗎?
他問?:“你叫什么?你哥叫什么?”
“啊?”真問?啊!年輕人頓時心虛起來,結結巴巴道:“我……我叫孟子明,我哥叫孟子允……”
“孟子允?!”沈青越有些震驚地看著他。
孟子允是孟家的嫡出少爺,和江修文是同學,比江修文大兩歲,讀書、為人都一本正經,人沒池遠舟那種有錢人家大少爺氣,也?沒什么公子哥架子,除了吃穿用度好一些,和來山上的書生們都差不?多,長得也?一副老?實相,愛皺眉,苦大仇深的,性格也?有點兒?古板,只要在村里,那是風雨無阻天天去請教趙先生的勤奮好學組一員。
怎么兄弟倆畫風差這么多?
長得也?不?像呀……
他又仔細看了看,真是一點兒?不?像。
孟子明:“你認識我哥嗎?太好了!”還以為他哥那種脾氣走哪兒?都不?會有朋友呢,孟子明套近乎套得更大膽了點兒?,“你賣給我吧!我從前養的貓就是這樣的,后來丟了,我怎么找都找不?著。”
沈青越:“才丟的嗎?”
孟子明:“啊?不?是,我小時候丟的。”
沈青越:“……”
那花色能記那么清晰嗎?!
他懷疑孟子明是來碰瓷的。
沈青越:“你確定一樣?”
孟子明:“一樣!真的!你看!我家咪咪就長這樣!一模一樣!”
說著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很舊的紙,上面?畫著一張頗具兒?童抽象派風格的貓,從墨點兒?分布痕跡看,似乎位置大概是對得上的。
沈青越拒絕說他的畫和這個一模一樣。
打他拿起筆起,就沒畫過這么丑的東西。
不?過這幅畫他是不?太想賣的。
想了想,沈青越道:“這個不?賣,不?然我幫你畫只貓吧,過完年你來拿。”
孟子明:“嗯?!真的嗎?好呀!謝謝!謝謝!”
沒想到看上去不?好惹的青年才俊這么好說話,孟子明高興壞了,問?道:“對了,池老?爺的畫像也?是你畫的吧?你還愿意畫嗎,我爹也?想畫一張,如果你有空……”
沈青越:“打斷一下?,我不?是賣畫的,不?對,我是賣畫,不?過只賣《長腿鳥》那種畫,”他指指墻上的畫,“不?賣這種,也?不?專門畫畫像。”
孟子明:“哦……那我買幾本《長腿鳥》吧!”
“……”沈青越目送孟子明抱著一摞《長腿鳥》離開?,問?道:“他經常來嗎?”
家俊:“來,天天來。”
家業也?道:“嗯!每天都要問?一遍!”
那看來對貓確實是真愛,沈青越仰頭看他隨手畫的那只雙花貓,也?拿紙記了記毛色分布,準備回家給孟子明畫把扇子,好方?便孟小少爺隨時拿手里看。
他以為打發了孟子明以后就沒人再找他畫畫了,不?想第二天姜竹去韶府送年禮,回來竟然問?他愿不?愿意去韶府給他們老?夫人畫畫像。
姜竹:“姥姥說,他們老?夫人快不?好了,府里的三老?爺都從任上回來了,前幾天韶老?爺看見了你畫的畫像,也?想請你去給老?夫人畫一張。不?過還沒來得及找你,老?夫人就病重?了,府里忙著伺候,人仰馬翻的,什么都沒顧上,三老?爺前天從任上帶來名醫回來,今天老?夫人情況好點兒?了,不?過聽說好像也?……時日無多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愿意去嗎?”
沈青越:“去吧。”
如果沒有這位老?夫人,姜竹爹娘也?不?會走到一起,于情于理他都該去一趟。
沈青越沒耽擱,當天收拾了畫具,第二天一早就和姜竹一起趕車到了韶家。
已經臘月二十七了,韶家一丁點兒?年味兒?都沒有,府里一片冷清慘淡,比往常姜竹來府里賣皮貨山貨時候還靜。
他們先去了姜竹舅舅家,姜竹二舅也?跟著韶三爺從任上回來了,不?過他們到時姜竹兩個舅舅,幾個表哥表嫂都不?在,連大舅媽都去老?夫人那兒?幫忙了。
還是姜竹一個外甥跑去府里找人,韶宗固過來領他們倆進內院的。
韶宗固很感激沈青越能來,“老?夫人今天精神不?錯,聽說你們來了很想見見你們。”
沈青越和姜竹聽著也?輕松了些。
韶老?夫人住的院子不?大,布置卻很講究,院子里種著常青樹,還擺著蘭草和梅花,大冬天的,瞧上去也?一派生機。
屋子里也?暖洋洋的。
她精神確實不?錯,人沒在床上躺著,而是坐在廳里和兒?孫說話。
韶宗固領他們進去,頭發花白幾近全白的老?太太笑盈盈地看他們倆,問?道:“哪個是瓊玉那個孩子呀?”
姜竹聞言愣了愣,坐在一旁的趙福丫先指了指他,笑道:“這個,叫姜竹,老?太太您還記著呢?”
韶老?夫人:“記著呢,記著呢,對,姜竹,老?三跟我說過,叫姜竹,名字還是老?三給起的……”
姜竹聞言更愣了。
他的名字是韶三爺起的?
已經五十多歲,看起來卻十分年輕的韶三爺接道:“對,是我起的,竹子長青,近玉色,和瓊玉相近,他爹是在竹林遇見的他,說他和竹子有緣,希望他能如青竹一般不?畏歲寒,不?懼艱難,堅韌得長大,我瞧現在確實如松如竹,是個挺拔漂亮的孩子。”
興許是韶老?夫人年紀大了,大家怕她耳背聽不?清,說話都挺大聲的,韶三爺儒雅中又?自帶官威,一本正經地大聲夸,姜竹從震驚、茫然中回過神兒?來,臉一點一點兒?在變紅。
沈青越瞥了一眼,忍住笑聲,卻沒壓下?勾起的嘴角。
屋里認識姜竹的都在笑,不?認識的也?好奇地盯著他看起來,似乎是要看看怎么樣一個“如松如竹挺拔漂亮”,看得姜竹愈加難安了。
韶三爺“嗯”了聲,又?輕聲來了句,“和他爹也?像,都是老?實薄臉皮。”
沈青越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就說嘛,這人看上去可不?是會干出一擲千金和人置氣賭命,把親爹氣到一怒之下?賣光家里所有鋪子的紈绔,原來是壞在餡里。
韶老?夫人沒聽清他那聲嘀咕,卻看到了沈青越在偷笑,也?笑道:“你是誰家的孩子呀?”
沈青越:“我姓沈,是來給您畫畫像的。”
老?太太懵了懵,“畫像?你是個畫匠?”
沈青越:“對。”
老?太太樂了,“哎喲,這么年輕的畫匠!”
趙福丫解釋道:“大老?爺前些日子跟你提過那位,給池家老?爺畫了畫像的師傅,就是沈先生!少爺小姐們愛看的畫冊子,也?是他畫的呢。”
沈青越:“嗯,是我畫的,您別看我年輕,畫了好些年了。”
“畫了好些年了?”老?太太聽得可樂,她從前見過的畫匠師傅都是年過半百的老?頭,還頭一次見這么年輕俊俏的小伙子給人畫像呢,“行,行,那你來給我畫,要是別人我就不?讓畫了,只叫你畫。”
沈青越也?笑:“好。”
老?太太:“要不?要坐到門口那邊,那兒?太陽好,看得清。”
沈青越:“不?用,我和別人不?一樣,您想坐著就坐著,累了想躺著就躺著,該做什么做什么就行,我坐這兒?觀察您半天,就能畫了。”
老?太太:“不?用我坐那兒??”
沈青越:“不?用。”
要是讓她一動不?動坐半天,畫像都成受罪了。
反正韶家也?不?是為了寫實,沒必要這么折騰一個老?太太。
雖然她看上去還精神,但?人已經很消瘦了,明明里面?穿了棉衣,衣服也?顯得空蕩蕩的,一點兒?都不?合身。
以韶家的財力,每年都會做新?冬衣,秋天時候還專門叫姜竹往府里送過一批好皮子呢,兒?孫都有新?衣服,絕對不?可能讓老?太太穿這樣不?得體的衣服,沈青越猜很可能是秋后她一下?子病得太快,家里秋天量體裁剪做的衣服突然不?合身了。
韶老?夫人是個愛美?之人,即便病著,穿著也?很講究,她面?上帶著妝,有薄薄的胭脂,涂了口脂,花白的頭發梳得隨性又?得體,還戴著簡便的簪子首飾。
只是到底病得重?了,有胭脂口脂,也?遮不?住臉上的青白底子。
院里的丫鬟給沈青越搬了畫桌,他擺開?帶的顏料筆墨,鋪好了紙。
老?太太挺開?心地叫人給她換上更漂亮的外衣,還喊趙福丫給她梳頭換發飾,“今兒?個還沒好好打扮,福丫,你給我再梳梳頭,把我那盒正紅的胭脂和口脂拿來,好孩子,你可得給我畫精神畫年輕些。”
沈青越笑道:“沒問?題。”
第203章 好看
沈青越等待時, 讓老夫人貼身的丫鬟拿來了她從前的畫像,還?有她喜歡的首飾。
老太太邊梳妝, 邊稀罕道:“不看我?要看那些?”
沈青越:“我也不能無中生有,得?看看您年輕時候的樣?貌,才能把您畫年輕。”
老太太聽得?有趣:“我年輕時候可漂亮了,丫頭,去把我那些舊畫都拿來。你?給池家小子畫的時候,也看了他的畫像嗎?”
沈青越:“沒有, 我和池少爺是朋友,參考了他的眉眼體態。”
這下屋子里?的人都聽得?來了興趣,連坐在那兒看書的韶三爺都饒有興趣地看過來,趙福丫邊幫老太太梳妝, 邊好奇道:“看著?兒子就能畫出老子?”
沈青越:“要像才行。”
老太太忽然道:“那你?看著?我家幾個孩子,能畫出我家老爺嗎?”
幾人都愣了下。
老太太:“我家老三嘴最像, 老大眉毛最像, 我大孫子和他爺爺最最像, 沒有他爺爺個子高, 家里?也有他年輕時候的畫像。”
沈青越:“可以試試。”
老太太催著?人去找畫像, 還?叫人去前院把韶老爺、韶家大少爺都喊來, “看看他們哪個得?空, 都叫來。”
一屋子人都懵懵地看她, 老太太催促道:“快去快去。”
“唉!”
下人們找東西的找東西, 往前院跑的往前院跑, 沈青越先看起畫像。
韶家不愧是世代?在寶峰扎根的大族, 老夫人從年輕時候就有畫像,每個時期的畫匠都很?有水平,若是論畫這樣?的傳統畫像, 沈青越也要自愧不如。
畫得?太好了,沒有二三十年的功底,根本畫不出這樣?的水準來。
也多虧前面的畫匠畫得?細節充實,他通過畫就能想象出韶老夫人年輕時候的容貌神韻。
相對老太太,上一代?老爺子的畫像稍少些,不知是下葬時帶到了墓里?,還?是本來就畫得?少一些。
從畫像看,他是個身材高大略顯魁梧的人,面相也比較嚴肅,和他比起來,在座的韶三爺看上去都更慈愛幾分?。
但老太太口中的丈夫顯然不是這樣?的。
她的畫像里?有好幾張粗糙、畫技不精的畫,都是年輕時丈夫給畫的。
從成親一直畫到了四五十歲,平均兩三年就有一張。
韶三爺和后面趕過來的韶老爺和韶家幾個少爺都不知道老爺子還?會畫人像。
韶少爺:“爺爺不是只愛畫蘭花嗎?”
畫得?還?不怎么樣?。
韶三爺:“也畫梅花的。”
梅花畫得?也不怎么樣?。
這幾張畫里?就有一張帶梅花的,那個丑呀……
只有老太太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說那年梅花開得?不好,就是那么稀疏難看。
沈青越和姜竹坐在一旁聽一家人懷念過去,一邊用自制的炭筆在稍硬的紙上打草稿。
曾經的韶老爺子到底長什么模樣?,其實他們自己記憶也不是那么清晰。
一個去世十多年的人,再怎么記,相貌也會在記憶里?逐漸模糊淡去。
沈青越根據他們描述的,參考著?韶家人畫了十幾張,讓他們選出一張最像的,再繼續修細節。
你?一句,我一句中,午夜夢回都看不清的臉重新清晰起來。
如今的韶老爺,從前和老爺子關?系最差。
他不如老三聰明,不如老二能干,雖然是長子,卻總被嫌棄,連這份家業都像是三弟在外?為官不要,二弟早逝爭不了,他撿漏撿來的。
二弟英年早逝,白發人送黑發人,他爹常常想。
三弟在外?為官幾年見不到一面,他爹也總惦記。
他呢,在家守著?家門,父子倆總要吵架。
寶峰有很?多人說老爺子從前賣了所有鋪子不再做買賣,不是因為他怕老三年輕性情不穩貪玩不走正道,而是怕老大守不住這份家產。
他心里?一直是有怨的,也有恨,但突然看見被畫出來的父親,還?是壯年時的父親,他忽然就落下淚來。
失態的韶老爺掩面大哭。
經年塵封的回憶也隨著?畫清晰起來,從前背著?他看花燈,買糖人,舉著?他折花的父親已經不在了。
他的母親也病重時日無多了。
他馬上就沒爹沒娘了。
韶老爺哭得?有點兒停不下來,一屋子人全嚇了一跳,總是挨罵的韶少爺都看呆了,眼里?的嚴父形象轟然崩塌。
他有些驚恐地喊了聲“爹?”
韶老爺自知失態,擺擺手?出去了,幾人面面相覷,韶三爺道:“我去看看大哥。”也抬腳出去了。
屋子里?氣?氛一時有些尷尬,老太太穿戴好了,朝驚呆了的大孫子招招手?,“你?爹想你?爺爺了,沒事,過來扶奶奶一下。”
“哦!”韶少爺趕忙過來,有外?人在,還?是忍不住道:“我爹和爺爺不是關系不好嗎?”
老太太呵呵笑道:“胡說,他們倆最像了,一樣?的嘴硬心軟,你?可別學他們。”
韶少爺和趙福丫一起扶著?老太太看看沈青越畫的那些草稿,“像,真?像,你?爺爺可沒畫上這么好看。”
沈青越失笑,瞧見她頭上戴的石榴金釵,認出來這是畫里?常出現?的那一款。
只是顏色鮮艷,她上了年紀后的畫像里?已經不怎么能見到了。
老太太低頭有些費力?地看完,問道:“我就坐這兒吧?”
沈青越:“好,您和姜竹聊聊天?”
老太太咯咯笑起來,“好孩子,你?來挨著?奶奶……該叫外?婆是吧?”
姜竹:“老夫人。”
老太太:“你?娘從前是我送出嫁的,你?能叫外?婆。”
不過她也沒強求,扶了扶釵子,問道:“這么戴像不像是個老妖精?”
趙福丫:“怎么會?好看著?呢!”
韶少爺也道:“您戴最好看了!”
老太太:“管他好不好看呢,今兒個應當是我最后一次畫像了,得?我自個兒開心。好孩子,你?仔細畫畫,好些畫匠都畫不好我這釵子。”
沈青越:“好。”
他畫了整整一下午,到天黑點燈了,還?沒畫完。
老太太和姜竹聊起了好些他娘的舊事,中間?還?去睡了一會兒,韶老爺和韶三爺回來,沈青越的底稿已經畫好了。
礦物顏料要先用植物顏料來打底,釵上的寶石,金色的花紋,需要明天繼續畫,但構圖、場景、人物和整體的顏色都已經畫好了。
紅梅。
蘭花。
朱釵。
她喜歡的衣服,還?有年少時的丈夫。
沈青越畫了兩幅,一幅是春天,老夫人獨坐花廊下賞春日的風景,還?是少女時的模樣?,穿著?年少時喜愛的衣服,戴著?可愛年輕的頭飾首飾。
一幅是冬天,她穿著?如今日般暖洋洋的襖子,握著?一枝紅梅,旁邊擺著?蘭花,同樣?坐在花廊下,含笑看著?前方,她的前方,新婚的丈夫在畫她。
連那幅畫里?的畫,他都畫出來了,正是韶老爺子當年的一幅“大作”修改的,還?模仿了他的筆觸。
韶老爺、韶三爺兄弟倆全看笑了。
韶老爺:“老爺子可沒畫這么好看。”
韶三爺煞有介事:“看來叫畫得?好的人畫丑也十分?難辦。”
跟來的兩位夫人和幾個小輩也在偷偷樂。
一個小姑娘道:“太奶奶年輕時候這么漂亮嗎?”
韶老爺:“你?太奶奶當年可是咱們寶峰城里?數一數二的美人呢,你?長得?就像她。”
他又問道:“老太太看過了嗎?”
沈青越:“還?沒。”
老太太白天聊得?久了,下午吃過藥一口氣?睡到了現?在。
中途沈青越去外?面看梅花,又換了個屋子繼續畫,她都沒醒來。
他們把她叫起來,老太太睜著?早已老花的眼睛仔細看了又看,笑道:“是我!是我年輕時候的模樣?!”
晚上姜竹和沈青越在韶府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沈青越一早起床,又畫了大半天。
完成的兩幅畫帶上了一點兒插畫的浪漫感。
他用了濃烈的顏色來畫花畫衣服畫首飾,韶家人認知中,只有壁畫才會用的顏色被沈青越拿來用了,他用了金粉,用了很?純的礦石色,畫像是要發光似的,濃烈中只有人物顯得?清新含蓄而羞美。
看過后,沒人覺得?這幅畫寫實,都覺得?像在看一場夢。
在懂畫的韶三爺看來,沈青越的畫法是有些胡鬧的,但看到后,他又不想用自己懂的看畫方法來看了。
名畫是要欣賞要領悟的。
沈青越的畫全都直白地撲到賞畫人臉上,沒有含蓄,色彩是濃烈直白的,感情是濃烈直白的,連表達的含蓄看起來都是直白的。
漂亮,惹眼,好看。
韶老太太十分?喜愛,說像她喜歡的那些朱釵首飾一樣?,等她不在了,一定要給她放到墓里?去。
沈青越先前畫的草稿也都留下來了,韶老爺要給他塞銀票,沈青越沒要,韶三爺讓人給他們裝些年禮回去。
韶家一點兒過年的氣?氛都沒有,還?是眼看真?到年根根了,才意思似的好歹裝點一下,匆忙倉促,但給姜竹和沈青越裝東西裝得?卻很?大方。
一來是他們對麻煩沈青越年底特意跑一趟有些不好意思,已經二十八了,這會兒除了重病看大夫,哪兒都沒有人再麻煩人做什么的,整個寶峰縣都沉浸在年味里?了,池家先前說過,沈青越是不太給人畫畫的,他們都沒正式上門,就隨口說了一聲沈青越就來了,還?在府上住著?畫了兩天,畫得?還?那么好,老太太那么喜歡,他們確實感激。
再者,姜竹和韶家多少有些彎彎繞繞的淵源。
韶老爺尚好,韶三爺和他父母確實有段少年交情,為官前也來往頗多,甚至韶瓊玉都不在了,他也和姜竹爹還?有往來。
送他們出門時,都是韶三爺親自送的。
他邊走邊和姜竹閑聊,“等過一陣子,我去看看你?爹娘。”
姜竹愣了下“嗯”了一聲,不太自在的語氣?一下就軟下來,“好。”
韶三爺注意到他狀態變化,笑了笑:“你?如今住在山上還?是住在村里??”
姜竹:“住在山上。”
韶三爺點點頭,“那路有些遠,就不多留你?們了,過年有空來串門。”
姜竹:“好。”
他拍了拍姜竹肩膀,從袖兜里?掏出一塊兒色澤柔潤的玉墜,“給你?的。”
姜竹又愣住了:“我?”
這一看就是給小孩兒戴的東西才對。
韶三爺:“是給你?的,你?小時候就做好了。你?爹娘成親時候就說過,以后有了孩子要叫我三舅舅,我準備了好些年了,一直沒機會送來……”
姜竹懵懵地接過了,下意識道:“謝謝舅舅。”
韶三爺笑起來,“不用謝,你?是個好孩子,你?爹不好,他是不是都不跟你?提我?”
姜竹頓時窘起來。
韶三爺哈哈笑起來,他又拍拍姜竹肩膀,“舅舅要謝謝你?們倆,小伙子,謝謝你?也特意跑來一趟。”
沈青越:“應該的。”
等沈青越上了車,姜竹也拉上韁繩坐到車上和他道別,快走出韶府所在的巷子了,一回頭還?能看到韶三爺站在門口目送他們。
“我覺得?,”姜竹感慨道:“我爹他們年輕時候,關?系應該挺好的。”
沈青越從車里?挪出來,挪到他旁邊坐下,“你?爹肯定被他欺負得?死死的還?差不多。”
姜竹轉頭看他一眼,“可是我娘嫁給我爹了。”
“……”沈青越一下笑出聲來,“也對!還?是你?爹更厲害。”
姜竹伸手?過來牽住沈青越的手?,“以后我們也每年畫一張畫像吧。”
“好呀。”
“把我們兩個都畫上。”
“好呀~”
第204章 湯圓
從縣城回來, 已經是下午了?,姜竹過來大伯家說一聲, 好叫他們安心。
呂香梅笑道:“家俊剛上山喂雞去了?,你們先歇會兒,畫好了?嗎?”
沈青越:“嗯,畫好了?。”
呂香梅:“畫好了?就好。”
城里有錢人家會畫像,但都年底了?,匆匆忙忙地喊人過去畫, 可能?是個什么情況她也能?猜七七八八,大過年的,姜竹奶奶也在,年紀大了?就不愿意?聽誰不好了?、誰病重了?、誰不在了?這些話, 怕她多?想,呂香梅也沒敢多?問, 順嘴道:“還是人家大戶人家講究, 竹子, 你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他們都好吧?”
姜竹:“嗯, 挺好的。”
呂香梅:“那就好, 平常也不常在一塊兒, 過年有空了?多?去走?動走?動。正好炸著丸子呢, 你倆吃一點再走?, 嘗嘗好不好吃, 好吃一會給你們裝點。”
姜竹應一聲, 從車上把韶家準備的年禮搬下來, 韶老?三?爺讓管家給裝的,他們也不知道都裝了?什么,路上沈青越打開箱子大概看了?一下, 吃的不少,還有酒和點心,他們過年也準備了?不少吃的呢,怕吃不完會壞,正好這會兒翻出來看看,把不耐放的分一分,省得壞了?浪費。
里面還有那些漂亮的點心,紅的粉的,綠的黃的,精致好看,都跟花似的,縣城鋪子里都買不到,能?擺盤當貢品,大嫂和奶奶肯定喜歡。
姜竹一樣一樣往外拿。
上面都是怕壓的點心,有四盒,旁邊是兩壇酒,下面是各種肉,臘肉、醬肉,還有雞鴨魚,還有好些干果、水果,最下面是一條整根的大火腿,拿出來一家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呂香梅:“這是臘肉嗎?”
誰家做臘肉臘一整條豬腿啊!
沈青越:“是火腿,能?炒菜、做湯,里面的紅肉也能?切成薄片生吃。”
呂香梅:“生吃?!這是生的還是熟的呀?”
沈青越:“生的。”
呂香梅“哎喲”一聲,家蕙他們也跑來看熱鬧。
姜正、姜大山都知道山里獵人有人冬天切生肉片吃,也吃生魚肉,但他們村還有附近幾個村沒這么吃的。
姜大山好奇地聞了?聞,“撒了?鹽腌的?不像是生肉。”
沈青越:“應該是撒了?鹽掛起來,可能?還要熏制一下,再放進地窖發酵熟化。”
姜大山:“瞧著得有好些日子了?,你看這肉色。”
沈青越也點頭?。
都有些剔透感了?。
不過熟化了?多?久沈青越就看不出來了?。
他從前?吃的都是片,自己都沒見過這樣整根兒的大火腿。
按氣候,寶峰應該沒有這種吃法,韶家肯定是從外面買來的。
只這根兒火腿就挺值錢了?,里面還裝著一個小盒子,姜竹打開,里面是一根兒玉桿的毛筆,一塊兒有香味兒的墨,還有一對鍍金的銅鎮紙。
他們倆也看不出這些值多?少錢,但加起來一定比池家給的還多?了?。
姜竹有點懵:“收著嗎?”
沈青越:“收著吧。”
他決定了?,姜竹就痛快地把東西給分了?。
四盒點心,正好一家一盒,每盒還能?摻一下花色,家業看著挺饞,姜奶奶都沒讓吃,“留著初一早上上供使。”
二伯母、四伯母也都是這樣的意?思?,沈青越原本還想嘗嘗什么味兒呢,一瞧,得,拿回山上再說吧,要是姜竹也想留著當供品,他就吃點兒先前?家里買的。
酒姜竹留了?一壇給大伯,他們兄弟三?個沒事可以一起喝。
已經做好了?能?即食的醬肉、醬鴨之類的也幾家分了?分,姜竹還拿了?些給趙先生送去。
炸丸子好了?,沈青越給家業一塊兒醬肉讓他去切了?,大伙兒一塊兒嘗嘗。
韶家給的醬肉有鹿肉有牛肉,還有一種沈青越沒嘗出來,姜大山說是驢肉。
正吃著,家俊回來了?,無語道:“你們吃東西的都沒人喊我?還有酒!”
呂香梅:“你這不是下來了?嗎?洗洗手,過來把丸子端過去。”
家俊“哦”一聲,先走?到家業旁邊,踢踢他腳,家業夾起一塊兒肉片塞他嘴里,呂香梅在廚房等?著呢,瞧見了?“嘿”一聲,“瞧把你們兄弟倆好的。”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加過一頓餐,家俊把賬本給沈青越,“東西都先搬回作坊庫房里了?,兩個鋪子的賬本,整數的銀子都兌成銀票了?,也夾在賬本里面了?,碎銀子和銅錢,在袋子里,我去給你拿。”
沈青越應一聲,放下杯子翻賬本。
年尾他們家生意?挺慘淡的,除了?燈籠好賣,皮料都賣不動,該做衣服的都做了?,誰還趕在最后這幾天呀。下半月慘淡的生意?和姜望南那兒形成慘烈對比,姜望南山貨賣得好,從姜竹、江宏明手里還有村里各家都買了?些山貨弄到碼頭?賣,還刨了?好些冬筍,該給姜竹的錢連同菜攤的月租也托家俊一并拿來了?。
沈青越大概翻了?一下,沒瞧出什么問題,直接算了工資、獎金發給家俊,“江金弓那份兒你一會兒捎過去吧。”
家俊:“行。”
他數了?數,多?了?一兩銀子,“怎么算多?了??”
沈青越:“年禮。”
作坊那邊年禮早就發了?,書院的也發了?,就他們倆干到年根根上,年底生意不好是貨品的緣故,年禮該給還是得給的。
家俊“哦”一聲嘿嘿笑著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氣啦。”
沈青越:“收著吧。”
吃過丸子,他們倆也沒在山下多?待,一天多?沒在家,年前?輕松的時間又?緊張起來。
年三?十的任務是固定的,得貼春聯,包餃子,做年夜飯,今天他們要把過年用的東西先準備起來。
他那些畫也得收拾,收拾完了?還要再打掃下衛生。
沈青越把他的畫稿按順序排好放進抽屜,還沒來得及畫的暫時先列出來主要的情節點,然后寫?了?還欠孟子明一幅貓,洗筆、洗硯,把文具都清理一遍收起來正式給自己放年假。
他要玩,他要休息,要五天都不碰筆墨,不畫畫。
他把賬本也收進抽屜,銀子和銀票給姜竹放好,和姜竹一起把家里的銅錢都拿到溪邊洗了?一遍,晾干了?留著初一給來拜年的小孩兒們當壓歲錢。
收拾完,他們倆又?把書柜和客廳打掃了?一遍,睡覺前?沈青越突然說想吃湯圓。
怎么做湯圓沈青越和姜竹都不太會,商量了?下,總之先把糯米磨粉,加水和面那樣弄成團,包點兒糖餡兒,然后下鍋煮熟就算那么回事了?。
二十九一早,姜竹開始磨糯米粉,沈青越則去翻家里的調料開始挑餡兒。
家里有紅糖,也有白糖,這年代?的糖都不太甜,他可以放心大膽地摻和,只要別?包太多?,吃起來就不會過甜。
桂花放點兒,兩種糖各放一點兒,芝麻多?放點兒,沈青越還剝了?點兒杏仁搗碎,但他左看右看,覺得好像不太搭調,怎么有種五仁月餅的既視感。
沈青越把杏仁和姜竹分了?吃了?,餡料里只保留了?芝麻、桂花和糖。
沈青越問:“芝麻要磨一下嗎?”
姜竹:“……要嗎?”
兩人大眼瞪小眼,決定取個中間值,拿搟面杖搟到半碎不碎。
和餡時候姜竹依稀記得是要用油的,不知道要放多?少,他們就一小勺一小勺地放,能?大概粘到一起不掉渣渣就算完工。
包這個倒是比餃子簡單多?了?,餡滾成圓球,往面皮里一裹,團啊團就圓了?。
沈青越看了?兩個,也開始上手做。
他們倆完全沒經驗,根本不知道多?少餡兒要用多?少面,姜竹按包餃子那么預估,做完還剩了?點兒餡,沈青越覺得挺簡單,提議他們不如再弄點豆沙餡試試,他弄餡,姜竹又?重新和面,包完后,面又?多?了?,再臨時又?調了?點兒紅糖餡兒……
好幾個循環后,他們倆看著弄出來的一大桌湯圓開始笑。
“一、二、三?、四……四十九、五十……”沈青越數了?不到一半兒就放棄了?,樂道:“天啊,誰第一次做就做這么多?,還三?種餡兒呀?”
姜竹:“我們。”
他們倆都開始笑。
沈青越:“這得吃到什么時候?元宵都不用買了?。”
姜竹:“送人吧……”
沈青越:“嗯,咱們先煮幾個嘗嘗,要是太難吃……太難吃再說!”
姜竹:“嗯!”
他們先煮了?十二個,每種兩個,沈青越對味道多?少有點兒忐忑,不想煮熟后除了?一個沒包好露餡了?,其他的全都成了?,且味道還挺不錯的。
雖然不如從前?買那種口?感那么細,但皮的糯米香味很足,餡料也甜甜香香還不膩。
沈青越:“好吃!凍上!”
姜竹也愛吃,“嗯”一聲吹好了?一口?一個。
沈青越:“哪個最好吃?”
姜竹:“芝麻的,香。”
沈青越:“我也覺得芝麻的最香!”
姜竹:“還吃嗎?再煮點兒?”
沈青越:“嗯。”
中午他們倆飽飽吃了?湯圓,等?剩下的都凍硬些,不會粘黏了?,姜竹騎著追風下山又?給家里親戚們、作坊的員工還有趙先生、曲家、賈家都送了?點兒。
回來時,還從各家收到了?各種各樣的吃食。
沈青越:“這是誰家還包粽子了??”
姜竹:“馮奶奶包的,舒云和衛元說想吃,她昨天包了?些。”
沈青越:“嗯,給他們湯圓了?嗎?”
姜竹:“給了?,馮奶奶說晚上給趙先生煮。”
他們原先都不知道,趙先生家過年是吃湯圓的,去年他們沒說,今年姜竹送過去了?,舒云才提起來,惹得馮奶奶一陣心疼,問他想吃什么餡的,明天給他們做一點兒。
姜竹忽然問:“你家從前?過年也是吃湯圓嗎?”
沈青越:“嗯?我家是亂吃的,什么都吃點兒。”
沒什么年夜飯必須有什么,必須幾道菜這種講究,訂年夜飯時候,菜單上有什么就選一種看上去比較豪華的套餐,餐廳給配什么就吃什么,反正看上去是滿滿一大桌,他能?吃的都在他面前?,他就只吃自己面前?的幾道菜,還沒他和姜竹自己過年有意?思?呢。
姜竹:“那以后咱們每年都做點兒,餃子做,湯圓也做,你想吃什么都做。”
沈青越笑:“好。”
第205章 第二個年
年三十沈青越包攬了?切菜的任務。
今年菜比去年更?豐富, 熱菜要姜竹炒,冷菜、水果、甜點擺盤沈青越能來。
他們倆上午貼好了?對聯, 就開始準備起來。
今年有粽子,中午沒有再做竹筒飯,而是熱了?粽子,火腿切絲做了?個湯。
菌子,青菜葉,放一點兒調料, 火腿自帶咸味,連鹽都不用放了?。
沈青越:“嗯,這個湯還?可以再做。”
姜竹深以為然?。
下午沈青越切菜,姜竹剁肉餡, 再一起包餃子。
沈青越刀工雖然?慢,但很穩, 白菜、蘿卜、豆角、蘑菇、木耳都切得均勻細小, 切完的時間?和姜竹剁好肉恰好差不多。
今年要做三個餡, 比去年還?要多一個。
除了?白菜蘿卜肉的, 豆角的, 還?做了?個木耳、蘑菇、臘肉丁碎做的山鮮餡兒。
村里有人賣肉餅主要放的就是這些, 他和沈青越都愛吃, 自從書院放冬假, 山下鋪子暫時歇業, 他們倆好些天?沒吃到了?, 姜竹想自己做著試試。
反正?他們只有兩個人, 每種餡調一大碗就夠包來吃了?,并不算太?麻煩。
沈青越靈巧的手包餃子并沒什么進步,能團成團兒的白菜蘿卜肉餡他還?能包, 比較散的豆角、山鮮餡兒,就得姜竹來包。
山上忙忙碌碌,村里也在包餃子準備年夜飯,性子急的人家甚至不等天?黑透就開始燒火做飯了?。
今年村里除了?姜竹照舊給沈青越做了?豬皮凍,沒一家做這種往年用來充數的葷菜,也沒一家用面做的雞鴨魚來替代真正?的肉。
那些家里條件不好,年紀又小的孩子對新?年還?沒形成完整的思?維定式,對家里生活變化也還?不太?敏感,不懂今年與往年到底有什么不同,他們只知道哥哥姐姐說過年就能吃肉了?,從大人一說快過年了?就開始期待著能吃肉,能比平時多吃幾?口肉。
等一盤盤的肉從廚房里端出來,一道,一道,又一道,小孩兒們眼睛都要看直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們的父母震驚又喜悅地感慨:“好多肉啊!”
也有熊孩子學著家里大人從前愛說的話問:“這么多肉!這么吃,咱家日?子不過了?嗎?”
被學話的大人面色一囧。
親爹親娘也忍不住擼起袖子揍他們屁股:“呸呸呸,大過年的胡說什么呢,說點兒吉利話!”
吉利話他們還?真會,冬假前曲先生教過他們說呢!
“五谷豐登!”
“年年有余!”
“年年有肉!”
“吉慶有余!”
“福壽安康!”
“蒸蒸日?上!”
“萬事如?意!!!”
飯菜的香味彌漫在整個村子里,山上姜竹也忙碌著準備菜。
今年食物豐盛,可選擇的也比去年多。
紅燒魚,燉雞,醬鴨子,羊肉羹,醬肉三拼,臘肉冬筍炒蘑菇,丸子,沈青越點名要的皮凍,素炒的白菜,焯水涼拌的野菜,再加一份兒湯圓、一碟點心、一盤水果、一碟干果,最后是三種餡兒的餃子。
熱的冷的,咸的甜的,擺了?滿滿一桌。
還?有姜竹破例給沈青越溫的酒。
今年姜竹舅舅也給他送了?梨子酒,然?而迷信的小姜師傅年夜飯是一個“離”字不肯沾的,梨子酒都不行,給沈青越倒的是韶府送的年禮里面的酒。
沈青越好笑:“要是沒這個酒,你?是不是不打算讓我喝?”
姜竹:“湯也是一樣的。”
沈青越笑:“去你?的吧!”
他們倆邊聊邊慢慢吃,反正?吃不完,守夜也還?早,一時半會兒睡不了?,沈青越還?拉著姜竹一起玩兒石頭剪子布,誰輸了?給對方剝一粒南瓜子,老實的小姜師傅不知道已經被沈青越留神研究出招規律了?,給沈青越剝了?一碟子瓜子。
沈青越覺得自己沒喝太?多,就兩小杯助興而已,不過沒想到這酒卻比梨子酒度數高多了?,喝的時候沒什么感覺,瓜子沒吃完,人都熱起來了?,然?后換地方守夜。
他們倆有自己的守夜方式。
村里鞭炮聲此起彼伏響起來時,沈青越散著頭發披著被子趴到窗邊看姜竹在院子里點鞭炮,心里想著他的新?年愿望。
不必大富大貴,不必功成名就,只要像今年一樣,像此時此刻,平安,健康,開心,快樂,能和姜竹一起安穩地生活就足夠了?。
初一一早,依舊是起不來一年伊始。
起得來的姜竹已經精神抖擻地穿著新?衣服下山去拜年了?,沈青越又睡了?個回籠覺,等太?陽升起來才慢吞吞起床。
他還?沒束好頭發,家業他們就跑上山拜年來了?。
親戚家的、書院的學生、作坊員工們家的,還?有被朋友拉來的孩子,大大小小,好大一串兒。
沈青越隨便捆了?下頭發,過來受了?拜年禮,端著裝銅錢的小竹籃過來挨個發壓歲錢。
見著有份兒,一人一文,算討個吉利。
小孩兒們都歡欣鼓舞的。
家業:“小叔還?沒回來嗎?”
沈青越:“沒有,可能是上趙先生家拜年了?,你?們去給趙先生拜年了?嗎?”
小朋友們嘰嘰喳喳:
“去了?!還?去了?曲先生家、賈先生家。”
“賈夫人做的小麻花可好吃啦!”
沈青越聽?得直笑,他看了?一圈兒,瞧見了?趙舒云和曲家、賈家的孩子。
這群孩子估計是走到哪家,就從哪家再拐出幾?個孩子來,說不好全村小孩兒都快來齊了?。
他又仔細瞧了?瞧,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里,有將近一半都穿了?新?衣服,穿舊衣服的,襖子褲子也鼓囊囊的看得足夠保暖厚實,一個個臉蛋也有些肉,不像從前那樣干瘦干瘦的,年紀小些的,好幾?個臉頰看上去肉嘟嘟的。
他莫名生出種養的小雞崽崽都茁壯成長的微妙樂趣,還?沒忍住過去捏了?兩個肉嘟嘟的小臉蛋,誘惑道:“這幾?天?吃什么好的了??都長肉了?,我家也有好吃的點心,你?們吃不吃?”
小孩兒揉揉臉蛋:“我娘說不能亂要東西吃!”
沈青越:“沒事,你?娘問起來,你?就說是沈先生非要塞給你?們吃,不吃不許下山,還?要打屁股。”
小孩兒們震驚:“真的嗎?”
沈青越煞有介事:“真的!”
等姜竹拜完年回來,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一群孩子嘰嘰喳喳的。
走近些一瞧,沈青越被一群拿著點心糖果吃的小蘿卜頭圍在中間?,正?搓廢紙當?引線,教他們怎么在雪窩里點炮仗,還?要比誰炸的雪洞大。
姜竹一來,家業他們幾?個就圍著他要炮仗玩。
他們大了?,已經不稀罕點引線了?,就想在手里點著往遠處扔,比比誰扔得遠,炸得響。
沈青越:“不許!必須用引線。”
他可不信任這年代炮仗的質量。
姜竹在院前掃出一片空地,找了?個破舊的陶缸往里面點了?一叢小火,讓他們拿炮仗往里扔,比誰能扔進去,能炸響。
投壺似的玩法,大孩子們頓時玩兒得不亦樂乎。
點完了?炮仗,他們又商量著去書院射院掛個竹筒,比誰能射中。
姜竹把射院鑰匙給家業,弓箭都在那邊屋子里,他們能自己去玩,沈青越還?給他們裝了?些果子點心和一把銅錢當?彩頭,“誰射中了?就能從里面挑一個。”
“嗯!”
一群孩子呼啦一下又往山下跑著玩兒。
姜竹:“注意安全,不許朝人射箭。”
一群孩子應著聲:“知道啦!”
沈青越:“一會兒過去看看他們。”
姜竹:“嗯。”
沈青越:“怎么去了?這么久?家業他們都比你?先上來。”
姜竹把陶缸拎到廚房,剩余沒燒盡的木炭夾進爐子里,“里正?他們說明年客棧開業的事,瞧見我了?讓我一起聽?聽?。”
有人提了?叫沈青越一起去聽?的,畢竟他出錢最多,然?而,大伙都知道他來了?也是睡覺,干脆叫姜竹幫忙轉達了?。
沈青越:“不是說想書院招新?前開張嗎?”
姜竹:“嗯,正?月十六復課,二十開始招新?,但是廚子還?沒找好。”
沈青越:“嗯?大廚不愿意干嗎?”
姜竹:“也不是不愿意,他說他年紀大了?怕做不好,惹別人嫌棄,他兒子現在水平還?不行,只能煮面、蒸包子,做菜不夠火候,客棧又是全村的買賣,他怕耽誤了?大家的生意。”
這個沈青越倒是理解。
去年來村里聽?課的老老少?少?,就有人覺得他們村大廚家的小館子做飯不精細,看了?看,只買了?點心墊補一下,晚上再去鎮上或者縣城吃。
老頭雖然?不說,但是應該還?是挺傷心的。
他十多歲就跟著他爹和他爺爺幫廚做菜了?,有時候還?被別的村請去做席面,提起手藝,一直是引以為傲的,驕傲了?幾?十年,老了?突然?被嫌棄手藝,哪可能完全不介意。
說起來還?是后來譚武元他們經常跑去他們家店里湊錢學大人點菜吃,說他做的哪道菜比他們從前在縣城哪家哪家館子做得更?好吃,老頭才慢慢又高興了?。
別人可能沒發現,只當?他是照顧小孩兒,沈青越去得多已經瞧出來了?,譚武元他們點菜上菜比別人快,同樣是小孩兒,別人去了?可沒這種最優先待遇。
不過大廚的顧慮也確實有道理。
那么大個客棧,主廚不是好當?的,一直炒菜也不是一般的體力活兒。
他都快六十的人了?,熬久了?肯定熬不住。
不過他一拒絕,讓里正?也有些措手不及。
原本他們是打算靠自己村里支起來攤子的,沒廚子可哪兒行?
可附近村子,手藝比他好的,會的菜沒他多,會的菜多的,手藝又沒他好,里正?也是為難上了?。
沈青越:“里正?是想從外?面聘人嗎?”
姜竹:“嗯,說讓大家想想能請誰,池遠舟家不是開著不少?茶館客棧嗎,我想找他問問。”
沈青越:“行,那咱們就明天?去給你?姥姥姥爺舅舅舅媽拜年,順便到池家給池遠舟捎個信?”
姜竹:“嗯。”
沈青越幫著姜竹裝好供品,“走,去給你?爹娘拜年。”
姜竹:“嗯。”
今年他也有好多話要和他爹娘說。
第206章 水匪
初二, 姜竹和沈青越去韶府拜年?。
今天的韶府分外熱鬧,家里的親戚幾乎都?到齊了, 連老太太遠嫁外縣的侄女都?趕回來了。
韶老夫人也十分的精神,從早上起來人就高高興興的,和許久不見的同輩表親、堂親聊天吃飯,又給?晚輩們挨個發壓歲錢,還特意讓趙福丫帶姜竹、沈青越也來,給?他們也發了紅包。
他們倆下午告辭走的時候, 老太太還興致勃勃地領著一群小輩看沈青越給?她畫的畫。
初三一早,丫鬟去叫她起床,老太太說不吃早飯了,還想多睡一會兒, 不要喊她,丫鬟應了, 給?她掖好了被子, 放好帷幔, 坐在床邊的矮榻上看老夫人昨天送她的漂亮銀鐲子。
家里人見老太太沒起床, 也沒多打擾。
一直到中午, 韶老爺和韶三爺過來問問老太太吃沒吃飯, 丫鬟怎么叫老太太也不應聲, 叫來還在府里的大夫來看, 才發現老太太已?經在睡夢中去世了。
韶宗固過來通知姜竹和沈青越去吊唁, 他們倆還有些恍惚。
整個寶峰縣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 連縣令和久不出門的縣城耆老也來了。
老太太已?經有八十多歲, 走得又安詳,算是喜喪,但整個韶府沒有一個不傷心的。
韶老爺哭得眼睛腫脹, 不能自已?,接待都?要靠韶三爺和管家來。
姜竹和沈青越過去打招呼,韶三爺人也有些恍惚,還是二舅舅韶新?松提醒著搭話。
韶三爺回過神:“你們來了,去上炷香吧。”
姜竹應了聲,和沈青越一起去上香。
明知道她時日無多了,但才有了交集的長輩忽然?就不在了,他們倆從靈堂出來也有些悵惘。
池遠舟瞧見了他們,過來打招呼,“廚子的人選我幫你們倆問著了,到時候我帶人去……你們倆怎么這個模樣?”
他忽地想起來姜竹和韶家的關系,安慰道:“也不要太傷心,老夫人是喜喪,聽說是在夢里走的,沒有受苦……”
沈青越先?調整好情緒“嗯”了一聲。
紅白皆是喜事,他們不遠就有幾個人在說一會兒拿韶家幾個饅頭、果子什?么的,拿回去給?孩子、老人,沾沾韶老夫人的長壽喜呢。
興許就是為這個,韶家準備了好大一車的饅頭。
他們三個一起沉默了一會兒,沈青越先?道:“初十吧,要是找到了人手?初十先?到我們村試下菜?”
“嗯?嗯!好。”池遠舟回過神兒來應了一聲,和他們一起到稍遠處的走廊坐下,“對了,你們書院今年?什?么時候招學生?先?生找好了嗎?”
沈青越:“正月二十開始,先?生已?經有幾個人選了,過了這幾天我們過去聊聊。”
池遠舟:“還是從難民?里找的?”
沈青越點頭:“對,姜樹幫著找的。”
衙門有人確實是方便,姜樹幫著找同僚翻了翻難民?登記的籍冊,就找到了兩?個秀才,一個舉人。
一個帶足了家產逃來的,在縣城置辦了房子,人不算低調,是沈青越的最次選。
剩下的一個縣城邊的村子里買田定居了,另一個就在碼頭旁邊的茅草房子那住,條件應該不是很好,沈青越打算過了初六先?去找這人問問。
另外,他還不知道張叔陽從海康給?他找著人沒有。
有趙先?生在,池遠舟倒是不擔心他們找的先?生不行,畢竟招學生都?要考考呢,招先?生肯定也得差不多才行。
他還和沈青越約好了初七一起去碼頭看看,回來再?請他們倆到家里做客。
沒承想還沒到初七呢,碼頭那邊就出了大事了。
初五晚上,一群水匪洗劫了碼頭附近的一個小村子,那個村子總共才二十多戶,一個人沒能逃出來。
他們又一路往碼頭的方向摸,一直摸到難民?們暫居的茅屋區,被警醒的難民?發現了,一聲尖叫打破長夜的寂靜,缺衣少被,和衣而睡的難民?們比本地沒有受過戰火洗禮的百姓們反應更快,躲的躲,逃的逃,好多人跳下床一路往碼頭沖。
他們都?知道碼頭有官差,希望這些水匪能懼怕官府威名,不再?追來。
然?而這些水匪們竟然?還敢追,他們也知道過年?碼頭不會有幾個人,倒是再?晚幾天,碼頭開始有店鋪開張,那時候官差才會多起來。
難民?們一路又喊又跑,已?經跑進碼頭范圍了,水匪們絲毫沒有減慢速度,他們終于弄懂了,這些水匪就是沖著碼頭來的!
本地的習俗,客棧最早也得初六才開張,碼頭沒什?么人,留守的官差們都?住在展館里年尾才收拾好的“宿舍”里。
展館內值錢東西?都?已?經挪走了,只剩些不好挪動的,他們值崗其實都是防止過年?間有小混混、小孩鉆進來玩。
他們寶峰治安不錯,有官差天天巡邏,小偷都不敢進展館里偷偷摸摸。
當差的官差們天黑前?就巡邏完睡覺了,只要再?等一天,他們就能去更暖和更舒服的客棧住,等初十過去,交接完碼頭的事,他們這“流放”般的日子就結束了,就能回縣城當差享福了。
這天晚上,除了他們,就只有零星幾間鋪子有個看門的伙計在,還有一家掌柜提前?過來打掃鋪子,碼頭總共不到三十人。
值崗的十二個官差中,只有姜樹和他的搭檔在他那小石頭屋子里過夜。
初五白天刮了一白天的風,他的小搭檔有點兒著涼,到晚上有點兒發燒,天太晚了,也不好進城,他們做晚飯時給?他熬了姜湯,姜樹想著他那兒還暖和點兒,就把人領他那兒過夜了。
外面亂起來時,姜樹正做夢啃雞腿呢,恍惚間還以為是小搭檔不舒服說胡話了,他哼唧了一聲睜開眼,正好聽到什?么聲音砸到了隔壁的墻,同時響起的是一聲慘烈的叫聲。
他的小搭檔也在睡夢中驚醒,還沒睜開眼被姜樹一把按住了嘴巴。
“噓……”
意識到外面可能發生了什?么,兩?個人一動不敢動,一直到所有水匪舉著火把跑過去,沖向了展館,姜樹才發著抖套衣服。
他們倆渾身都?凍涼了。
姜樹無比慶幸他的小石屋又破又舊,離展館又遠,足夠邊緣,足夠不起眼。
小搭檔也慌著,扣子系了好幾下都?沒系上,“咱們、咱們怎么辦呀樹哥?咱們去幫忙嗎?”
姜樹:“幫個屁!”
跑那么久才沒人聲,少說得跑過去三四十人,他們兩?個跑過去頂什?么用?!
“那……”
“老張他們是官差,賊都?怕兵,只要他們不出來,那些人應該不敢要他們的命,走,咱們走,趁他們還沒發現趕緊走。”
“去哪兒?”
“去……”
去縣城搬救兵太遠了。
等他們縣尉召集好人再?趕過來,天都?要亮了,黃花菜都?涼得不能再?涼了。
“去找咱們水軍!”
白天時候正好有一隊鎮南郡的水軍路過碼頭想買補給?,他們沒多少東西?,老張給?他們指路讓他們去附近一個鎮上買,那個鎮姜樹知道,騎馬過去,用?不了半個時辰。
如?果水軍在那兒補給?沒有馬上離開,說不定還能趕過來。
從那邊往碼頭,也是順水。
姜樹幫他裹上衣服,一刻不敢耽擱,拉著他貓腰悄悄打開門,到棚里牽出馬,再?悄悄往外走。
刮了一天陰風,天黑沉沉的,沒月亮也沒星星,姜樹摸到棚邊哆嗦著解開韁繩,他的寶貝馬還沒醒。
姜樹又慶幸他的寶貝馬這打雷都?不醒的睡姿,從前?只覺得叫醒馬費勁,現在真能救命。
他捂著馬嘴把馬薅起來,生怕它叫聲引來了人。
他們倆牽著馬走到街上,距離尸體一步多遠才看清地上倒著個人。
兩?人齊齊哆嗦了一下,都?死死捂著自己的嘴。
“走,走。”姜樹超小聲,咽咽唾沫把小搭檔扶上馬,他也翻上去,拍著馬背憑印象一路往小鎮的方向跑。
一直跑出好久,他才敢大聲催馬拍馬。
到了鎮上,砰砰砸開幾家門,焦急問起來才知道水軍下午補給?完,在鎮上休息了一陣子,傍晚時已?經走了。
姜樹心都?涼了。
只道:“碼頭那邊來了水匪,你們鎮上有沒有人能過去幫忙!”
被叫醒的鎮民?都?嚇呆了,“啊?!水匪?我們?大半夜的,我,我,找誰呀?”
他們這個模樣姜樹也指望不上,一咬牙,“我去追!他們逆風逆水,肯定還走不遠!給?我個火把!”
這家里也沒火把。
姜樹跑到廚房抽了根粗木柴往人家油罐子里一蘸,在主人家驚叫聲中搶過油燈點燃火把,騎馬就走,“阿年?,你在這兒待著!叫他領你去找鎮長,去縣城報信!”
魏年?應了一聲,“好!”
等姜樹跑出鎮,他喊人去找鎮長,然?而鎮長走親戚還沒回家,家里只有家眷。
“你家有馬嗎?!”
“只、只有騾子……”
“騾子也行!我要用?!”
“大人,我給?你套車。”
“不用?了!”
魏年?跑去牽出騾子,“我明日再?來還馬!你們快通知別人!”
他裹著衣服往縣城狂奔而去。
久久回不過神兒的鎮長家人“哎呦”一聲,一拍大腿:“怎么就叫他把騾子騎走了!萬一他們是騙子呢?”
黑燈瞎火的他們都?沒看清那兩?個小伙子穿的到底是不是官差的衣裳。
“那?那水匪的事?”
“先?通知!管他有沒有呢。”
通知了大不了全鎮少睡半夜挨頓罵,萬一是真的,水匪來了他們還在睡覺,就出了大事啦!
第207章 不服
正月初五夜, 寶峰碼頭遭水匪洗劫,十二名官差當值, 三死,七傷,兩病。
另有難民、碼頭店鋪留守人口?,死傷共計二十九人。
一水村被焚毀殆盡。
縣令震怒。
整個寶峰都驚呆了。
大虞建國來,寶峰都沒有出過這樣?的慘案。
幸得官差求援及時?,鎮南郡水軍聞訊趕來救援, 剿匪共計五十七人,活捉匪賊頭目,經審訊,匪首來自新山郡, 成員分別來自大虞、衢國,他們在衢國水域劫持商船后殺光原本船東船員, 假借偷渡護送難民到大虞, 賄賂哄騙過江上?巡邏的水軍, 想趁著過年?來票大的, 盯上?了寶峰碼頭。
然而碼頭根本就沒有他們想要的糧食、金銀、好拿又值錢的東西。
做生意的又不傻, 好幾天沒人在, 誰會把昂貴的東西留在碼頭。
整個碼頭除了不好挪動的家?具、不方?便?搬運的廉價瓷碗瓷盤子, 連糧食都沒多少, 官差們和留在碼頭的其他人, 除了防小偷, 主要是為?了看好展館和各家?店鋪別有醉鬼、孩子搗亂破壞而已。
他們人太多, 最先出來的兩個官差瞧見?了馬上?就讓后面的人把展館門鎖上?,和他們交涉把所?有食物、身?上?的銀子都給他們,讓他們離開。
可那?群水匪已經屠村殺人, 等官差發現外?面那?么多尸體,一定會去報官找官兵圍剿他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交涉的官差,還殺了偷偷從另一邊跑出去想去搬救兵的一名年?輕官差。
之后,兩邊開始慘烈的攻防,雙方?都有刀,一方?人多勢眾,一方?占據地形,新修的展館也足夠結實?,雙方?糾纏許久后,一部分水匪留在展館外?周旋,一部分改去那?些客棧鋪子挨家?挨戶搜羅東西。
碼頭的收獲小到水匪們心都涼了,他們只能讓自己相信官差們拼命反抗保護的展館內有值錢東西。
時?間越拖越久,在水匪終于決心放火前?,姜樹找來的水軍趕到了……
衢國的事另說,大虞暫時?管不著。
但?那?兩成來自新山郡的水匪,還有接了賄賂沒有嚴查船只的水軍,哪個都不能輕饒。
縣令年?都不過了,審訊完找新山郡、鎮南水軍,還有他們偷渡停靠的鄰縣討說法。
而姜樹、魏年?都因為?求援及時?,反應夠快,得到嘉獎。
只是白天還一起吃飯的同僚就這么死了,他們倆沒一個高興的。
并且想高興也高興不起來,兩人都病了。
魏年?本來就發燒,一路騎著騾子狂奔到縣城,衣服扣子什么時?候又開了都沒發現,報完信就暈過去了。
姜樹頂著風沿江追了一路船,看到了船影又是喊又是叫,怕船上?聽不見?,他還騎著馬沖進江里,又濕著半截腿跟著水軍再跑回碼頭,等天蒙蒙亮起來,看清了地上?一具具尸體,不知是嚇的還是冷風吹的,也發起了高燒。
池遠舟得到信派人來通知姜竹,衙門那?邊也派了人過來姜家?村通知家?屬去接人,劉秀霞當場就嚇腿軟了,好久沒站直起來。
姜四山也不鎮定,跌了一跤和姜勝、姜齊、姜竹一起趕車趕緊往碼頭跑。
縣衙派的大夫已經到了,和那?些傷員比,姜樹算是輕的,他裹著襖子坐在背風的地方?喝藥打哆嗦。
下午碼頭安靜多了,天剛亮,水匪剛被抓的時?候,死了親人的難民們哭得呼天搶地,尤其是發現水匪里竟然有衢國人,有人崩潰嚎叫得像野獸在叫一樣?。
明明他們已經放棄了家?,放棄了家?產,放棄了原本的所?有,背井離鄉都逃到大虞來了,明明他們已經順利過完了年?,熬過了最寒冷的季節,他們馬上?就能迎來新生活了,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毀了他們所?有希望。
當場鬧自殺的就有好幾個,附近趕來瞧情況的村民趕緊攔,幾個大嬸把人先勸住了,領著那?些死了親人的可憐女人孩子回家?喝點?兒熱湯。
沒一會兒,縣令、縣尉親自來了,救治、安撫,詢問情況、安排后續……姜樹腦子一懵一懵地把事情經過說清楚,人都打擺子。
過年?還在碼頭當差的全是年?輕人,他們要么像姜樹一樣?有點?兒小野心小盤算,要么是老老實?實?想靠當差值班多賺一點?兒錢兒,過年?也沒回家?團聚,就等著年?后補他們一個長假。
死亡的三人中,最大的一個才三十五,最小的一個過年才二十。
縣令臉黑如?鍋底,縣尉也氣得發抖。姜竹他們來接姜樹時?候,他還在審訊那?些水匪。
氣急的縣令上?了刑,敢支支吾吾問而不答的馬上就是一頓毒打。
抓了四十多人呢,死幾個也不缺人錄口?供,留這兒幫忙看管的水軍瞧得都毛毛的。
縣衙給姜樹他們都放了假,先回去養好病養好傷再說。
姜四山瞧見?那?群被綁著的水匪,沒忍住沖過來朝他們踹了一頓,姜勝、姜齊趕緊去拉,看守的水軍也不攔著,其他來接人的家?屬見?了,也沖過來對他們一陣拳打腳踢。
回去路上?姜四山猶不解氣:“在咱們村得活活打死他們!”
姜齊趕著車也忍不住問:“小樹,要不然你?別干這個了,咱們村里又不缺活干,你?不想干農活兒就做買賣,嫌家?里買賣小,你?跟著沈先生和竹子干,不比干這個強?”
他們從前?只覺得當官差作威作福又舒服,哪知道還能丟命呢!
要是姜樹也躺那?起不來了,這不是要他們娘的命嗎。
姜樹裹著家?里拿來的被子好久沒出聲,都看不見?碼頭看不見?江了,他才道:“不,我不服。”
如?果不是他運氣好,他也死了。
如?果不是他們運氣好,水軍白天剛好路過,如?果他沒能找到水軍,或者路上?慢一點?兒,他的同僚就全死了,他們好不容易才弄起來的展館還有整個碼頭就被燒了。
到時?候寶峰還會再有這樣?氣派的展館嗎?
他們還有機會過上?好日子嗎?
他不服。
憑什么幾個亡命徒水匪就能毀了他們這么多人的心血?
他已經是官差了,是威風的官吏了,難道還要夾著尾巴怕那?些該死的惡人壞人嗎?
“我沒有見?過匪能騎到官頭上?的,我要看著,這事不能就這么了了!”
縣衙也沒打算就這么了了。
縣令審完拿上?口?供就往鎮南郡找外?援去了,然后要一家?一家?的要說法。
令人震驚的是,附近幾個縣,乃至鄰郡,過年?前?后都出現了類似的水匪、山賊,只是規模較小,不成氣候,有人自行解決,有人過年?間息事寧人直接瞞報,直到發現水匪中許多都是衢國人,寶峰又出了這么大的事,鬧得兩郡全知,他們重新仔細審起來才知道這些匪賊里有不少衢國逃兵。
正月,大虞剛剛從新年?中醒來,朝堂主戰派和□□派吵得風起云涌。
大虞向衢國索要說法和賠償的官員從京城、石泉出發。
收受賄賂大意放過水匪的水軍官吏被貶,鎮南、新山兩郡水軍開始練兵整頓。
縣令、郡守、王府和京城間的奏折、書信雪片似的往下落。
這些大事寶峰縣百姓們一無所?知,眼下寶峰的大事,就是那?些水匪要被斬首示眾以鎮人心了。
都沒等秋后,縣令上?報申請,朝廷特批,沒出正月就斬了。
斬首當天,好些人跑去看。
寶峰縣有縣志以來,整個歷史上?都沒有一次斬過這么多人。
姜家?村也有人要去看,病剛好的姜樹都沒多在家?賴幾天,聽說了消息當天就回去復職了。
村里年?輕人也要去看,還有人問姜竹、沈青越去不去。
沈青越是真理解不了砍頭有什么好看的,他心里可以把對方?槍斃、斬首十萬次,但?來真的他一點?兒也不想去看。
書院的學生們鬧著想去看。
沈青越以為?趙先生他們肯定不會叫學生去湊這種熱鬧的,不想趙先生和新來的馮先生一商量,竟然同意了。
不過蒙學班的小孩兒們免談,新招的走科考的學班十五個孩子可以去看。
海康來的馮先生親自領著他們一起去看。
沈青越都懵了。
跑去找正好來村里的張叔陽追問,“你?跟我說實?話,馮先生確實?是你?們海康的正經先生嗎?”
張叔陽:“是呀!這還能有假?!”
他也是打聽過的。
馮先生原本在的書院雖然比不了四海書院,但?在海康也算有些名氣的!
沈青越:“他不是被趕出來的?”
張叔陽:“不是啊!是他聽說趙先生在你?們這兒開書院,特意來幫忙的!你?怎么這么想人家??”
沈青越:“那?他為?什么一個月只要二十兩?!他這樣?領著一群十多歲的孩子去看砍頭,他是正經先生?”
張叔陽也無語了,明明最初聽說馮先生情況,沈青越說的是劃算,怎么這會兒連工錢低都成問題了?
但?是吧……
馮先生這舉動,他也看不明白啊!
“我怎么知道!”
他原本問的是另外?一個先生,和對方?談了一冬天,談攏了,一個月五十兩,附加能和趙先生交流學問,且只干三年?。
結果那?邊還沒收拾好東西呢,馮先生主動來找他了,問了他趙先生的樣?貌,確定是趙郁川本人后,他自己說二十兩,他來,還幫張叔陽把他談好那?位先生給勸回去了。
但?馮先生和趙先生有什么過往淵源,還是就是沖著名聲比較崇拜,他是真不知道,馮先生不說,他也不好追著問,把人送來他就往居安縣去了,昨天才剛到的寶峰,他還滿肚子好奇,想找沈青越打聽呢。
沈青越不知道,但?姜竹知道,是他陪馮先生去見?趙先生的。
“馮先生年?輕時?候偷偷跑去衢國隱瞞身?份在瀚海書院讀過兩年?書。”
沈青越、張叔陽:“……?”
沈青越:“不是,這話我依稀在那?兒聽過。”
姜竹提醒道:“衢國那?個什么皇子,也隱瞞身?份去瀚海書院……”
沈青越“啊”一聲,“對!”
衢國戰亂、瀚海書院被毀的導火索!
他是趙郁川面對這種隱瞞身?份的學生簡直都要有心理陰影了。
沈青越:“咱們書院,以后要求必須實?名制,要核驗身?份!”
姜竹想了想:“嗯!”
他也覺得很有必要。
張叔陽:“……”
傍晚一群孩子沉悶地回來,好幾個連飯都吃不下了。
沈青越和姜竹忍不住都去找趙先生問這馮先生到底靠譜嗎。
趙郁川聽了他們的顧慮,哈哈笑,“明和其實?是我兄長的學生。”
沈青越:“嗯?”
趙郁川跟他解釋。
他哥哥是堅定的出世派,馮明和雖然現在是教書先生,但?從前?也是堅定的出世派,且當年?讀書時?在仁政、嚴政間,他就更偏向嚴政,一直宣揚重刑嚴罰,和注重學問的瀚海書院可謂格格不入。
不過瀚海書院藏書萬千,也不乏鉆研古籍和各家?學說的人,他在那?兒一讀就是兩年?,科考前?才回的大虞。
沈青越:“你?們知道他是大虞人?”
“知道,怎么不知道?”趙郁川呵呵笑,和三皇子不同,馮明和除了剛開始還注意點?兒,后面根本就沒怎么認真藏過。
辯論時?,他舉例總是大虞的例子。
喜歡的吃食,全是大虞的。
對吃不慣的也直言不諱地說覺得怪,不如?他家?鄉的什么什么好吃。
飯菜不說,只聽果蔬也知道他是個虞國人。
他是虞國到瀚海書院求學的學生中暴露最快的。
不過年?輕時?候的馮明和心直口?快,為?人俠義耿直,雖然常和人斗嘴吵架,但?年?輕人都挺喜歡他,他哥哥也喜歡。
后來還收了馮明和當學生,帶他回家?吃過飯。
馮明和來道別時?主動承認了身?份,還和他哥哥說,他雖然和先生身?處兩國,將來也各為?其主,但?他終生不會忘記先生的教誨和勉勵,會考上?進士,造福一方?。
然而,師徒兩人的諾言都沒能完全兌現。
他哥哥早年?病逝了,從入世到去世,一直在京城為?官,沒能去造福一方?。
馮明和確實?考上?了進士,也當了一地縣令,奈何他的行事作風在大虞官場也束手束腳,格格不入,沒干滿一任,就被彈劾貶調,換了地方?,后來更是被排擠的舉步維艱,若他不是出身?海康,有同鄉照拂,說不定都被罷官了。
第二任沒干完,他就和地方?豪族鬧的矛盾不可調和,被彈劾到照拂他的同鄉也紛紛寫書信勸他行事不要過于偏激,最后他還是難免心灰意冷,一怒之下辭官不干了,蹉跎了兩年?后,開始教書。
他的學問是很扎實?的,年?輕時?為?了和人辯論,飽讀詩書,了解過各家?學派,連算學都算精通。
教書后,他的名聲才慢慢好了,即便?在讀書人云集的海康,也闖出了一番名氣來,他本人是想進四海書院的,奈何四海書院主張正統仁政,還是大虞最正統的官學之一,交流可以,并不接納他入院。
聽說趙郁川在寶峰縣新開了一個青竹書院,他沒考慮多久,就說服家?人一個人背著包袱找張叔陽來寶峰了。
那?二十兩銀子還是他和他夫人、兒子、兒媳精打細算了筆賬,算上?存款,保障家?人在海康不拮據的生活,相對還比較舒服安逸的情況下,他每個月最少賺多少錢。
他們算出來是二十兩。
海康物價貴,他們老家?在海康一個鎮上?,但?家?里孩子讀書得在縣城租房,租子、束脩、日常花銷等等,都是靠他們父子倆賺錢養家?。
有時?候還得接濟下老家?的親戚,照顧下條件困難的學生,他得賺夠至少二十兩才行。
沈青越和姜竹都聽得一愣一愣的。
心道難怪馮先生一來就問管吃飯嗎,有地方?住嗎。
沈青越:“他竟然所?有工錢都要寄回家??”
第208章 一派胡言
確實所有?錢都得寄回家?。
張叔陽來村里就是幫他捎信回去的。
然而張叔陽也不知道那里面塞的除了家?書還有?二十兩?銀票——馮先生特?意找人?換的海康銀票。
沈青越簡直哭笑不得。
兩?人?從趙先生屋里出來, 轉頭到馮先生屋里,問?他要不要每個月多給?他五兩?銀子。
“嗯?不用不用, 你們這兒又沒什么花銷。”馮明和一來就趙先生做了鄰居,他自己一個人?,隨便有?個屋子就夠住,姜竹帶他在村里住了一圈兒,他選了和趙先生搭伙住。
房子解決了,他自己也不會?做飯, 姜竹干脆和馮奶奶說好了,早飯、晚飯兩?個先生和趙舒云在她家?吃飯,書院給?她出錢,午飯他們想去哪兒吃, 找賈先生報就行。
書院一復課,村里各種吃食攤子又開起來了, 趙先生有?條件的時候也是個嘴饞的, 和沈青越似的今天在這家?, 明天上那家?, 就沒指定他們必須去哪兒吃飯。
每天花多少錢, 他們也沒設什么上限, 反正村里東西都便宜, 再能?吃一頓也花不了多少。
馮先生吃得倒是樂呵, 他來了后, 賈先生的賬本兒用起來都比從前快多了。
不過只解決吃住也不行, 萬一想買點兒什么用的玩兒的, 手里一點兒錢沒有?像什么話。
姜竹說每個月多給?他五兩?銀子。
馮明和不要,“趙先生一個月才五兩?,我哪能?要二十五兩?。”
姜竹窘窘道:“趙先生從今年起是十兩?了。”
其他人?也漲錢了, 先前他想把趙先生工錢定到和馮先生一樣,趙先生自己不要。
他們書院雖然目前為止還入不敷出,但是他和沈青越賺錢還挺多的,而且趙先生他們也沒閑著,過年間他主導,曲先生動?筆,江修文改故事,他們又編了一本《幼學童蒙續》,還列好了給?走科考學生用的書目、課案。
課案是他們書院自己用的輔助教材,將來要不要擴充印書再說,但《幼學童蒙續》肯定是要印來賣的,這個準能?賺錢。
現在他們有?三個蒙班,一個學班,曲先生教小的兩?個班,馮先生教家?業他們的班和學班。
蒙班不收束脩,主要是村里的孩子們在念。
因為今年起趙先生不親自教課了,去年狂熱的大人?們總算偃旗息鼓了些,即便這樣,從鎮上、縣城來的孩子占了一小半。
學班收束脩,每個月二兩?銀子,要求有?同童生的水平才能?入學。
開始招生那天,他們村差點兒被擠破了。
聽說新?先生是海康來的,本來失望的大人?們又熱情了——不是趙先生,從海康請來的先生也很好啊!
一瞧,也是個老?頭,他們更放心了。
別的書院可沒海康來的先生。
一群一群的大人?孩子涌來村里,賈文彬、曲學甫接待到人?都麻了,然而趙先生和那時候才來了兩?天的馮先生一起考,考啊考,考到最后只留下十二個。
另外三個一個是姜樹同僚的兒子,一個是池遠舟的外甥,一個是韶三爺的小兒子。
韶嘉煦早就過了童生,已經考過秀才了,不過韶三爺喪母丁憂,要在寶峰待三年,他也跟著回來了。
韶家?倒是有?家?學,但主要也是開蒙,家?里的孩子開蒙完一般就到縣城的書院去讀書了。
韶三爺思量后,干脆把兒子送姜竹這兒來了,說他這兒清靜。
沈青越懷疑是因為上門拜訪他的人?太多,他好推,孩子在書院念書,總是要接觸人?的,那些想求他辦事又找不到門路的,興許就會?把主意打到韶嘉煦身上,一時好躲,三年難躲,想避開這些麻煩不如干脆藏遠點兒,他們青竹書院就足夠偏僻。
除了姜竹、沈青越,別人?也不知道韶嘉煦身份,只知道是姜竹舅舅家?的孩子。
韶嘉煦在他們這兒只算借讀,姜樹同僚家?孩子和池遠舟的外甥就純粹走后門了。
好在他們倆雖然成績差了些,倒也是認真?讀書的孩子,試了幾天,馮先生也沒趕他們。
考進來的十二人?里,有?三個是鄰縣的,除了他們,家?旺、姜松他們幾個都是馮先生在教,每天下午也跟來旁聽,提前見識一下正經要科考的前輩們是怎么讀書的。
沈青越還是覺得先生不夠用,理想狀況是每個班都有?一個老?師,他們也請了,奈何要么覺得不合適,要么他們看上了人?家?不愿意來,只能?讓賈先生和馮先生辛苦一點兒。
他們倆倒是不怎么介意,他們的蒙學和其他書院正經的蒙學比簡單多了,其實只能?算教他們讀書識字寫字而已,都不用學太多功課,教起來很輕松,若他們病了有?事了,趙先生也能替他們上課,每天優哉游哉的。
馮先生就很喜歡他們書院的氣氛。
雖然他的為政主張嚴苛,但對學生挺和善的,還喜歡逗小孩兒玩,愛說笑話講寓言典故,和學生開玩笑。
尤其是教蒙班,每天都能聽到一片歡聲笑語。
以至于沈青越實在是理解不了他為什么要帶著學生們去看什么斬首。
推托幾次定好了以后每個月給?他二十五兩?銀子,沈青越還是問?起來。
馮先生呵呵笑道:“若是他們無心科考,只想讀書明理,閑云野鶴,那就不用看,若他們想科考入世,就要看。我并不是要嚇他們,也不是要教他們成為酷吏,而是希望他們知道,慈不掌兵同樣適用于官場。未能?入仕便罷,若他們將來有?朝一日為官為政,執掌一方,就要懂何時要愛民?,何時要嚴酷,該心慈時心慈,不該心慈時絕不能?手軟。”
在這方面,他就很欣賞現在的寶峰縣令。
將水匪斬首示眾后,事情依舊不算完,匪賊的頭顱還要拿到他們焚燒屠殺的村子懸掛示眾,以震江上、山中的匪賊亂民?。
別處他管不著,他們寶峰縣他在任一天絕不姑息養奸。
這樣震驚朝堂的大案已經發生了,他索性就和有?責任的所有?人?論個明白,往碼頭安排人?少是他的責任,他已經寫了請罪書交至郡里,其他人?同樣也別想息事寧人?。
縣令大人?在打的官司他們不知道,馮先生的良苦用心已經初見效果了。
那十五個孩子回來當晚一半都沒睡好,一個個做的噩夢都差不多,不是滿地的血,就是到處滾的頭,還伴隨著凄厲的尖叫。
夢里叫,他們也叫,被嚇醒的倒霉孩子們自己嗷嗷喊,大半夜村里好些人?都被慘叫嚇醒了。
第二天上課時候,他們一個個都是黑著眼圈兒來的。
沒能?去看的小孩兒們也給?嚇到了,有?些好奇地問?:“砍頭那么可怕嗎?”
幾個大孩子沉默了一會?兒,說:“砍頭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砍,一直砍。”
“地上的血剛開始只有?一片,后來越來越多,到后面劊子手身上濺的血都開始往下滴了,嘔……”
幾人?連忙給?干嘔的同窗遞水。
“……謝謝……我昨晚做噩夢,夢里都是血,我腳下,身上,頭發上衣服上……”
“你別說了!”
另一人?道:“血還不是最可怕的,那些頭,啊,我夢里全是沒閉眼的人?頭,慘白慘白地盯著我……”
“你也別說了!!”
“我這幾天都不想吃肉了。韶嘉煦你怎么還能?吃得下呀?”
韶嘉煦:“他們殺那些無辜百姓,身上同樣濺滿了血,那些死在火里刀下的百姓也同樣閉不上眼睛慘白慘白地盯著他們,說不定更……”
“你別說了別說了!”
“他們死有?余辜!”
“吃飯吧,吃飯。”
一群人?盯著碗里的飯菜,實在是難以下咽。
他們欽佩地看著韶嘉煦,沒發現韶嘉煦自己其實臉也白白的,眼睛里都是紅血絲,吃飯速度也比從前慢多了。
別說他們,連村里的獵戶們看了都有?點兒受不了。
他們平時在山里打獵,大小獵物哪年不打死幾十個,從前也沒少和人?打架斗毆,老?一輩的年輕時候也經過山匪鬧災的事,但法場砍頭,他們看了也發毛,好些人?隔著遠遠的沒看完就走了。
倒是馮先生帶著這十五個學生比較慘,人?家?聽說是書院的學生特?意來看的,還給?他們讓道,他們那位置視野相?當好。
好到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忘了。
他們還不知道縣里很快就流傳起了“瞧你那樣,還沒半大的書生郎膽子大”“人?家?書院的學生都敢站最前面看殺頭”“血濺身上了眼都不眨一下”……
還有?人?打聽是哪家?書院這么虎。
然后問?著問?著,用排除法最后確認了新?開的青竹書院。
其他書院都震驚了。
青竹書院這么野的嗎?
等這傳聞傳到碼頭時候,姜竹和沈青越去請了兩?次都沒來的那名住茅草棚的難民?秀才找他們村來了。
問?清領著學生去看斬首的先生是誰,他直奔書院找馮明和理論來了。
馮明和正在給?學生們上課呢,還正好擴展課程內容講到了他推崇的地方,秀才走到門口聽了沒幾句,憤然推門:“一派胡言!”
十五個學生加旁聽的姜松、家?旺、姜美月、趙舒云還有?兩?個姓江的小孩兒,親眼見到親耳聽到了兩?個先生“仁政”“嚴政”的辯論大戰。
等賈文彬跑來通知姜竹和沈青越,他們再一起趕過去的時候,過來勸架的曲學博和兩?個不認識的中年人?都卷進去了。
大家?操著各地口音吵得不可開交。
在一堆“子曰”“圣人?”“什么什么子”和一堆歷史、變革、政爭、利害辯論中,偶爾還要夾幾句因為方言導致的彼此沒聽懂的誤會?和問?題。
好脾氣的曲學博還得幫他們互相?翻譯,然后繼續爭。
姜竹和寶峰本地的學生們飽受學問?和方言的摧殘,聽得腦子都要炸了。
沈青越也聽不懂,站在門口邊看熱鬧邊走神?地想,馮先生不愧是年輕時候就能?一個人?跑到瀚海書院和人?搞辯論的人?才啊,舌戰群儒,以一抵三個半都沒落下風。
第209章 故人
吵架的主力是馮先生和那?個秀才, 曲學博明顯更認同秀才的觀念些,但?可能礙于?同事的情誼, 一直在和稀泥。
兩個陌生人也辯,但?更多是純理論的辯論,并?不如他們倆那?么上頭。
賈文彬一瞧姜竹和沈青越來了也不拉架,好像也插不進去?嘴,忍不住問:“要?不要?去?請趙先生呀?”
現在不止他們,在書院抄書的、看書的書生們, 還有課間休息的蒙學班孩子們,都好奇地圍在這邊看熱鬧。
真不用攔一下嗎?
萬一一會兒吵急眼了打起來怎么辦?
沈青越:“去?叫吧,去?叫吧!”
他倒是一步不挪看樂子看得興奮。
姜竹聽了一會兒聽得很艱難,但?局面他看得還挺清楚的, 忍不住小聲問沈青越:“那?個先生不是秀才嗎?我怎么覺得他比咱們去?找過那?個舉人還厲害?”
和馮先生大戰三百回合也沒怎么落下風呀。
馮先生從前可是考上過二甲,還當過官的呢。
沈青越:“一會兒問問就知道了。”
姜竹點頭:“嗯……嗯?!”
他心里隱隱有種預感, 驚訝地看沈青越, “你是想……?”
沈青越:“留下呀!都送上門了, 還能放他們走嗎。”
除了難民里那?名?書生, 他瞧著?另外兩個陌生人似乎學問也挺好的。
“正好四個人, 正好四個班, 多巧。”
姜竹:“……”
還是等他們停下再說吧。
今天里正領趙先生釣魚去?了, 一時半會兒還過不來, 他們也一時半會兒決不出勝負。
蒙學班的小孩兒們聽著?聽著?, 已經逐漸跑開了。
吵得太復雜了, 他們聽不懂, 而且光吵不罵人也不動手,實在是沒什么意思,還不如村里的騾子、驢子、小狗、小貓打架有看頭呢。
那?些書生們, 則書也不抄了,詩也不做了,一個個精神抖擻地想往里擠,想湊近點兒聽。
如果?先生們說話能慢點兒,吐字更清晰點兒就好了。
沈青越干脆往旁邊閃了閃,讓開了門。
眾人:“……?”
沈青越:“進去?啊,小點兒聲,自備板凳啊。”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悄默默的,做賊似的,拎著?板凳貼著?墻溜進來了,快速占領課堂還空余的地方?。
姜竹:“……”
沈青越也跑去?姜望南大嫂的攤位上借了筆墨,又到隔壁搬來了曲學博的桌椅,坐到門口開始畫畫。
姜竹小聲問:“你在畫什么?”
沈青越:“書生吵架呀!”
這種真實的情緒、動作、表情,哪兒是他靠想象能比得了的。
他的《少年名?捕》偶爾也是需要?這種場面的。
姜竹:“……”
趙先生被賈文彬匆匆找來,到了書院一瞧,好家伙,這一屋子的人,還有他們沈先生,都畫好幾張了!
畫得還挺逼真。
他旁邊的學生都不聽前面辯論了,一直偷偷往他畫上瞄。
先前其他認真聽的學生,這會兒一個個不是煎熬,就是麻木,有人聽到眉頭緊皺,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屁股上長?了釘子似的,已經要?坐不住了。
趙先生瞧了一圈兒,當即笑起來。
面無?表情,雙眼放空的趙舒云聽到熟悉的笑聲,也一扭頭,當即沒控制好聲音:“爺爺。”
辯論的四人也聞言轉頭,那?兩個異地口音的陌生人瞧見趙郁川瞬間,激動得眼淚差點兒涌出來,喊了聲“先生”,快步往外迎,握住趙先生手臂時淚水縱橫,“先生!真的是您!他們都說您已經死了!說您全家都葬身江中了!”
發呆的跑神的困到打瞌睡的全醒了。
馮先生和那?位秀才先生也不再爭執了,心有戚戚地望著?相認的三人。
趙先生看清了人,也是激動萬分,“文柏,向宸?”
“是我們!”
“聽說先生在寶峰重新開起書院,學生來尋您!”
沈青越和姜竹面面相覷,聽著?他們師徒相認,互道現狀,才弄清這兩人的身份。
林文柏和李向宸都是趙郁川從前的學生,衢國亂起來時他們倆一個在家守喪,一個在外地拓碑,聽說瀚海書院的變故,連忙從兩地往書院趕,半道相遇,入城前遇到了從前往書院送菜的菜農,叫他們趕緊逃命。
當時縣內好幾路人馬都在抓瀚海書院的先生和學生,已經弄不清誰是想保護,誰是別有所圖,城里亂成了一鍋粥,且好進難出,他們這些從前受瀚海書院照顧的本地百姓瞧見了書院的人,趕緊勸走。
可書院內到底是什么情況,他們也不清楚,只知道書院起了場大火,后面莫名?其妙成了什么反賊同謀,到處要?抓人,之后又說什么書院的冤枉的,有些最?初逃掉的先生和學生回來了,沒兩天又被扣押抓走,后來連縣令都被殺了,再之后今天這個打那?個,明天那?個打這個,那?些不明世?事的學生也被他們拉著?到處寫什么討賊檄文,然而他們互相都是對方?口中的賊。
能跑掉的就全跑了。
有些家就是本地,實在不愿意跑,就閉門不出,或躲進山里。
普通學生還好,他們尚無?功名?,若非望族出身,也沒人太難為他們的。
書院的先生們卻倒了大霉,不愿意走的,不是被囚禁,就是被軟禁。
兩人打聽起趙郁川一家,菜農也不知道,他曾經試圖往書院那兒打聽消息,還沒走到差點兒被抓了,只聽說院長一家已經葬身火海了。
兩人不死心半夜偷偷翻墻進城,差點兒被抓,逃竄時被書院藏書樓掃塵的大叔領回家里,告訴他們書院被燒前夜,有個義士悄悄送小公子回來,敲暈了山長?把?他們祖孫三人都帶上往大虞跑的貨船了。
大叔還把?他從火里搶出來的許多書交給他們,讓他們帶上書往北走,若能到大虞找趙先生夫妻和小少爺就找,找不了就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們聽說趙先生坐的船是要?往大虞信州去?的,兩人回鄉帶了家眷,變賣家產,混在難民堆里又是躲又是逃的,好不容易到了大虞,幾乎傾盡家財才到了信州,卻聽聞趙郁川一家乘坐的船遇到水匪船毀人亡了,信州本地的船夫都沒能回來。
林文柏大受打擊,當即就病了。
他少年喪母,中年喪父,親緣淡薄,連對他多有照顧的先生師娘也死了,又喪家喪國,差點兒一病不起。
若不是李向宸一家照顧他,他早就死在信州了。
兩人用僅剩的一點兒家財在信州買了地,位置偏僻,消息不通,一直到過年進城采辦東西才聽說趙郁川在寶峰縣開辦了青竹書院。
他們倆連寶峰縣是哪兒都不知道,又怕是假消息,忙著?到處打聽,連年都沒過好。
后來確認了趙先生真在寶峰,才趕緊又賣了信州的田,從信州來投奔趙先生。
他們倆這樣都已經落籍了,又棄籍而走的,再次落籍五年都不能挪動改籍,平時對他們的監管也比一般難民要?嚴苛更多,加征稅收時優先也會找他們,代價不可謂不大。
沈青越自然歡迎他們留下來,“二位不用多慮,書院能幫忙落籍,縣衙我們也熟,不會有人難為?你們,山上正好在修房子,我們已經準備修供給先生住的客舍了,你們可以?先在村里的客棧住,等山上房子修好了再搬進來。”
兩人連連道謝,瞧見了先生,瞧見了舒云,他們不禁又問起師母來。
沈青越他們這才知道趙先生竟然是被人打暈弄上船的,而他們最?初逃難時候,竟然還有他的夫人同行。
林文柏追問起來,也才知道趙夫人聽說兒子自殺后大受打擊,路上就病倒了,為?了照顧孫子才強撐一口氣,可惜沒能走到大虞,還是病故了。
因?為?趙夫人的死,他們提前下了安排好的船,葬好亡妻后,趙郁川才重新帶上趙舒云往大虞來。
他們后來找的船到不信州,只能到鎮南郡,祖孫倆渾渾噩噩的,根本不在意目的地是哪里。
平安到大虞,不要?輕生,就是他們對亡妻、對奶奶臨終前的誓言。
一屋子人沉默著?,心中唏噓。
未出過遠門,未離過家,剛剛在刑場見過生死的學生們聽得心緒雜亂。
亂世?。
他們從未見過亂世?。
雖然和衢國不過一水之隔,但?江水如天塹,他們根本不知道衢國百姓過的是什么日子。
最?初聽聞碼頭鬧水匪,殺人屠村固然憤慨,但?其實一個個都沒什么真實感。
那?種氣憤,像是聽故事產生的。
固然同情,卻難直抵內心深處,直到他們親眼看到了那?堆頭顱、尸首,才能想象四十七具尸首是多少,一村二十六戶老少一百四十多人尸首是多少。
現在,他們忍不住又想,衢國二十郡該有多少人。
剛剛聽麻木了的仁政、嚴政之爭,隱隱又有哪里變清晰起來。
屋子里陷入長?久的沉默,能聽到的只有外面蒙學班小孩兒們不諳世?事追逐嬉鬧的笑聲。
爛漫,可愛,從心底溢出來的快樂的笑聲。
“先生先生!”發現里面安靜了,兩個可怕先生不吵架了,熊孩子們跑來扒著?門框問,“中午了,咱們散學嗎?”
“先生下午再上課吧!客棧今天做油炸魚排,可香了,去?晚就搶不到啦!”
幾人回過神來,曲學博道:“散了吧!下山就回家吃飯,不要?在山上亂鉆亂玩。”
“知道啦!”
小孩兒們噔噔噔跑了去?通知同學,還有膽大開朗的孩子邀請和他們口味一致能同桌吃飯的馮明和,“馮先生,一起去?吃飯嗎?”
馮明和笑起來:“先替我占兩個!要?大的!”
“好嘞!”小孩一扭頭,“元哥,馮先生要?兩個大的!”
譚武元一揮手,小霸王似的:“走!”
屋里的大人們全聽笑了。
趙先生:“大家也都散了吧,文柏,向宸,你們家眷現在何處,要?不要?派車去?接來?”
馮先生也道:“這位……吵了半天,我還不知道這位小友姓甚名?誰,你也是衢國人吧?”
那?名?秀才頓了頓,道:“是,在下汪延,衢國江通人士。”
馮先生:“江通?那?不就在江對岸嗎?”
汪延:“正是。”
沈青越:“汪先生,要?不然你也到我們書院來?”
汪延拒絕道:“不必了,只要?貴書院以?后不要?再做那?些孟浪之事……”
馮先生:“如何就算孟浪之事了?我剛剛不是說得十分明白了,那?是……”
沈青越連忙打斷:“停停停!我說句公道話,這個事呢,先不管他到底算不算孟浪,短時間內恐怕也不會再發生第二次了。”
幾人:“……”
那?倒也是。
刑場又不會天天砍頭。
沈青越:“不過,我們書院辦學秉持的是兼容并?蓄,只要?先生不違法亂紀,不教唆學生作奸犯科,只是教授自己倡導的理論主張,我們是不會干預的,是不是山長??”
“嗯?”姜竹愣了一瞬,雖然不知道他們書院什么時候開始倡導這種兼容并?蓄的,還是堅定地點了頭,“嗯,兩位先生說的都有道理。”
沈青越:“你也辨別不出來他們倆誰對誰錯對不對?”
姜竹:“……”
他聽不懂啊!
沈青越笑吟吟地看他。
姜竹只好繼續發表看法:“我聽不懂太多,不過我覺得馮先生說的有道理,汪先生說的也有道理,但?是誰更有道理……我也不知道……”
沈青越:“嗯,所謂偏聽則暗兼聽則明嘛,學理論也要?思辨,只聽一家之言肯定不成,將來長?大了八成得長?偏,所以?,最?好你們都在我們書院講學,讓大家多聽多辨。”
汪延:“……”
馮先生捋了捋胡子,倒是沒意見:“我覺得可以?,有機會咱們再辯!”
沈青越:“可以?一個月來一次嘛,半個月、十天也行,辯不出結果?咱們還可以?組織學生們投票,每次沐休放假,我們書院都辦講學,從前只有趙先生一個講,以?后大家可以?一起開辯論會、研學會呀!汪先生,來嗎?你不來我可要?認為?你辯不過輸不起,才躲回茅草屋去?的。”
汪延:“……”
他忍不住問起來:“我記得你也是書院的先生?”
怎么會有這種不靠譜,還用這種粗淺幼稚激將法的人當先生?
這個書院到底行嗎?
沈青越:“對呀,你不來,先生不夠就得我來教了,多誤人子弟呀。”
第210章 邀請
趙舒云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他, 心想這么久了,沈先生竟然還在用?這招激將人。
啊……
這位汪先生生氣了, 他上當了,他上當了!
汪延忍了忍,又忍了忍,沒忍住,照著沈青越激情開始砸“子曰”,差點兒沒一口氣現?編一篇汪先生版師說來。
趙先生、曲先生連忙解釋:“不?是, 不?是,沈先生不?教課,他只?偶爾教教射術、算學和畫!”
因為馮先生也精通算學,現?在連算學課都代勞了。
汪延急停, 被打得有些無措,“什么?”
姜竹幾次想說話解釋, 都被沈青越攔著沒讓, 他還饒有興趣地問道:“汪先生, 你真是秀才嗎?你們衢國?秀才水平都這么高嗎?”
衢國?出身的幾人齊齊被噎, 換成曲學博欲言又止。
沈青越又好奇道:“你們衢國?秀才都有這種水平, 到底是怎么打成那樣的?”
眾:“……”
啊……被噎得要?嘔血了。
汪延憋著好大一口氣, 又生生咽下去, 消化?完吐出來, 沉聲道:“不?必說了, 多謝你的好意?, 但?我家自有打算, 等我母親病愈,我就?會回衢國?去。”
沈青越:“回得去嗎?”
汪延:“……”
一眾人再次陷入沉默。
從碼頭開始鬧水匪起,兩?國?間?已經?注定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好通行往來了, 何況水匪中一半都來自衢國?,還有逃兵,如今衢國?會是什么境況可想而知。
只?怕虞國?朝中已經?有人借此要?向衢國?發兵了。
沉默中,賈文彬惆悵地嘟囔了句:“若是能回去誰不?想回去呢?”
不?料他話音剛落,更小的一道聲音道:“我不?想回去。”
眾人一愣,齊齊望向依舊坐在座位上的趙舒云。
趙舒云迎著幾個大人的目光,更大聲了些道:“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這里,我喜歡這里。”
大人們全?沒了聲音。
汪延欲言又止,有些頹然地垂下了眼睛。
已經?跑到半路的姜壯壯又哼哧哼哧跑回來,沒進書院就?開始喊:“舒云!舒云!小舒云!快!”
趙舒云應了一聲,“爺爺,我不?等你了。”
趙郁川揉揉他腦袋,“去吧。”
幾人目送趙舒云跟著姜壯壯跑了,一時間?五味雜陳。
沈青越:“要?不?然大家先去吃飯?汪先生你再考慮考慮,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嘛。”
汪延聽到家人表情又白了一分。
不?過他還是謝絕了沈青越的邀請,也沒和他們一起到客棧吃飯,而是在街上徘徊了好幾圈兒,才買了最劃算的燒餅和點心包好獨自走了。
沈青越站在客棧窗邊朝他喊:“汪先生,常來啊,我們也接受兼職!”
汪延:“……”
“走得怎么更快了呢?”沈青越:“他不?是秀才吧?”
無語中的賈文彬和曲學甫都看向曲學博。
曲學博被看得好尷尬,咬著口炸魚餅嚼不?是,不?嚼不?是的。
沈青越:“唉唉唉,看誰呢?你們自己沒一點兒判斷嗎?”
賈文彬:“哦,那不?是。”
曲學甫:“應該不?是吧,我覺得他比我哥厲害。”
曲學博把魚餅放下:“應該不?止是秀才。”
沈青越嘆氣:“所?以我還挺想招他來的,你們幫我想想怎么說服他?”
幾人:“……”
姜竹默默給沈青越添湯,“我覺得,他可能已經?被說服了。”
沈青越:“嗯?舒云嗎?”
姜竹點頭。
幾人又是一陣沉默,忍不?住往小孩兒那桌看了看。
池遠舟給他們推薦的大廚是他家餐館的學徒,說是學徒,其實也已經?四十多歲,早到了該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只?是池家暫時沒有新開餐館茶樓的打算,加上給的工錢也不?錯,這個師傅一直也沒提什么。不?過誰愿意?一直當學徒呢?
池遠舟去問他時候,他幾乎沒怎么考慮就?答應了。
好事做到底,池遠舟還給他們配齊了幫廚和跑堂伙計,能邊干邊教村里人一起學,馬上把店開起來。
這也是沈青越為什么不?好拒絕他走后門往書院塞孩子。
村里有幾個大點兒孩子也在客棧里干活兒,還有幾個大娘在后廚幫忙洗菜刷碗,再加上打掃的、洗被褥的,一個客棧,就?帶動了他們村十幾口人就?業。
還能附帶拉動村里打柴、打獵、種菜、撈魚的買賣。
這位姓王的大廚很擅長做魚,來吃飯的常有小孩兒,魚丸吃多了怕膩,他就?剁碎魚肉攤成魚餅,再切成好下筷子的魚排過油炸來賣,外酥里嫩,調味又鮮又好吃,深受村里大大小小孩子們的喜歡。
三天做一次的魚排成了書院小豆丁們必搶的美食之一。
趙舒云就坐在那桌吃魚排的小孩中間?,笑得很開懷。
里面還有曲家、賈家的孩子。
小朋友學說話很快,才來了一年,曲家、賈家那幾個孩子,尤其是小的那幾個,已經?一嘴寶峰口音了。
沈青越:“聽說汪延是為了給他母親看病才來大虞的。”
江通郡和大虞不?過一江之隔,如果他想逃來大虞,早就?可以來了,而住在碼頭茅草屋的難民全?是年前入冬才來的。
先前沈青越和姜竹親自去找過汪延兩?回,自然知道他家是什么情況。
一個母親,一個妻子,兩?個孩子,還有一個照顧老太太的丫鬟,一家人蝸居在江邊的茅草屋里。
兩?個孩子凍得臉蛋又紅又黑的,剛剛發生過水匪的事,兩?個孩子似乎還有些驚恐,或者說,整個碼頭的孩子看上去都怯怯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恢復。
曲學博也嘆氣。
他也很矛盾很茫然,很多時候還會夢到家鄉,夢到從前,曾經?的夢想、意?氣也都是真的,睜開眼有時候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夢。他欽佩汪延,但?做不?到汪延。
他不?知道汪延會如何選擇,但?若他的孩子像舒云一樣想要?留在這里,他是絕做不?到非要?帶孩子回去的。
故鄉已經?不?是曾經?的故鄉了。
但?如果有一天戰事結束,他還是想回去看看。
帶上全?家都回去看看。
到時候由孩子們自己選擇留在哪里。
只?是不?知,這一天會在哪年。
汪延一路走著往碼頭走。
他來得沖動,坐車到的山陽鎮,買了幾張餅子一份兒點心,花光了身上所?有錢,只?能走著回去了。
問路時趕車的老伯瞧他是個書生模樣,穿的草鞋都快磨破了,叫他上車捎他一程。
“正好我也要?去碼頭呢,你上來吧。”
“多謝。”他瞧見車上放著一袋被褥,問道:“您這是要?去……?”
“哦,給我兒子送被褥,他在碼頭那邊當官差了,他娘說江邊風大……先生,您常往碼頭走嗎?”
“我住在那邊。”
“哦!那江邊這會兒到底安穩嗎,還有水匪嗎?”
汪延:“衙門已經?在碼頭修望樓了,巡邏的兵士也多。”
“那就?好那就?好,我那崽子非要?去當官差,是個什么情況也不?和我們說……”老頭絮絮叨叨埋怨起兒子來。
汪延聽著,向他說起碼頭常見到的官差巡邏和訓練。
他雖不?認同?寶峰這位縣令懸掛首級的做法,但?對縣令的實干、果斷還是認同?的。
寶峰的宗族大戶們也很配合,這些新征的差役嚴格說并不?能算官差,一縣能用?多少名官差是有定額的,朝廷不?會撥超額的餉銀,新招這些差役的工錢,應該是由縣里那些大戶們來出的。
雖說保護碼頭也是在保護他們自己的錢財,但?能這么快湊錢、招募、訓練,可見寶峰上上下下頭腦都很清醒,不?像他老家那些人……
汪延默默嘆氣。
碼頭上,巡邏的官差們剛剛經?過。
新來的還沒統一的衣服,看得出大多都是農家出身,一個個還帶著有些生澀僵硬的神情,走路都繃著臉一臉嚴肅,但?都長得人高馬大的。
有了他們半個時辰一次的巡邏,碼頭倒是快速走出了慘案陰霾。
來開張時已經?看不?到一點兒血跡的店鋪掌柜、伙計和江上的船只?不?說,連先前有些嚇破膽的難民們瞧見了他們整整齊齊地巡邏過去,都安心多了。
好些難民白天不?愿意?在家待著,找不?到活兒干也愿意?來碼頭各家鋪子門口找個向陽的位置坐著干點兒零碎活。
至少這邊人多,人氣足,遇到事不?用?害怕。
汪延走過來,瞧見他們一家和鄰居一家的女?眷們都坐在展館外新擺的一排板凳上做繡活。
“爹!”還小的兒子不?會干針線活,蹲在地上幫奶奶、娘親和姐姐翻線團,最先瞧見了他。
汪延過去把他抱起來,把懷里的餅和點心遞給女?兒,“天都冷了,怎么不?回家?”
他夫人笑笑:“布鋪掌柜新來了活兒,要?做一批鞋襪,要?得急,給的工錢也多。”
她虛虛朝汪延腳上比了比,“我們這些做活兒的買還能便宜些,正好給你買一雙。”
從前汪家也是大戶,汪延什么時候穿過草鞋,一冬天過去,腳都凍壞了。
汪延瞧著她手上的鞋一怔,問道:“要?做的都是男鞋?”
“嗯,怎么了?”
汪延捏了捏比普通百姓穿的更厚的鞋底,搖搖頭,“沒事。”
他望著江上比去年頻繁的大虞水軍戰船,忍不?住望向更遠看不?真切的衢國?。
“回家吧。”
他替女?眷們去交了做好的鞋,“不?干這個了,做多了對眼睛不?好。”
他不?想自己家人做的鞋,穿到將來可能會踏入衢國?的虞國?士兵腳上。
“啊?”一家人都茫然地看他。
汪母沉默了一會兒道:“兒啊,娘還有個墜子,原是想給阿棠當嫁妝的,要?不?然賣了咱們就?在這邊兒租塊兒地吧?聽說現?在租地也能暫時落籍……”
汪延嘴唇抖了抖,“不?用?,娘,我……我找到個活兒……有個書院想找我去當先生……”
全?家怔了下,露出狂喜:“真的嗎?!”
汪延勉強笑了笑。
當初母親堅持非要?他帶上全?家一起才肯來大虞看病,他就?知道她不?想回去了。
是啊。
他們家除了這幾人已經?什么都不?剩了。
財產沒了,田荒了,祖宅被搶了……
她不?想把孩子留在戰火中,不?想讓他們再受戰亂驚嚇了。
他忍了忍發堵的聲音,“真的,明天我再去問問,定下來……咱們就?搬。”
第二天汪延再次上門,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
家俊馬上就?要?辦喜事,姜竹被叫去幫忙了,賈文彬喊了沈青越來見人。
沈青越瞧見他,笑道:“汪先生這是決定好要?和馮先生一較高下了?”
汪延怔了怔,“我是……”
沈青越:“我懂我懂。”
沈青越打斷了他,“雖然文無第一,但?切磋總是要?的,放心吧,辯論會、研學會一定給你們開。落籍的事書院來辦,剛開始一個月五兩?銀子,以后會慢慢漲起來,你家人也暫時先在客棧住,住宿錢書院來承擔,孩子可以來書院讀書,不?要?錢,哦對,家人來了嗎?需要?書院派車幫忙接一下嗎?”
汪延:“……謝謝。”
沈青越:“好,找賈先生安排。”
汪延一頓:“?”
沈青越高聲道:“賈先生!汪先生不?服馮先生的歪理邪說,要?來咱們書院傳道受業和他大戰三百回合了,你來安排下車馬,去接下他家人吧!”
上課中的馮明和從窗邊探出頭來,朝汪延挑釁地挑挑眉,旁邊還鉆出好些個看熱鬧的小腦袋。
汪延:“…………”
賈文彬:“知道啦!”
沈青越轉頭朝汪延道:“那就?歡迎汪先生加入我們青竹書院了,只?要?不?違紀亂法,不?教唆學生作奸犯科,歡迎你教授自己倡導的所?有理論主張。”
汪延:“……”
他原本是打算平心靜氣和睦相處的。